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完了鞋子,卻並不穿上,而是把鞋子擺到面前,又去倒另外一隻鞋子,口中叫道:
“你這隻小瘤皮狗,還不快滾,你等我倒完了鞋子用鞋底打你的腚麼?那姓汪的小姑娘已經答應了要嫁給我做媳婦兒.你還來湊什麼熱鬧?快滾快滾!”
向智開一開始竟被他打得昏了頭,此時明白過來,大叫一聲道:“把這老不死的給我拿下了!”
青衣幫眾人轟聲響應,一時之間各種兵刃武器齊向老頑童的頭頂上招呼過去。
老頑童雙手抱頭,大叫一聲:“啊呀不得了啦!”又是倒立又是翻跟頭的手舞足蹈.片刻之間那些青衣幫眾便被他打飛了十幾人,又點倒了十幾人。剩下的青衣幫見他隨隨便便地便把入打得飛了出去,武功太也了得,竟是顫顫兢兢地怔在當地,再也不敢上前。
汪碧寒道:“老頑童,謝謝你幫我,你的徒兒來了麼?”
老頑童道:“我的徒兒麼?自然是來啦,他已然繞到了那姓向的小子背後,就要伸手扭他的膀子!”
向智開吃驚地急忙回頭,卻見青衣幫四老正四平八穩地站在身後看着自己,禁不住心中有氣,冷聲説道:“四位長老,你們眼看着本幫主受人欺負而無動於衷麼?”
四個老人一怔,互相看了了眼,忽然之間身形一閃,也沒有看清是如何動的,已然圍到了老頑童周圍。
思忘看到老頑童入場時便打定了主意,不到萬不得已時決不伸手。照方丈的意思,他應儘量不在敵人面前露面,直到將那件拯救江湖同道的大事做完為止。因此他已然輕輕縱到了一棵樹上,靜觀場內的變化。
那四位灰衣長老一動,思忘便已然看出老頑童要獨力戰他們四人,只怕是有些困難,因此便悄悄地在手中扣了幾枚石子。
四長老站定四個方位之後、也不説話,忽然之間同出有手向老頑童抓去。
老頑童一見四長老抓來,手掌沒到掌風已然襲體而至,知道厲害,竟是鞋子也來不及穿,一手提着一隻鞋子縱了起來。
老頑童這一躍起,似乎早已在灰衣四長老的預計之中,四老右手不及縮回來左手又已伸出,如託重物一般地同時向上一託。
老頑童躍起空中,不及轉身,猛然之間覺出下面一股大力託了上來,竟是身不由主地被那股大力拋起了兩丈餘高。他人在空中,扭頭向下看時,禁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何時灰衣四老已然每人一個角地抓在手裏拉開了一塊大布,那大布足有兩丈見方,老頑童身在空中,力無所借,一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非得落到那塊大布之中不可。
危急之間老頑童猛然在空中扭了一下身子,頭上腳下地落了下來,人尚沒有落地已然將力量貫於雙足,待雙足剛一觸到那塊大布便用力一蹬,人又彈起在空中去了。
那四個灰衣長老卻巳然撞到了一起,一看並沒有捉到老頑童便又急忙四下散開,仍是每人一隻布角地拉開那塊大布等在下面。
一次的辦法定然是不靈了。匆忙之間人在半空眼珠四下一轉,腦中在打着主意。
向智開見老頑童居然逃出了灰衣四老一捉,暗暗佩服他功夫了得,見四老又將大布張開了等變下面,瞪眼看着老頑童,看他還有什麼招式辦法。
老頑童一眼瞥見向智開那一副中災樂禍的樣子,不禁心中有氣,眼珠一轉,已然有了主意。人在空中向下落着,猛然之間將右手中的鞋子朝向智開擲了過去。
向智開見老頑童子一揚,一般勁風撲面而來,匆忙間急忙低頭閃避,一股臭烘烘的氣味挾着—股勁風嗖地一聲從他頭頂越了過去。他拾起頭來,剛欲張口大罵,猛然間覺到腦後風聲勁疾,想要閃避時已自不及,但覺得腦中轟地一響,人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撲了出去、一跤摔到了灰衣四者張開的大布之中。
霧時覺得眼前一黑,已然被四老用大布裹了起來。緊接着腰上,背上,腿上便是一陣痛楚,痛得他竟是使勁叫下出來。
老頑童把鞋子拋向向智開時、使了一個回勁,這原是他的拿手好戲,沒想到—擊奏功,那鞋子飛過了向智開的頭頂,從背後將他打得摔在灰衣四老的大布之中。
灰衣四老的動作幾乎已然熟得不能再熟.一覺有人摔人大布,四人立時一合,將那向智開登時裹入布中,隨即便是一頓拳腳相加。正自打得興起,老頑童已然在旁邊哈哈地笑了起來。
四老一楞,拉開大布一看,原來是他們的新任幫主在裏面,已然被他們在瞬時之間打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
向智開罵道:“你們瞎了眼麼?”
四老一憎,立時鬆開了大布,齊向老頑童撲了過去。
老頑童道:“你們沒聽幫主説,你們睹了眼麼,怎麼明明打我不過,卻偏要來打,害得我不得不跳來跳去的在空中又是動腦筋,又是扔鞋子。”嘴上這麼説着,已然與灰衣四老動起手來。
思忘在樹上被老頑童逗得直是想笑,見他應付灰衣四老已然有些手忙腳亂,嘴上卻是仍是不鬧着,當真在心裏佩服他的這份遣遙自在。
四者的武功都是極高。老頑童愈鬥愈是心驚,暗想,“不知哪裏鑽出這麼四個刁鑽古怪的老不死來,武功這麼好,江湖上卻從來沒有聽説過他們的名頭!”他心中雖這般想,手上卻絲毫也不放鬆。
四老將包圍圈越縮越小,看看眼看老頑童就要避無可避,突然之間,老頑童頭下腳上地立了起來.手中拿着的鞋子已然穿在了手上,兩隻腳在上面揮舞不休,阻擋着四老的進攻。
四老見此,同是—愣。手掌拍出去,立時與老頑童的腳掌撞在一起.一股臭烘烘的氣味立時四溢。再鬥得數招,四老不約而同地用手捂了鼻子向後退了開去,猛然之間覺得不對、急忙又把那捂在鼻子上的手鬆了開來.卻原來他們的手上已滿是臭氣。
老頑童翻身而起,哈哈大笑.叫道:“我老頑童的道遙腳法果然大炒。才只二招兩沼。
就把你四個老兒打得退不可退.逃不可逃,想要用手捂鼻子,也是捂不可捂,哈哈,當真是炒不可言,追逐腳法!”
