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在介紹那四個人的時候,居然仍然只介紹他們的職銜,而不提及他們的姓名——而且,他在那樣做的時候,神態十分自然,像是應該就是如此一樣!
我也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有被隔離的陌生感了,就是因為我只知道這個人是廠長,而對這個人的其餘一切,一無所知之故。
職銜只是一個空的名稱,任何人都可以頂着這個名稱活動,一個人,如果只有職銜,沒有名字,那麼在感覺上來説,這個人在感覺上,只是一個機械人。
我記得白素的話,我們只是不速之客,所以我儘量不使自己的不快表現出來。廠長介紹的那四個人首先是一個樣子看來十分木訥,可是他一雙閃爍的眼睛卻告訴人他實在心思十分玲瓏的中年人,看來像是亞洲人,他的職銜是副廠長。
然後是總工程師——那是一個皮膚蒼白得異樣,手伸出來,手指修長柔軟,看來更像鋼琴師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有着一頭灰髮,眼珠也是灰色,看起來,像是一種什麼野獸的眼睛。
再一個是總務主任,在一和他運手的時候,這胖子卻十分熱忱,而且他握手的氣力很大,他道:“在工程上,我幫不了什麼忙,可是在設備上如果有需要,我會盡一切力量來調度,哪怕遠在阿拉斯加的東西,如有需要,我也可以最快弄了來。”
到了這裏之後,遇到的人,都有陰陽怪氣之感,難得有一個熱情的,我也感到高興,連聲道:“打擾你了,總務主任先生!”
在我這樣稱呼他的時候,他略有尷尬的神情,可是也一閃即過:“哪裏!哪裏!雲先生吩咐下來的事,我們一定要盡力而為!”
我沒有再説什麼,廠長介紹第四個人,是一個有着體育家身型的青年人,全身上下,瀰漫着急待散發的精力,他的職銜是技工領班——全工廠的技術工人,都歸他調度。
廠長介紹完了四人,向我望來:“還是不是需要有特別人員?”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在工程進行之時,最好有一組急救醫務人員在場!”
在什麼都沒有説明之前,白素這樣的要求,聽來十分突兀。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後,她一直認為哈山還有可能在那隻大箱子之中,要急救人員在路子一打開之後,第一時間接觸他。
可是白素那種突兀的提議,卻沒有使得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有訝異的神色,似乎他們每一個人都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領!
當每一個人都坐了下來之後,我就把事情的經歷,説了一遍。我説得相當簡單扼要,當我説到一半的時候,總算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好奇的神色,不然,我還以為在這裏的人,根本沒有好奇心的了。
等我説完——在這之們,也説了在船上弄不開的箱子的情形——之前,我道:“想請各位完成的是,把那隻大箱子打開來!”
這時,廠長按動了幾個掣鈕,牆上現出一幅巨大的熒光屏來,已被卸下,停放在空地上的那隻“大箱子”,清楚地出現在熒光屏上。
那胖子總管這時追;“年來真像是一隻大凍肉櫃,是在海上發現的?”
總工程師卻已下了命令:“立即對目標物進行金屬成分測試。”
技工領班是小夥子,頭腦也十分靈活:“不妨先進行X光透視!”
總工程師立時同意,又下令X光組立即行動。
廠長到這時,才會意白素剛才那突兀的要求,他有點駭然:“不可能有人躲在裏面八十天吧!”
白素道:“可是哈山先生不見了,他有可能在這……容器之中,出了意外。”
幾個人互望着,顯然他們心中都有不少猜測,可是他們又感到,在這裏胡猜,不如立刻展開行動,把箱子打開,弄個真相大白的好。
他們全是實際行動派,廠長道:“兩位請先住下來,我們會每小時向兩位彙報工程的進度!”
這時,在熒光屏上,已經可以看到,一輛重型吊車,正輕而易舉地把那大箱子吊了起來。廠長道:“一到施工的廠房,一切可以立刻進行。”
我提出:“我要參加工程的進行!”
廠長面有難色,遲疑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總工程師卻已有了相當不客氣的拒絕。
總工程師以他聽來相當堅強的聲音道:“對不起,我們所使用的一些機械,都十分新型,而且,操作起來,十分……不按常規,如果不是熟悉的技術人員,很容易有意外!”他講到這會沒有再説下去,還是由廠長來下結論:“所以……讓我們來進行工程,比較……好些!”
