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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力竭歡愉的情戲過後,一夜未睡的兩人相擁而眠,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我説樊將軍——”樊湘芩在門外喊着。“你都霸了水清一早上了,也該放她出來吃點東西了吧!”

    他一睜開眼,頭個動作便是尋找水清,轉頭一見她甜甜的睡顏,他心裏立刻湧上一股暖暖的滿足。

    “知道了,我們一會兒就出去。”他對外應着。

    “別忘了啊,我在花廳等你們。還有,跟水清説不用怕我,我一直很喜歡她這個弟媳。”

    這時水清才睜開眼睛,雖然兩人的對話她聽漏了一半,可重點倒是字句不差傳進她耳朵裏了。

    “謝謝大姊。”

    一聽聲音就知她又哭了。門外的樊湘芩嘆口氣。“你這傻瓜,要也擔心點別的。快來啊,我叫底下人弄了一碗雞湯要讓你補補身子。”

    聽着外頭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水清捂着臉哭了一會兒。“大姊對我真好。”

    “那是因為你善良。”他輕挲挲她臉龐,哭了整夜的眼睛雖然還有些腫,可那粉紅嫣然的氣色,一看就知她心情多好。“早先我同大姊説了你的事,你知道她聽完説了什麼?”

    她搖頭。

    “她説,所以呢?”回想大姊當時的反應,樊康突然覺得好笑。“多虧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否則我還不知要拖上多久,才會明白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頭一陣暖甜。她現在知道了,他所指的是她。

    “只是爹的遺願,我們真的可以不守嗎?”她還是覺得哪兒不太對。

    “我是這麼想的,”他説。“要是爹還在世,跟你相處之後再知曉杜家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認同我的做法。爹不是不明理的人,你瞧大姊就知道了。”

    沒錯。她點點頭,從他和大姊身上,可以看出樊家家教之開明寬容,否則養不出這麼一對善良又温柔的好姊弟。

    她重重吐口氣。“我昨晚其實是想過去求你讓我留下,只要你答應,我甘願為奴為婢。”

    “傻瓜。”他輕敲她額頭。“你就是這脾氣,杜家人才會把你吃得死死的。”

    她垂下臉辯解:“我只是覺得……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偶爾瞧一瞧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我呢?”他盯着她問:“你以為跟你一塊過了那麼多契合的日子後,我還有辦法滿足於看着你卻不碰你的生活?”

    “對不起。”她低下頭。確實,她只顧自己的感覺,卻忘了設身處地想想他的處境。

    “傻清兒。”他嘆。“我哪裏是要你的道歉,我是要讓你明白,你不要妄自菲薄。真的,你對我來説太重要了。”

    她望着他綻出羞澀又甜美的笑。“以後我會記得的。”

    “這才對。”他笑着拉她起身。“來吧,該放你去吃點東西了,萬一讓大姊等太久,她又要罵人了。”

    “還有幾句話——”她拉住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説個清楚。“我好開心,能嫁給你、愛上你,真的是我一輩子遇上最好的事。”

    “別這麼快就下定論。”他審視她漾滿幸福的小臉,接着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想跟你一塊做,你的‘最好’,絕不只這樣而已。”

    她相信,偎進他懷裏深深吐氣。原本梗在兩人之間的秘密,如今已不再是問題,她終於可以放心大膽感受他的眷寵,並且傾吐她內心的愛意了。

    “子牧,我真的真的好開心,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我知道,”他愛憐地親吻她嘴,直到懷裏的她再度發出呻吟,他才稍稍鬆開唇瓣,繼續説完心頭的盤算。“再過一陣,等我傷好,我們一塊下江南,去玉河鎮接回你娘,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嗎?”她驚訝地問。

    “我説過,從我掀起蓋頭看見你的瞬間,我就做好了決定,我要保護這個女人,我要一輩子待她好。”他微笑撩開她頰邊的散發。

    因為太開心、太感動,明明説好不要再掉淚的,但她還是喜極而泣,哭得一塌糊塗。

    “小傻瓜……”他嘆息着吻去她頰邊的淚痕,直到她破涕為笑,這才挽住她,一塊走出房門。

    一個月後——

    正午時分,蘇州玉河鎮大街上行過一列精神抖擻的隊伍,每個騎士腰邊都掛着一把刀,居高臨下俯視着往來行客。隊伍中央是三輛四乘的馬車,其中兩輛馬車裏隱約看得到人影。

    大隊一過,路人無不好奇探問,這氣派十足的隊伍究竟要上哪兒去?

