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以往的日子裏,在大漠中闖進天龍谷後的情況。
思緒往前追溯着,於是,他又覺得此身似在崑崙……
他哦了一聲,忖道:“莫非這是千毒郎君弄的鬼?”
剎時之間,他大驚忖道:“若是他,我今日可糟糕了,在這茫茫的海上,我一點水性也不懂……”
就在他惶然四顧之際,船身突地一斜,咕嚕幾聲,海水湧進底艙。
石砥中見到海風吹得風帆鼓起,船舷直往右邊傾去,眼看只要風再大一點,這船立刻就要翻了。
他拋去手中的紅花,雙掌一合,嘿地一聲,拍在桅杆上。
千鈞之力自掌心發出,那根長約丈許,粗如海碗的桅杆,“喀嚓”一聲,從中而斷,夾着巨響,落了下來。
石砥中大喝一聲,左足登前半步,揮出般若真氣,頓時將飽含海風的船帆送出丈外,墜落海中。
他四顧茫茫,眼前一片白霧,連天空都沒入霧中,不見星月,更不知離最近的陸地有多遠。
他忖道:“這霧來得快,去得一定也很快,等到霧散了,我就可看清四周,那時再謀打算。”
就在他忖思的短暫時刻中,船在繼續下沉着,傾斜的船身只露出半截在海上。
石砥中沉着地站立在船頭,兩眼注視着四周,心中不住地忖思着如何才能脱離這將沉的大船,而到達岸上。
船緩緩地下沉,他依然沒想出好的辦法,眼見只須片刻,這大船便將全部沉沒。
他咬了咬牙,拔出劍來,在船舷削下兩塊長約三尺的木板,然後脱下外袍,撕了兩條布帶將木板紮在腳下。
望着自己的樣子,他不禁苦笑起來,但是在這茫茫無人的海上,要他一個人孤寂地應付即將來臨的打擊,除了自己想辦法之外,還有什麼人可依靠?
他想了想,忖道:“這整條船在繼續沉下,因為船底被人打通,海水湧了進來,我若將這小半截船身切下,或可浮在海上,只要今晚不要颳大風,霧散天亮之後,再想法劃上陸地。”
他想了便做,長劍揮起,從身前的船板削入,繞着四周劃了一個大圈。
誰知他劍刃還沒將船板切開,便覺手中一震,整個船身都在下沉,生似有人在海底扯下一樣。
他勃然大怒,提起丹田真氣,雙足踏浮在海上,右掌貼住船身,強勁的內力傳出,藉着木板撞去。
他這種藉物傳力的功夫,與少林之“隔山打牛”一樣,全系內家借力打力之法。
只見海水嘩啦一陣波動,兩個赤身都背有一個黑皮袋的短髮漢子浮了起來,他們胸腹之間,裂開了一個大洞,血水正如潮流出,染紅了海面。
石砥中俯下身去,將那兩人背上的皮袋解下,只見袋口有一突出的小孔,此刻正“嗤嗤”
地漏出氣來。
他這才恍然那些人原來是藉着這皮袋裏的空氣,作為水底呼吸之用。
他輕哼一聲,右足一抬,內力湧出,直逼海面,“啪”地一聲,海水波濤翻起,一個赤身的漢子,浮在水面。
石砥中眼光如電,已見到兩條白浪往外潛去,他大喝一聲,長劍脱手飛出,直射丈外。
身形一翻,他滑開數尺,藉着腳底木板的浮力,右掌急揮而出。
“啊……”
一聲慘叫,他已將潛在水中的漢子半邊腦袋劈去。
鮮血直冒上來,他側目一看已見那被自己長劍射穿肩押的另一個漢子,掙扎在海水裏,痛苦地慘叫着。
他冷笑一聲,深吸口氣,斜划過去,方待伸手拔出長劍,卻已見那人帶着長劍沉入海中。
一把沒抓住,他險些跌入海里,回頭一看那半截船身也都沉入海里。
