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同一動不動地躺著,看起來,他比李宣宜幸運,因為這時,他什麼知覺也沒有。若是他有知覺,只怕他立刻就要接受無窮無盡的盤問。
黃堂又停了片刻,李宣宣沒有反應,那是他意料中的事,他又道:“王夫人,事情是這樣,在出事之前,護士曾説,王醫生接到了兩個電話——”
他用十分鋭利的眼光,捕捉李宣宣的反應。可是李宣宣就像玉雕美人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叫人懷疑她的心是不是還在跳,血是不是還在流。
黃堂自顧自把護士所説的供詞,敍述了一遍,最後問道:“王夫人,護士認出,電話中有你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希望你詳細的解釋!”
李宣宜雖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但是黃堂可以肯定,她應聽清楚了剛才的敍述,因為她長長的睫毛,不時在眨動,頻率和黃堂敍述的緊湊過程相配合。
所以,黃堂在問了一遍之後沒有回答,就鍥而不捨,隔一分鐘,再問了一遍。
問到了第七遍,李宜宣才輕啓朱唇,吐出了四個字來:“她聽錯了!”
黃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事先想了好幾遍,説的時候,又運用了不少技巧,滿以為李宣宣一定會有所透露,可是她卻只説了四個字,就把黃堂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李宣宣的那四個字,聽來輕描淡寫,但是卻厲害之極,滴水不入,令得黃堂再也沒有法子進一步發問!
她不説“沒有那回事”,也不説那護士胡言亂語,只是説那護士聽錯了。
那表示不論那護士説的是什麼事,都和她無關!
黃堂有好一會説不出話來,李宣宣的態度,更令他氣餒——她竟然把黃堂當作不存在一樣,望也不望,理也不理,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病牀上的王大同。
足足有三分鐘之久,病房中靜得出奇,幾乎連生理鹽水流進王大同體內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黃堂無法可施,明知沒有用,還是加了一句:“那護士説,聽起來,是你的聲音。”
李宣宣這次,連眼皮也不拾,一聲都沒有出。
黃堂又是無奈,又是惱怒,他提高了聲音:“王夫人,請你和警方合作!事關五條人命,還有好幾個傷者傷勢嚴重,就算能保得住性命,也會終生殘廢,警方會盡一切力量弄清楚出事的原因!”
黃堂説到後來,神情激動,簡直有點咬牙切齒了!而且,為了加強語氣,他雙手緊握著拳,揮動著。
他站得離李宣宣相當近,在他的雙拳揮動的時候,看起來,好幾次,竟像是會擊中李宣宣一樣!
黃堂是極有經驗的警官,他自然知道如果拳打證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故意這樣做,目的是為了加強他説話的威勢,可以使對方產生怯意,就比較容易吐露實情。
可是。他那一套裝腔作勢的做法,對於李宣宣,卻一點用也沒有,全然是在瞎子面前做媚眼!
李宣宣唯一的反應,是她美麗動人的口角向上略翹了一下,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那是一個充滿了無奈、落寞,嘲弄的苦笑。
黃堂拉過了一把椅子來,坐下,盯著李宣宣看。李宣宣一直坐著,黃堂站著,走來走去,一直無法和她的視線接觸,這時坐了下來,就可以平視了!
可是李宣宣垂下了眼臉,根本不看他,只是用極低的聲音反問:“有什麼用呢?”
黃堂怔了一怔,他的反應算是快的了,可是一時之間,他也難以明白李宣宣忽然冒出這句話來,是甚麼意思。
若是李宣宣指的是,警方就算努力找到了出事的原因,也沒有什麼用,那未免太輕視警方了!
黃堂悶哼一聲:“弄清原因,可以避免發生慘劇!”
李宣宣聽了,總算抬了抬眼,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黃堂一眼,令得黃堂在那一剎間,幾乎連心跳也停止。
李宣宣接下來所説的話,只怕世界上沒有什麼人可以一下子就接得上腔!
她道:“人人都清楚戰爭的原因是什麼,人類卻也沒有能力避免戰爭!”