四老一聽之下,怒不可言,又是雙掌一立,凌空擊去。
老頑童在四股掌力的夾擊之下不慌不忙地身子一旋,兩掌一分,已然將擊來的掌力盡數化解。他見四老再也不肯進前攻擊,禁不住心下一寬,放手向西首的老者拍出一掌,掌鋒才到中途,身子一側,那向西的一掌立即變為向南的一掌,隨後左手一劃,手中的一隻鞋子拋東西的老者,那老者尚自看着老頑童向其他兩個老者擊掌,淬不及防,鞋子險些打到臉上,急忙低頭,一股臭氣從頭頂掠過去了,卻聽得北面的老者唉喲地叫了一聲。原來那鞋子這次中途轉了方向,從向東轉到向北,打到了北面那個老者的臉上。
老頑童在一招之間一連攻擊了他們四人,並且打了北面那個老者一個耳光,這一下可把那四個老者惹得惱了,發一聲減,再也顧不得臭氣不臭氣,拼命一般的一同攻了上來。
這一下可苦了老頑童。追逐腳法自然不靈了,逍遙腚法又無從施展,只好展開分心二用之術,左手七十二路空明拳,右手展開自創的追逐掌法.同四老勉力周旋。
向智開見四老已然困住了老頑童,便又開聲向被圍的汪碧寒道:“半個時辰已然過去了,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你還不改變主意麼?”
汪碧寒本以為老頑童到了思忘自然也就到了.等了這許久、仍是不見思忘露面,只道他真的同楊過回那古墓去了,忍不住一陣傷心,頓然之間覺得了無生趣,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強自撐持着受傷的身子站了起來,從一名青衣衞士拿過一倆長劍,緩緩説道:“你既然已棄我而去,我獨居世上又有何樂趣。”説罷,把劍一橫,便往頸中抹了下去。
左衞右衞在旁看着,想要伸手奪劍已自不及,都在心中暗想;罷了,罷了,終究難逃一死,讓她去罷。
當此千鈎一發之際,猛聽得哧的一響,好似是同那一聲響同時發出噹的一聲,汪碧寒手中的寶劍已自飛上了半空。
汪落寒驚喜交集,叫道:“忘兒!是你麼?”
但見一條白影應聲從樹梢之上飄然而降,一個白衣兩面男子落在地上,腰掛長劍,正是思忘。
周圍的青衣人已自起了一陣騷動,顯然他們不知這來的人到底是不是與那站在幫主身邊的人一路。
思忘温情地向汪碧寒一笑,道:“你當真以為我會棄你而去麼?”
汪碧寒臉上一紅,再也不顧自己傷痛,向思忘撲了過來,但才奔出兩步,腳下一個跟跪險些跌倒,猛然間被一個人扶住了,抬頭看時,卻是思忘已無聲無息地來到了跟前。
思忘擁住了汪碧寒,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汪碧寒的臉又紅了,淚水不自禁地汪滿了眼眶。
她以為自己已然失去了思忘,現在他忽然之間就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份心中的狂喜競使她一時間説不出話來。
隔了良久,汪碧寒才看着思忘的眼睛,緩緩地説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幫主了,除了敵人我幾乎一無所有了,你還愛我麼?”
問完了,看見思忘的眼睛也是那般的盯着她看,她馬上就知道自己問的是多餘的。
思忘道:“只要能夠有你,有再多的敵人我也不會害怕的,你知道。”
汪碧寒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思忘轉身,對向智開道:“向幫主,恭喜你當上青衣幫的幫主。我本來不想殺你。我已經放過你兩次,這次是第三次了,我已經決定不再放你了,你記住這個地方吧。”思忘説完了,向身後的紅崖看了一眼。
向智開也不由自主地向那紅崖看了一眼。
夕陽映照之下,那紅崖如血染一般鮮豔奪目,放出晶瑩而怪異的光輝來。
向留開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一股求生的本能,使他向後退了兩步,朗聲説道:“你殺不了我的,縱是你真能格我殺了,聖主也不會放過你,你放聰明點。”
思忘道:“象你這麼可恥而愚蠢的人也活在這個世界上現眼,還是這麼的貪生怕死,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讓你選出二十丈遠,倘若這三十丈之內我殺不了你,我便放你一條生路,你逃罷!”
向智開的臉上立時湧起了一般生的希望,眼睛裏也放出奕怪神采,忽然轉向身旁的兩面人道:“師兄,幫幫我!”那聲音已然是近於哀憐的求懇了。
兩面人冷哼了一聲道:“你走吧,諒他一個人能有多大本事,神鵰大俠不在,誰也殺不了你!”
向智開得到了兩面人的允可,再也不敢多耽,猛然之間回身便奔。
剛奔了不到十九步遠,但聽得哧…的一聲響,向智開哼也沒哼一聲便撲地倒了。
這個自以為聰明絕頂的青衣幫幫主便這樣無聲無息地平淡之極地死了。他一生出賣良心鑽營苟且,到頭來非但一切留空,連個善終也沒有得到。
兩面人沒料到思忘輕描淡寫、一點也不激烈地一指一石,便格這新任幫主送上了西天.一時竟驚得説不出話來,那些青衣幫眾見幫主已死,登時慌了。兩面人忽然從腰間拿出一個金黃色的腰牌來高舉起來道:“聖主有令在此,誰也不得違抗!”
那些青衣人頓時靜了下來。
思忘仔細看那腰牌時,兩面人卻收了起來。
兩面人高聲道:“大家一齊上前,把這一干叛逆之人砍了,我到聖主那裏給大家請功!”