他咬了咬嘴唇,略一忖思,便朝東南浮去。
豈知他方始滑行不到三丈,便見海面浪花翻滾,一羣長約丈許的鯊魚遊了過來。
他暗暗叫苦,忖道:“唉!我殺了這些人,讓血腥味浮在海上,當然這些鯊魚會嗅着味道而來。”
雖在忖思之際,他仍然運氣滑行,藉着腳踏兩塊厚厚的木板浮在海面,向前面滑去。
後面浪花飛濺,十幾條鯊魚急速地追趕而來,石砥中將手中劍鞘握住,向那最先趕到的一條鯊魚頭上擊去。
“啪!啪!”數聲,他掌風揮出,劍鞘連擊,轉眼便打死數條鯊魚。
但是那一羣鯊魚立時趕到,浪濤湧現裏,已將那些頭部碎裂的鯊魚的屍骸吃個乾乾淨淨。
石砥中左掌平拍,拍在一條躍起的鯊魚頭上,他大喝一聲,劍鞘斜揮,挑起一條重約百斤的鯊魚,摔出丈外。
他掌起即落,內力如潮,擊得海浪翻滾,海面上剎時浮着十幾條仰着雪白肚子的死鯊。
但是僅一會兒,那些死鯊又被其他鯊魚吃個骨肉無存。
石砥中見到這種情形,駭然地急喘兩口氣擦了擦臉上濺着的魚血。
他已覺得左掌都快麻木了,而內力也消耗不少,不由心中焦急無比。
“咯噔”兩聲,他腳下的木板被鯊魚咬得斷裂大半。
他右足一踢,震脱那咬住木板的鯊魚,飛身躍起丈許,斜身而去,死勁地向着東南方滑行而去。
在他身後,波如潮水,激盪翻滾,大羣鯊魚追趕而來,浪濤澎湃。
石砥中全身都已濕透,汗水混合血水,頭髮凌亂地披在額上,狼狽無比。
他暗暗叫苦,知道自己只要內力一時不能調勻,便會沉入海底,而單人獨力,盡殲這些兇殘的鯊魚,又是不可能之事。真使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暗自忖思之時,海浪倏然洶湧如山,狂風大作,排空而來。
石砥中被大浪翻起,拋入空中,他大驚失色,未及深思,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住呼吸,將背在背上的皮袋小孔,塞在嘴裏。
濁濤排空,立即將他擊落海中。
一入水中,他方始想到還有鯊魚窺伺在側,趕忙又睜開眼睛。
一陣輕微的刺痛後,他已能看清周圍十丈的情形,這時,他方始曉得海上風浪洶湧澎湃,海水深處是不會感覺得出,較之海上平靜得多。
他用手撥了一下,便見到一條又長又大的虎鯊靈活地衝刺而來。
那雪白的尖鋭牙齒,清晰地可以看見,石砥中心裏一慌,雙足使勁一踢,正好踢在那鯊魚頭上。
他整個身軀卻滑得在水中翻了個身,跌在衝來的虎鯊身上。
急忙之中,他雙足一夾,右手握着劍鞘往鯊魚那張開的大嘴塞去。
剎時之間,那條虎鯊發出一聲刺耳的怪叫,往深海中鑽去,全身翻轉游走,想要將騎在身上的石砥中拋下來。
石砥中抓住撐着鯊魚大口的劍鞘,雙足夾緊,任憑虎鯊在海底翻騰。
好久好久,他方始覺得身下的虎鯊已經不再使勁翻騰,於是他一扯劍鞘,往上面拉了拉。
他的意思是想要浮上海面,誰知那虎鯊嘴中刺痛,反而又往深海潛去。
石砥中趕忙雙足用勁夾緊,腳尖一勾。
虎鯊長尾急拋,仰頭直衝而上,破浪浮出海面。
耳邊風聲呼呼,清涼濕潤的空氣撲到臉上。
石砥中深吸口氣,然後呼了口長氣,他輕輕地拍了拍虎鯊的背,説道:“這才是個好乘騎!”
他立即又啞然失笑,想到這兇狠的虎鯊怎會聽懂自己的話?
