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天開找上衞府來的時候,是王大同和李宣宣成婚之前幾天——開叔認為事情十分緊急了,所以才硬著頭皮來找衞斯理的。
其時,離這個故事一開始就敍述了的大慘禍的發生,約有半年左右。當時,不論是誰,就算從最壞的角度去推測,都絕料不到事情會有那麼可怕的發展。
當下,祖天開的神情,很是特別,可知王大同在寶鏡上滴血之後,得到的指示,十分古怪。
王大同計算出來適合他向寶鏡許願的時間,是當日接近午夜時分。
當王大同進行許願時,旁邊不能有任何人,也不能有任何打擾,所以,祖天開就理所當然,成了護法。
祖天開很自然地把他當晚的職責,稱為“護法”,據他的説法是,那寶鏡是神仙留下來的法寶,王大同要引法使法寶顯神通,他是保護法術順利進行,那麼,當然他擔任的是護法的角色了。
他還説:“當年,王老爺向寶鏡許願,也是我擔任護法的!”
王大同算準了時間,先和開叔一起在小書房的一個隱蔽的保險箱中,把那面寶鏡,取了出來。
祖天開輕撫著寶鏡,神情感慨,當然是又想起了他和王老爺當年,拚了命把它弄到手的情景。
等到時候將近,祖天開又叮囑了一遍,並且勸王大同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
他的勸説沒有成功,黯然離開,關上了小書房的門,移過一張椅子,就在門口坐了下來。
那時,李宣宣還未曾過門,大宅之中,除了王大同、祖天開之外,就是四個男女僕人(李宣宣來了之後,多了兩個女僕和女主人),所以可以肯定,不會有人來打擾——事先早已吩咐好了,所有電話、門鈴,一切可以出聲打擾的物件,全部在一段時間內,不會出聲,連那幾頭狼狗,也一早被送到了狗場去暫住。
開叔坐在小書房的門口,他也不禁在想:未過門的新娘子,究竟是什麼來歷呢?
他認定了一個原則:新娘子的過去,一定見不得人,不然,哪會有這種古怪的情形出現。他也知道,王大同一定要弄清新娘子的來歷,只怕也是由於這一點!王大同畢竟是社會上有頭有臉,有名譽有地位的人物,若是娶了一個有不光彩過去的女子為妻,那可是一件慘事!
他對寶鏡的神奇功用,並無懷疑,所以他知道,謎底很快就可以揭開了!
祖天開在門外,等了十五分鐘之後,開始有點焦急——他記得很清楚,許多年之前,王老使用寶鏡,他守在門外,只不過一柱香功夫,現在,時間已經將近一倍了!
不過,他並沒有不安,因為對他來説,可供緬懷的往事太多了。
他想到了王老爺那次使用寶鏡,並不能肯定寶鏡是不是真有這樣的靈效,等到他大喜若狂,開門出來時,這才肯定了的。
當時,王老爺歡喜得全身發抖,拉住了祖天開,當天發誓:“天開,從今以後你我有福同享,多謝你讓我用這寶鏡。”
祖天開對衞斯理和白素,一點也不見外,什麼話都説,連當時在小書房門外,他想起了往事的經過也並不保留,衞氏夫婦聽了,互望一眼,心中都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後來他們曾討論過。
他們先擬了一個大概:王老爺和祖天開兩人,同心合力,千辛萬苦,把許願寶鏡弄到了手,但由於寶鏡在六十年內只能供一個人和他的子孫使用,而祖天開慨然把使用權讓給了王老爺,所以王老爺目的既達,對祖天開感激莫名,許下了諾言。
王老爺後來成了鉅富,眾所皆知,祖天開為什麼仍和他主僕相稱呢?雖説開叔在王家有極高的地位,但是他自甘為僕,總是十分奇怪的事。尤其他是江湖大豪,綁赴怯場卻砍不了頭的人,是桀驁不馴的野漢子,怎麼會心甘情願,一輩子屈居人下?
這當中,一定有異樣的故事在!