李宣宣的話,無可反駁。雖然她在此時此地,説這樣的話,和王大同闖了這樣的大禍,扯不上關係,但也令得黃堂又好久説不出話來。
他甚至感到十分燥熱,伸手抹了抹汗,才能再説話:“種種證據可説明,王醫生在電話中受到巨大的困擾,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李宣宣的回答是:“不知道。”
黃堂再問:“你可發現他近來有什麼不正常之處?”
李宣宣的回答是:“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黃堂問了許多問題,李宣宣的回答,像是固定的電腦程式:
“不知道”,“沒有”。
黃堂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怒意,他知道,若是再在病房耽下去,他終於會忍不住出手,在李宣宣雪白粉嫩的俏臉之上,重重摑上一個耳光,以出心頭這口快要令得他爆炸的鳥氣!
所以,他在自己感到忍無可忍之前,呼哧呼哧喘著氣,出了病房,並且十分不禮貌地重重關上病房的門。
他在門口,又站了一會。才算是怒意稍斂,他吩咐了守衞的警員,任何人都不能進入病房——除了醫護人員。
可是黃堂卻沒有想到,他無法限制李宣宣的行動。
李宣宣在黃堂怒意勃發,拂袖而去之後,又坐了一分鐘左右,一動不動,然後,她慢慢站了起來,她身形頎長,隨隨便便從坐到立,就把成熟女性的體態美,表露無遺,看了賞心悦目之至。
她站了起來之後,輕移蓮步,來到了窗前。
為了使光線柔和,窗前下看紗簾,李宣宣在窗前,掀起了紗簾的一角,向下看。
從那個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醫院的近門入口處,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等一等!
黃堂離去之後,李宣宣有什麼行動,他人怎麼能知道?
黃堂走了之後,病房中只有李宣宣和王大同兩人,王大同昏迷不醒,莫非王大同是假裝昏迷,暗中在監視李宣宣的行動,所以才知道她做了什麼!
當然不是,另有原因,下文自會説明。
李宣宣在窗口,掀開紗簾向下看,約莫看了一分鐘——後來,一干人等在討論時(衞斯理也在),大家都同意了衞斯理的意見。
衞斯理説:“她等了一分鐘左右,就來到窗前向下看,又看了一分鐘左右。從時間來計算,那應該正是黃堂離開醫院所需的時間。所以,她在窗口,是在確定黃堂是不是離開醫院。她肯定了黃堂離開了醫院,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李宣宣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倒是大家都知道的,她離開了醫院——自王大同出事,她趕到醫院之後,她是第一次離開。
所以,當小郭和陳長青從警局趕到醫院來的時候,就未能見到這位大美人。
而黃堂在離開醫院的時候,由於一無所獲,心情十分沮喪,他和小郭、陳長青一樣,想到了衞斯理。覺得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除了找衞斯理之外,沒有別的辦法,所以,他就去到了衞斯理的住所。
黃堂並沒有預料陳長青和小郭也會摸上門來,可是他見了他們,也並不感到意外,三個人分成了對立的兩派,鬧得不愉快,黃堂離去之後,運用了他高級警官工作上的方便,下令調查衞斯理的行蹤——現代人和古代人不同的是,現代人到哪裏去,都有記錄,出境入境,都在電腦上留下資料,要調查行蹤,不是難事。
黃堂的行動,很快就有了結果:十五天前,衞斯理從北歐回來之後,就沒有離開過。
也就是説,他在本城。
黃堂皺著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在一個過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中,要找一個人,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何況要找的人是神出鬼沒的衞斯理!
他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因為他知道進一步的行動也沒有用,反而會惹起衞斯理的反感。他希望王大同闖禍的事,滿城皆知,會引起衞斯理的興趣,那就會主動和他聯絡,因為警方始終掌握最多資料。
而小郭和陳長青,在衞斯理住所,等了很久,雖然老蔡有好酒好茶招待,但是衞斯理並不露面,他們也不能一直等下去。
這期間,小郭有了不少收穫。他的手下曾向他報告:“王夫人在住所出現,但無法接近,正用遠程望遠鏡作密切的監視。”
小郭接到報告的時候,陳長青在一旁,笑了一聲:“油頭粉面的手下,也是軟柿子,無法接近,就證明沒有辦事能力!”
