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劉娥獨坐窗前,將頭上的釵飾一一卸下。侍女如心站立一邊,服侍着她卸妝,忍不住問:“娘娘,今晚官家不來嗎?”
劉娥淡淡地道:“今晚皇后宮裏小皇子有病,官家不回來了,咱們先歇息吧!”
如心不敢多問,只應了一聲:“是。”便服侍劉娥躺下,放下簾子,吹滅了燈,坐在榻前的台階上倚着牀柱子正也有些睡意朦朧之時,忽然聽得外面有低低地聲音:“李姐姐,李姐姐!”
如心本是半睡半醒地守夜,聽到聲音連忙睜開眼睛躡着腳步欲去開門,卻不料劉娥也未睡着,問了一聲:“門外何人?”
但聽得雷允恭的聲音恭聲道:“奴才該死,驚擾娘娘安寢。官家派周公公送來御賜之物給娘娘,奴才不敢不稟告。”
劉娥這一夜只覺得心緒不寧,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忽然聽説真宗半夜派人送東西過來,忽然覺得一陣莫名的不安。她翻身坐起,吩咐道:“如心,服侍我梳洗,接旨。”
門外遠遠地聽到周懷政的聲音道:“奴才給娘娘磕頭,驚擾娘娘安寢了。官家吩咐,要奴才立刻將東西送來,卻不準驚擾了娘娘。官家吩咐,娘娘也不必起身了,只叫姐姐們把東西收進去就行了。”
劉娥沉吟片刻,道:“好,如心,掌燈!我不必梳洗了,你叫雷允恭把東西送進來吧!”
如心等也只覺得今晚這道旨意來得莫明其妙,真宗日日在嘉慶殿中,有什麼東西明天送過來不行嗎,何必這麼大半夜地送過來。
待至開了門,周懷政只敢站在院外將東西遞進來,雷允恭帶着幾名小內侍將這些御賜的物件一一送進內房,只搬了好一會兒,這才搬完。劉娥令雷允恭賞了周懷政離去後,自己披衣起來,如心扶着她坐在桌邊,看着真宗送來的東西。
燈光映照下,但見一片金碧輝煌,把如心都看得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咋舌道:“娘娘,官家賞了這麼多好東西啊!您看這麼多珠寶,居然還有夜明珠啊!娘娘您看這些是百年的靈芝、北地來的貂裘、還有這一匣子的古書珍本……我的天爺,官家是要把庫房都搬了來嗎?”她喜得看着劉娥道:“娘娘真是得官家寵愛啊,我看這些東西,八成連皇后都沒得到過吧!”
劉娥伸手,慢慢翻看着桌子上的東西,臉色在燭光上閃爍不定:“嗯,有些東西,分明是官家前幾日才得的,都是國之貢物。奇怪,怎麼無端地賜下這般極貴重的東西來,而且為何連等幾個時辰到天亮都來不及,立刻要在半夜送來——”她忽然停手,吩咐道:“如心,你叫允恭進來!”
雷允恭已經送了周懷政回來,此時聽得一聲喚,連忙進來侍候着。劉娥看着桌上的珠寶,緩緩地道:“可曾從他口中探聽到什麼?”
雷允恭跪下道:“奴才不中用,周公公什麼也沒有説。不過奴才從跟着他的小子口中打聽到,官家今晚在壽成殿,好像是召了欽天監,後來官家沒有留在壽成殿中,回了萬歲殿又打發周公公送東西來。具體情況如何,待奴才明天再找人仔細去問。”
劉娥思索着:“明天、欽天監、壽成殿、禮物、小皇子……”恍惚之間,似乎應該有條線能將這一系列事情串起來,可是這到底是什麼呢,卻是眼前一片迷霧,看不清方向。
劉娥的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忽然道:“允恭,你明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找張懷德,向他打聽一下,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
雷允恭退下後,如心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是不是讓奴婢服侍你安寢?”
