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我要將後面發生的事調到前面來説一説,好在這只不過是在説故事,因為故事是按照一定的時間順序發生的,至於什麼時候説,那是説故事人自己把握上的問題,覺得按照故事發展的本來順序敍説最好的,那就一直這麼説下去,如果偶而有一個時候,覺得有必要將後面所的事提到前面來説,那也未償不可。
有一種在幾十年前非常流行的電影手法,叫做蒙太奇,説白了就是剪輯,因為將一個故事寫下來或者是拍成電影,那都是故事發生之後的一個整理,整理的時候有許多方法,被稱為一種寫作手法。
這樣的手法有一個根本原則,那就是不影響故事的連貫性。
我這裏所説後面發生的事,嚴格來説還不能算是後面,只能説是中間的事。
中間當然是白素從秋林家回來了,然後向我講述整個事情的經過。
如果按這種方式説的話,也不能算是後面發生的事,因為這時候也正是我初次接觸到這件事的時候,前面所説的一切對於白素來説,當然就是前面發生的事,但對於我來説,卻是現在的事,正因為我和她一起坐在書房中,各自面前放着一杯酒,然後就由向我介紹起這件事。
前面可以認為是她的介紹,介紹到這裏時,在故事的發展的本來時間裏,她還在秋林家作客,而在我介紹到這裏的時候,應該是我們面對面坐着,她正好向我講到這裏。
她為什麼會坐在這裏給我講這件事?
這裏也需要一個小小的介紹,那就是她在秋林家住了一段時間之後,覺得自己對此無能為力,她非常想幫他們,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於是就想到要跟我商量一下,聽一聽我的想法,當然也想從我這裏某種好的建議,更重要一點,她想我出山,與她一起去幫助秋林夫婦。
於是,她便離開了秋林的家,將那架飛機送回苗疆,然後她自己回到了家裏,再然後,我們就坐在了書房之中,聽她講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從她接到秋林的電話開始,一直到秋林夫婦向她講起了那個多多的情形止,後面當然還有着極為奇特的發展,不過那是後面的事,留到後面再説。
現在,她正講到樓清説:“這個孩子不是我們的,只不過是佛祖要求我們暫時養着她,總有一天她會回到寺裏去”一段話,我便打斷了她,然後,我們有一段對話。這段對話開始當然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她回來的目的,希望我跟她一起再去那深山老林之中,共同處理這件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再沒有聯手進行什麼特別的事,這次由她主動提出,我心中是其實是極樂意的,但當她講述事情的經過到了此處時,我的興趣忽然大減。
這次對話當然是我打斷了她的講述引起的:“這個女孩身上發生的事情是有些特別,但也不能算是異常特別,如果説轉世,當然不五散喇嘛轉世到那魯島變成一個女孩那件事。”
我原本還有些話,白素立即便接了過去:“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論轉世,她的情形不如五散喇嘛特別;如果論保留了前世記憶,他就不如那個被殺的女孩後來投胎變成了男人,甚至後來成了一個暴君,對不對?”
確然如此,不過,我們的經歷之中,還有比《前世》那個故事的記述的更特別的事情。有一個名叫劉麗玲的小姐,經常重複做着一個夢,這個夢從少年時代開始,最初是每兩年做一次,後來是一年一次,再後來每週一次,最後竟發展到每天一次。每次所做的夢都是同一個夢,每次夢中她都是一個名叫翠蓮的妓女,而且,每次這個名叫翠蓮的妓女都殺死了一個叫小展的青年。
我第一次聽説此事,認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也沒有怎麼理會。但是不久以後,有一個名叫楊立羣的男人,向我講述了同一個夢,唯一不同的是,在他的夢中,他是那個名叫小展然後被翠蓮所殺的男人。
原來,這兩個人都保持着有關前世的片段記憶。
這件事就又比前世中那個暴君更進了一步,那個暴君完全失去了他的前世記憶,而楊立羣和劉麗玲卻一直保留着前世記憶的片段。那真正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件事我記在《尋夢》那個故事中,在此提起,是想説明論起這兩件事,似乎要比那個名叫多多的小女孩的事奇特得多。
我的這些話並沒有説出來,但不説出來並不等於白素就一定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我們之間有着特殊的心靈相通,她僅僅只是看了我一眼,便道:“看起來,她的事是沒有我們以前接觸到的幾件事特別,但據我看來,這件事要比那幾件事特別得多。”
我知道白素的思維一向比我快,且這件事又是她最先接觸的,多天以來,她一定在不斷想着這件事,心中説不定有着許想。儘管如此,我還是有點不以為然,只不過都是轉世而已,又能特別到哪裏去?