我不出聲,白素也不出聲,我們兩人,都顯著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氣氛十分僵。
那小夥子的頭腦十分靈活,在僵硬的氣氛中,他道:“這樣好不好,我們在施工現場,裝置直播電視,使兩位可以看到施工的一切過程,並且也可以提出任何詢問,我們會立刻回答!”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既然各位堅持我們不適宜在現場,也只好這樣了!”
廠長一聽,有如釋重負之感,副廠長等人,看來急於展開工作,匆匆離去。廠長又逗留了一會,告訴我們,這建築物中,到處都有巨大的熒光屏,各種設備,都有遙控器控制,他叫來了那兩個侍者,把一具有着許多按鈕的遙控器和一具小型流動電話交給了我們。
一直到這時為止,主人方面的一切行為,都周到之極!廠長還詳細解釋了那遙控器的用途。對於雲四風先生的一切,我本就略有所聞,他是一個電子機械的狂熱分子,有過許多精巧之極的新發明,這一點,單從現在在我手中的那具多功能的遙控器,就可以看出來。
這遙控器,甚至可以按鈕召喚一架無人駕駛的直升機,停在這屋子的屋頂上,使有需要的人,立時可以駕機到目的地去。
廠長指着那具小型的流動電話:“這是我們工業系統的出品之一,作為一種禮物,送給好朋友。”
我聳聳肩:“我對這種東西,不是很有興趣。”
廠長陪着笑:“是,是,有的人認為隨身攜帶流動電話,十分沒有身分,也干擾生活。不過這一具的發射和接收系統,和世界各地的電話傳遞系統都有聯絡,又有云氏工業系統的通訊衞星作總調度,所以,還算是相當實用的東西。”廠長看來十分擅於詞令,他一方面並不反對我的意思,一方面不亢不卑地介紹着那部電話的功能——那是一具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和任何地方通話的超功能電話!而云氏工業系統,居然擁有自己的通訊衞星,這也頗令人刮目相看。
我沒有作什麼特別的表示,白素把那具如一包香煙大小的電話接在手中,把玩着:“看起來比戈壁沙漠設計的一些東西還要有趣。”
戈壁沙漠是兩個人的名字,他們兩人都極歡喜自己發明製造許多小巧無比的小玩意,如個人飛行器等等。白素這時,當然是隨便説説的,可是廠長的反應,卻十分熱烈,他“啊”地一聲:“夫人認識戈壁沙漠?”
白素微笑:“不是很熟。”
廠長現出十分佩服的神情:“這兩位先生是雲氏工業系統的高級顧問,年前,他們曾到本廠來三天,提了不少改進的意見,實用之極!”
我趁機道:“要不是路途太遠,我們會把那大箱子交給他們!他們一定能打得開它。”
廠長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傷害,他紅了紅臉:“請放心,如果我們這裏打不開它,我相信地球上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打開它了!”
我笑了笑:“拜託拜託!”
廠長這才離我們而去,白素望了我一眼,嘆了一聲:“我們實在不能再埋怨什麼了!”
我冷笑:“這個工廠是生產什麼的,你知道嗎?”
白素皺着眉:“你要求太多了!你只不過是要求在這裏打開一隻大箱子,人家絕沒有必要向你介紹整個工廠的業務!”
我又悶哼了一聲:“他們堅持不讓我們在現場,這一點,你也曾表示不滿!”
白素十分容易原諒別人,她淡然笑道:“用電視直接轉播,有何不同?”
我呵呵笑了起來:“電視播映可以做手腳的,有不能讓我們看到的情形,可以輕而易舉的掩飾過去!”白素望着我,那神情像是望着一個無可藥救的頑童:“任何人都有權保留自己的秘密,那是他們的權利!”
我咕嗜道:“凡是人保守秘密的,總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鬼頭鬼腦,最討厭這種行為!”
我説到這裏,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所以在説話之間,略有停頓——那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別人根本不可能覺察得到!
白素對我實在太熟悉了,她立即覺察,而且也立刻知道了我想幹什麼,她又吃驚又責備:“你不是想要弄清楚這工廠的生產秘密吧?”
我沉聲道:“正有此意。”
白素十分不高興:“那太過分了,人家這樣幫我們,卻反而招惹麻煩上身,開門揖盜,引人刺探他們的秘密來了。”
我一聽,連忙向白素作了一個長揖:“娘子言重了,怎麼連‘開門揖盜’這種成語也用上了?”
白素笑了起來:“你若是在這裏刺探秘密,那句成語也就很用得上!”
我也笑:“我確然很想知道這個工廠的一切,因為我覺得在這裏進行的事,極其神秘,一定牽涉到一個十分重大的秘密,你知道,探索秘密,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性格,不可能改變的!”
