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宣宣必然是一個關鍵人物這一點,白素倒也並不反對,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衞斯理是和白素分頭行事的,他對祖天開提出:“帶我到王宅去,大書房小書房,睡房車房,王大同如果受到困擾、威脅、恐嚇,總有點線索留下來的,帶我去找那些棧索,你要盡你所知幫助我!”
祖天開略為猶豫一下,用力點了點頭。
所以,在黃堂要全市警員留意衞斯理下落的時候。衞斯理是在王家巨宅之中,黃堂自然再也想不到。
是的,衞斯理在王家巨宅,竟然耽了那麼久!
大約和白素到達醫院的差不多時間,衞斯理和祖天開,到了王宅。
雖然男女主人都不在,宅中其餘的僕人,也都知道十分不幸的事發生了,但是王宅的事,祖天開一向可以作主,衞斯理的出現,雖然有點突兀,但是絕不會有人有什麼異議。
而衞斯理在途中,已經和祖天開説得十分明白:“開叔,任何我可以打得開的地方,我都要搜尋,如果你認為有必要,可以在一旁看看。”
祖天開回答得很誠懇:“大同結婚不久,連┅┅後代也沒有,他要是就這┅┅唉,你不管要做什麼,我都支持。宅中的鑰匙,一直都由我掌管。”
衞斯理揚了揚眉:“包括小書房中的那具保險箱?”
祖天開震動了一下——那具保險箱,在祖天開的敍述中,地位十分重要,那面“許願寶鏡”,就是放在其中的,他在怔呆了一下之後,才道:“那保險箱沒有鑰匙,用的是一句洋文的密碼┅┅”
衞斯理髮出了“哦”的一聲,很感到意外。
他知道這種保險箱,那是十九世紀阿根廷鎖匠的傑作,那類鎖匠的製作,巧妙無比,開匙的密碼,隨他的喜歡,興之所至,有時甚至是一句粗話,全用西班牙文,每一具都有不同的密碼。
這種保險箱本身,已經是極具市場價值的珍品,想不到在王家的巨宅之中,竟然會有!
祖天開十分自傲:“那洋文密碼,我也知道,是老爺在買了保險箱之後,親口告訴我的┅┅媽的,真難記,我記了足足三個月才記住!”
他説得認真,衞斯理想笑,但是卻忍住了。因為他想到,要祖天開這樣一個江湖豪漢,硬生生記住一句西班牙文的密碼,那真難,他日念夜念,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祖天開盯著衞斯理看了一會:“老爺在告訴我密碼時候,曾對我説:『天開啊,從今之後,開這鎖的密碼,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一個是你!』,唉,老爺去得早,倒是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可是其中有一個,已不是他了!”
老人家又開始感慨起來,衞斯理也不敢搭腔,唯恐他牢騷越發越多——聽老人家發牢騷,是很無趣的事。
當然,衞斯理雖已決定,到了王宅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那具保險箱,但他又不會笨到問祖天開,保險箱的密碼是什麼。
到了王宅之後,衞斯理是察看了一下巨宅內外,然後就進了小書房,憑他敏鋭的感覺,他一下子就看出,那具保險箱,是隱藏在壁爐架的後面——王老爺懂得選擇保險箱,可是對於如何把一具保險箱巧妙地隱藏起來,卻並不在行。
或許,他認為絕不會有人可以打得開它,所以不必巧妙隱藏了。
衞斯理伸手向壁爐架一指:“開叔,請打開保險箱,如果有重要的東西,王醫生一定會放在保險箱中!”
剎時之間,祖天開張大了口,睜大了眼,瞪著衞斯理,神情驚訝得像是看到了一頭怪物。
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的怪聲,可是終於,他沒有問衞斯理是怎麼知道那具保險箱是在這地方的,只是搔著頭,走向壁爐架,把它移開,再移開了一幅牆,就看到了那具保險箱。
保險箱並不大,半人來高,黃澄澄的,用黃銅鑄成,奇重無比,衞斯理知道,它看來雖然有一公尺高,可是實際,可以儲放物件的空間極少,一層又一層的防盜防火外殼,佔去了體積的十分之九!