    “大人,”駕車的全秀在簾外説道:“開路的護衞傳話,説再拐個彎就是杜家繡坊了。”

    “知道了。”馬車裏的樊康注視懷中麗人。“清兒,醒醒,杜家快到了。”

    兩個時辰前大隊自客棧出發,待在車上的兩人先是聊了一會兒,但不久他又故態復萌,對着嬌妻身子上下其手。礙於全秀就坐在竹簾外邊,樊康雖有所節制,可身子變得越發敏感的水清,卻難敵他的撥撩,很快在他指掌下吐露嬌美的喘息。

    情戲之後,總會乏力睡去的她被他緊緊抱着。他就這樣一路親着她臉頰,看着她睡顏,怎樣也不覺嫌膩。

    “到了?”她揉着眼問道。

    “嗯。”他歪着頭審視她打扮。她今天穿着粉色對襟闊袖,腰上還繫着一條串着玉珠的小腰裙,走起路來玉珠叮叮淙淙,很是俏麗。

    “頭髮有些亂,來。”他幫她攏攏雲鬢,又將歪了些的簪子重新挪正。細膩的舉動配上他勇武的外表,怎麼看就覺得彆扭。可他蹩手蹩腳做了一陣,多少懂了前人張敞為何會稱詠“畫眉之樂”。

    他手剛放下,大隊也正好抵達杜家。

    “進去通報。”樊康對着簾外的全秀吩咐。

    這當口,杜家人包括杜冠梅在內,正一齊坐在花廳裏用膳。

    一經通報,三人嚇得筷子落地。

    三人心裏同時想着,該不會是事情被揭穿了!

    “快快快……”杜夫人回過神來急説道,她一把拉起呆坐椅上的女兒,催着婢女快把人帶進去藏好。“記得,沒我差人去喊,你們誰也不準出來!”

    杜冠梅一走,杜家兩老才捧着兩顆撲撲狂跳的心,命人迎接將軍進門。

    樊康長什麼模樣,杜家兩老先前已從遣回的婢僕們口中得知。當他們一聽到樊康和傳聞不同,根本不是什麼不久人世的病弱將軍,兩老心頭之嘔,簡直想帶着女兒上樊家換人。

    要不是冠梅拚死不答應,杜家兩老心想,説不定這會兒進門的,就是女兒跟將軍了。

    但探聽歸探聽,親眼看見樊康之高壯,尤其那張臉不笑時,簡直就像雷神般不怒而威,繼而想起婢女對他的評價,杜家夫妻雙腿不住打顫。

    “杜老爺子,杜夫人。”

    樊康見面説的第一句話,立即讓眼前兩名老人背脊全濕。

    完了完了,兩人嚇得臉都白了,鐵定是水清那死丫頭出了紕漏,否則將軍不會這麼喊他們。

    就曉得那死丫頭辦不成事!現在好了,人都殺到家裏來興師問罪了!

    杜老爺子強自鎮定。“將軍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將軍大人見諒——來來來,大人請坐,喝茶。”

    “不用這麼客氣。”樊康淡笑,一雙炯眸朝杜家夫妻望了眼。

    一接觸他目光,杜夫人嚇得差點暈過去。

    雖然樊康不過説了三句話,可杜夫人已經有感覺,他不是一個可以任人瞞混過關的人。

    “我今天來,是想帶一個人走。”

    聽見這句話,杜家兩老突然精神一振。

    他倆以為,樊康定是不滿意水清,想來要回自個兒的掌上明珠了。

    杜老爺子突發奇想,以為他杜家還能保有樊康這乘龍快婿。

    他雙膝一跪,開頭就先打了自己兩巴掌。

    “都是我們不好,我們當初不應該看見那丫頭尋死覓活爭着要嫁將軍您,就心軟讓她代替冠梅出嫁。真的,這些日子我們一直覺得很內疚,卻苦思不得彌補的辦法,我想今日將軍親臨,定是來改正這一切……”

    樊康皺眉。這老頭在説什麼?他怎麼聽不懂?

    “你以為我是來改正什麼?”

    “當然是換回冠梅啊!”這還用説嗎?杜老爺子推着仍跪在一旁的妻子。“快,快去把冠梅喊出來。”

    “是是——”杜夫人踉蹌站起,眨個眼人已跑出花廳。

    杜老爺子繼續説:“真的,將軍,我們當時真不曉得坐在花轎裏的是水清那丫頭,後來轎子離開,冠梅出來跪求我們的原諒,我們才知道這兩個丫頭竟然私底下調換了過來——”

    喔。樊康終於聽懂了,原來杜老爺子的意思,全是水清愛慕虛榮才會引發這場代嫁風波。

    太可笑了,若他沒遇上水清或許還會相信這種片面之詞,可實際相處一個月餘,他很清楚,他心愛的小妻子絕對不是他們説的那種人。

    樊康擰緊眉。一想到他們如此不知悔悟,還要把責任推往無辜的水清身上,他便滿肚子火。

    早先他同水清約好,進來杜家要和顏悦色不可以動氣,可看着杜老爺子嘴臉,他發現實在太難不生氣。

    如此卑劣的人,不給他們一點教訓怎麼可以!