白素指着我:“那你也不能胡亂來,世上神秘事件太多,你哪能-一探索?”
我趁機握住她的手:“為什麼那麼緊張?”
白素嘆了一聲:“老實説,這個工廠是雲氏工業系統的一部分,和木蘭花極有關係,我不想你的行動影響我和木花蘭之間的友誼!”
我呵呵笑着:“看來這位大名鼎鼎的女俠,極具較力,什麼時候倒要會一會她。”
白素道:“一定有機會——不過最好不要處在敵對的地位,不然,傳奇人物衞斯理的一世英名,只怕會付諸流水!”
我誇張地大笑了三聲:“我才不會——”
我講到這裏,陡然住了口,沒有再説下去,白素則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沒有説出來的話是“我才不會陰溝裏翻船!”我之所以不説出來,是由於這句話,對木蘭花女俠頗為不敬,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流於輕浮,所以我才這時把下半句話嚥了下去。
我接着又十分自得,因為我有了新的主意:“我想知道這工廠一的一切,可以説輕而易舉,例如換上夜行衣,帶一隻小電筒,偷進去刺探秘密!”
白素用相當疑惑的神情望我,我拍着手笑:“你聽了廠長的,戈壁沙漠曾以高級顧問的身分在這裏指導過生產,只要一問他們,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説着,已從白素的手中接過電話來,迅速地按着鈕掣。我的行動,頗出乎白素的意料之外,她像是想阻止,但是卻又沒有行動。
我明白她的心意,她其實也很想知道這個工廠究竟在幹什麼事,可是又怕傷害她和木蘭花之間才建立起來的友誼,如果我可以從戈壁沙漠那裏,知道一切,她自然不會反對。
事情到這時為止,我想知道這工廠的一些情形,顯然是出於好奇。
我是一個好奇心極強的人,熟悉我的人都知道這一點。正如我剛才對白素所説,那是我與生俱來的性格,除非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的染色體都經過改造,不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也改不了的了。
極強烈的好奇心,可以算是我的一大優點,也可以説是我的一大缺點!但不論如何.種種怪異的遭遇,變成許多離奇的故事,十之七八,都是由於有強烈的好奇心而來的——這時,我忽然解釋了那麼多,其實只是想説明,當時我只是好奇,以後又發生了一些事.那不是始料所及的。
在廠長離開之後,我和白素一面説話,一面也早已離開了會議室,在屋子到處走動,還不時試着遙控器的功能,今得屋子中許多機械人,穿來插去,十分熱鬧——由於先着意講我和白素之間的對話,所以這些全部略去了。
當我按下電話的按鈕時,我們在一個十分舒適的起居室之中,我坐在一張柔軟的椅子上,白素則仁立在一幅嵌在牆中的熒光屏前。
我也向熒光屏看了一眼,看到熒光屏上顯示的,是許多數字,還不時有彩色的光譜現出來。我不禁讚歎:“他們的行動快,對那大箱子的金屬探測,已經開始了!”
白素點了點頭,全神貫注。
那顯示出來的數據和光譜,自然只有專家才看得懂,不過白素常識豐富,至少也可以瞭解一相梗概,她在吶哺地道:“看來電腦無法對那種金屬進行肯定的分析!”
我趁電話還未接通,我“哈哈”一笑,説了一句我説過不知多少次的話:“那不是地球上的金屬!”
我預期白素會失笑,可是她卻沒有笑,顯然她認為大有這個.可能。
接下來的事,要分開來敍述:我去打電話,白素在注視熒光屏,以及和廠長他們通話,我心有兩用,同時進行,但在敍述的時候,卻只能一一敍來。
電話接通,我聽到了一個懶洋洋的,拖長了尾音的聲音:“喂——”
一聽到這種腔調,我心中就大是有氣,所以我大喝一聲:“振作一點,別把自己看作是一頭思春的小雄貓!”
發出那陰陽怪氣的“喂”的一聲,自然是温寶裕,他多半又在想他的那個苗女藍絲,我這樣責備他,絕不會冤枉他!可是,也不發生作用。
我聽到的,又是悠悠一聲長嘆,他居然吟起詩來:“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別責怪説粗話的人,有時,還真非説粗話不可,像温室裕現在這種情形,粗話就極有效!不過,温寶裕畢竟是一個少年人,我縱使生氣,但如果竟然説起粗話來,卻也有大失身分之嫌了。
我只在喉間咕咬一聲,隨即道:“不要再吟詩了,怎麼能和戈壁沙漠聯絡?”