只不過那時,祖天開只説了一點,沒有再説下去,當然也不便追問。而且,衞斯理當時性急想知道王大同許願之後的結果。
祖天開沉醉在往事之中,時間倒過得還快,可是在又過了十五分鐘之後,他站了起來,盯著小書房的門,覺得事情大是不對頭——太久了!
好幾次,他幾乎忍不住,要伸手拍門,但又怕打擾了王大同,會有更壞的後果,所以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又等了十分鐘,祖天開急得在門外團團亂轉——人在轉動,有許多時間,背對著小書房的門,所以,當他又一次轉動,變得面對房門,看到王大同已打開了門,正站在門口之際,他又驚又喜,失聲叫:“大同,怎那麼久?”
他問了一句,才看清了王大同的情形,陡然像是頭頂上被千斤重錘敲了一下一般。
用祖天開的話來形容王大同當時的情況:“大同他已經死了!雖然他還站著,但是我一看到他,就感到他已經死了!因為只有死人,才有這樣死灰一樣的臉色!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甚至沒有出氣入氣,全身都是冰冷的,有股陰森森的寒意——十足是個死人!”
衞斯理驚訝於他的那種直接的形容方法,“嗖”地吸了一口氣:“你説得他真的像死人一樣!”
衞斯理自然知道那時王大同絕不是死人,他後來還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娶李宣宣為妻,還神秘莫測地闖下了彌天大禍!
祖天開苦笑了一下:“老實説,我是在死人堆裏打過滾的人——真是死人,臉色也沒有那麼難看!”
祖天開一看到王大同的情形如此之糟,而且全身皆濕,那不是水淋,而是叫汗濕透了的,祖天開吃驚之至,伸手去扶王大同,王大同一翻手,用冰冷的手,抓住了開叔的手腕,了白的口唇劇烈頭動,硬是連一個字也説不出來。祖天開當機立斷,先扶他在門口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再探頭向小書房看去。
這時,如果他看到小書房中,爬滿了九個頭十八蘋腳的怪物,他也不會更奇怪的了!
可是,小書房中,並沒有異樣,他看到那面寶鏡,在書桌上,鏡面上還有血跡,那自然是王大同剛才,刺破了雙手中指,滴上去的。
祖天開一句話又要衝口而出,卻又硬忍了下來,因為那句話是不能問的——也是使用寶鏡的規矩。他想問的話,自然是“你在鏡上看到了什麼”。當年,王老爺在鏡上看到了什麼,祖天開沒有問。
當祖天開敍説到這裏的時候,不但是衞斯理,連白素也忍不住站了起來。
衞斯理不客氣地責問:“什麼?王大同在鏡上得到了什麼指示,説了半天,你不知道?”
祖天開理直氣壯:“我當然不知道——鏡上顯示了什麼,只有用寶鏡的人知道,他也不能説給別人聽,我又怎麼會知道?”
衞斯理還想責備祖天開,可是想了想,祖天開從來也沒有説過他知道,是自己一直在誤解他知道!
所以,他一時之間,説不出話來,白素嘆了一聲:“老爺子,你一上來就説有男人,有姦情,我們都以為是王醫生在鏡中看到了的!”
祖天開聽得白素那樣説,大搖其頭。
祖天開一面搖頭,一面道:“不是,那是我想的。當時大同的樣子如此可怕,你們想,若不是新娘子讓他戴了綠帽子,他做了王八烏龜,怎會這樣子?我想來想去,定是為了這個,所以才求你們來了,嘿,演戲的戲子,能有乾淨的嗎?那種人——”
衞斯理和白素同時伸出手來,幾乎沒有同時指住他的口,不讓他再發揮下去。
衞斯理問:“後來又怎麼樣?”