衞斯理也知道,還必需移開了箱面的蓋,才會現出密碼鎖來。
所以,在這時候,他不等祖天開有任何暗示,就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保險箱。
保險箱是在書桌的後面,衞斯理一轉邊身,就自然而然,站在書桌之前,他把手按在桌上,打量著書桌上的一切。桌面很亂,堆了不少書,全是醫學方面的書籍,還有許多筆記,和一副電腦。
衞斯理心中一動:保險箱固然是儲放秘密的好地方,電腦何嘗不然?可是若把秘密交給電腦,也一樣要密碼才能讓電腦顯現出來。
衞斯理想到的是:祖天開是不是連電腦的密碼都知道呢,看來這可能性不大。
他一面想,一面按動電腦的鍵盤,終端螢屏上立時有文字顯露,衞斯理看了一下,也全是醫學上的資料,看來王大同成為一個出色的醫生,並非偶然。
而就在這時,衞斯理陡然聽得祖天開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他還未及轉過身,就覺出有一股大力,向他的背後,直撞了過來!
這一下變故,當真是意外至於極點!
衞斯理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武術家最講究的是,“耳聽八路,目觀四方”,那當然不是説連腦袋後面也長著眼睛,而是形容極其敏鋭的感覺。
當衞斯理覺出有一股大力,向他撞來的時候,那股大力還未曾撞中他,是他敏鋭的感覺告訴他有一股大力撞來。
他絕未想到這小書房之中,會有突如其來的襲擊,所以不免在意外之極的情形下,呆了一呆——這又浪費了本來已極少的應付時間。
本來,他或許可以從書桌上翻過去的,但此際,等他有了反應,有了動作時,他只好身子一縮,從書桌之下,直竄了出去。
他身子還沒有離開桌子底,就聽到了“砰”地一聲巨響,不知是什麼,重重撞中了桌子。
他一出桌子,立時轉身,起立,看到撞中桌子的是祖天開,祖天開仍然背對著他——撞中書桌的是祖天開的背部。如果他不是在百分之一秒之差,躲了開去的話,那麼將會是他和祖天開兩人,背對背撞在一起,那時不知是誰受傷了!
一直到這時,祖天開了發出了第二下慘叫聲!
衞斯理一看到祖天開背對著他,就知道那不是祖天開的突襲,而是祖天開由於極度的震駭,身子不由自主後退所造成的。
他的背部重重撞在書桌上,可是他卻恍若不覺,雙眼發直,盯著保險箱。
衞斯理也立刻知道它是為什麼會退得那麼狼狽了——保險箱的門已打開,小小的空間之中,空無一物,而他的雙手中,也沒有東西拿著。
事情再明顯不過?他打開了保險箱,可是箱中空空如也,那面寶鏡不見了!
祖天開在這時,又發出了第三下慘叫聲,聽來淒厲之極,令人寒意陡生!
這時,衞斯理已看到了祖天開可怕之至的神情,只見他雙眼怒凸,兩邊太陽穴上的骨筋暴綻,像是有兩條蚯蚓在皮膚之下蠕動。
看這情形,這兩條血管,會隨時爆裂!
祖天開的健康狀況再好,畢竟是九十以上高齡的老人了,怎受得起這樣的刺激?
衞斯理急忙一步跨向前,隔著桌子,伸手先在祖天開的後心上,拍打了兩下,用的力度,恰到好處,可以令對方心神寧貼。
祖天開這才叫了起來:“不┅┅不┅┅不見了!”
他一面叫,一面轉過頭來,神情悽惶之至。衞斯理繞過書桌,到了保險箱之前。
那保險箱看來專為放置那面寶鏡的,寶鏡不見了,裏面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衞斯理苦笑了一下,直起身子來,冷冷地道:“那鏡子對王家來説,再無用處,不見了就不見了,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那樣説的時候,只見祖天開的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聲音嘶啞地叫:“可是對我有用!對我有用!”
衞斯理陡然一怔,但立即明白了祖天開的意思!
祖天開使用這面鏡子的時間還沒有到!他能使用那面寶鏡!