劉娥搖了搖頭:“算了,我也睡不着,你把東西收拾好,我且再坐一會兒。”
次日清晨,雷允恭奉了劉德妃之命,正欲去找張懷德探問昨日之事,剛剛走到嘉慶殿外,卻見周懷政帶着一行人向嘉慶殿走來,正撞着雷允恭,立刻就道:“雷公公有事要出去嗎?”
雷允恭自然不會説實話,只得笑道:“小的奉娘娘之命,前去長春殿探望楊婕妤。不知周公公到此何事?”
不過一兩個時辰,周懷政的臉色卻已經換了兩張似的,沉着臉道:“正好,我奉了萬歲爺之命,要到嘉慶殿傳旨。雷公公還是先聽完旨意説吧!”
雷允恭暗覺不妙,忙笑道:“是,周公公請。”
劉娥一夜未睡,此時正倚着炕上閉目養神,聽説周懷政傳旨,心中不知怎麼地一跳,連忙由如心服侍着,到鏡前略整了整頭髮,到院中跪下接旨。
周懷政表無表情,展了聖旨讀道:“……着即日起,德妃劉氏及嘉慶殿中之人,無旨不得擅出嘉慶殿,欽此!”
饒是劉娥想了一夜,也萬萬想不到,天亮之後會來這麼一道聖旨。到底出了什麼事,皇帝竟然會下旨將她囚禁,而事先竟然沒有一點風聲?
周懷政宣完旨,見劉娥神情怔住了,只得咳嗽一聲道:“請德妃接旨。”
劉娥回過神來,忙道:“臣妾接旨。”接過聖旨,行禮罷起身交於雷允恭。
周懷政行了一禮道:“奴才奉命宣旨,這旨意如何執行,還請德妃娘娘示下。”
劉娥淡淡地説:“你既是奉命宣旨,自然照旨意辦便是了。”
周懷政猶豫一下:“那娘娘您……”
劉娥道:“自接旨起,關閉嘉慶殿,我宮中諸人,候聖旨而行。”
周懷政鬆了一口氣,忙道:“是,嘉慶殿外一應事務,奴才帶人侍候着。”
劉娥頷首:“從此刻起,一切有勞周公公照應了。”
周懷政看着劉娥面無表情,心中忽然不安起來,他看了看左右,只得道:“奴才奉命行事,若有得罪娘娘之處,實屬不得已,請娘娘恕罪!”
劉娥淡淡地道:“你既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我只是不知道犯了什麼罪過,要將我合殿之人,看守起來?”
周懷政不安地看了看左右,道:“娘娘恕罪,奴才昨晚接旨,今早傳旨,一切只是奉命行事,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請娘娘恕罪。”
劉娥腦中靈光一閃“昨晚接旨,今早傳旨”,那昨夜呢,又算是什麼?想到這裏,不由地又看了周懷政一眼,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周懷政帶人退了下去,雷允恭忙上前,緊張地道:“娘娘,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劉娥面沉似水,一字字地道:“立刻設法派人找張懷德,我要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懷政宣完旨,他帶來的四名內監便分頭把守住了嘉慶殿前後門。雷允恭在宮中已久,自有門路把消息傳出去。下午,消息傳回,張懷德已經不再是大內總管,各宮之人也均接到皇后旨意,後宮妃嬪宮人,自今日起均不得與嘉慶殿中人有任何接觸。
劉娥看着跪在地下的雷允恭,一字字恍若浸在冰水裏出來似的:“不得與嘉慶殿中人有任何接觸,什麼原因?”
雷允恭伏在冰凍的地上,只沉積地底下的冷氣一點點直升上來:“回娘娘的話,據底下的奴才打探到的消息,昨日欽天監進宮,説是前晚夜觀星象,見月犯庶子星……”
劉娥眉毛微微一揚:“月犯庶子星,是什麼意思?”
雷允恭囁嚅着道:“奴才不敢説……”
劉娥冷笑道:“只管説來。”
雷允恭磕頭道:“庶子星,自然指的是二皇子了。至於這月……”
沒有人看到,劉娥藏在袖子裏的指甲,緊緊地掐進了掌腹之中:“這‘月’是指誰?”