他仰望蒼穹,只見北斗傾斜,七顆星星高懸天空,正象自己胸前的七顆紅痣一樣。
周遭大霧一散,海浪倏又回覆平靜,新月如鈎,淡淡的光芒灑下,落在海面。
石砥中用手梳了梳散亂的頭髮,又擦了擦臉。
他暗自慶幸着自己能夠逃離出生葬海底的厄運。
海風吹乾了臉上的水漬,有點粘粘的,他一面擦着,一面想到:“萍萍天真活潑,她若是曉得我能夠駕御虎鯊在海中游玩的話,不知要多高興,唉!只可惜她沒在,否則她一定也吵着要騎一下……”
濕的衣裳貼在身上,腰上鼓鼓的包囊束得也很是難受.清涼的海風吹來,竟然有點涼意。
石砥中沉思道:“現在將近四更,再有一個時辰,天就會亮了,到那時再想法。”
遠處燈火閃現,一艘大船,緩緩地駛來,浪花激盪裏,石砥中不由大喜。
他雙足一夾,提了一下劍鞘,控着虎鯊向大船游去。
方一靠近,他便看到那船頭之上,七朵鮮紅的大花鐫着,一排照明燈掛在船頭,清楚地照耀着那七朵大花。
他嗯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到我乘船上的人就是這艘船派去的。”
循着大船,他騎鯊魚遊繞了一週,然後深吸口氣,大喝一聲,平空拔起二丈,落在船上。
船上每隔六尺,便立着一個身着玄衣勁裝,腰懸細長峨眉刺的大漢,他們正自抱胸站立着,突地聽到一聲大喝,風聲自頭上掠頭,船板“嘭”地一聲大響,上來了一人一魚。
這些大漢齊都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仔細一看,果然是一人一魚。
他們一愣之下,立時便撲了上來。
石砥中輕哼一聲,左掌一揮,已將最先撲來的大漢擒住,振臂一擲,便將他擲在海中。
船上鈴聲急響,石砥中揉身而上,指掌齊施,連出七招,如秋風掃落葉,將擁上的八個大漢一齊打落海中。
眼前一排大漢,持着峨眉刺護住艙門。
石砥中跨着大步,直往艙裏闖去,他漠然無視於那森森發光的尖刃,挺胸往前行走。
那排手持峨眉刺的大漢眼見石砥中大發神威,於剎那之間便連闖兩道防衞,齊都大驚失色。
此刻一見石砥中昂首前來,面面相視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石砥中站在艙門,左右顧盼了一下,沉聲喝道:“讓開!”
那排大漢一愣,剎時被他炯炯的神光所逼,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石砥中大步跨了進去,他一進門,便見艙中一片碧綠,頭上懸着七顆明珠,淡淡的珠光照得四壁更加油綠可愛。
在艙中光滑的地板上,鋪着淡綠的地毯,古色古香的綠色茶几上,有着墨綠的花瓶,花瓶裏有鮮紅的花,這是室內唯一的不是綠色。
他略一瀏覽,卻發覺室內空寂無人,同時也發覺這綠色的船艙裏,有一股芬芳的氣息,沁人肺腑。
他冷哼一聲,道:“艙裏有人嗎?”
身後金風破空,急鋭似錐的刺到。
石砥中頭也沒回,上身平空移開三尺,右掌反臂拍出,疾如電掣。
他一掌拍出,卻沒有碰到什麼,身後疾風陡然隱去,生似那急射而來的東西突然消失一樣。
石砥中悚然動容,他回掌附胸,旋身面對倉門而立。
門口立着一個身着綠色綢緞錦衣,披着銀灰貂皮披肩的少女。
她眉如新月,秋水清溢,朱唇瑤鼻,手持一支長約五寸的碧玉簪,正愕然地望着劍眉斜軒的石砥中。
石砥中雙目凝視着這綠裳美妙的少女,驚訝這個綠裳少女怎地如此年輕。
因為剛才那式自後暗襲的金風破空之聲,非有深沉的功力不可,而那應變之速,連他竟也沒能擒住,這等技藝的確令他吃驚不已。
那個綠衫少女似是沒想到石砥中會長得如此俊逸,她一愕之下,剎時臉上浮起一層紅暈。
石砥中雙眉輕皺,道:“你就是船上主人?”
綠衫少女點頭道:“是啊!幹嗎?”
石砥中目光一閃,瞥見那些手持峨眉刺的大漢都肅然站立着,沒有動彈一下,象木頭雕塑而成。
他哼一聲,道:“那麼派人下毒,沉船,送花示威的都是你了?”
那綠衫少女秀眉一揚,滿臉驚容地道:“你就是那姓石的崑崙高手?”
石砥中朗聲笑道:“在下石砥中,正是崑崙弟子!”
綠衫少女看見石砥中一身濕淋淋的,以詫異的目光注視着他,不信地道:“剛才那陣旋風和濃霧,竟沒把你吹入海底?而且這附近是虎鯊出沒之地,你竟能逃過這分屍的厄運?我真有點不相信,你是真的石砥中?”
石砥中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女竟也如此天真,真把他問得有點莫明奇妙了。
他沉聲道:“石砥中是我,還有什麼假的不成?”