不知為何,他的這句話甚為靈便,眾青衣人聽得他這句話一説完,竟是誰也不再逃跑,都揮着武器拼命也似的攻了上來。
思忘急忙把汪碧寒交給左衞右衞,左衞右衞經過這半天的歇息,已然恢復了許多的內力體力,手中劍使開下.盡數擋住了那些前來進攻的青衣人。
思忘猛擊兩掌.追開了那些攻到面前的青衣人,伸手抽出了腰間的碧潭寶劍,內力到處,寶劍立時重達百斤。
待那些青衣人再次揮舞兵刃攻到近前,思忘將碧潭寶劍揮了出去。但聽得一片慘號之聲,十幾人立時殘膠斷臂的倒了。
思忘萬沒料到碧譚寶劍會有如斯威力,怔了一怔,青衣人又已撲了上來。思忘清嘯一聲,立時如空中響起了無數個炸雷,一時雕鳴陣陣,思忘將那柄碧潭寶劍使了開來,一片慘號之聲由東向西.又由西向東的漸次響起,只一個來回,五十餘名青衣人立時斷魂。
那些沒有受傷的青衣人從沒見過如此殺人的,只恨爹孃少生兩隻腳,都拼命地逃生去了。
思忘看那兩面人時,不知何時已然逃得沒了蹤影。
汪碧寒走過來,猥在恩忘身上,對那圍攻老頑童的灰衣四長老説道:“喂,你們四個老不死的還不住手麼?你們的新幫主已經一命嗚呼了,你們還替他賣命麼?”
灰衣四長老立時停下手腳,四下看了一看,臉上的神色盡是詫異和不相信。敢情他們只顧了與老頑童相鬥,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竟然是一無所知。
汪碧寒道:“你們去吧。”
四老怔了一怔,猛然之間不約而同地發一聲喊,一溜煙地向西奔去了。
思忘道:“這四個人是什麼來路?”
江碧寒道:“他們是青衣幫四大家族的先輩之僕,四人是兄弟,在青衣幫創幫之初,有琴、向、汪、楊四大家族,他們兄弟四人為了服侍這四大家族的哪一家族而爭執不體,後來幫主建議,他們四人分別服侍四大家族,每人服侍一個家族,這兄弟四人一聽之下,頓然十分歡喜,覺得這樣他們分配再好不過。
後來他們服侍的主人都已故去,而他們卻都活了下來。由於他們分別服侍過四任幫主,兼之年高輩尊,所以便被封為青衣幫的四位長老,專司幫主職司大事,凡有幫主更換,樹敵結盟等等大事,必得有他們四人到場才行。但他們四人實在是加在一起也數不清楚兩隻手上到底有幾個手指,所以往往被別人操縱利用。這一點你是看到了的。”
老頑童已然走了過來,腋下挾着一個大包,樣子怪異之極,問汪碧寒道:“怎麼我還沒有好好地打他們的屁股出出這口惡氣你便讓他們走了?”
汪碧寒已然猜到了老頑童懷中抱的.定然是那塊大布,知他貪玩成性,專門喜愛各種古怪物事。顯然這塊巨大的布在大這一點上很對他的胃口,已經大得到了怪的程度,因此他便不聲不響地收了起來。看老頑童的那一副怪異之極的樣子,汪碧寒頓然想逗他一逗,便道:
“啊呀我忘了,待我把他們叫了回來,讓你好好的打上他們一頓,他們好象也丟了點東西在這裏,也讓他們一併取走,別要讓他們將來罵我們貪小便宜,佔了他們的東西。”
老頑童忙道:“也不用你叫了,我追上他們就是!”説完了一陣煙似的去了。
汪碧寒對左衞右衞道:“你們帶着衞士們回莫愁谷去罷,我同琴公子在一起、再也不會有危險,你們放心走好了,這也算是你們對我爸爸有了交待。”
左衞右衞什麼話也沒有説,忽然之間雙雙跪倒,向汪碧寒拜了兩拜,又向思忘拜了三拜,起身頭也不回地去了。
那些青衣衞士亦是一步三回頭地跟了左衞右衞而去。
待他們走遠了,汪碧寒才回過身來,悠悠地嘆了一曰氣,把頭靠在思忘的肩上。
恩忘什麼也沒有説,擁着她向城中而去。
回到客店,老頑童已然到了,正在那裏同店小二講着什麼,見他們進屋了,臉上一紅,馬上若無其事地對店小二道:“我要兩壇酒,四斤肉,我要請徒兒和媳婦兒喝酒。”
店小二剛欲説話?老頑童忙擺手近:“快去快去,再要什麼我自會叫你。”
’思忘怕老頑童再來祖師廟客店的那一套把戲,對老頑童道,‘師傅,今兒個我可要同汪姐姐住一起,你愛同誰住一起我可不管,你也不要管我。”
汪碧寒聽得思忘這樣説,臉登時紅了,瞪了他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她在心中暗怪思忘多嘴。祖師廟一節,思忘自然不會説給他聽,因此她決計不會想到老頑童會做出那等強配鴛鴦的事來。
思忘見老頑童與店小二那般的鬼鬼祟祟,以為他又要搞那樣的名堂,是以言明瞭要同汪碧寒住到一起,免得老頑童亂打主意。
沒料到老頑童聽得他説,竟是痛快之極地説道:“自是你同汪姑娘住一處。難道還能讓我老頑童同她住在一處不成麼?我老頑童風流自是風流一些,年輕時也曾偷過別人的老婆,現下用情卸是極為專一的,簡直是專一之極,我女兒都這般大了,自是不能如你那般的胡搞亂搞,東愛西愛,南愛北愛。”
這番話説出來,直是説得思忘哭笑不得,汪碧寒的臉卻是更加的紅了,使勁地瞪了思忘一眼,怪他多嘴,引出了老頑童這一番混帳之極的話來。
其實思忘不這般的提醒.老頑童也再不會把他點了穴道放到周暮渝的香牀上。
老頑童胡鬧是胡鬧了一些,卻是極寵愛這個寶貝女兒的。見初時局暮渝喜歡思忘已極,便幫着女兒連偷帶搶。現下思忘的臉不再那麼吸引周暮渝了,既便周暮渝嘴上不説,老頑童自也看得十分清楚,所以思忘既便當真如他所説的那般胡搞亂搞南愛北愛,他也不會去管。
思忘與汪碧寒住在老頑童隔壁,兩人幹般恩愛且不説,只怕是一夜也沒有閤眼。原因是老頑童在隔壁不知在鼓搗一些什麼東西,折騰了一夜投睡。
次日清晨,四人收拾行裝上路,要到常春谷去看望楊執與有琴聞櫻,老頑童仍要一路同行。
出得店門,思忘忽然發現老頑童的背好似駝了,駝了許多,背上一個大包高高地隆了起來。
思忘心下奇怪,也頗為老頑童擔憂,欲待相詢,卻見汪碧寒在使勁地向自己打眼色,那意思是要自己別要問,於是就忍住不説。
周暮渝一見了老頑童,側頭看了他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爸爸.你的背怎麼駝成了這個樣子?