每一個人使用寶鏡的時間不一樣,祖天開的時間是在他九十歲之後——他也真的有那麼長命,所以他還能使用!
如今寶鏡不見了,對他的打擊,當然最大!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舉止如此失常的原因了!
祖天開不住喘氣,衞斯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祖天開還會有什麼心願未了,他想安慰幾句,可是也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而祖天開又已大叫了起來:“一定是那個妖精偷走了!”
衞斯理沒有向祖天開解釋,那面鏡子,李宣宣不必偷,因為她是王大同的妻子!
祖天開雙手握拳,神情可怕,不斷地跳著、罵著。衞斯理不再理會他,迅速地在書桌的抽屜中搜尋,他指著一個上鎖的抽屜,向祖天開望去,祖天開還在千妖精萬妖精地罵,衞斯理忍不住大喝一聲:“夠了,就算那鏡子真是叫妖精偷走的,開保險箱的密碼,也一定是王大同告訴她的,説不定還是王大同雙手奉上,懇求笑納的!”
祖天開這才住了口,可是神情悻然,衞斯理又向那抽屜指了指。
衞斯理是在問祖天開:是不是有開啓這抽屜的鑰匙。
當他這樣問的時候,心中並不以為祖天開會有,他也準備了,祖天開只要一搖頭,他就自行動手,大約在十至十五秒之間,就可以把抽屜拉開來。
衞斯理常自詡開鎖的本領,他在全世界的排名,在第五至第十之間——排名第一的,是一個意大利胖子,外號人稱“神仙手”。
説起排名,還有一個小插曲,後來白素笑衞斯理:“鼎鼎大名的傳奇人物,常常自誇反應敏捷,怎麼要鑽起桌子底來了呢?”
衞斯理的回答是:“哼!別看我避得狼狽,敢誇能在這種情形之下,可以避開祖天開那一撞的,排名不分先後,全世界也不會超過。”
他本來想説:“不超過三十人”,可是一轉念間,覺得應該不止此數,是五十人?一百人?想了一會,他沒有説完這句話,反倒是嘆了一聲:“世界上能人實在太多了!”
卻説當下,祖天開雖然心情激動之至,但也看明白了衞斯理的手勢,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點了點頭,一摔手走了出去:“我去拿來!”
衞斯理見他去拿鑰匙,也就不再使展開鎖的手段,來到了那具保險箱之前,觀察了一會,又踱到書架前,隨便抽出一本書來翻。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和祖天開兩人,翻遍了每一本書,找尋王大同留下的“線索”,亦是他為什麼會在王宅逗留那麼久的原因。
王宅在經過了衞斯理的徹底搜查之後,可以説再無秘密可言了,可是他沒有找到那面銅鏡,而且,還有兩件相當怪異的事發生。
那兩件事待一會再説,當時祖天開離開了大約五六分鐘就回來,手中提著一蘋木箱,看來相當沉重,那木箱全是一個一個小抽屜,看來有點像是化妝箱。
祖天開拉開了其中一個:“小書房中所有的鑰匙全在,鑰匙上都有標籤。”
單是那個小抽屜中,鑰匙就有三四十柄之多,每一柄都有小小的標籤,用極小,但清楚秀麗的字體寫著每一柄的用途。
衞斯理很快就找到了標著“書桌左一”的一柄,一面在打開抽屜,一面道:
“這樣細緻的功夫,也不好做!”
祖天開應聲道:“我這個管家也不是白當的,每一個字,都是我親筆書寫。”
衞斯理聞言,大是訝然,因為絕想不到祖天開這樣凜然的一條大漢,又是江湖草莽出身,竟然會寫得這樣的一手小楷。
他向祖天開望了一眼,雖然祖天開在極度的憤慨之中。可是他還是面有得色:“我臨的是『靈飛經』,怎麼樣,還過得去吧!”
衞斯理由衷地道:“豈止過得去,簡直極好!”