小郭當時吃了一記悶棍,沒有説什麼,不過後來,陳長青卻為這句話,向小郭道歉。因為他隨即親自出馬,攜帶了許多監視的儀器和工具,也到王醫生寓所附近去監視李宣宣。
他也一樣無法接近。
無法接近的原因很簡單,王大同的寓所獨立在一個山頭上,只有一條屬於私人所有的道路,可以通到屋子去。那條斜路約長二百公尺,有三道電動鐵門。
而屋子的周圍還有種種先進的防盜設備,再加上至少有十頭以上兇猛的狼狗。
屋主人像是預知自己會有朝一日被人監視,企圖接近一樣,把自己安全無比地置於防圍之中!
陳長青揀了一個有利的“陣地”,停了車。他做事極有毅力,像這種情形,他可以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等閒盯上三五天!陳長青也發現,屋子附近,至少有六七個小郭的手下,也在監視那屋子。屋子是三層洋房,可是每一個窗。都落著簾子,全然看不到屋中的情形,在花園中,狼狗來回走動,有一個僕人在澆水。
看起來很平靜正常,可是誰知道曾有什麼波濤洶湧的變故,會隨時發生——這種情形,最合陳長青的性格,為了許多沒來由的事,他都可以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研究,何況這次的事,處處顯得如此怪異。
在陳長青對屋子監視了五六小時之後,警方人員來了,由黃堂領隊,陳長青在螢光幕上看到黃堂帶著兩三個警官,駕車直達鐵門邊前,停了下來,黃堂下車,按動了門鈴。
附帶説一下陳長青這時候用的監視用品——他雖然只有一個人,在人數上還不及警方和小郭。可是他配備之精良,還非小郭和警方能及,後來小郭和黃堂,對他的配備下了一句評語:簡直難以想像。
這些配備之中,包括了四支無線電遙控的攝像管,可以遙遠控制調節焦距,發揮遠攝作用,並且紅外線裝置。四支攝像管,已被陳長青安放在適當所在,從四個不同角度監視著屋子。
而攝像管的記錄所得,立刻投射在四幅螢光屏上。
所以,陳長青不必像小郭的手下那樣,落後到了用遠程望遠鏡,他只消舒服地坐在車子的座位上,甚至一面喝著酒,一面哼著歌,就可以在螢光屏上看到屋外的一切活動。
他也觀察了那條斜路的第一道鐵門,發現鐵門上裝有閉路電視和對講機。
他就在對講機旁,一處不易為人發現的所在,放下了一具偷聽器,那偷聽器只有指甲般大小,可是有效的傳音距離是一千公尺。
同樣地,他運用強力彈射器,把這樣的小偷聽器射進花園去,其中有一枚,落在洋房二樓的露台上,有幾枚落在花園中。
也就是説,如果有人在洋房的露台上説話,他也可以接收得到。
當然,他的配備還不止此,但是其他的,大可以等用到的時候再説。
所以,黃堂到了門口的情形,和他與屋中人的對答,陳長青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黃堂按了門鈴之後不久,就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問:“什麼人?”
黃堂仰起頭,對準了閉路電視,先説了自己的身分,然後才道:“警方認為,王夫人有需要接受特別保護,要在屋內外佈崗!”
那蒼老的聲音道:“等一等!”
這一等,足足等了十五分鐘之久,等得黃堂大是不耐煩。翹起腿,看著螢光屏的陳長青,則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一點也不急。
然後,又是那蒼老的聲音道:“夫人説不必了!”
黃堂著急,忙道:“這是警方的責任!”