老頑童向她擺擺手,口中説道:“乖女兒,不可亂説,我昨夜新創了一門功法,練來練去的,覺得這門功法威力極大,設想到早晨一看卻把背上練成了這個樣子。雖説不甚好看,倒是十分的有用呢。”
思忘禁不住心中有氣,暗道:“你這一練不要緊,害得我們一夜沒有閤眼且不説,把你自己的背也練得成了這個樣子,只怕駱駝與你比起來也遜色一些。”
局暮渝道:“爸爸,你練的什麼功法,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老頑童道:“我練的功法麼,叫做那個什麼——道遙背法,對,哈哈,就叫那個遙遙背法。”
汪碧寒笑道:“你先前已有了什麼追逐拳法,逍遙腳法,逍遙腚法,現在又出了這個逍遙背法,再這麼練下去,只怕要把你的渾身上下都逍遙起來,變成一個無處不道道的老頑童出來。”
四人就這麼説説走走,到第二日的傍晚時分,已然來到了常春谷中。
但見谷中大片樹林已然被焚,半月前的春意盎然之氣已然不復存在了。焦木橫陳.死灰飛卷,一片破敗之象。
思忘禁不住楞住了。
他們走的時候,雖然聖主帶來的青衣人燒着了大片的樹林,但那時的樹林綠意繁茂,決不會被那場大火盡數燒光的,此時景象,分明是那聖主又帶人來過了。
思忘不及細想,帶頭衝到了那塊大石之旁,見那石洞之內,亦有被大火焚燒之後的痕跡,一顆心登時緊了。
他雖然故意地不理有琴聞櫻,但內心深處,那份情愛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驀然覺得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的心有如被重重擊了一下,眼中立時湧滿淚水,看出去競然是模糊的一片。
老頑童看着洞中被燒過的痕跡,奇怪地説:“這石頭也能着火,豈不是怪麼。”
思忘再也不敢細想,快步從洞中穿了過去,一進入谷中谷,他的猜測果然得到了證實。
谷中所有的茅舍都已化為灰燼。
他心情沉重地走到廢墟之旁,看那被焚之後的景象,好似已然被燒過了有許多天了。
那被火焚過的地方明顯地被雨水澆過,而且木炭上面,又蓋填了一層塵埃。
思忘禁不住心中更是奇怪。看這情景,那聖主便已帶人來過了。
那麼有琴聞櫻與揚執呢?
思忘幾乎不敢往下想,抬頭看去,桃樹是那般的結滿桃子,桃香陣陣傳來,讓人不禁回想起那食桃之人的如桃之面。
老頑童驚異地看了半天,也是心情甚為沉重,竟是再也不言語了,渾沒有往日那般頑皮胡鬧的半分氣象。
汪碧寒已然覺出思忘的難過心情,想要安慰他,卻不知説什麼好,禁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最後仍自説道:“她們會不會搬到別的地方去呢?”
周暮渝一直默默看着思忘的臉色。聽了汪碧寒的話,接道,“她們定然會苦苦地在這裏等着公子,決計不會走的,我是要找爸爸才離開這裏的,否則只怕是我也早就變成灰了。”
“你那麼精明,怎麼會變成灰呢?”楊執説着,從桃林中走了出來,後面隨着有琴聞櫻。
思忘一見之下,驚喜交集,但隨即覺到汪碧寒注視自己的目光,於是抑制住激動的情緒問道:“聖主他們來了嗎?你們躲到哪裏去了?”
老頑童道:“她們定然是躲到桃林子裏在吃桃子,那也不用問了。”
有琴聞櫻一眼就看到了汪碧寒,盯着她看了一眼,之後極為友善地一笑。
汪碧寒見有琴聞櫻如此,也是極為善意地一笑。兩人之間便算是和解了。
汪碧寒問道:“怎麼谷中被燒成了這樣,房子也燒了,你們卻好好的?”
有琴聞櫻轉頭向揚執看了一眼道:“這得感謝楊姑娘,若不是她在忘兒走後就放火燒了茅屋,只怕聖主他們來真要給他們抓走了呢。”
思忘看揚執時,楊執詭秘地一笑,道:“我猜那聖主可能會來,便將茅屋都燒了,搬到了桃林深處,那聖主來的時候茅屋已經燒光了,只道我們定然不在谷中了,便把谷外的樹林和石洞放火狠狠地燒了一頓,不知為何,卻沒有捨得燒這桃林,否則只怕我和聞櫻姐姐都已被燒成灰了呢。”説完了,瞥了一跟周暮渝。
六人一同來到桃林深處.原來,在桃林深處居然有一個深譚,有琴聞櫻和揚執在潭邊又蓋了三間茅舍。
思忘不及同楊執商議去崑崙之事,有琴聞櫻已然將他叫了出去。
此時夕陽將投,餘輝油然,桃林如血。
有琴聞櫻看着天空,神情漠然,平靜之極説道:“忘兒,你已然知道了誰是你父親,現在我要告訴你,你的母親是誰。”
思忘驚駭得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有琴聞櫻,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琴聞櫻收回了目光,盯在思忘的臉上,仍是那般平靜地説着,但已經温和了許多:
“忘兒,其實你見過你母親的。”
思忘又是一驚。
有琴聞櫻的這兩句話,一句比一句讓他吃驚不説,更讓他心中登時亂了,他已然有了某種預感,急迫地問道:“我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她是誰?