雷允恭猶豫片刻,只得硬着頭皮道:“娘娘是先天有福之人,有夢月而孕的祥兆。因此宮裏人都説,娘娘是月中嫦娥下凡。所以,皇后宮中之人説,這‘月’自然指的是娘娘了!”他已經不敢抬頭看劉娥臉色,索性一口氣説了下來:“因此皇后藉端生事,以小皇子病體為名,説是怕娘娘沖剋了小皇子。官家只得下旨,讓娘娘暫時不要離宮……”
劉娥截口道:“而且還下旨,讓六宮中人都不得與我接近。哼,她兒子一病,我竟成了瘟神了不成?”
如心冷笑道:“皇后又玩這一套,那年娘娘剛進宮,她也是藉着兒子生病,把官家從娘娘這裏調走。如今還是玩這一套,真是可笑。官家也真是的,怎麼可以這樣耳根子軟,委屈我們娘娘呢!”
劉娥喝道:“如心大膽!”她輕嘆一聲:“難道這種時候,官家能拿小皇子的性命去試試嗎?”
雷允恭忙道:“娘娘請寬心,以奴才看來,官家的心還是向着咱們娘娘的多。否則的話,官家就不會連夜派人送來諸多御賜之物,來預先撫慰娘娘了。”
劉娥點了點頭:“嗯,看起來,這次小皇子當真病得不輕,否則官家不會被逼得當場下旨。只是不知道她這一舉動,到底藏着什麼目地?”
如心啐道:“還不是上次她企圖為小皇子爭太子之位,反而成全了娘娘封妃。娘娘封妃之後,皇后地位大受影響。她久已經不得官家恩寵,如今她唯一的兒子也病了,莫不是她怕小皇子有所閃失,她的皇后之位不保?”
雷允恭忽然想到一事,驚道:“皇后困住娘娘,莫非是要對娘娘下手?”
劉娥冷笑道:“她可以困得住我,可是她絕對不敢殺我。我若有事,她也跑不了。奇怪,皇后為何要這麼做,僅僅是藉機打擊,還是泄憤?她應該知道,這樣做只不過是一時間起到效果而已。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應該還沒有長進啊?”
如心啐道:“哼,她用這種手段困住官家,又能困得住多久呢!奴婢就不信,她就這麼幾天困住官家,就能再生得出一個皇子不成?”
劉娥瞿然驚起,動作之快,差點將桌面打翻,大聲道:“是了,小皇子!”
雷允恭嚇了一跳,忙道:“娘娘,您……”
劉娥顫聲道:“你趕快去,想辦法派人通知楊婕妤,小心皇后要對她肚子裏的孩子下手。”
雷允恭大驚:“娘娘您是説……”
劉娥急促地走動着:“是了,我道她為什麼會出此一招,她應該知道以官家對我的信任,用這招對付我是沒有用的。是了,二皇子肯定病得不輕。這麼多年來,她恃着手中有一個皇子,為所欲為,就連官家也要容讓她三分。一旦她失去二皇子,這時候若是其他妃嬪有了皇子,她這個皇后就一文不值了。因此皇后若是個聰明人的話,絕對不是拿我泄憤出素日來的受冷落的怨氣,而應該是設想若是失去兒子之後,她最應該要對付的人。嗯,有我平日護着,她必是不得下手,所以她借所謂的星象犯克之事,將我們所有的人困在嘉慶殿中。此時太后卧牀在牀,而媛妹身邊只有幾個宮人,她要下手就方便多了。”
如心聽得渾身冷汗,急道:“娘娘,那我們怎麼辦呢,要不要通知官家!”
劉娥嘆道:“傻丫頭,皇后素有賢名,無憑無據的誰會信你?”她走了幾步,長嘆道:“我這才看出皇后的深沉來,越發地叫人發寒。我每一步想的,都落在她的算計中了。我到現在才想明白她的用意,本來我若不得出去,有張懷德身為大內總管,還可照應一二。誰知道皇后早已經料到,竟然早一步除去張懷德。今日宮中,還有誰能夠在皇后的羅網之下,令媛妹逃過此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