(十拿九穩的事,和一拿三穩的事差不多,都不完全可靠,事情有九成九希望,和沒有希望一樣,都可以在零點一或零點零一上出差錯,變得什麼也不成功。)
班登是自樹中滾出來的,蜷縮着身子,好一會才慢慢把身子伸直,在月色下看來面色異樣之極。
三個人都不出聲,不但死裏逃生,而且,還沮喪之極,有遭到了被人欺騙的感覺。
局長首先打破沉默,語聲中帶着哭育:“發……發生了什麼事?”
齊白用手中的強力電筒,向樹洞中照了一照,光芒照耀之下,水光漾然,他道:“我們用極快的方法,造了一口深井。”
局長聲音中的哭音更濃:“開……什麼玩笑?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齊白顯然也有同樣的疑問,他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所以他立時向班登望去,班登搖頭: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
齊白此際,心中極亂,像這種,地下水突然湧上來的情形,他也曾遇到一次,看剛才的情形,圓管的下面,不是江,就是河,要不就是一個湖,不然水怎會湧得如此之急?
忽然之間,圓管變成了一口井,那怎麼辦呢?是不是藏寶在水底?需要配備,潛水工具,潛下水底去,才能發現寶藏?有這個可能,但是可能性小之又小。
因為一切,是在一百多年之前佈置下的,在一百多年之前,哪有什麼潛水設備,像這樣的一口深井,估計水深在五十公尺左右,絕不可能有什麼人有本領可以潛下去,別説在潛下去之後,還要去慢慢發現藏寶了。
齊白的心中疑惑之極,這時,他的疑心的矛頭,對準了班登,這一點,他已絕不在神情上加以掩飾,他冷冷地道:“或許,差錯是出在我太信任別人。”
他説這話時,是盯着班登的。
班登坐直了身子,神情十分惱怒。
在這時候,應該説一説這個怪醫生,是如何和齊白這個盜墓專家走在一起的經過了,對整個怪異的故事,很有點關係。
齊白的行蹤飄忽是出名的,而且他對古墓的眷戀,愈來愈甚,當他提到“我在法國南部有一處住所”之際,請千萬別誤會他在里維拉海灘邊有一所別墅,那十次之八九是法蘭克王國時期的一座古墓,而他在私自進入之後,就據為已有了。
所以,要找到齊白,是十分困難的事。
班登從立心要和齊白會面起,到真的和他見面,其間隔了足足兩年。這兩年的尋找過程,當然沉悶無趣,不值一記,值得一記的是班登要找齊白的原因。
而班登要和齊白會面的原因,也不必特地記述,只要看他們見面的經過情形,和他們相見之後的對話,就可以完全明白。
在經過了長時期的找尋,利用了種種關係,通過了種種方法之後,班登醫生終於見到了偉大的盜墓專家齊白,地點是在瑞士一個不知名的小湖邊,時間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湖面上閃起一片耀目的霞光,齊白懶洋洋地,連看也不看班登,自顧自把一塊一塊麪包,拋向湖面的上空,引得各種水鳥,爭相飛撲。
班登看到了齊白這樣氣派,再加為了要見他,確然化了不少心血,所以倒也不敢怠慢,戰戰兢兢,開口十分客氣:“聽説閣下對一切古墓……都有興趣?”
齊白只是“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班登又道:“如果不是古墓,只是……只是……嗯,只是……”
他連説了三個“只是”,並沒説出下文來。他每説一次“只是”,齊白就拋出了一大把麪包,三次之後,齊白又抓了一把麪包在手,看他的神情姿勢,像是要把麪包向着班登劈頭劈腦掉過來一樣。
班登忙以手臂護頭,急叫了起來:“真是十分難以形容——一處所在,必須通過種種秘密的通道,才能到達,那應該叫什麼?”
班登這一叫,居然平息了齊白的怒火——這自然是齊白天生對這樣的所在興趣濃厚之極的緣故。
他總算向班登醫生望了一眼,由於班登醫生的外形不討人厭,而且氣度軒昂。
齊白順手拋了手中的麪包,拍了拍手,和班登握了一下手:“那要看那個所在是作什麼用的而定,如果其中有屍體,那當然是一座秘密的墓地,如果不是——”
班登道:“和一個傳説中的巨大寶藏有關。”
齊白皺了皺眉,伸了一個懶腰,用不算是有禮貌的方式,表示了他對這個談話題材的厭倦。
班登不等他提出抗議,急急地道:“藏寶和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興起快、覆亡也快的造反行動有關。”
齊白常自誇,作為一個盜墓專家,絕不簡單,不但要有工程學。建築學、數學上的卓越知識,也要有歷史上的豐富知識,他對中外歷史,純熟的程度、就決不在歷史學家之下。
他一聽得班登那樣説,就反問:“太平天國?你是説他們?”