綠衫少女哼了聲,一咬下唇,斜睨了石砥中一眼,右手倏然一揮,一點綠光電射而出,朝近在數尺的石砥中咽喉射去。
石砥中目中精光一現,五指回空抓去。
綠衫少女一抖手腕,綠光一縷倏地又折回,拐個大弧,神速幻妙地射向對方小腹“大赫穴”。
石砥中低喝一聲,上身斜移二尺,—縮腹吸胸,避開那詭異的一簪。
他目光看得真確,已見綠衫少女手中碧玉簪上繫着一條細細的銀灰色繩線,所以能夠遠攻近截,伸縮由心。
他身形一閃,雙掌伸直如劍,連接不斷地攻出兩式,掌緣削過空中,發出呼呼的嘯聲,掌式大開大闔,沉猛宏闊地向前逼去,頓時將綠衫少女逼出五步之外。
綠衫少女被剛勁犀利的掌式,逼得連退五步,她臉孔漲得通紅,嬌叱一聲,左袖一拋,舒捲而出。
她那雪白的玉掌,奇幻莫測地在綠袖之下,時隱時現,詭絕的掌式配合着右手雙指捏着玉簪,猛攻而出。
石砥中雙足不動,連接對方攻到的六掌三簪,他嘿嘿一笑道:“果然你是千毒郎君一路的。”
他深吸口氣,喝道:“現在看我的!”
話聲之中,他大步跨前,雙掌分化,詭奇幻妙地連攻五掌二指。
綠衫少女驚叫一聲道:“你怎麼也會大爺的招式?”
石砥中剛才所施的幾招,正是當日在崑崙眼見千毒郎君與七絕神君對抗時所施的“陰陽雙尺”上的招式。
他聰穎無比,過目不忘,胸中雜藝淵博,包羅廣泛,是以將那千毒郎君雙尺所施之招式都熟記於心。
這時,他見綠衫少女驚詫的一叫,淡然一笑道:“我會的還多着呢!”
他五指奇快地一抓,左掌疾穿而出,斜劈對方“臂儒穴”,直朝肩上“肩井穴”而去,掌勁內藴,卻朝對方右肋劈去。
他一招兩式,狠辣詭絕,直嚇得那綠衫少女臉色大變。
她身如飛絮,滑旋退後,閃開對方攻到的兩式。
石砥中五指如風,斜伸而出,於電光火石的剎那裏,將綠衫少女的貂皮銀裘抓住。
綠衫少女峨眉倒豎,綠光疾射,穿心而出,射向石砥中“鎮心大穴”,迅捷似電。
石砥中左掌一勾,平拍而出,一股掌勁逼出,將碧玉簪擊得在空中一頓。
他左掌一合,便將碧玉簪抓住。
綠衫少女右手指上套着一個銀環,環上細線似絲,銀光閃閃,在線頭即縛着那碧玉簪。
她一見自己玉簪到了對方手中,趕忙沉身運氣,用勁一扯,想要將玉簪槍過來。
石砥中站立如山,他低嘿一聲,用勁一拉,心想雙方內力一扯,那根細若遊絲的銀線該會斷去。
誰知那根線不知是什麼東西織成的,堅韌無比,儘管被拉得筆直,拉得緊緊的,卻仍然沒有斷去。
石砥中心裏驚愕萬分,他深吸口氣,如抱滿月,左臂往胸中一回,立即又往前一送。
那綠衫少女只覺對方力道突加,馬步頓時一晃,往前傾了兩步。
誰知石砥中一緊之後,立即又是一鬆,那綠衫少女只覺渾身力道都放在空處,不由悶哼一聲,仰天跌倒船板上。
她兩眼一紅,嬌叱道:“你們上呀!”
那些手持峨眉刺的大漢,立時交錯縱橫,遊走如絲,將石砥中圍了起來。
石砥中朗笑一聲,掌如刀刃,格開兩支自偏鋒刺進的尖刃,雙手倏然一伸,已將兩個大漢後領擒住,高高舉了起來。
他大喝一聲,往船板上一摔,只聽“叭噠”兩聲,腦漿四濺,鮮血灑得一船板都是。
他瞪大雙眼,神威凜凜,沉聲道:“誰敢再上一步,這就是你們的榜樣!”
那些大漢齊都戰凜地停住了身子,驚愕地望着他。
石砥中自肩上拿下適才搭上的貂皮衣裘,朝綠衣少女扔去。
他寒聲道:“千毒郎君是否在此船上?”
“嘿嘿!”
兩聲似冰的冷笑,自他身後傳來。
石砥中未及思索,便飄然翻身,果然他見到綠色的艙中立着一個瘦削的中年人,那正是崑崙所見的千毒郎君。
千毒郎君臉上掛着淡漠的微笑,他見到石砥中凝視着自己,肅容道:“你的命真大!”
石砥中冷峭地道:“沒有被你毒死是吧?”
他俊眉一軒,朗聲道:“我只道天下以二帝三君為武林之最,豈知盡是沽名釣譽之輩,只會暗中侵害於人!”