祖天開道:“我看到書房沒有異樣,心中奇怪,又不能問,就先替他推宮拿血,好久,他才長長吁出了一口氣,身上也有了人氣。”
王大同呼出了一口氣之後,臉色漸漸回覆了正常。祖天開雖然替王大同推宮拿血,但用的只是一蘋手,因為他另一蘋手,一直被王大同緊緊握著,直到他手心也有了暖氣,這才鬆開來。
王大同口唇掀動,想要説什麼,祖天開心中雖然好奇之極,但是卻反而立即告誡王大同:“不能説,鏡中所看到的預示,對任何人都不能説,只能你一個人知道。”
開叔在這樣説了之後,還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對新娘子也不能説,説了會有不測的巨禍!”
王大同呆了一會,才問了一句:“爺爺當年在鏡上看到的是什麼,也沒對你説?”
祖天開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和你爺爺,可以説是過命的交情,可是他也沒説!”
王大同這才深深地頓了一口氣,向祖天開揮了揮手,又走進了小書房,對開叔説:“你去休息吧,我已經沒有事了,一切都——想要什麼,就得到了什麼,那豈不是很好嗎?”
王大同關上了門,祖天開在門外又徘徊了片刻,這才去休息,當晚,自然睡得不好,到了第二天,王大同已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可是祖天開不放心,琢磨了三天,想出了他認為王大同情形那麼可怕的原因,這才想到找衞斯理來幫忙!
祖天開的敍述完畢,他攤了攤手,表示一切都已經説完了。
衞斯理向白素一揚眉,意思是問:“你還要出馬去跟蹤新娘子?”
白素皺著眉,不理會,自顧自道:“這樣説來,王醫生是知道新娘子來歷的了?”
祖天開點頭:“是,寶鏡顯靈,他看到了。”
白素又道:“照當晚的情況看來,新娘子的來歷一定可怕之極!”
幾個人聽了白素的分析,一起點頭。
白素問:“那麼,他有沒有表示要取消婚禮,或是減少和新娘子見面?”
祖天開搖頭:“沒有,婚禮籌備得熱火朝天,他們還是每天見面!”
白素笑了起來:“那你就不必擔心了,他知道了新娘子的秘密,還願意娶她,你還擔心什麼?”
祖天開搓著手:“我總覺得很不妥貼┅┅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説,新娘子若是什麼妖精,那當然有迷人的本事,大同受了迷惑┅┅”
衞斯理笑了起來:“我可不是大法師,沒有捉拿妖精的本領!”
白素卻道:“老爺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該做的事,我還是替你去做,你放心!”
祖天開大喜過望,又連連拱手,臨走時又恭維白素:“新娘子雖説好看,可是和白姑娘你比,就不如多了,看到了白姑娘,就不會叫人想到妖魔鬼怪什麼的!”
衞斯理哈哈大笑:“謝你這番話,我第一次看到她,想到的是天上的仙女!”
祖天開“嘖嘖”連聲:“一定,那是一定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白素的笑容,登時璀璨如陽光。送走了祖天開之後,兩人商議,先是衞斯理問:“你真要管這閒事?”
老蔡聽了不樂:“衞哥兒,你幫了開叔的忙,就等於幫了我的忙。”
衞斯理苦笑:“王大同已經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仍然心甘情願娶李宣宣為妻,他又不是小孩子,外人似乎不必多事了!”
白素揚眉:“瞭解一下情形,也沒有損失,況且,一個沒有來歷的人,多麼有吸引力,這還是衞斯理的行事方式,怎麼衞斯理本人反倒試圖阻止?”
衞斯理無話可説,確然,一個“沒有來歷”的人,是值得追索的!
(早些年,女俠木蘭花曾追索過一具沒有來歷的怪屍。)
(近些年,年輕人和他的公主,追索一個沒有來歷的美女追進了“神話世界”之中。)
衞斯理攤了攤手:“有需要我幫助的話,請告訴我,我會盡力。”
白素竟然立即就道:“有,想以記者的身分接近李宣宣,請你安排一下。”
安排一個大報記者的身分,讓白素去接近李宣宣,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事實上,那種安排,被證明一點用都沒有。李宣宣聽電話,一聽到白素自報姓名之後,呆了一秒鐘,她並沒有問“你就是那個白素”,而是問:“衞夫人?”
白素也呆了一秒鐘:“是!”