    杜老爺子仍跪在地上陪笑。“佛經有云,過去心不可得,小的知道將軍您一定受了委屈,沒關係,小的馬上彌補,冠梅馬上出來——”

    “我不要嫁,娘,你不要逼我!”

    幾句拔尖的叫嚷打斷杜老爺子話尾,只見杜冠梅被杜夫人硬拉出來,杜夫人使勁推她跪下,她還耍脾氣跺腳。

    “我不要跪!”杜冠梅確實被寵壞了,就連自個兒爹孃吩咐,她也愛理不理。她一把甩開她孃的手,板着臉瞪視所有人。“我説過我不會聽你們命令出嫁,我不喜歡他,你們再逼我,小心我——”

    “閉嘴!”杜老爺子朝樊康望了眼,臉一陣青一陣白。“這裏沒你説話餘地!”

    樊康冷然注視。這會兒看他還有什麼話辯?

    “對不住將軍,我這孩子就是心腸好,捨不得見她表姊孤苦伶仃,所以到現在還在説這種惹人生氣的話……”

    “還在説謊!”樊康一聲低喝,嚇得杜家三口臉色一白。

    “將軍……”杜老爺子欲解釋。

    “閉嘴。”樊康不想再聽廢話。事實明明白白擺在眼前,這幾個還當他是睜眼瞎子,隨便聽他們幾句他就會信?!

    “要不要我把當初那幾名婢女送進官府問個清楚,到底是你們利用了清兒,還是她愛慕虛榮,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不不不。”杜家夫妻連連搖頭。

    兩人心想,真被找上官府,那幾個口不牢的小丫鬟,肯定半點不剩地全招了!

    “當初不守約定、李代桃僵便罷,至少清兒已經幫你們求過情,但你們一再誣衊傷害清兒,來人吶!”

    “在!”外邊齊響起應喝聲。

    “把他們倆拖出去,一人重打五大板。”

    杜家夫妻一聽,再也抑不住心裏的懼怕,拉着女兒連連磕頭求饒。

    “將軍饒命——求將軍網開一面——”

    “子牧!”一直按他吩咐在外邊稍等的水清聽見,趕忙進來阻止。

    “你別攔我。”樊康怒視恬不知恥的杜家三人。“這幾個人從無悔過之意,非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不要嘛。”她搭他手臂搖頭。“你答應過我的,不會跟舅舅、舅母多計較的。”

    “對對對……”杜老爺子附和。“清丫頭説得對,求大人網開一面”

    “放肆。”一旁的全秀打斷杜老爺子的求情。“誰準你這麼喊夫人!”

    杜老爺子嚇一跳,終於把現狀看進眼睛裏。

    先是水清,這個一個多月前還像個影子似不愛説話的小丫頭,現在不但是臉色還有神氣,都充滿了經人細心照顧後的嬌美神氣,還有將軍看她的眼神充滿疼惜與憐愛,似乎已打定主意留她在身邊好好照顧。

    杜老爺子想不透,將軍來意如果要的不是他們家冠梅,又是要誰?

    “舅舅、舅母,我們是來接我孃的。”水清軟着聲音説話。她對他們並無怨恨,反而覺得應該要感謝他們。當初要不是他們堅持由她代嫁,她也不會遇上樊康。

    啊!杜家夫妻相視一眼。他們想錯了,原來出身低微的清丫頭不但沒被嫌棄,反而還深受寵愛啊。

    忽然間兩人明白了,他們的自作聰明,讓他們杜家失掉了多好的姻緣。

    若當初他們咬牙硬逼冠梅出嫁——杜夫人尤其後悔,現在被喊將軍夫人的,可就是他們家冠梅了!

    “冠梅!”杜夫人扯着女兒衣袖,要她幫自己多爭取一點。

    “這樣不是很好?”杜冠梅斜睨樊康跟水清。説真話,她是有一點想要將軍夫人這個身分,只是一看樊康尊容,她立刻打了退堂鼓。

    樊康實在長得太高太壯,皮膚又黑眼神又兇,光想着要跟這樣的粗魯莽漢共度一生,她便倒了胃口,還是她的曹二哥好。

    “我真會被你這孩子氣死!”杜夫人放棄講道理,直接望着樊康説話。“大人,請恕民婦無禮,民婦不得不提醒您,樊大人生前跟咱們杜家結親,絕不是想看見您娶這麼一個——總之,我們不接受,您該娶的是我們家冠梅!”