千毒郎君冷冷道:“好狂妄的小子,嘿!你的口氣真大。”
他在茶几旁的一下長椅子坐下,右手一伸道:“你請坐下。”
石砥中一愕,不知對方這是何意,心中意念急轉,卻沒表露在臉上。
他大步跨進艙裏,靠着茶几旁的一張檀木椅坐下。
下毒郎君一擺手道:“來人哪,倒茶。”
石砥中目光自那墨綠的茶几移轉到几上的玉瓶上。
剎時,他的目光凝聚了,凝聚在那高約三尺的玉瓶上。
那玉瓶上畫着一個身着淡綠輕紗的長髮少女,低垂黛眉,斜倚香榻,一副幽怨之情,栩栩如生的活現瓶上。
那細纖的手.如同白玉,襯着薄紗,更顯得清瑩無比。
循着細極約束的柳腰,輕紗掩蓋着小巧的,修長的大腿,露出了纖巧玉潤,晶瑩有致的腿踝骨和薄薄的腳掌。
這玉瓶上的畫,不知怎樣燒上去的,精巧細膩,連紗上一個小褶都看得清清楚楚。
石砥中驚歎道:“好細的功夫!”
千毒郎君苦笑道:“這費了我半年功夫。喏,你看這一邊。”
他將玉瓶旋了半匝,石砥中一看之下登時臉孔發紅,不敢再看。
敢情瓶子那邊畫的仍是同一個人,那修長的腿,整個地露出輕紗之外,衣襟半掩,露出玉潤的酥胸.長髮散落榻上,臉孔朝外,露出美麗的笑靨……
那微張的朱唇,編貝的玉齒,半睜的眼睛,自長長的睫毛後,發出冶豔撩人的目光……
石砥中肅容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千毒郎君輕咳一聲道:“你用茶吧!這是產自福建武夷的。”
石砥中接過一個淡裝少女遞過來的茶杯,往几上—放道:“我遊了半夜的水,並非來此喝茶的。”
千毒郎君淺笑道:“茶中無毒,何況你也不畏毒藥。”
他話聲一頓,正容道:“你可否告知你為何不怕毒藥?難道你本身是個毒人?”
石砥中皺眉道:“什麼毒人?”
千毒郎君注視着石砥中臉上,他見到對方神色非是裝出來的,方始點點頭道:“你既不是毒人,那就好辦了!”
他喝了一口茶,道:“象我一生弄毒,天下所有毒物,我都有涉獵,甚而以身試毒,故而百毒不侵,血中自然產生一種剋制毒藥的力量,因為我所有的血液都是毒,所以我是毒人。”
石砥中只覺毛骨悚然,他聽到了從未曾聽過的怪論。
千毒郎君臉上掠過一絲得意之色,繼續道:“你知道我為何告訴你這些話嗎?”
石砥中搖了搖頭,揭開了茶杯蓋子,他只覺一般馥郁的香味撲上鼻來,沁心入胸,杯中綠色的茶水,更是碧綠可愛。
他蓋上茶蓋,伸手自懷中掏出那枚“紅火寶戒”來,生恐千毒郎君會趁他不防之際,放毒暗算。
千毒郎君沉聲道:“天下的毒物,廣散宇宙各處,大凡草根樹皮,花朵綠葉,以及蟲獸皮甲,各種礦物,都有巨毒之類藴藏其中,只要略加提煉,便可製成置人於死地的毒藥。”
他微微一頓道:“例如那些鶴頂紅,孔雀膽,或毒蛇口液,具是尋常之物,弄毒之人所要研究的,乃是那無色無臭,施之無形,受之立斃的毒物……”
石砥中圓睜雙眼詫道:“有這種毒?”
千毒郎君傲然道:“這種無形無影之毒,普天之下,唯有我丁一平會用!”
石砥中劍眉一軒,剎時立了起來。
千毒郎君丁一平道:“你不用太過緊張,我若是施出此‘無影之毒’的話,你已不能與我在此説話了。”
他微微一笑道:“請坐。”
石砥中猶疑一下,依然坐了下來,他沉聲道:“你説這些話是何意?”