班登點了點頭,齊白“呵呵”笑了起來:“你是歐洲人?一定是你的祖先,曾在那個時期到過中國大清帝國,不但弄了一些中國古董回去,也弄了一個藏寶傳説回去,是不是?還是你忽然在滿是積塵的閣樓之中發現了你祖先的日記,記載着一個藏寶的傳説?”
齊白的毫不留情地譏諷,真能叫人臉紅耳赤,無地自容。可是班登十分沉得住氣:“你料中了一大半,在確是,我祖父的一個堂兄,在那個動亂的時代,在中國,參與了許多事,如今我來找你,就是為了看到了他留下來的一份資料。”
齊白又大聲打了一個呵欠:“太平天國的藏寶傳説,我可以隨便提供三千六百多個。”
班登的聲音很鎮定:“全是在天王府中?”
齊白怔了一怔,直視着班登:“天王府中藏寶的傳説,只有一個,據説珍寶數量之多,達到了驚人地步,但自從太平天國失敗之後,不知有多少人搜尋過,一無所得,有可能只是虛傳。”
班登的聲音沉緩有力:“那是因為藏寶處實在太隱秘的緣故,我得到的資料是——”
齊白一揮手:“給我看原始資料,我不要聽覆述。”
班登點頭:“好,可是資料不在身邊,到我投宿的酒店,還是你的別墅?”
齊白想了想,指着湖邊不遠處,一幢上上下下,全叫“爬山虎”遮滿了的小屋子:“你立刻就來,我在那屋子等你。”
班登十分愉快,告辭而去,他們第一次見面,可以説十分融洽。第二次見面,班登提供的“原始資料”,包括他叔祖的日記、一張平面圖和若干別的圖片。
平面圖畫得十分潦草,可是一攤開來,齊白就“啊”地一聲:“令祖是到過天王府的,毫無疑問,看,這是外城太陽城,這一排圓點代表旗杆,這是牌樓,鐘鼓樓,天文殿,下馬坊,御河,朝房。再過去是內城,金龍城,金龍殿,穿堂二殿,三殿,一連七八進內宮……”
齊白如數家珍那樣指着那畫得十分潦草的草圖一口氣説下來,班登呆望着他,不必説話,神情上已表明他對齊白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因為他在得了那批資料之後,當然曾悉心研究過,知道草圖畫的是什麼,那些殿堂的名稱,他也記得滾瓜爛熟的了。
如今,聽齊白順口可以念出來,哪有不佩服之理。齊白卻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凡是有類似傳説的所在,只要有可能的話,我都會研究一下,更要去實地考察一下,所以還記得些。”
班登由衷地道:“你太了不起了,我真是沒有找錯人,你曾去過?沒有發現?”
齊白道:“當然沒有,我勘察的結果,認為不應該從建築物的內部着手,應該在建築物之外,花園裏去找尋藏寶處的線索。”
班登張大了口:“為什麼?”
齊啓攤着手:“一來是我的直覺,二來,這年巨宅,本來是清帝國的兩江總督府的舊宅擴建的,只怕玩不出什麼大花樣來。你祖叔的資料上怎麼説?”
班登忙揀出一些圖片和文字來:“不是很詳細,但是提到了花園和一根又粗又長的圓鐵管,算起來,那鐵管足有五十公尺高,直徑大約是一公尺,秘密的入口處,是在那大圓管的底部。”
齊白一面看着資料,一面搖頭。
然後,他又閉上眼睛一會,搖頭更甚:“整座建築物中,並沒有這樣的大圓管。如果有,可能是橫放着的,不然,必然是整個建築羣中最特出的一點,決不會叫人視而不見。”
班登點頭:“是,有這個可能,如果是橫放的,那麼,這個大鐵圓管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例如西花園水池中的那艘石舫之下……”
齊白“嗯”地一聲:“你也去實地視察過了?”