可是對講機中傳來了“得”地一聲響,顯然已停止了通話的功能。
黃堂又叫又跳,可是對講機中,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黃堂十分憤怒,但也無可奈何,他開始在屋子的附近佈崗部署,很快就發現了小郭的那些手下。
可是他交涉了好一會,小郭的手下,強將手下無弱兵,也不會給他嚇跑。
黃堂又發現了陳長青的那輛中型貨車,氣沖沖走過來。陳長青不等他來到面前,就打開車窗,向他打招呼:“黃主任,喝杯酒?”
黃堂只好乾瞪眼,因為並沒有法律禁止人在山上的小路上停車欣賞風景。
陳長青又道:“屋子主人,好像不是很賣帳?”
黃堂指著陳長青,想説什麼話,可是又不知説什麼才好,所以始終沒出聲。
到天色全黑了,陳長青看到小郭也來了,黃堂也沒有走,屋子之中有燈光在窗簾的縫中透出來,可是靜得什麼聲音也沒有。
一直到午夜時分,陳長青這個人,有點好處,他能屈能伸,為了達到目的,不在乎吃點虧,看來不會有什麼突發事,他就“先禮賢下士”,利用車上的通訊設備,和黃堂取得了聯絡。
他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黃主任”——深明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然後道:”很悶,是不是?我有一個提議,警方可以進行!”
黃堂悶哼了一聲,沒有立刻中止通話,陳長青也就有了獻策的機會:“警方可以截聽在這幢屋子打出去的所有電話,那至少可以知道王夫人和什麼人有聯絡,可以知道王醫生電話中的男人是誰?”
黃堂又悶哼了一聲,他何嘗不想這樣做,可是這樣做,都是犯法的!
黃堂的回答正氣凜然:“你在教唆警務人員觸犯法律!”
陳長青立時道:“好了,算我沒提過,醫院方面有什麼消息?”
黃堂沒好氣:“昏迷不醒!”
陳長青在這時候,又聯絡上了小郭,他“嗨”了一聲:“油頭粉面,我正和黃主任在閒談,你要不要參加!”
陳長青竟利用了他車上的通訊設備,變成了三人會談。小郭第一句話就是:
“要加入!黃主任,有衞斯理的消息沒有?”
黃堂又悶哼了一聲,他幾乎要全市的警員,留意衞斯理的下落,可是仍然沒有結果。對小郭的問題,沒有答案,自然只好悶哼。
可是他在哼了一下之後,忽然叫了起來:“等一等,什麼?是的,一輛外表看來十分殘舊的車子,千萬則試圖攔截追逐,什麼?什麼?正向山上駛來,好,繼續報告!”
在那幾句急速話中,黃堂半個字也沒有提到什麼人的名字,可是小郭和陳長青已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找到了衞斯理?”
他們立刻有了這樣的反應,那是由於他們和衞斯理相識已久,自然知道,衞斯理的車子,外型看來很殘舊,是一輛美國大車,可是所有機件曾經過改換,性能之佳,無出其右。早年,衞斯理還很是氣盛的時候,不少駕了新型跑車在公路上耀武揚威的傢伙,由於看不起他的車子,而很吃了點虧。
最後,衞斯理心平氣和得多,在公路上遇上有人對他車子投以不屑的眼光,他也就假裝看不見了。黃堂的手下,發現了衞斯理的車子,黃堂下令不準追截,自然是免得他手下吃虧!
黃堂吸了一口氣,回答:“是,而且,車子正駛上山來,看來目的地——”
黃堂才説到這裏,陳長青已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他的設備最好,也最先看到衞斯理的車子,已經轉上山來,駛得飛快,在寂靜的午夜之中,發出轟然巨響,轉眼之間,就到了鐵門的門口。
這時,陳長青,黃堂,小郭這三路兵馬,各自從隱伏之處撲出來,飛快地奔向鐵門。
在他們奔向前的時候,可以聽到衞斯理的車子,發出了一下喇叭聲,等他快奔到近前的時候,看到鐵門打開,車子“刷”地一聲,衝進了門。等他們趕到門口時,鐵門恰好又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