白素看懂了我的神情,便道:“你也不要以這種不以為然的神情看我,只要我向你解釋了,你就會知道,我的分析是對的。”
我道:“願聞其詳。”
她輕輕抿了一口酒,似乎是為了整理一下思緒:“那魯島的小女孩看起來是非常特別,但她畢竟是一個得道高僧的轉世,雖然那種轉世還有着一定的盲目性,可畢竟她原本就是得道高僧,因此,她有前世的記憶,便不能算一件特別的事。這種事對於我們來説是特別的,但對於他們以及那些信奉他們的人來説,就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我點了點頭,這話確然不假:“多多似乎並非得道高僧,她能有前世的記憶,似乎是較那魯島的那個女孩要特別一點。”
我如此説,當然還有一層意思,她的情形與我們的另外兩次經歷比起來,那就不能算特出了。
白素卻搖了搖頭:“那個由含冤少女變成的暴君似乎也很特別,但你只要認真一想,也是無法與多多的特別相比。多多已經五歲,仍然有着關於前世的記憶,可那個孩子在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力之後,便不再有前世的記憶了。”
我當然還不肯相信她所説多多的事更特別:“可是,楊立羣和劉麗玲兩個呢?他們可是有着前世的記憶。”
“那也不一樣。”白素説。
我緊跟着問:“怎麼個不一樣呢?”
白素道:“實際上,楊立羣和劉麗玲有關前世的記憶並非存在於他們的記憶之中。”
我接了一句:“這話便不可解了,既然是記憶,怎麼又不存在於記憶之中。”
她説:“你別鑽字眼。或許可以説們有關前世的記憶並非存在於他們的意識之中,而是存在於潛意識中。弗洛伊德就曾就人的意識和潛意識做過許多實驗,證明夢不屬於意識的範圍,而是一種潛意識的反映。”
我已經明白了她的話,可我希望她能夠更説清楚一些,她的話,往往有着出人意表的效用,更能夠啓發人的思維,所以我道:“那又怎麼樣?”
她先看了我一眼,才道:“那又怎麼樣?事情已經非常明顯,多多的情形,與他們任何一個都不同,楊立羣和劉麗玲關於前世的記憶是存在於自己的潛意識之中,而多多關於自己前世的記憶卻是存在於自己的意識之中;另一方面,無論是楊立羣還是劉麗玲,他們關於前世的記憶僅僅只是一個片段,這個片段有多長時間?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即使是五六個小時,那也只不過是人的一生之中極短的一個怎段,而多多卻全然不同,她的記憶決不是怎段,她記得很多有關前世的事,比她知道在前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兒女,甚至包括一些生活細節。就我所知,我們目前還沒有接觸到任何一個人,他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也一樣有着關於前世的記憶,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經她這樣一説之後,我確然看到了這件事的不同之處,且正如白素所説,不是小不同,而是大不同。這時,我覺得完全有必要就這件事進行一下討論,是以對她説道:“這樣一來,她的生活可就成了大問題了。”
白素道:“不錯,確然是問題大得很。”
我們這樣説,看這個故事的當然不會懂得我們所説的意思,因為我們可以心靈相通,有些話,就是我們不説明白,彼此也能懂得,但如果要讓其他人也一樣懂的話,就不得不多費點手續。
因此,在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們所説的大問題是怎麼回事。
白素分析了多多與我們接觸到的其他幾個帶着前世記憶投胎的人之不同後,我立即便想到,多多隻不過是一個五歲小女孩,但在她的腦子裏,卻根本不是一個五歲小女孩的記憶,而是一個成人的記憶,甚至,她的意識中完全就沒有目前的這個身體,也就是説,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女孩。這種情形有多麼可怕,我就是不明説,聰明的讀者也一定能想到。
正因為她的意識中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甚至根本就不認為她是樓清和秋林的女兒,她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另一個人,在某一處有着自己的家。那麼,她此時的感覺似乎就像那種被綁架的人,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般。
更大的問題是,她以某一個女人的記憶活着,而實際上,那個女人應該早已不在人世,或許,她在幾年前,或是十幾年前甚至是更早就已經死了。
即使是像楊羣立一樣,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家,那又怎麼樣?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早已物是人非。楊立羣發現物是人非,他畢竟在意識中還是楊立君羣,只要他清醒着,還一樣能按正常人的方式生活着,只有在夢境之中,他才會是小展。可多多絕然不同,她永遠都是另一個人。
多多説她有兒女。設想,如果她的兒女還在世上,那會是多大年紀?三十歲?四十歲?