有琴聞櫻緩緩地説道:“六合谷中。你的母親便是聖毒教的教主。她的名字就叫吳海媚。”
思忘呼吸急促起來,又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她就是我母親,她不明明是你的母親麼?”
有琴聞櫻道:“忘兒,你不要急,讓我慢慢地説給你聽。其實那天我一看到你母親留給你的遺書,便離你而去,你就應該猜到的。世間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事情能夠將我們兩人拆開的。”有琴聞櫻幽幽地嘆了口氣,繼續説道:“你的媽媽其實並不是我的媽媽,她是我的嫂嫂。我原本不姓有琴,而姓琴的,我的哥哥叫琴文同,我的原名叫琴聞櫻。後來我的哥哥莫名其妙地就失蹤了。嫂嫂多方查探,最後總算是找到了哥哥的屍首。她一直都咬定説那是少林寺的無色打死的,待幫中諸人要去找那無色,她又多方阻攔。她可能是想要自己前去復仇,也可能是想等你長大了要你去復仇。但我猜想,這中間可能別有隱情。”
有琴聞櫻説到這裏,頓了一頓、平靜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思忘至此方始明白自己的母親是誰,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有琴聞櫻會是自己的姑姑,一時怔怔地看着她,再也説不出話來。
有琴聞櫻這些日子以來已然從這種打擊之下恢復了過來,她的心中好似已然沒有了悲傷,臉上亦是平靜之極。看到思忘的神情,不自禁地同情起他來,幽幽地嘆了口氣,不再向下説了。
思忘抬頭看了她一眼,道:“聞櫻,你怎麼不説了呢?”他順口便欲叫她聞櫻姐姐,但猛然想起她已然不是自己的聞櫻姐姐了,止不住心中一陣悲哀。
有琴聞櫻繼續説道:“你父親死的時候,我才剛剛記得事情,那時候一直是哥哥嫂嫂照顧我,哥哥這一故去,我便只好跟着嫂嫂,嫂嫂把你送給神鵰大俠的的過程我不知道,那時我只知道嫂嫂要找一個武功很高的人把你送給他。後來終於把你送給了一個武功奇高的人學武。
“我那時於武林中的事情是一無所知,但我知道嫂嫂定然會把你送給一個武功會超過少林寺的無色禪師的人。
“我自小就非常喜歡你,嫂嫂把你送走之後我總是想你,動不動就流眼淚。嫂嫂也非常想你,但是沒幾天她就被一夥人帶走了,臨走的時候她把我送到了雲南老家。那是一個遠房親戚家,我在那裏過了有九年多,後來有一天,嫂嫂又到那個親戚家去找我,説是她又有了新家了,希望我同她在一起過日子,但為了不讓那些人再找到她,她讓我叫她媽媽。
“開始的時候我不習慣,總是叫錯,但是後來就習慣了。
“又過了一年多,嫂嫂不知因為什麼事情當了聖毒教的教主,於是她就帶着聖毒教的所有教眾到了四川的六合谷。
“聖毒教在北行的途中得罪了不少的武林人物,於是有一天,嫂嫂將聖毒教的所有大小頭目召集到一起。説是得想個辦法,否則聖毒教一遭到江湖人物的圍攻,勢必舉教遭殃。大家各出各的主意,最後是嫂嫂提議,將神鵰大俠的公子抓到六合谷中來,讓神鵰大俠幫着聖毒教。神鵰大俠的名頭當時仍是那麼響亮,江湖傳言。説他乃是武林中的頭一號人物,江湖上的第一等高手。如果有他保護聖毒教,那自是萬無一失。
“這麼説好了,就派人到古墓去查探,半年時間過去了,終於查探到了你和你妹妹的消息行蹤,於是嫂嫂就派綠衣雙使去把你抓到了六合谷中來。
‘你初來六合谷,嫂嫂幾乎天天去看你,守着你,但她卻告訴葉兒等人,千萬別把她來看你的消息説出去。葉兒當真沒有同別人講,但她卻沒有瞞着我。
‘我心下十分好奇,想要看看嫂嫂因為什麼這麼喜歡神鵰大俠的公子,於是就也去看你。以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有琴聞櫻講完了,思忘還沉浸在一種淡淡的思念中,—種若有所失的感覺那麼強烈地衝擊着他。
他想起在六合谷中有琴聞櫻守候着自己。
他想起聚豪廳中那個動人的好聽的聲音。
他想起聖毒教主——他的母親臨別之際真情流露,那麼慈愛地看着他的目光。
這一切回憶起來時他慢慢地都懂了。
但有琴聞櫻將這一切講完了之後,他忽然發覺,他是那麼深地愛着有琴聞櫻。
他猛然伸手將有琴聞櫻抱住了,梗咽地叫了一聲:“姑姑。”
有琴聞櫻用手幫他理着頭髮。思忘能夠從她的手的動作之中感覺到她的慈愛。她的手徽微地動着,輕輕地抖着。
思忘輕聲道:“姑姑,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了這一切之後,心裏仍然愛着你。我們在一起過的好多個日日夜夜我怎麼也忘不了。在我的生命裏,你是第一個愛我和被我愛的女人,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忘了你。若是你變心了,去愛別的男人了,我覺得我忘了你倒容易一些,現下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姑姑就讓我忘了你,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有琴聞櫻道:“你現下忘不了我、終有一日會忘了我的,將來等你有了自己的女人,你就會將我真正地當做姑姑了,那也不一定非得忘了我。”
思忘道:“我知道我忘不了你,不管到什麼時候,我知道我定然都會想着你。現下我已經有了汪姐姐,有了自己的女人.可是我還是忘不了你,姑姑,我要同你在一起!”