班登點頭:“是,好幾次。我在獲得了這些資料之後,認為可信,放棄了醫生的業務,專攻中國語言和太平平國的歷史。”
齊白凝視了班登片刻:“真不容易。”
班登不無自豪:“我當醫生,也不是寂寂無名的醫生,曾在瑞士的勒曼醫院服務,你或許未曾聽過這醫院的名字,但那裏集中的,全是第一流的醫生。”
齊白側頭想了一想:“勒曼醫院,嗯,我聽説過,我聽我的一個朋友説起過,我這個朋友叫衞斯理,是一個……一個怪人。”
(這是他們互相在交談的第一次提到我的名字。)
班登立時道:“是啊,我也聽説過不少有關這位先生的事,嗯……我想我總要去見他一次的。”
齊白當時聽了,不以為意,只是順口回答:“那容易,我介紹你去見他,他一定見你的。”
(他們提到了我,就説了那麼幾句,沒有再繼續説下去,就擱過了一邊。)
班登又道:“可是,資料中,你看,又屢次提到了垂直的粗大的鐵索,和在那大圓管之中,看來,那大圓管,又應該是直上直下的。”
齊白皺着眉:“那麼就有可能,是埋在地下的。”
班登的聲音十分訝異:“深人地下五十公尺?”
齊白悶哼了一聲:“別大驚小怪了,中國人的工程能力極高,要一根圓管深人地下五十公尺,算是微不足道,秦始皇的墓地,範圍廣闊,超過五十平方公里;大部分都深人地底,超過一百公尺。”
班登不由自主,吐了吐舌頭。他的儀容神態,本來是相當高貴的,但是聽得齊白這樣説,他也不由咋舌。他道:“若是埋在地下的,那麼入口處在什麼地方?”
齊白翻着資料,資料並沒有提及這一點。他沉吟了片刻:“要是叫我來設計,我有幾個選擇,我會選擇一口現成的井,來作為入口處。”
班登搖頭:“井裏是有水的。”
齊白道:“可以是枯井,也可以把井水弄乾之後才現出管來。自然,也可選擇一些輕便建築物的底部,例如一座亭子的下面等等。”
班登嘆了一聲:“總之在諾大一座巨宅之中,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
齊白手指在桌上敲着:“且不去管他,這一連串口訣一樣的密碼,你全都解出來了?你知道“左轉地支數”是什麼意思?”
班登點頭:“知道,向左轉十二,十二度,或十二次,總之是十二。這些句子中,一共三十三句,每句都隱藏着一個數字,例如“竹林賢人”是“七”,“子日:必有我師”那是藏了一個“三”字,“花信年花正可人”,是藏了“二十四”。都和中國的民間傳説、文學作品、各種雜學有關。”
班登一面説,齊白一面點頭,班登吁了一口氣:“單為了弄清楚這些,就不知道化了我多少功夫。”
齊白笑:“其實,你只人拿去給普通程度的中國人看一看,一小時之內,他就可以解出來的。”
班登苦笑:“這些密碼,關係着開啓一個大圓蓋子的秘密,我怎能隨便給人看?”
齊白連連點頭:“説得也是,看來,只要找到了那圓管,就一切順利了,圓管的底部,是一個太極圖,隱形太極圖,暫時不知是什麼意思,那兩點,是很容易發現的。”
齊白在自言自語時,班登吸了一口氣,提出了他的要求來:“你可願意和我一起去?”
齊白向班登望去,班登忙道:“所得,一律均分?”
齊白已經在各種古墓之中,不知與聚了多少財寶,但一則貪財是人的本性,二則,在尋找這樣的一批藏寶,對他的興趣來説,是一種挑戰,如果成功,可以使他得到高度的滿足。
所以,他略為想了一下,就一口答應。
於是他們就開始籌備,由於行事的地點十分特殊,他們必須加倍小心,還得先掩飾身分混進去,才能在有限的活動條件下行事。
可是事有湊巧,他們每晚到目的去,四處尋找,第三天午夜時分,就發現了有一個人,在一株大柳樹上,用力砍着。
當時,他們兩人看到了這種情景,而且齊白認出了那個砍樹的人的身分,兩人的訝異,真是難以形容。
一連幾天,他們都在偷偷注意砍樹者的行動;等到局長砍出了路洞,鑽身進去時,他們兩人也窺伺在側,兩人同時想到:那根大圓管的人口處,竟然是經由一棵大柳樹中空部分下去的……
這種設計,説一句“巧奪天工”,實在十分恰當。
他們不知道局長先生是如何會發現這個秘密的,當時他們認為局長以他的工作崗位的方便,能得到大量的資料,所以才知道了這個秘密的。
他們兩人的心中都十分緊張,尤其是班登,更是沮喪之極。因為既然局長已知道了入口處的秘密,那麼整個寶藏的秘密,他可能早已全部知曉,他們來遲了一步,有什麼辦法可以在局長手中分一點寶貝到手?班登自然而然感到自己幾年來的苦心,全都白費了,在黑暗之中,他臉色之難看,真是難以言喻。
齊白也很懊喪,可是他頭腦比較機靈,或者説,他的想法,比較傾向於犯罪,他立即想到了一個問題:局長為什麼深更半夜,一個人行事呢?