温寶裕“啊哈”一聲:“發生了什麼事?人家想見你幾次,你都推三搪四,怎麼反而要主動和人聯絡了?”
我大是惱火:“你能不能少説點廢話?”
温寶裕沉默了幾秒鐘,才道:“真可怕,白老爺子打賭輸了,那個叫哈山的老頭子竟然一直沒有出現?”
我感到奇怪,剛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就陡然明白,温寶裕知道了經過,不消説,一定是白老大打電話告訴他的。
白老大和温室裕,一老一少,大是投機,白老大輸了這場打賭,而且哈山竟然一直未曾露面,他老人家又是沮喪,又是訝異之餘,自然要找人説説話,或許他覺得我和白素話不投機,所以才去找温寶裕訴説的。
温寶裕這小子,這時間閒地提起來,只怕目的就是要我問他“怎麼知道的”,那麼,他就可以笑我“連這一點都猜不到”了。
所以,我也淡然置之,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我正在探索哈山老頭的下落,戈壁沙漠——”
温寶裕立即告訴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跟着又道:“我有一個想法,有許多記載,人躲起來,結果躲到了另一個空間之中,出不來了!”
我吸了一口氣,温寶裕這種説法,不算是特別新鮮,在許多記載之中,人會無緣無故失蹤(甚至是整隊車隊),都可以歸於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在捉迷藏的遊戲之中,也有進人另一個空間,甚至在時間之中自由來去的記載——地球上有若干“點”,是空間和時間的突破點,只要找到了這個點,就可在不同的空間和時間之中,自由進出,變得神莫名。
我的回答是:“有這個可能!”
温寶裕又道:“我曾假設過哈山利用鏡子折光的原理隱藏他自己,他在鏡子之中久了,忽然進入了鏡子之中,也大有可能!”
我不禁苦笑:“據我所知,至少有兩部電影,七篇小説有過人進入鏡子之中的情節,有的在我沒出世之前就存在了!”
温寶裕咕響了一句:“任何可能都要設想一下,那大箱子是怎麼一回事?還沒有打開來?”
我問哼一聲,看來白老大對他説的經過,十分詳細,我簡略地回答了幾句,温寶裕忽然高叫起來:“我知道了!你找戈壁沙漠,是想他們幫助你打開那隻大箱子來。”
我大聲回答:“不是。”
温寶裕卻自顧自十分興奮地道:“我來幫你聯絡,你在什地方?那大箱子要是打開來,哈山老頭還在裏面的話,那才是奇怪之極的事情了。”
他滔滔不絕地説着,我好幾次喝令他停止説話,可是他堅決不聽,仍在發表他的意見:“生物有時可以在不可思議的環境下生存,你自己就親眼見過超過十公尺的硬土之中不知生活了多少年的黃鱔,也有在煤層之中被發現的青蛙,哈山老頭在那箱子中不過八九十天,大有可能,鮮蹦活跳出來!”
我嘆了一聲:“你也爾想想,他若是鮮蹦活跳在箱子裏,為什麼打賭贏了,還不出來?”
我可以想像得出温寶裕在聽了我的問題之後,急速地眨眼的樣子,他居然很快就有了口答:“或許他算錯了日子?人老了總不免糊塗些!”
我大喝一聲:“你一點也不老,可是一切卻糊塗透頂!”
温寶裕道:“我一點也不——”
我沒有等他把話説完,就按下了電話,同時,長長吁了一口氣。
白素望着我笑:“小寶越來越有趣了。”
我向上翻了翻眼,停了片刻——和温寶裕這種人講過話之後,至少要有一分鐘的時間,調整一下呼吸的頻率,和使自己的思想方法,趨於平常。
然後,我撥了温寶裕給我的那個電話,電話才一通,我甚至沒有聽到對方的電話鈴聲,就已經有人接聽了。我第一個想法是,那一定是戈壁沙漠他們的什麼新裝置,可以在第一時間接聽電話。
可是我立即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那裏面傳來的是十分高興的聲音,我還根本沒有出聲,那高興的聲音就道:“你好,衞斯理先生,我是戈壁。”
接着,另一個聲音,比較沉重,也道:“你好,衞斯理先生,我是沙漠!”