思忘這麼説着,便更緊地摟住了有琴離櫻,有琴離櫻的身子頓然之間熱了起來,但她強自抑制着自己,將思忘推開了。
有琴聞櫻道:“忘兒,不可以胡來,我是你姑姑啊!”
思忘埂咽道:“我不管,我不管你是誰,反正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同你在一起。若是一開始時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姑姑,那麼我可能便不會這樣了,可是現在我已經都愛了你了,忘不掉你了,才知道你是我的姑姑,讓我再重新不愛你,我説什麼也做不到,我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有琴聞櫻道:“忘兒,你不可這般的衝動,須很好好想一想。
這件事太也干係重大。你若是同我在一起,人們就要罵你是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在人前便抬不起頭來了。”
思忘道:“不管人們罵我什麼,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同你在一起就夠了,我們自己生活在自己的地方,也不去同別人在一起,便是別人罵我們,我們也不知道了,便是知道也沒什麼打緊。反正我愛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快活就夠了。”
有琴聞櫻道:“便是你不在乎,你的母親也在乎,她若知道你同我在一起時定然是十分傷心的。”
思忘猶豫了一下,道:“我母親定然是歡喜的,我到現在並沒有得到她的多少照顧。她定然是希望你能夠同我在一起,照顧我,六合谷中臨別的時候她不是這艇地説麼?”
思忘這麼一味地固執或許是出於年輕人的一時激動,但他對有琴聞櫻的愛確然是真心實意的,有琴聞櫻感覺得到。
有琴聞櫻又是嘆了口氣,只好把最後的一張牌拿出來説服思忘,她輕輕地道:“忘兒,你便不替你母親想,也須得替你的爸爸媽媽想一想。江湖上都知道你是神鵰大俠的兒子。倘若你非要同我在一起,這件事情傳揚開來,只怕是有損那神鵰大俠的美名呢,那須是太也不好。”
這一下果真把思忘弄得為難起來。
猛聽得身後老頑童的聲音道:“那神鵰大俠又有什麼美名啦,若不提到他,我老頑童便裝做聾子啞巴。什麼也沒聽見,我也自會什麼也不説,若提到他時,我卻不能不出來説上幾句。”
有琴聞櫻與思忘都是一驚,想不到老頑童躲在身後一直在偷聽兩人的説話,他倒是誠實,自己先自説了出來。
思忘道:“師父,你要説什麼話。”
老頑童道:“自是幫你的話。”
有琴聞櫻道:“老頑童,敢情你一直在後面偷聽我們談話麼?”
老頑童道:“不是我偷聽你們説話,是你們説話給我聽。我又沒動手又沒動腳的如何偷聽是你們説話的聲音一直在向我耳朵裏邊跑,我又沒有辦法。”
有琴聞櫻道:“你看到我們兩人在這裏説話,卻不走開而故意走到我們身後來,那不就是有意的偷聽來麼?”
老頑童道:“冤枉,冤枉!這可是大大地冤枉。我自在這裏吃桃子,是你們走到我的身邊來,現下卻説是我走到你們身邊來,那不是太也冤枉我老人家麼?”
思忘道:“師父,你要説什麼話?”
老頑童一怔,隨即想起來,道:“我要説你爸爸神鵰大俠並沒有什麼美名,他現在的老婆便是他以前的姑姑,所以你們兩人也不用害伯.什麼姑姑不姑姑,我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思忘梧然半晌,好似想起似乎媽媽講過這件事的,他臉上充滿了興奮,道:“姑姑,我看我師父説的這話決計假不了,我爸爸媽媽知道我同你在一起,也定然不會怪我。”
有琴聞櫻萬萬沒有想到神鵰大俠會有這樣的故事,一時間怔住了,但過了片刻,仍是對思忘道:“忘兒,這世界上誰怪我們也好,不怪我們也好,終須是我們自己心中快活,才能夠活得幸福。現在天也這麼晚了,我們也該回去睡覺了,我們明天再説罷,好麼?”她的聲音平靜而又温和,在這夜幕初臨的時刻説出來.給人一種如飲甘露的感覺。
思忘點了點頭,與老頑童一起回到茅屋之中。
翌晨,思忘早早醒來,腰挎碧譚寶劍,身穿魔衣,來到了有琴聞櫻的門前。
他身上的魔衣那日被他撕得粉碎,扔了出去,後來又被有琴聞櫻撿了回來,一針一線地縫好了給他送去。但此後他一直沒有穿。現下他穿在身上,那自是別有一番情義在裏面。
思忘剛剛走到門前,有琴聞櫻便在裏面叫道:“是忘兒麼?
進來罷。”
思忘心中湧起一陣温馨的喜悦之感,推開茅屋的門,便欲走進去。
但他抬眼向屋中一看的剎那間便楞住了.渾身變得冰冷而僵硬。
有琴聞櫻的頭上光光的,已然一根頭髮也沒有了。
思忘的淚水湧了出來,道:“姑姑,你何必要這樣?”
有琴聞櫻道:“我心意已決,此生終是不能嫁給你做妻子,只好如此。你也不用傷心、下輩子我絕然不做你的姑姑了,我只做你的姐姐。眼下便請你多多保重自己了。”
思忘已然硬嚥得説不出話來,忽然身後傳來哭泣之聲,恩忘回頭,見是揚執和汪碧寒兩人見有琴聞櫻若此,都是淚流滿面。
幾人正自沒做理會處,忽聽得清嘯連連,楊執臉上頓然變色,説道:“他又來了!”
思忘問道:“誰?”