以局長的地位而言,若是沒有私心,就算發掘藏寶,作為國家機密處理,也決無要局長大人半夜三更自己來動手之理。
而局長的行動這樣古怪,那當然非奸即盜,大有問題。
只要局長是在進行非法行為,那麼他們“見者有份”,就大有可為。齊白甚至已打好了主意,只要局長一出來,就上前截住,他料定局長心中有鬼,必然不敢聲張,那麼情形只有對他們更加有利。
因為他們就算發現了寶藏,也很難把大量珍寶偷運出境,如果安全局長夥同他們一起,那麼,走點私兒,自然不算什麼了。
當時,齊白把自己的打算向班登一説,班登眨着眼,雖然覺得如此行事,未免卑鄙,但是繼而一想,自己私自來發掘藏寶,行徑也未必高尚,自然也同意了齊白的方法。
當局長在圓管子沒有發現什麼,十分沮喪地爬出來之際,他再也想不到危險四伏。而齊白和班登兩人,一看局長那種如有國喪的神情,也一下子可以肯定,他在下面,並無發現,兩人自然也按兵不動。
他們在局長離開之後,迅速進人樹腹,進人了那圓管,到了圓管的底部。
這時,他們已經肯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了。
本來,他們可以立時動手,探索進一步的秘密——這一部分的秘密,班登早已掌握瞭解釋的鑰匙,進行起來應該沒有問題的。
可是由於環境的特殊,他們兩人都想到了一個問題:局長的行動可疑,會不會是早已發現了他們的行動,故意佈下陷井,引他們跌進去的呢?
反正事情不進行則已,一進行,十拿九穩,再觀察多些日子,也不算什麼。
他們商議定當,就離開了圓管,一連三天,都來觀察局長的行動,局長的行動每晚一樣,顯然是想在圓管中發現秘密,但卻又一無所獲。
齊白和班登也知道,局長若是沒有掌握進一步的資料,想要發現秘密,幾乎絕無可能。他們由於是外來者,沒有可能在一個地方公開停留太久,所以他們只好暫時離開,然後,再以一個什麼代表團的成員的身分進入。
那已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開始時,他們心中,十分不安,怕在這段時間中,事情有了變化。可是到了晚上,看到局長仍然是空手進去,空手出來,神情失望得已面臨精神崩潰,他們知道局長一定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們就決定正面和局長談判,訂定一個雙方有利的方案。
當他們得悉局長準備一發現藏寶,立時遠走高飛,到外面廣闊世界好好去享受之際,他們更是高興,因為那對他們更加有利。一切都極順利,他們在局長面前,揭開圓管底部的秘密,滿心以為大量珍寶可以用大帆布袋來裝載之際,卻是急流湧現,那管子被湧出來的水灌滿,班登還幾乎被淹死在圓管子中,什麼藏寶,全成泡影。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可是差錯出在什麼地方呢?
齊白在十分失望之後,懷疑起班登來,自然大有理由。因為他得知整件事,得知的所有資料全是由班登提供的,若是班登隱瞞了一些資料,因而出了差錯,那麼追根究源,差錯自然是在於對班登太信任了。
班登對於齊白的指責,一副不屑多辯的樣子,齊白也舉不出班黨會欺騙他的證據,對班登的指責,也只能到此為止。
三個人又維持了一陣子沉默,局長陡然慘叫起來:“你們不要緊,我……我怎麼辦?”
齊白苦笑了一下:“還繼續當你的局長,反正貴國多的是古墓,要是你發現有什麼值得發掘的,不妨通知我一下。”
局長汗珠涔涔:“你們不會……出賣我?”
齊白嘆了一聲:“出賣你會有什麼好處?”
局長的喉際發出一陣奇異的聲響來:“會不會在水底下,潛水下去,會……有發現。”
齊白自然也想到過這一點,這時,他略挺了挺身子:“可能會有所發現,但那需要許多特殊的配備,除非你能保證行事時不被人發現,不然,一叫別人有所發現,必起疑心,那就羊肉吃不着,反惹了一身羊騷臭了。”
局長雙手緊握着拳:“我一定要試一試,一定要,請你們從外國帶設備來,我可以運用權力,批准你們帶進來,不會被人知道。”
齊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