    瞧這話説得多理直氣壯,都不怕天打雷劈!樊康臉色變了。“我不想浪費唇舌!”他轉頭喚:“水清,我們去找你娘。”

    “不成,將軍,您一定得給個道理。”杜夫人急忙攔人,知道眼下是他們杜家最後機會,再不把握,將軍夫人寶座可就沒啦!

    這會兒杜夫人早被樊康的爵位功勳迷昏了腦袋,人總是護短,尤其發現水清備受嬌寵,就開始覺得自個兒女兒受了委屈,她非得幫忙討個公道回來不可。

    樊康倏地轉身,表情已明顯流露厭惡。

    他壓低聲音,最後一次警告。“你們誰再多吭一句,別怪我不客氣!”

    經他一喝,杜夫人倏地忘了到口的抗辯。

    望着樊康嚴肅清明的黑眸,杜夫人頓覺背脊發寒——這人是説真的。有些人是説一套做一套,嘴嚷得狠可從來卻做不到,可眼前這男人,他不會跟人開玩笑。

    言出必行。樊康凝肅威凜的氣勢在在提醒杜夫人,他不會客氣。若不信,她大可再説一字試試。

    驚懼勒住了她喉頭,杜夫人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想來她身子還比她腦袋聰明。

    “孩子她娘——”

    同樣驚恐的杜老爺子扯了杜夫人一把,杜夫人踉蹌兩步跌進自個兒夫婿懷中,怔怔地望着水清一臉歉然的笑,然後領着樊康穿過花廳。

    一不見他們,杜夫人泫然欲泣問:“老爺子,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杜老爺子嘆氣。“我當初就告訴你,再怎麼樣樊家也不會虧待咱們冠梅,你偏不聽。”

    “我怎麼知道——”她鑲金鑲銀的乘龍快婿啊!杜夫人懊悔不已。“當初也不知是誰傳來的消息,説什麼將軍病危,人家哪有一點快死的樣子。”

    “就怪你,外頭胡傳的消息你也信。”

    “現又怪我了!”杜夫人火起來。“既然你這麼聰明,想得到現在,為什麼當初不堅持到底啊?”

    “你!”

    “我怎樣?”

    眼見自個兒爹孃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一旁杜冠梅卻一副沒事模樣,重新坐回椅上吃起飯來。

    “你還吃!”瞄見女兒動作,杜夫人轉頭便罵:“就是你這丫頭!當初要乖乖嫁過去,現在爹跟娘早是將軍府的親家——”

    杜冠梅一吐舌頭。對她來説,只要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其他人的感覺想法她壓根兒不在乎。

    “我真是慣壞你了!”杜夫人痛罵一頓,可除了嘆氣,又能拿自個兒心頭肉怎麼辦?

    杜家另一角,繡坊與主屋中央有一排長屋,那兒是杜家傭人與水清出嫁前的住所,也是此刻要去的地方。

    樊康俯視走在身邊的水清,嘆口氣,心想自己實在太有福氣。

    杜家人的短視近利、顢頇無知,他方才可深切體會了。若當初杜冠梅真照她爹孃意思嫁進樊家,這會兒水深火熱如陷地獄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他捏捏掌中素手,由衷感激老天居中安排了這個陰錯陽差。

    水清抬眼瞧他。“對不起,剛才讓你生氣了。”

    “怎麼能怪你?”他只慶幸自己往後不需跟杜家三口多打交道。“是他們不可理喻,我這輩子還沒遇過這麼無知無明的人。”

    “舅舅、舅母只是太疼冠梅,才會盲目了眼睛。”

    “你還幫他們説話。”樊康搖頭。可他也知道,他最最憐惜她的,就是她這點善良跟温柔。

    接着,他們一塊穿過花園。

    “到了,這兒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水清望着再熟悉不過的長屋微笑。

    樊康順着她手指望去,只見一扇木門微敞,裏邊隱約有個人影。

    “是娘!”説完,她立刻拋下樊康,大步奔進木門。

    接着,便是一陣驚呼與哭笑聲。

    “清兒——快快,讓娘好好看看你——”

    水大娘又驚又喜,怎樣也想不到一心掛念的小女兒,竟然這麼快就出現在她面前!她邊掉淚邊檢視女兒。好好好,她連連點頭,人多了點肉氣色也變好了,看樣子將軍府裏的人沒虧待女兒。

    打自水清出嫁,水大娘沒一晚上安睡過,成天就擔心女兒在外會被欺負——尤其,後來隨行的婢女們返家,把將軍模樣説得有如惡鬼再世,哎呦,她當時簡直要哭壞了!