李宣宣笑了一下:“看來我不能拒絕,請你定時間地點,我一定來。”
白素訂的時間地點是第二天下午,在衞斯理的住所。下午,當李宣宣翩然而來的時候,兩個美人互望了相當久,才熱烈地握手,看來,她們互相都很喜歡對方,至少不會有抗拒感。
那天衞斯理不在,老蔡探頭探腦,打量了個夠,後來在見到了衞斯理之後,發表他的意見:“可真是個美人兒,倒也不像是什麼妖精。”
白素開門見山:“我其實是假託了記者的身分的!”
李宣宣笑:“其實,堂堂衞夫人,想要見我,也不必假託任何身分!”
白素的話更直接:“恭喜你,快結婚了,人家都説你的身分神秘之至!”
李宣宣嘆了一聲:“其實也沒有什麼神秘,只是一來,不願意提起往事┅┅人總有點傷心往事,是絕對不想提起的,是不是?”
她在那樣説的時候,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素,眼波盈盈之中,大有悽苦的神色,極惹人同情。
再加上它的話,恰好觸動了白素內心深處的一樁極大的傷痛,這件傷痛的事,白素和衞斯理都將之埋在內心最深處,用鮮血凝成塊,封了起來。
可是無論怎麼不提起,想全部忘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這時李宣宣這樣説,白素的心頭,一陣絞痛,連太陽穴下的血管,都跳動得劇烈。
(白素和衞斯理埋藏心底的大傷痛,最近終於爆發,結果皆大歡喜。凡是熟悉他們的朋友,是應該都知道的了,不必在這裏多説。)
李宣宣看到白素的反應如此強烈,也有點意外,停了片刻,才道:“二來,在娛樂圈,總要有一些特色,才能引起公眾的注意,“沒有來歷”,“身分成謎”都是有利宣傳,吸引公眾的好話題!”
李宣宣説得十分簡單,但是白素卻全部接受了她的解釋,因為她這番話,確然合情合理之極。
白素立時向李宣宣道歉:“對不起,是我多事了!”
白素接受了李宣宣的解釋,自然不再去探聽她的身世來歷,兩人繼續閒談,竟然越談越投契——這絕不是容易的事,白素的腹笥之寬,人所皆知,可是李宣宣各方面的知識豐富,見解超脱,看來和她的年紀,絕不相稱,兩人竟然相見恨晚!
那次見面,距王李聯婚,只是十天,在接下來的十天之中,白素和李宣宣,幾乎每天見面,在婚事上出了不少力,自然而然,成為婚禮上,女方的主婚人。
衞斯理極怕這種場面,所以他始終沒有出面,只是在婚禮上作為普通的賀客。
婚禮當晚,白素和李宣宣兩人並肩一站,沒有人不讚嘆她們鍾天地之靈秀的。
也就是在婚禮進行的時候,小郭和衞斯理嘀咕:“看到沒有,新郎有點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來歷,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衞斯理本來想告訴小郭,王大同已經知道了李宣宣的來歷。可是一轉念間,他沒有説出來。
不説的原因是,一來,事情很複雜。二來,牽涉到那面寶鏡,祖天開曾一再強調,那是王家的大秘密,由他説了出來,已是大大不該。
雖然祖天開沒有叮囑説不能傳出去,但衞斯理當然明白應該保守秘密的道理。
所以,他改口説的是:“新娘子的來歷查不出,證明是你這一行無能!”
小郭大是悻然,但這既然是事實,他也只好接受失敗,所以長嘆了一聲。
不過,小郭説得對,王大同確然有些心神不定,衞斯理也看出來了。
那一晚,衞斯理先走,白素在兩小時之後回家,衞斯理第一句話就問:“新郎沒出事吧?能支持到最後?”
白素才坐下,一聽就站了起來:“你也看出王醫生有點神不守舍?”
衞斯理點頭:“不難看出。”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我問了他三次,是不是有什麼需要特別幫助,他都説沒什麼,他自己也感到不對勁,所以解釋説,他太高興了,太緊張了,也太疲倦了,所以才會那樣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