我不禁啞然,那一定是温寶裕搶先告訴了他們,我會打電話去的原因,長途電話有電腦開始計時的聲音,他們要猜知是我的電話,也就十分容易。
白素在一旁,聽到戈壁沙漠的聲音,自然也猜到了原因,向我作了一個鬼臉,我也連忙向他們問好,他們立刻又道:“有什麼事能為你效勞!”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找他們,目的向他們查問這個屬於雲氏工業系統的工廠,究竟主要的業務是什麼。可是在那一剎間,我卻很難問得出口,因為那畢竟是屬於打聽他人隱私的一種行為,不很光明正大,我和他們又不熟,不好意思問出口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卻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大有幸災樂禍之意——她本來就勸過我不要那麼好奇的。
我遲疑了一下,只好含糊地道:“我現在在法國,里昂附近的一家工廠中,工廠後於雲氏工業系統。”
我立時聽到了迴音,那高而嘹亮的聲音,我認得出他是戈壁,戈壁立時道:“啊,那工廠,他們生產最先進的電子設備,專供各國太空總署的各種宇航設備之用,衞先生,你準備自己弄一顆人造衞星玩玩。還是想自備一架太空穿梭機?”
戈壁他在這樣問我的時候,語氣十分認真,像是我真有這樣興趣的話,也就不難達到目的一樣。
我忙道:“不!不!暫時我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沙漠的聲音比較低沉:“那家工廠完全可以做得到,他們的出品裝箱運出去,運到目的地之後.再裝配起來.就成了目的地國家自己的出品,還好他們很有交易原則,不然.只怕要世界大亂了!”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各息伸了伸舌頭。難怪這家工廠的保安如此嚴密,看來我們找錯了地方,正合上了“殺雞用牛刀”這句話了,生產那麼高度精密產品的工廠.我們卻來要求他們打開一隻箱子!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我連連點頭,白素的意思是,若不是通過木蘭花,當然絕無可能得到工廠方面的接待。
這工廠的產品,世界各國,不論大小,沒有不想得到的,如果他們無原則地供應,那麼,什麼國家都可以擁有最新、最有效的武器,戰爭的危險,自然也大大地增加了。
戈壁又補充了幾句:“美國的星際戰爭計劃。也在他們答應協助之後才公佈的!”
我苦笑了一聲,還沒有説話,沙漠已經又説了話,從他的話聽來,他這個人,性格十分直率,所以他的話,雖然令我尷尬,但我喜歡直率性格的人,所以並不怪他。
沙漠説的是:“衞先生,聽小寶説,你要求工廠方面打開一隻大箱子?只怕你令得他們十分為難了,他們的工作不包括這種原始的工序,那就像……就講……”
我苦笑,在他還沒有找出一個適當的譬喻時,我已經自嘲:“那等於一本正經向愛因斯坦求助,請他解答一個簡單的乘數問題一樣!”
沙漠“呵呵”笑了起來:“很生動,衞先生,箱子一定已經打開了?”
白素接了口:“沒有,看起來,那箱子不是那麼容易打得開。”
在我和温寶裕、戈壁沙漠通電話的時候,白素一面旁聽,一面仍十分專注地在留意着熒光屏上的變化。
工廠方面十分守信,在那個廠房之中,對那大箱子的測試工作的所有情形,都通過電視設備,直接在熒光屏上出現,我們和身在現場,也沒有什麼分別。
這時,金屬成分的分析,看來沒有結果,電腦數字還在不斷閃耀,沒有結論。
有幾個技工,已在用各種不同的工具,試圖打開箱子,看來並不成功。另有一架看來奇形怪狀的儀器,正被移近。
戈壁沙漠在這時,同時叫了起來:“怎麼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現在,有一架像舊式重型機槍一樣的儀器正在移近那大箱子——”。
戈壁“啊”地一聲:“那是激光切割儀,衞先生,出動到這副儀器,事情可不簡單——”
沙漠的聲音也傳來:“我們還等什麼,有這種事,我們豈可不在場?”
戈壁大聲回答:“説得是,衞先生,我們見面再説,立刻就到!”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立刻到,多久?”
戈壁沙漠齊聲長嘆,想來是我的話,觸及了他們的隱痛,因為他們的發明再多,所們造的東西再走在時代的尖端,也無法立刻從地球的一端,趕到另一出來。
戈壁糾正了他剛才的説法:“儘快趕來——我們和工廠的關係十分好,隨時可以來,廠方還保留着我們顧問的名義!”
他們要來,我自然也無法阻止,才説了一個“好”字,白素比我細心,在一旁道:“兩位是不是先和廠方聯絡一下,並且表示兩位是自己要來的,不是出於我們的邀請,免得廠方以為我們低估他們的工作能力!”