一些完全成年的人,在某一天接待了一個僅僅只有五歲的小女孩,而這個小女孩卻説她是他們的媽媽,天下還有比這更令人駭異的事嗎?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説她的生活可就成了大問題那一段話來。
實際上,後來事情進一步發展之後,我才知道,我們這時的想象可以説實在是太可笑,太不豐富了,我和白素費盡周折,終於找到多多所説的那個家的時候,我們簡直是駭異莫名,以至於我們事後完全想不起來我們在當進做了些什麼,似乎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兩個人完全失去了記憶。
我所説的失去記憶當然是不因為外力的作用,而是因為我們所見到的情景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以至於我們在那幾個小時之中根本不知該怎麼想,所以乾脆就什麼都沒有想。當時,我們之所以有一小段時間什麼都不知道,也還有一點別的原因,後面自然會講到。
當然,這些自然是後話,後話是應該在後面説的,此處略提一提,是因為這裏有着我和白素之間就此事的第一次討論,這次討論當然是極淺層次的,涉及的問題也極是空泛,後來,我們還有過幾次討論,似乎要比這次深刻一些。之所以深刻,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我們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同時也因為給了我們更多的啓發。人的思維有着極大的侷限性,沒有具體的事情作基礎,憑空想像,結果很可能與事情的真相差距甚大,正所謂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這時,我們討論的話題,可是説是離題越來越遠,我們甚至想到了要找陰間使者李宣宣來問一下。我們到過她的那個陰間,知道那裏是人的身體死亡之後,靈魂的一個去處,那裏存放着許多人的靈魂,而李宣宣以及她的主人一二三號,可以説是人類靈魂的管理者,或許他們知道靈魂重新投胎後具有前世的記憶是怎麼回事。
我們這只不過是討論,也僅僅只是限於討論,並沒有真正行動,後來有行動那是後來的事,到了該説的時候再説。
在談過一些其他的事之後,我們的話題又回到了多多身上,我於是問白素:“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白素擺了擺頭:“以前遇到的事,我總還通有些想法,但是,這件事,我是一點想法都沒有,我根本想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太怪異了,最讓我不明白的是,一個人前世的記憶,為什麼能夠如此完整地保留在她的記憶之中。”
我注意到了她所説的“如此完整”這個詞。
這個詞當然是針對楊立羣和劉麗玲只是保留了片段記憶而説的,實際上,她在前面也曾提到過多多具有完整的前世記憶這一點,但那時我沒有太注意,這次,已經是她第二次提起了,我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重複,這之中一定有着什麼特別的原因。
我於是問她:“你剛才説她保持着完整的前世記憶,是不是你還知道些什麼?”
她説:“是的,還有些事。”
我一聽她説還有些事沒有告訴我,便道:“那你為什麼不全都説出來?”
她不語,看着我,微微地笑着。
我立即便讀懂了她的笑她是在説我:這不能怪我,你總是那麼的性急。我原以為,人的年紀大了,有許多性格是會慢慢改變的,沒想到,你是越大越難改,甚至比年輕時更急迫。我原是要全部講給你聽的,但是我的話卻被你打斷了,才有了這樣的一番討論,這能怪我嗎?