揚執道:“聖主。”
思忘再也沒了悲傷,立時熱血奔湧,好似自己與有琴聞櫻之間的悲哀都是由聖主一人引起的一般,大叫一聲:“我正要找他!”説完了轉身電射而出。
剛到桃林邊上,猛見火光一閃,立時大火熊熊,傾刻之間整座桃林從外到內的燒了起來。
思忘不及細想,猛然縱身而起,躍起了足有四丈左右,從那火焰之上躍了出去。
腳剛剛落地就覺一陣掌風襲來,思忘忙又縱身躍了起來,在空中向下看時,見下面之人正是那個自稱聖主的綠衣老者。
聖主趁思忘剛從火團之中躍出來沒站穩腳跟的當兒,一招就把思忘逼在了半空,驀然之間從一名黑人手中接過一根粗大的龍頭鋼杖在下面一揮,封佳了思忘下落的必經之路。
思忘在空中已然看到了聖主的一切做為,知道厲害,忙把腰間的碧潭寶劍抽了出來。不待下落到聖主鋼杖封鎖的高度,已然將內力注人碧潭劍中,頭下腳上,一個轉折便向聖的鋼鐵上揮了出去。
聖主頓覺一股巨力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知道他手中所使的定然是一日怪異的寶劍,忙把銀杖向後一收,跟着一掌拍出。
思忘見聖主變招如此神速,知道若是仍那麼揮劍斬下去,聖主定然會用掌力先行震傷自己,只好把劍一擺,右手也拍了出去。
兩掌相交,由於思忘居高臨下,在氣勢上佔了優勢,那聖主被思忘的掌力震得退了一步。
聖主一退即進,不待思忘站穩進紹,已然左手單掌一立,右手鋼杖一揮又攻了上來。
思忘又將內力運於寶劍之上,左劍右掌迎上去。
傾刻之間但聽得掌聲轟轟不絕,劍聲破空凌厲,鋼杖鳴嗚而鳴。
於相鬥之間,思忘瞥眼看見有三十餘名黑人,將那桃林團團地圍住了,更有百餘名青衣人,不斷地向桃林之中噴射着一種黑色的油狀物事,那油狀的物事一徑沾上了桃樹,便燒了起來。
那些桃林雖然仍自結着桃子,綠葉繁茂,樹漿充盈,放火燒時,也難以點燃。但不知為何,沾上了那黑色的油狀物事,便沾火即燃。
思忘禁不住心下着急,恨不得一劍就將那聖主殺了,好去救老頑童及有琴聞櫻他們出來。
聖主也看出了思忘的意思,因此只是同思忘纏鬥,也不與他手中寶劍相交,也不急於同他對掌,只是撿一些非常古怪的招式使出來。
兩人愈鬥,思忘愈是着急。
眼看着那火已是向着桃林之中那三座茅屋的方向燒過去,思忘的心中好似也着火了一般。
猛然之間,思忘將那柄寶劍的內力收了回來,那柄劍登時變得輕如無物一般。
聖主忽然之間覺得思忘那柄創上的壓力減輕,正自覺得奇怪,猛然之間那柄劍已然無聲無息地遞到了胸前。
這一下頓時嚇出了那聖主的一身冷汗,他急忙向後一躍,欲要躲開思忘那寶劍的逼迫。
思忘如影隨形地也跟着躍了過去。
聖主一見一躍之間並沒有躲開思忘那柄劍的威逼,忙又是向後一躍。
思忘亦是如影隨形地跟着。
如此而三,那聖主仍然沒有逃出思忘的迫擊。
聖主心下憤怒,猛然之間,將手中的鋼杖向思忘的寶劍上砸了過來。
思忘一見,登時心中一喜。他正是要逼得聖主如此。
但見思忘寶劍一翻,哧…的一聲,已然將那聖主鋼杖上的龍頭削去了。
聖主吃了一驚,頓覺手上一輕,忙把那鋼杖就勢向前一送,直向思忘的咽喉戳過來。
思忘雖削斷了那聖主的鋼杖,見聖主非但沒有因此退縮反倒更加緊迫的攻上來,寶劍在瞬間用力一抖,但聽得哧的一聲長響,聖主手中的那半截鋼杖已然在這一瞬間被思忘不知削成了多少段,只剩下尺許長的一段仍在手中握着。
但既便如此,聖主手中的那一短截鋼杖仍是沒有停留,仍是那般向前送過來,非要戳到思忘的咽喉不可。
恩忘不自禁地有些緊張起來。
聖主的這種勁頭讓人恐懼。
思忘急忙向後躍開。
從聖主用鋼杖砸寶劍到聖主用僅剩的尺許長鋼杖將思忘逼開,雖是兩人都經歷了諸般驚險,但這只不過一瞬間之事。
聖主用手中僅有的一尺鋼杖逼得思忘向後躍開,緊跟着也是一躍而起,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
思忘腳跟不及落地又是一縱而起,料定聖主定然跟不上,沒料到聖主似是早就知道一般又是一躍跟了上來。手中的半段鋼杖在三次躍起之際距思忘的咽喉始終保持在三寸之間。
思忘猛然不再後躍,頭向前一送,竟是向鋼杖上迎了過來。
聖主握着鋼杖的手抖得一抖,一愣之間,鋼杖已然被思忘夾手握住。
思忘的這招怪異紹式是從長眉老人那裏學來的,也不知出自哪片地域,哪個海島,叫什麼名字。今日見聖主一招得手竟是咬定了自己不放,淬然之間冒險使了出來,沒料到一舉成功,竟是用碧蘭如玉的右手一把抓住了聖主手中的半段鈕杖。
猛然之間,思忘覺得右手一陣寒冷,如凍僵了一般再不聽自己支配,情急之下向回拉,卻是再也拉不回來。
這一下思忘更驚。看那聖主時,見他正凝神靜氣地手握鋼杖,臉上的皺紋好似在這一瞬之間也饅慢地舒展開了,臉色由黑紅逐漸地變得粉紅、最後又逐漸地變得粉白,好似在這一瞬之間在經歷着從老年到中年又到青年的時間逆流。
隨着聖主臉上的這些諸般變化,思忘但覺一股至陰至冷至寒之氣從鋼杖上傳了過來,不住地向他半邊身體進行衝擊。
他的手便如同膠住了一般,想要鬆開鋼仗也是不能。
迫於無奈,他也只好運起內力,向聖主的那股至陰之氣迎了上去。
這一比拼內力,于思忘來説,當真是兇險萬分之事。
他的內力如若在他的身體起了諸般變化之前,或許尚能夠比聖主略勝半籌,眼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説是比聖主為高。縱是兩人在內力上旗鼓相當,比拼起來,也總是思忘更加吃虧。
因為思忘是孤身一人。而聖主這次帶來的黑人高手競有三十餘人,這些黑人任誰一人在拼內力之際向思忘發出一招半式,那麼思忘便會立即命喪傾刻。