    但今日一瞧,水大娘很確定那幾個丫頭只是在嚇她。謝天謝地,感謝老天爺——水大娘緊抱女兒,欣喜的淚水一直沒停過。

    然後,一個聲音傳進水大娘耳朵。

    “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水大娘回頭,看見一個龐然身影堵住了屋門。“這位是……”

    “我幫娘介紹。”水清邊拿手絹擦着孃親臉頰,邊朝樊康那兒睨了眼。“他就是赫赫有名、功勳彪炳的護國將軍——樊康。”

    樊康重重頷首。“岳母大人。”

    “所以説……”水大娘不安地望着樊康。“將軍已經知道了?”

    水清點頭。“清兒全都説了,將軍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他非但不怪罪清兒,反而還説願意照顧清兒一輩子。”

    太好了。水大娘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好的結局,她膝一彎就要朝樊康跪下。“謝謝、謝謝將軍寬宏大量——”

    “娘千萬別這樣。”樊康連忙攙扶。“再怎麼説樊康也是晚輩,怎能受您跪拜?”

    “該跪、該跪……”水大娘又哭又笑。“您不曉得清兒當初是怎麼地被要求非嫁不可,我身為她娘,卻一直沒辦法好好保護她,還讓她替我擔心,處處受到掣肘……”

    “沒事了娘,您別哭嘛!”水清拍撫安慰。“我們今天回來是帶來好消息的,子牧説要接您上京,馬車都準備好了,就等您動身。”

    “是啊。”樊康接話:“您看還有什麼東西需要收拾,我帶來幾名婢女,您儘管使喚她們。”

    “不……不好吧?”水大娘瞧瞧兩人。“畢竟我們清兒是嫁出門去,我怎麼好意思也跟着一道……”

    “娘。”樊康軟聲勸道:“您也知道清兒孝順,要她丟着您一個人回京,她心不痛死才怪。您就當幫小婿忙,給我們兩個晚輩一個安心。”

    真的可以嗎?水大娘猶豫,最後拗不過兩人連連央求下,喜悦又尷尬地應允。

    望着樊康凝視女兒的臉,水大娘心中無限寬慰——她的小清兒,真的嫁了一個好夫婿!

    稍後,水清攙着她娘,樊康為伴,重回杜家廳堂。

    杜家夫妻表情複雜,若當初沒水清幫忙,這會兒站在樊康身邊的人該是他們、還有自個兒女兒才對。可他們卻一時鬼迷心竅,白白將飛上枝頭機會,拱手讓給了水家母女。

    “哥哥、嫂嫂。”水大娘替代樊康還有水清説話。“謝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真的,要沒你們當初伸出援手,我跟清兒現在也沒法站在這裏。”

    杜夫人冷哼。

    假謙遜!杜夫人心想。一直以來她就看水清她們不順眼,老覺得她們是空會耗費糧米的蟲,可沒想到今日,她競反過來得喚外甥女一聲“將軍夫人”!

    杜夫人心頭之怨之恨,可見一斑。

    “杜老爺子,杜夫人。”

    説時,樊康眼色一使,全秀立刻捧來一隻木盒,在杜家夫妻面前打開。

    杜家夫妻一見金燦燦的元寶,雙眼都直了。

    樊康又説:“一點小意思,就當我這個姊夫,送給冠梅這個妹妹的結婚賀禮。”

    他一句話把關係點明瞭,以後,他們杜家跟樊家,不過是不冷不熱的表親關係。

    杜老爺子杜夫人互看一眼,樊康出手闊綽,反而更讓他們難受。

    要是今日坐上將軍夫人大位的是自個兒女兒——兩人同時一嘆,什麼一盒金元寶,要十盒百盒都不成問題。

    這時杜老爺子又説話了。“其實,我們也不是那麼在意名分……”

    “説什麼你!”杜夫人喝,以為自個兒夫婿是要女兒當人家小妾,這怎麼可以!

    杜老爺子橫了妻子一眼。“我意思是咱們冠梅大氣,絕不會介意將軍先有了小妾——”

    “不可能。”樊康一句話堵死杜老爺子的痴心妄想。“我樊某人的妻子只有一個,就是水清。”

    水清垂下臉,心頭再次浮現被疼寵、被重視的温暖。

    好男兒!水大娘讚賞地一笑。她這會兒真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就此別過。”樊康展臂護着妻子與岳母,大步跨出杜家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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