略想了一想,我也就想了起來,她正介紹説樓清認定這個女兒不是他們的,而是佛祖交給他們暫時代養的,總有一天,佛祖會將她收回去。我於是將她的話打斷了,並且提起了我所見識過的幾種轉世形式。
白素的修養一向極好,我將她的講述打斷,她也不糾正,只是沿着我的話題説下去。所以才會有了這一大段,這一段看起來很羅嗦,也很蕪雜,其實不然,對投胎轉世各種形式的瞭解,有利於瞭解生命這種形態的存在形式,同時也有利於瞭解多多這個特別的個案。
因為我提出問題將白素的介紹岔開了,直到這時,我説:“那你還不快點接着介紹?還等什麼?”這件事發展的時間順序才再次接上來。
我説了這樣一句話,一方面説明我這個人性格很急,另方面,也説明我已經改變了剛聽到此事的態度,我已經開始感興趣了。
白素聽我如此一説,便道:“其實,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你沒有注意到。”
我道:“我當然注意到了,那就是秋林在六十歲的時候還能情孕這件事。在你介紹這件事時,這可以説是我唯一感興趣之處。”
她見我如此説,便問道:“那麼,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我説:“我想過,在你介紹時,我就反覆想過,但是,這實在是太怪異了,我根本是連一點概念都沒有。”
白素道:“我跟你一樣,覺得這事實在是太離奇太不可思議,卻又根本想不出任何的頭緒來。而且,你也知道,我在那裏住了差不多十天,也就是説,我與那個小女孩一起生活了十天,也觀察了她十天。”
我再一次打斷了她:“你是不是觀察到了她的許多怪異之處?”
白素衝着我一笑。
我知道她這一笑的意思,她是説,剛才還説到你性急,現在又犯老毛病了,你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聽我講下去?
我連忙説:“行,你講,我保證再不打斷你。”
白素又笑了笑:“我看,這個保證靠不住。”
我也知道她的話絲毫不錯,遇到緊張的地方或是不可解的地方或是其他什麼特別的地方,我是一定忍不住的,但現在我剛剛説過那句話之後,當然還是能忍,何況這時候,我根本就沒有更多的話可説。
她見我終於沉默下來,便接着介紹下去。
那一晚,就在樓清的書房裏,樓清和秋林夫婦第一次向白素講起了多多的出生以及在她身上發生的一些怪事。
這一對夫婦都是虔心向佛的人,是以,在這件事發生時,他們也並沒有任何驚訝之處,他們那時只是一種想法,正因為多多是在他們認為根本不可能再有孩子的時候來到這個家的,所以他們才給她取名多多,後來在多多身上出現了一些奇特的事,他們便認定這個多多並非他們的孩子,只不過是藉助他們的胎腹來到世上而已,她原本就是一個很道高人的轉世。
因為有了這樣一種想法,他們用在多多身上的精力,就比以前任何一個孩子都多,實際上,他們並不認為多多是他們的女兒,而是將她當作了他們信奉的神。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的出人意料,第一,他們雖然知道有幾個這樣的高人圓寂的消息,但那些高人的轉世靈童在不久以後便找到了;第二,他們那時還相信,這孩子説不定是某一位他們目前還不知道的高人的轉世,總有一天,那位高人的門下或是同道會找上他的門來將她接走。但是,幾年過去了,這樣的事並沒有出現。第三,隨着年齡的增長,多多關於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而在她偶而談得她的前世時,樓清和秋林便特別的注意,最後他們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多多每次提到她的前世時,並非説她是一個高人,卻反覆強調她的前世是一個有兒有女的人。這件事真是讓他們大失所望。
在他們講述結束時,向白素提出了他們的想法,他們希望白素能找到多多的前世到底生活在什麼地方,然後瞭解一下她的前世是怎麼回事。
白素講到這裏,我那性急的毛病又犯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一個要求,我看倒也不難做到。”
她看了我一眼,當然是因為知道我這難改的性格,所以再次笑了笑,問道:“照你看來,似乎是很容易的,你説説,怎麼個容易法?”
我説:“這要結合她的前世記憶來分析,你並沒有具體地講到她的前世記憶,我怎麼分析?”
白素便説:“以你這種急迫的性格,我恐怕永遠都不可能講到這一點了。”
我向她擺了擺手:“好,好,你説,我保證再不打斷你。剛才,你説到樓清和秋林的要求是清清她前世的情形。”
白素道:“是的,這是他們的第一項要求,與他們的另一項要求相比,這項要求例確然是極其容易的。”
我忍不住又想開口問她:“他們還有第二項要求?這第二項要求是什麼?真的非常難以達到嗎?”但因為有了前面的事,我不能忍也還是得忍着,便果然沒有出聲。
白素似乎知道我想問什麼而忍住了,她看了我一眼,説道:“這第二項要求是想我們幫他們找到一種方法……算了,這一項要求實在是太難,暫時不説也行,看事情的發展再定。現在,我會告訴你我和那個多多在一起的一些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