再者,思忘全力運功之時,忽然發覺自己右手握住那截鋼杖之後,左邊身體一陣劇顫,至為難受,好似在受着一種火灼油煎一般。
但是聖主顯然已經看明瞭,思忘在內力上並不比他為高,是以褐盡全力非要逼到了思忘與他拼內力不可。
眼下思忘只好全力一搏。
他心中盤算着,應在那些黑人看出他們兩人在比拼內力之前將聖主擊敗,或者設法解脱出來。這樣想着,他猛然鼓動丹田內氣向聖主的鋼杖上傳了過去。
暮然之間,只見那聖主一張已經變得非常年輕的臉上好象又爬滿了皺紋,已經變得粉白的面色也逐漸地開始變得黑紅。
思忘心下一喜,手上又加了兩層功力。繼續向聖主的鋼杖上攻了過去。
現在思忘已把功力加到了十成。這是全力一搏,孤注一擲的打法,倘若聖主還是沒有被他擊敗,那麼他就只好束手待斃了。
但見那聖主的臉色愈變愈是黑紅,臉上皺紋又完全現了出來,深深地刻在他的臉上。
思忘見了,凝心靜氣,無思無慮地繼續催動內力,繼續攻過去,他已然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了。
可是至此為止,聖主的臉上再也沒起任何變化。
忽然聖主的臉上好似被籠罩上了一層白霧,他的頭髮竟然慢慢地如波浪起伏,無風自動,胸間亦是起伏波動不止,隨着他的這一番動盪,思忘但覺手上的鋼杖竟然由至陰至冷至寒變得逐漸熱了起來。
這一下思忘吃驚不小。
他曾聽得楊過講,世界上的任何事情發展到最後高級境界時,都要起一些變化。尤其是發展到頂點時,那就非變不可。就如他所使的無招無式劍法,發展到了極處時,便又會從無招無式中生出招式。至陰可以變至陽,至剛可以變至柔。反之亦然。
這樣想着,他心中一震:莫非這聖主的至陰大法已然練到了至高境界麼?
思忘猜測着。那聖主的鋼杖上一股灼熱的內力不絕湧來。
思忘至此再無懷疑,知道聖主的至陰大法已然練成了.不但可以發出至陰至寒的內力,而且可以由至陰轉至陽,發出至陽至熱的內力來。
思忘心下懊誨之極。
若不是使用長眉老人的那招怪招,不去抓那聖主的鋼杖,只怕現下自己已然勝了。爸爸教自己的無招無式劍法自己從來沒有碰到敵手不説,就算是碰到了敵手,自己也儘可以用爸爸教自己的那招無中之有將之戰勝。
而眼下自己是以已之短,迎敵之長。兼且周圍強敵環伺,縱是自己本領通天.也定然是完了。
這樣想着,他的心下猛然之下湧起一般厭倦絕望之感。這樣的感覺便如同那日在桃林之中散步偶然聽到有琴聞櫻説出那番終生不能嫁給自己的話時自己的心情一般無二,都是那般的傷心,那般的絕望,那般的萬念懼灰。
有了這樣的心情,他便再也不看那聖主如何用功,臉上如何變化,周遭的強敵如何環伺,甚到連他至親至愛的人被圍在火海之中的事情他也不去想了。
他竟然閉上了眼睛。
猛然之間他的腹內兩顆明珠亮了起來。
這是那日他的腹中明珠亮完之後,身體起了諸般變化之後他體內的明珠第一次亮起來。
那兩顆明殊好似兩條驚惶失措的游魚在他的體內快速奔行。
隨着那兩顆明珠的奔行,思忘的右手好似握在鋼杖上不再覺得那麼熾熱難耐。逐漸的好似有了一點兒舒適的感覺。
他的心中一喜,剛欲導引那兩顆明珠奔行,猛然之間身上一震,一般熱力立即從手臂上傳進了心脈,全身有如萬箭鑽心一般的至為難受,一股絕望之情立即又籠罩了他。
但是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他心中的絕望之情才起,那股攻入他體內的熱力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身體比前變得更加舒暢了。
思忘有了這樣的體會,再也不敢大意,他盡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心中歡喜,盡力讓自己保持那樣絕望的心情。
但是情由心發,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喜怒哀樂絕不是人的心智能夠主宰得了的。只有深悟佛理,萬念懼空的人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之情,但那絕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喜就喜,想悲就悲的控制,而是以一念代萬念,以一個空宇來代替所有的感情,做到喜怒哀樂不入於心的控制之方。
所以思忘想要自己心中絕望時,便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股熱力總是在他的手臂之間纏繞,驅之不出,退之不去,讓他覺得自己能夠抵擋聖主的至陰變至陽,卻無論無何也勝之不得,那聖主眼見已然勝了,他已從思忘的臉上看到了那稱萬念懼灰的臨死之前的絕望。不料這樣的表情一出現在他的臉上,一般強大無比的內力便從他的手上傳了過來,聖主一駭之下,險些便給那股力量震傷。正自絕望懊悔之際,不料那股力道竟然莫名甚妙地消失了,看那思忘的神情,見他的臉上已然沒有了那般絕望的神情。
聖主心下驚奇萬分,縱是他學識淵博.於佛學道學都有很深的造詣,見識豐富,於中土異幫諸派武功都有涉獵,也從來不知世間居然有此怪異功法,須得萬念懼灰,處於絕望之際,才能發揮得出功力來。
聖主驚奇歸驚奇,卻萬萬不肯放棄這除去眼前不世強故的太好時機。他手上加力,將那至陰大法已使到十成,但見鋼杖已然漸漸地紅了起來,好似鐵匠鋪中正在火中燒煉的鐵棍一般,同時向着那些圍在桃林周圍的黑人清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