戈壁沙漠沒口答應,和他們的通話結束了。
這時,在熒光屏上看到他的情形是,那大箱子被推進了一十很大的罩子之中——大箱子被放置在一排滾軸上,所以推動並不困難。
那具激光切割儀,也被推了進去,接着,是一個穿瞭如同潛水蛙人一樣的保護服裝的人,進了那個罩子,罩子打開的一面,也被關上,罩子中的情形如何,我看不見了,而在外面的人,神情都十分緊張,總工程師在叫着:“開始倒數!”
在熒光屏上看到的情形,同時也可以聽到聲音,只不過工程進行時,沒有人説話,也幾乎沒有什麼雜聲發出來,所以總工程師的那一個命令,聽來就十分響亮。
也就在這時候,我和白素齊聲叫:“等一等!”
事後,我和白素都説,在這樣叫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聽得到我們的聲音!
在那個廠房之中,也有巨大的熒光屏,顯示的是在那個罩子之中,激光切割儀將要工作的情形。
(在熒光屏上看熒光屏上的情形,可算複雜。)
我們一叫了出來之後,就立刻可以知道,在那個廠房之中,可以聽到我們的聲音。廠長、總工程師等所有人,都向一個方向裏去——那自然是我們聲音傳出的方向。
接着,就是總工程師的聲音,他在説話之前,先用力揮一下手,才叫:“停止倒數!”
然後,他睜大了眼,望着一個方向,我們在熒光屏自來,他就像是面對着我們,他蒼白的臉上,現出了十分不耐煩,和大有惱怒的神色,他沒有説什麼,顯然只是在等待我們進一步的解釋。廠長、副廠長的神情也和總工程師一樣,未見那個技工領班,我推測穿了保護服裝,準備操縱激光儀的就是他。
我和白素同時又急道:“如果那容器內有人,激光儀是否會對他造成損害?”
總工程師咕響了一句:“如果容器中有人!”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不必“如果”,應該很容易肯定!所以我立刻叫了起來:“為什麼不對這容器進行X光透視?”
廠長嘆了一聲,擺了擺頭:“對不起,我們心急,在移運這容器的途中,我們已經進行過了。”
我和白素齊聲問:“內部的情形如何?”
廠長的聲音很沮喪:“這容器有防止X光透視的裝置,相信是一層相當厚的夾層,所以什麼結果也沒有!”
廠長説到這裏,忽然停了一停,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具流動電話來,接聽電話。
我估計那是戈壁沙漠給他的電話,我又道:“我看不出在廠房現場有什麼危險,也很不喜歡這樣子隔着通訊設備來見面,請派人來帶領我們到廠房去!”
相信在廠房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我強烈的要求,廠長也在這時,收起了電話,我看到了很多人都向他望去,等待他的決定。
廠長的答覆來得極快:“好,衞先生,請你稍等一下,會有人帶你到廠房來。”
我知道廠長答應得那麼爽快,多半和戈壁沙漠的電話有關連。也有可能,他們一直來,把打開那個容器看得太簡單了,但到了現在,他們知道那並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也感到要有我們在現場參加。
大約五分鐘之後,總工程師親自來到,我們離開一那幢建築物,登上了一輛輕便車,在樹蔭花叢之間穿插着——這座工廠一點也不你工廠,甚至寧靜之極,倒像博物院或者圖書館。
不一會,就進人了另一幢建築物,就是我們在熒光屏上看到的那個廠房,廠長和副廠長都迎了上來。廠長的神情頗有些不好意思,他説的第一句話是:“雲四風先生早就吩咐過我們,一切都要盡衞先生之意,而不想衞先生伉儷在現場,確然是為了安全的理由。”
我和白素淡然笑,我道:“我對貴廠所給予的熱切招待,十分感激。”
廠長像是吁了一口氣——他可能開始時並不是很知道我的真正來頭,這時一定已知道大半了。所以態度上,基本已把我當作了“自己人”,沒有了那種陌生感。
寒暄完畢之後,白素又提出了老問題,總工程師苦笑:“激光能切割硬度達到九點八度的特種合金鋼,所以,如果容器中有人,當然會受到傷害!”
白素皺着眉,望向我,我也作不出決定,雖然哈山在那容器內的可能性,少之又少,但是總不能完全排除,萬一他在那容器之中呢?
在我和白素猶豫不決時,看來外型更像藝術家的總工程師,忽然嘆了一口氣:“兩位不必擔心了,照我看,激光儀可能根本對付不了容器!我們的電腦竟然分析不出它是由什麼金屬製造的!”