千毒郎君道:“我生平對什麼人都不服氣,儘管天龍大帝三劍司命絕技震憾武林,幽靈大帝絕藝高明,而他們卻沒似你這樣,過目不忘,身懷寶物,運氣好極,不畏巨毒……”
他點了下頭,嚴肅地道:“老實説我很佩服你。”
石砥中沒有作聲,他在尋思着千毒郎君言中之意,實在他弄不清千毒郎君怎會説出這種話來。
千毒郎君丁一平道:“我在崑崙曾劫獲一金戈,那時與你會面時,我曾將你擊傷,而你卻沒中毒,至今僅二個月左右,你目前功力已突飛猛進,大可與我硬拼百招之外,所以在武林中,你是每一個成名高手之最大的敵人。”
他雙眼發出駭人的陰寒目光,寒聲道:“若是假以二年時光,你必能成為一代宗師,為崑崙發揚光大,所以在目前,我有除去你的慾望……”
石砥中劍眉斜軒,朗聲笑道:“你説了半天,原來就是説的這個意思?我在那沉船上,面對着一羣虎鯊,狂風惡浪,也沒能死去,現在還怕你殺了我?不管你怎樣,我領教了就是……”
千毒郎君瞥見石砥中手指上載的紅火寶戒,面露詭笑道;“這是紅火寶戒?”
石砥中點頭道:“正是!”
千毒郎君道:“你請坐下,我們慢慢再談!”
他點頭忖道:“怪不得我那產自七仙島陰魂谷的‘七魔花’會失效果。”
他略一沉思道:“你可想到與我合作?”
“合作?”石砥中愕然道:“什麼合作?”
千毒郎君指着桌上玉瓶道:“你再仔細看看這瓶怎樣?”
石砥中看了下那墨綠玉瓶,頓時他為瓶上所畫的半裸體美女所迷,他只覺心神撩亂,不可自已。
他捧起玉瓶,緩緩旋轉着,讚歎地道:“真是好瓶,尤其這人像,精緻無比……”
千毒郎君微微一笑道:“這畫像是我請天下第一畫師依據真人所畫……”
石砥中聞聲驚道:“什麼?真有這人?”
千毒郎君輕拍一下,只見艙壁一移,一縷陽光射了過來。
石砥中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長髮披肩,身着淡綠輕紗的少女,緩緩地自前艙的一座榻上抬起腿來。
她優美地伸出手來,掠了下茸茸垂下額際的秀髮,然後立了起來,朝這邊走來。
石砥中一見,果然就是瓶上所繪的那美人,只不過那迷人的風韻,更有甚之。
他只覺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
千毒郎君丁一平道:“這是韻珠,七仙島上七仙之首。”
石砥中兩眼凝視着那濃密的睫毛,木然地點了點頭。
那叫韻珠的美女淺笑輕盈,露出編貝的牙齒,朝石砥中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緩緩坐了下來。
石砥中只覺腦海之中紊亂無比,他幾乎停止不了要撲上的慾望。
空氣中散發的芬芳香味,使他血液奔騰,不可自己。
千毒郞君陰陰地一笑道:“你若與我合作,我將韻珠贈你!”
石砥中腦門一震,頓時清醒過來。
他深吸口氣,舌抵上顎,凝神靜氣,意存丹田,收回紛擾不安的意志。
望着千毒郎君,他開聲道:“你為什麼殺我不成,又要與我合作?”
千毒郎君道:“我自覺崑崙所得之金戈是假的,而我必須涉身於大漠鵬城之秘,目前面對強敵,我已感到弧單,我必須尋一助手,唯有你,才是我最理想的人選。”
石砥中朗笑一聲道:“過去數十年,你為何沒想到這事?現在倒找到我身上來了?”
千毒郎君道:“過去天龍大帝東方剛和海心山之幽靈大帝西門熊曾以帖牌公諭武林中人,不得圖謀那金戈玉戟……”
石砥中避開那身側射來的兩道火熱誘人的目光,諷刺道:“所以你一直不敢與他們作對,而不敢動到金戈玉戟?”
千毒郎君怒叱一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立即又忍住了滿腔怒火,答道:“當時我並非不敢,而是不需要。”
“嘿!”石砥中低嘿一聲道:“那麼現在又需要到大漠去尋找金鵬秘城?這其中又有什麼原因?”
千毒郎君一挑雙眉道:“這個原因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石抵中一攤雙手道:“那麼我們還有什麼合作可言?”
千毒郎君目中射出凌厲的光芒,寒聲道:“那麼你是選定死亡一途了?”
石砥中肅然道:“死亡倒成了你威脅的理由,告訴你,我並不在乎死!”
丁一平怪笑道:“你若不答應,我會讓你痛苦地死去,”
他狠狠地道:“我要叫你哀號三日,輾轉翻滾,渾身糜爛而死!”
石砥中昂然一笑道:“這倒死得新鮮,我倒要看看你被七絕神君‘劍罡’所傷之處,是否已經復原。”
他説話之際,將那玉瓶捧起,交給那一直坐着,默然不語的綠衫少女韻珠。
他輕輕一笑道:“姑娘,你把玉瓶拿去,免得被打破了。”
那叫韻珠的姑娘微微一笑,伸出手來,輕聲道:“我姓施,名韻珠,你就喚我韻珠得了。
別姑娘姑娘的,多難聽!”