至於何以一個彪形大漢,會去學寫只有閨閣女子寫的字體,衞斯理知道其間必有故事,但這時,他也抽不出空去詢問了。
他打開了一個又一個抽屜,又打開了一個又一個櫃子,結果,只在一本書中,找到了一張摺成了方塊的紙。展開那張紙之後,上面寫滿了字,這些字,紊亂之極。一望而知,那是有人在情緒很不穩定的情形之下,寫下來作發之用,寫完後,隨便一摺,就夾在書中了。
這個發現,是第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衞斯理才一展開紙來,祖天開就“啊”地一聲:“這是大同的字!”
字寫得很用力,有好幾處,紙還被筆尖劃破了,可見他在寫的時候,是如何激動。
字有中文,也有英文,都潦草之極。
寫的是什麼呢?中英文全一樣:“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絕不會相信”!
在每一句之後,都有驚歎號,一張紙上,寫得滿滿,重疊又重疊,怕若有上千句!
衞斯理把紙攤開,人也坐了下來,接過了祖天開遞過來的酒,喝了一口,抬頭向祖天開望去,開叔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偶然。
衞斯理道:“他不相信什麼?”
祖天開苦笑:“那怎麼能知道?”
衞斯理指了指自己的頭:“能知道,假設寶鏡告訴了他李宣宣的來歷,而來歷又可怕之至——”
祖天開倒是一點就明白,一拍桌子:“他就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是不願相信!”
衞斯理點頭:“對,這些字,是那天晚上,他又回到了小書房之後寫下來的。後來,他的決定是不信寶鏡告訴他的事,所以才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還是結了婚!”
祖天開的聲音有點發顫:“天!寶鏡告訴了他什麼?”
衞斯理雖然一直不同意祖天開怪責李宣宣,但這時,也至少認為,王大同的情緒反常,和李宣宣是有關的。
李宜宣的來歷,一直在困擾著王大同——不知道是困擾,知道了,信與不信是進一步困擾,決定了不相信,卻陷入更大的困擾之中!
這一切,雖然李宣宣不必負責,但總是和她有關的!
尤其是在發生了第二件奇事之後,他更進一步認為李宣宣行為大有可疑之處。
他和祖天開,把書房找遍了之後,就開始找尋王宅的其他地方。
確如祖天開所言,他掌管一切鑰匙,衞斯理心中想:作為主婦,李宣宣是不是會對這種現象反感?
在搜尋到了卧室的時候,才一進去,衞斯理就看到了一件和整個卧室的佈置絕不相稱的黑漆櫃子,放在相當顯眼的地方。
王家的巨宅雖然歷史悠久,可是內部裝修,顯然由於經常改換的緣故,前衞新潮得很,卧室也不例外。可是那蘋櫃子,卻是漆器,而且一望便知,是中國福建脱胎漆器中的精品。
那蘋漆櫃有一公尺高,一公尺寬,半公尺深,看來通體渾成,是一大塊黑色錚亮的整體,上面也沒有任何紋章裝飾,就是那麼漆黑的一塊,顯得神秘之極。
衞斯理一眼的直覺,那是櫃子,是由於形狀像,走得近了,看不到有櫃門,就覺得那也可以是一蘋箱子,可是也找不到箱蓋。
衞斯理指著它,想問祖天開,那漆器的面,光可鑑人,所以衞斯理可以看到自己奇訝莫名的神情。
祖天開搖頭:“這是新娘子自己帶來的嫁妝——別問我那是什麼,我不知道!”
衞斯理道:“你難道沒有問過?”
祖天開道:“問了!”
接著,他學著李宣宣柔聲柔氣的聲調:“開叔,你看這是什麼就是什麼!”
衞斯理已伸手按住了那漆器,搖了一下,感到不很沉重,可知裏面一定沒放著東西,因為脱胎漆器的特點是之一是輕,輕得出乎意料之外。
祖天開已走了過來:“根本它是密封的,想知道里面有什麼,只有把它劈開來!”
衞斯理搖頭:“不,一定有可以打開來的所在。”
祖天開欲語又止——他試過了許多次,什麼也找不到。衞斯理用雙手,緩緩放在漆器上撫摸著,神情專注,漆器表面在手撫過後,都有一層水氣留下,幾秒鐘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