我道:“先切一隻角試試?”
總工程師點頭:“我們正準備這樣做!”他説了之後,望着我們,見我們沒有異議.才又道:“倒數開始!”
罩子中的情形,我們無法直接看得到,那自然是為了安全的理由。
熒光屏的右上角,出現了數字,自九開始倒數,技工領班把激光儀的發射管調整得斜向上,對準了那“大箱子”的一角。
如果激光能割開那容器的話,那麼一發射,容器的那一角就會被切割下來,先肯定了這一點之後,再來設法防止萬一裏面有人,如何可以避免發生意外。
那十秒鐘的時間,異常的長,終於,看到一股激光,射向那容器的一角。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連得操縱激光儀的技工領班,也呆了將近兩秒鐘才能應變!
那股激光,射了上去,非但不能損害那容器分毫,而且,立即反射了出來,以光線的折射角度,先反射向那個罩子,“嗤”地一聲,罩子就穿了一個洞,光線穿罩而出,疾射向廠房的頂。
又是“嗤”地一聲響,看來無堅不摧,就是無可奈那容器何的激光,又已洞穿了廠房的頂,直射了出去!
這時,所有人的吃驚程度,當真難以形容。誰都知道,激光必然循直線行進,理論上來説,可以達到無限遠,在激光行進的矩上,不論有什麼,都會被它摧毀,若是它一下子射到了月球上,會引起什麼天體的鉅變,也是未知之數!
在這種人人怔呆的情形之下,最鎮定的是白素,她在一秒鐘之後就急叫:“停止!”
那技工領班——後來大家都對他佩服不已,他不知是聽到了白素的呼叫之後有了反應,還是他自己在危急之中先定過了神來。
總之,在至多兩秒鐘之後,激光儀便已停止了操作。
剎那之間,人人屏住了氣息,有幾個人,不由自主,抬頭凝望着廠房頂部的那個小孔。
總工程師首先打破死一樣的寂寞,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天,我們是不是闖了大禍?”
這個問題,也是每一個人在這一剎間都想到的問題:剛才陡然射出去的那股激光,持續了兩秒鐘之久,是不是已闖下了大禍?
激光以光速行進,兩秒鐘,可以射出去六十萬公里了,在這六十萬公里之中,要是有什麼遇上了這股激光,會有什麼結果?
在大氣層之內,若是有任何飛行物體,不幸遇上了,自然立即解體,在大氣層之外,激光深人太空,也有可能遇上許多在太空規跡中運行的物體!
如果激光恰好射中了哪一國的人造衞星,那會被誤認為星際的激光大戰已經開始,那會有什麼後果?
連我想起了有這樣的後果,也不禁手心冒汗,難怪人人都臉無人色。
沒有人回答總工程師的問題,也沒有人出聲,大家都不知在等什麼。
後來,我和他們熟了,自然也都知道了他們的名宇,在一次閒談之中,又談起了那天在意外發生之後,至少有五分鐘的沉默,究竟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極度的驚恐,但是也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下意識在等待若是闖了禍,所引起的後果!
正如我在當時所想到的那樣,如果激光破壞了一個極重要的飛行體,那麼,有可能世界大戰,在三分鐘之內爆發,大有可能,就在我們等待的那幾分鐘之內,就有核子彈在上空爆炸。
那幾分鐘的沉默,事後回憶起來,人人都震驚莫名,手足麻痹,副廠長甚至堅持他一直沒有呼吸過——當然不可能,哪能超過三分鐘不呼吸呢?
(又後來,雲四風悄悄告訴我,那股發射了將近兩秒鐘的激光,還是閉了禍,所幸闖的禍不大。)
(一枚蘇聯人造衞星,突然提前失效,跌落在加拿大北部人煙稀少的地區。)
(從時間,那枚衞星運行的軌跡和角度來計算,應該正是被那股激光擊落的。)
(好在這枚衞星早已被列人會跌回大氣層之列,蘇聯方面以為自己計算有誤,沒有作進一步的研究,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當時,首先從幾乎僵硬狀態中恢復過來的,依然是白素,可是她也説了一句相當莫名其妙的話:“沒事了,已經過去了幾分鐘!”
可是,大家又都明白她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什麼大禍事的話,應該已經發生了,所以,居然人人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在恢復了鎮定之後,我首先道:“激光儀並不能切割這容器!”
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了,總工程師搓着手,神情嚴肅,技工領班這時才從罩子中走了出來,除下了頭罩,神情蒼白之至。
他望着各人,喘了好幾口氣,才道:“對不起!”