她那十指尖尖,有如春筍舒出的小手,貼着石砥中的手背,輕輕地摩挲着,竟然不去接那遞來的玉瓶。
石砥中微吃一驚,臉上一紅道:“姑娘……”
施韻珠一嘟小嘴,道:“叫你不要姑娘姑娘的亂叫……”
她眨了下雙眼,茸茸的睫毛扇動着,驚歎道:“你這個戒指好大,哦!好美的一顆寶石……”
石砥中心裏一陣迷糊,目光頓時變得慌亂起來,他幾乎又有擁抱上去的慾望。
剎那間,他突地想起天真純潔,巧笑倩兮的東方萍來。
他雙手一放,也不管玉瓶是否摔破,右手奇快地將那束紅花自瓶中拔出。
他輕哼一聲道:“這花香味固然濃郁,但是來得過於邪惡了。”
話聲中,他雙手一合,內勁進發,片片落英已化細粉自指縫灑下。
千毒郎君陰陰一笑,右手抬了起來。
石砥中在他抬手之際,已經看到施韻珠臉色一變,他心知不妙,未及多加思忖,大喝一聲,十指交揮,撲將上去。
丁一嚴正要發出他新近鑽研出來的“無影之毒”,突地眼前指影繽紛,尖鋭的勁風似萬支小劍,迅速地射到。
他匆忙之間,聚勁立掌,後退一步,在這狹窄的空隙裏,發掌攻出三式,擋住那射到的指勁。
石砥中旋身回掌,剎那之中,連出“將軍十二截”中怪招,“將軍盤嶽”、“將軍彎弓”、“將軍揮戈”,有如狂風暴雨,席捲而去。
丁一平先機一失,被石砥中那連環銜接,有如鐵環的緊緊招式,逼得立足不定,一連退出八尺之外。
他駭然變色,沒料到僅別了兩個月,對方便能以深沉的內力,發出如此神妙的招式。
他連擋對方三招六式,身形一屈,弓身斜行,自側面攻出四掌六腿。
他這一輪猛攻,四肢齊動,有似八足之蛛,漫空侵襲而去。
石砥中挫掌回身,有若嶽立淵峙,拳掌齊施,發出沉猛的勁力,抵住對方奇幻的怪招。
他們略一接觸,石砥中便知道千毒郎君是以輕靈詭絕見長,所以他立定身子,以雄渾的掌力與對方相搏,絕不移動腳步。
僅一剎那間,他們已交手三十餘招。
室內狂飈翻飛,嘯聲充塞住每個空間,直使那立在一旁的施韻珠花容失色,被激旋的風勁逼得往壁間退去。
千毒郎君見自己三十招內,仍未將石砥中擒住,他氣得怒喝一聲,滿頭長髮根根豎起,身旋步移,掌如巨扇陡然變得又粗又黑。
石砥中心中一驚,生恐自己一個疏忽,便會中上所謂無影之毒。
他目光一斜,瞥見移開的壁牆後,一支細長的寶劍掛着。
他身軀一橫,雙足挺立,肅穆地望着千毒郎君巨扇似的雙掌,提起渾身真氣戒備着,他想到伺機躍開,拔劍應敵,以劍罡法防止對方暗算。
千毒郎君倏然急閃,掌風帶起一股腥臊之氣,飛撲而到。
石砥中推肘附掌,深吸口氣,立即閉住呼吸,雙掌一抖,“般若真氣”劈出。
宏闊的風勁,似海潮湧出,千毒郎君推掌聚勁,硬生生地接下一掌。
“嘭……”
一聲巨響,艙面碎裂成片,大塊掉落,那張長几也被勁風壓得碎屑飛濺。
風勁呼嘯裏,丁一平悶哼一聲,身形一晃,退後兩步方始站穩身子。
他臉色蒼白,目中露出兇光,齜着牙緩緩朝石砥中走來。
石砥中看得真實,他提起真氣,壓住翻湧的氣血,凝神注視丁一平。
他決定只要一有不對便倒躍而出,跳出艙外。
就在這對峙之時,那在旁的施韻珠尖聲吼道:“大爺不要……”
千毒郎君略一猶疑,石砥中怒吼一聲,雙掌交拂,竭盡一身之力,發出兩記“般若真氣”。
千毒郎君只覺得氣勁瀰漫,逼人慾窒,他現在可不敢硬接這千鈞勁道。
低嘿一聲,他滑步退入室內,右手飛快地朝壁上一按。
剎那之間,只聽軋軋之聲,整個艙房一陣動搖,兩層鐵欄柵自地板上升起。
石砥中愕然地望着密密的欄柵,他走了前去,用力握着鐵棍,使勁地搖了搖。
施韻珠道:“那是產自七仙島中陰魂谷的寒鐵所鑄,你無法搖動的。”
石砥中沒有理她,他走到碧綠的牆壁旁,右掌貼在壁上。
“嘿!”地一聲,他吐氣開聲,只見壁上裂開許多隙縫,隨着他大袖一拂,塊塊落下。
他看着那落下的壁後,依然是兩層鐵欄柵,不由倒呼一口涼氣。
施韻珠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抬頭看了,頂上也是兩層鐵條!”
石砥中哼一聲,道:“你怎麼不早出去,要與我關在一起。”
施韻珠沒理會石砥中的問話,繼續道:“這兒四面都是鋼鐵,下面是一塊寸厚鐵板,裝有滑輪,可將囚在裏面的人推入海中,或者讓他餓死!”
石砥中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怕死?”
施韻珠諷刺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勇冠武林,但是你若中了大爺的無影之毒,你將哀號三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時你再充好漢也沒用。”
石砥中沉聲道:“你少説這些話來嚇唬我!”
“哼!”
施韻珠微哂道:“剛才若非我阻止大爺施出‘無影之毒’你還有活命!”
石砥中想了下道:“那你為什麼要這樣?”
施韻珠嬌羞地一笑道:“我不願意你變成全身糜爛的樣子,所以……”
石砥中看到她頭上有一根碧綠的玉簪,隨着她一掠長髮露了出來。
他詫異地問道:“那剛才在艙外的綠衫少女,是你的……”
施韻珠一笑道:“那是我妹妹雲珠,她好勝心強,對任何人都不服,剛才被你打敗,氣得睡在牀上哭了!”
石砥中哦了聲道:“那你的武功也很好啦?”
施韻珠淡淡一笑道:“海外三島二洲中,各有奇功異技,不過七仙島最小,象個小沙洲樣,所以江湖上不聞其名,其實島上任何一個人到了中原都可成名的。”
她看到石砥中臉上有不信之色,笑道:“你以為大爺敗在你手下?若非他被七絕神君以琴音暗算而傷了心脈,復又被他劍罡所擊,而至今帶着嚴重的傷勢,經過千里奔波,雖然休養了近兩個月光景,卻到現在都沒復原,否則在三十招內,你就要負傷倒地!”
石砥中哦了聲道:“怪不得我怎麼覺得他較在崑崙與七絕神君較技時,那種快速的行動與奧秘之技藝,比今日要厲害得多?”
施韻珠回眸一笑道:“不過你這種年紀,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的確震撼江湖的,怪不得雲珠上了你的船都沒能將你殺死……”
石砥中恍然道:“原來那朵紅花就是她放的!”
他想到船上被毒死之人不由罵道:“她好狠的心,亂殺無辜!”
施韻珠道:“天下之間,有誰不畏毒的,除了你之外,我想沒有其他人了,不然這七魔毒花早就燻死你了,還容你現在發狠!”
石砥中見到桌椅齊都被勁風擊毀,無處可坐,他用腿掃開了碎屑,蹲身坐了下來。
施韻珠手捧玉瓶道:“喂!你認為我漂亮嗎?”
石砥中一怔,抬起頭來,望了她一眼,忽地覺得奇怪起來。
他摸了摸頭,説道:“我回答你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句話好嗎?”
施韻珠點了點頭,石砥中忖思一下道:“剛才,我還沒與千毒郎君比拳之際,我覺得只要一看你,便會心神撩亂,而現在不會如此,這是什麼原因?”
施韻珠臉孔一紅,道:“這個是我剛才施出‘奼女迷陽之術’,而現在我沒法施出來!”
石砥中哦了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上次我碰見那假滅神島主時,也會有這個感覺!”
他臉色一正道:“據我所見,你和你妹妹都是很漂亮,較之那滅神島主可漂亮得多!”
施韻珠露出雪白的牙齒,輕盈地一笑道:“我該謝謝你羅!不過……”
她詫異地道:“你與那滅神島主又怎麼碰見的?”
石砥中道:“我與滅神島主有仇……”
施韻珠欣然道:“有仇?你與她有什麼仇?”
石砥中道:“這個恕不奉告了。”
施韻珠咬了咬紅潤的朱唇,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似是在忖思些什麼。
石砥中盤坐於地,也在忖思着怎樣才能脱開這兩層鐵欄杆。
艙室內恢復了平靜,雙方的話聲一斷,便沒有接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