顯然他也受到了極度的震驚,不然,不會這樣説。各人都苦笑,總工程師走過去,用力拍着他的肩頭,表示安慰他和支持他。
事實上,所有的人,絕沒有責怪技工領班之意,可是他的神情,仍然十分激動,口唇發顫,卻又沒有發出聲音來。我看出他有話要説,所以向他作了一個鼓勵的手勢,可是他仍然沒有説出什麼來。
一直到日後,技工領班才説出了當時他想説而由於驚恐實在太甚,以致無法説出來的話,他説:“幸好我在操作激光儀之前,選擇了射向右上角,激光在經過了反射之後,直射向天空。如果我選擇了射向中間部分,或者是那容器的下半部,那麼反射出來的激光,就有可能射中在廠房中的任何人!”
雖然他説那番話的時候,已經隔了好久,可是他仍然十分駭然,他又補充:“不單是在這個廠房中的人會給激光射中,激光在穿出了廠房之後,天知道還會射中廠中的什麼設施!廠中有一些高度危險的設施,一被射中,會是難以想像的大災難!”
當他那樣説的時候,當日在廠房中的人大都在,聽了之後,想起當時的情形,自然也都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之所以詳細敍述激光儀器操作不到兩秒鐘所形成的震撼,是因為想説明接下來不久,戈壁沙漠到了之後,兩人所作的決定之驚人!
當時廠房之中,人人都比較鎮定下來之後,都面面相覷,好一會沒有人説話。
我有點明知故問:“沒有比這具激光更有效的工具了嗎?”
至少有三個人同時回答我:“沒有了!”
我吞嚥一口口水,總工程師強調了一句:“也沒有比我們這裏更能對付這容器的工廠了!”
我作了幾個無意義的手勢,廠長宣市:“我們工廠的兩個高級顧問兼程前來,聽取他們的意見之後,冉作決定。”
我知道他是指戈壁沙漠兩人,聽了廠長的宣佈後,都有充滿了希望的神色。
那時,幾個工作已把使用激光儀時罩上去的大罩子移開去。激光儀也被推了開去,那像是大凍肉相一樣的容器,絲毫無損,在燈光之下,閃耀着悦目的金屬光芒,聳立在那裏,像是在向每一個人作挑戰!看誰能把我打開來!
我突然感到一陣衝動,大聲道:“各位,我曾接觸過許多來自外星的生物和物體,這容器既然是用什麼材料制的都不知道,就有理由相信,它不是地球上的產物!”
“那不是地球上的產物”這句話,本來是我常説的,有許多許多無可理解的事,只要承認那是來自另一星球的力量所形成的,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聽得我那樣説,各人都不出聲,過了一會,很不愛開口的副廠長才道:“你的意思是,在地球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破壞它?”
我點頭:“可以循正當途徑打開它,但不能硬弄開它。哈山先生懂得如何打開它,可惜他又不知所蹤。”
一個看來很年輕的工人,這時忽然插了一句口:“如果這容器來自外星,那麼,它究竟是什麼?有什麼用途?”
我苦笑:“不知道,只知道它是在海面飄浮時被發現之後,撈起來的!”
那容器的發現過程,並不神秘,神秘在哈山發現了它之後,顯然曾對之下過一番研究功夫,也知道了一些這容器的功用。可是,哈山卻秘而不宣,沒有對任何人説起過,連白老大都瞞着。
這其中,自然一定有十分特別的原因!
接下來,在廠房之中,氣氛倒熱烈了起來,大家都在討論那容器,假定它來自外星,究竟是什麼。
一個被半數人所接受的説法由總工程師提出,他説:“可能是外星的宇宙飛船經過地球時拋下來的,它如此堅硬,足可以達過大氣層,而落在海面上!”
另一半不接受這種説法的人包括了我在內,意見是:“要進人大氣層,不是容易的事,回有強大動力裝置的飛行體,尚且要在極精確的、一定的角度切人大氣層!除非它是在宇宙飛船進人地球的大氣層之後,才被拋下來的!”
意見最後經過調和,變成了那容器是一艘來自外星的宇宙飛船,在進人大氣層之後,才被拋下來的!
它的來源有了初步的假設,可是它的用途是什麼,都沒有人説得上來。
戈壁沙漠來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當時在各抒己見之後,我和白素就回到了那幢屋子之中休息,天還沒有亮,就被電話聲吵醒,一按下掣,就聽得他們兩人齊聲叫:“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