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劉翠英似乎知道我和白素在就什麼事交談似的,她再次端起酒來。
“二位在打什麼啞謎?”她説道:“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到我們這個小鎮上,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事,只管問我。不過,現在的任務是喝酒,來,我們幹。”
這個女人想幹什麼?她該不是成心要將我和白素灌醉吧。我知道山裏人能喝酒,但如果她以為我和白素不能酒力,輕易就能將我們制服,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最初,我們還心存着警惕,但漸漸地,似乎就入了她的轂,竟是大醉了。這裏面有一個原因,就是那酒入口極平,這便給了我們一種假象,認為是沒有多少酒力的,豈知其後勁力大得驚人,等酒意一上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是爛醉如泥。
後來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我們竟醉了差不多二十小時。
龍昌的女人在我們的身邊照顧着,看到我們醒了過來,臉上頓時露出驚喜。
我頭痛欲裂,又似乎想不起是怎麼回事,便問龍昌的女人。
她説:“你們被二嬸灌醉了,睡了差不多二十個鐘頭。”
我一聽,猛吃了一驚,然後將一切都想了起來,便問道:“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二嬸了嗎?她為什麼要這樣灌我們的酒?”
龍昌的女人説:“這也不能怪二嬸,我們這裏有這樣的規矩,招待客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喝醉,就説明是我們的酒不好,菜不豐。所以,初次來的客人,我們這裏的人就會拚着與他喝酒,一直到雙方至少有一個醉了為止。但是,我們當家的是在縣城讀過書的,也在外面跑過一些碼頭,所以他不理這些。這也怪我們不好,我沒有先告訴你們,那種酒不能多喝的,後勁太足。”
她説得十分誠懇,我便也不好多説,便問道:“那個二嬸是什麼人?好酒量。”
“她是我們鎮上的仙姑。”她説:“一年四季,總是這家請來那家請去,整個人就在酒裏泡着,沒點酒量,早是醉都給醉死了。”
她提到仙姑這個字眼,我多少也猜得了一點,但還不能肯定,就問她:“她是仙姑?她成仙了嗎?”
女人想了想,答:“不是那個意思,我們這裏的人很迷信,有一種人是專門替人家捉鬼禳災的,我們就叫做仙姑。”
果如我所料,原來劉翠英是小鎮上的一個靈媒。
我想起內地前些年搞的破四舊立四新,是早便將這些給砸爛了的,便道:“這都是些迷信的東西,你們也肯相信?你們不怕上面説你們是搞封建迷信嗎?”
女人説:“現在已經沒有人管了,大家都顧着去賺錢,誰還有閒心管這些?誰要信就讓誰去信。其實,也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信這些,有很多大官,他們不一樣也進廟燒香拜佛?”
現在這個話題當然是我所感興趣的,正要再問下去,白素也已經醒了過來,或許她已經聽我們説了一會話了。
這時,白素便插言問:“那個二嬸有些法力沒有呢?”
女人見我們如此問,頓時大驚失色,道:“這不能説的,説了就不靈了。”
看情形,女人是極相信她的,因此才會對此大為緊張。
白素又問:“她從小就能通靈嗎?”
女人還是那一臉的驚悸,然後對我們説:“等中午喝酒的時候,你們自己問她好了,我是不能説的。”
我一臉的疑惑:“中午喝酒?喝什麼酒?我們的酒還沒有醒呢?”
女人説:“你們不知道?昨天,你們不是已經答應了二嬸的嗎?答應了二嬸的事,你們可不能反悔,不然是要倒黴的。”
我轉頭去看白素,意思是問她記不記得有這回事,她顯然跟我一樣不明所已,因而擺了擺頭。我也是一頭的霧水,暗想,大概是昨天喝醉的時候,答應了二嬸什麼,但現在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但就算是答應了,大不了再醉一次而已,女人也沒有必要如此緊張。
我問道:“我們有過答應二嬸嗎?我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女人便説:“昨天,你跟二嬸喝酒,你們兩個人互相説對方的好話,什麼酒中英雄,什麼女中豪傑什麼的,我也一點都不懂。後來,二嬸就拍着你的肩説:明天中午我請客,請你們兩位到我家裏再去喝個痛快。你也拍着二嬸的肩膀説:好,一言為定。那時候,我和我那當家的真是為你捏了一把汗,在我們這裏,絕對沒有人敢這樣跟仙姑説話的,更沒有人敢拍仙姑的肩膀,我們以為那是要……要……”
後面的話她沒有説下去,但我已經知道,那是要倒黴的。但我這個人,如果説要倒黴的話,這一生之中,大概也可説倒了夠多的黴了,不怕再倒一次,如果説幸運,那我也確然是夠幸運,任何一次大風大浪,也都闖過來了,倒實在沒有什麼再好怕的。
當時,我們問了與二嬸約定的時間,女人説:“山裏人家,有什麼時間不時間的?到了吃中飯的時候,你們去就是了。”
雖然我知道我能夠找到二嬸的家,因為她的家在多多的講述中已經多次提到了,我相信,不論她真是多多的前世,或者這是一個什麼陰謀,那個家與多多所述一樣,這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
中午的這餐酒,我們當然是要去喝的,別説是再醉一回,就是去闖一闖刀山火海,我們也定不會皺一皺眉頭。眼前的事實在是怪異奇特,大大地激起了我們的好奇心,我們怎麼都要想辦法將這件事搞清楚。但到底怎樣進行這件調查,我們沒有方向,除了眼前的這個二嬸,我實在不知道再從哪裏進行。既然有一個線索,我們當然就要緊緊地抓住。
我和白素起來,洗了洗,龍昌的女人給我們煮了些雞蛋,我們吃了,便向鎮東的二嬸家走去。
龍昌的家在鎮西頭,我們昨天來的時候,只是經過幾户人家就到了,所以對這個小鎮沒有什麼印象,現在,我和白素沿着那條小街向前走,街兩邊的情形就看一清二楚。
我們正在走着的這條路不是太寬,而且比兩邊都要低,如果要進入任何一家人家,都要走上一個斜坡,也有的是十幾級石級,兩邊一律的平房,蓋着古董似的黑瓦,房子也不是排齊的,前後錯落着,有的人家前面是一個很大的空場,有的又是臨街,沒有一定的格局。除了這街邊的兩排之外,後面偶爾也有幾户人家,但那已經是在半坡上,地勢就更高了。果然與多多告訴白素的一絲不差。
這個鎮本來就很小,一分鐘不到,我們就從西頭走到了東頭。我們原以為,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對於出現一兩個陌生人,一定會大驚小怪,説不定就像發現什麼史前動物似的,跑出來圍着看。顯然,我低估了他們的見識,甚至連孩子,對我們的出現也沒有表現任何的奇怪,這似乎説明他們還不能算是完全沒有見過世面。
二嬸的房子確然是很好找,因為我們看到一家門前圍了幾個人,坐在幾條木凳上,一動也不動地向房內看。那房間臨街的一整面牆是敞開的,像是一個鋪面,前面有一小塊空場,空場上面由門前伸出一個涼篷,正可以供人在門口納涼。這種有鋪面的房子,在整個鎮上獨此一户。
我們走過去,見那裏果然是一間雜貨店,店中有一台十八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正開着,正在播放的似乎是一部電視劇,門外那幾個人坐在凳上,正一邊抽着煙一邊看着電視。在他們的面前,有一個小方桌,桌上擺了些茶水,分別裝在玻璃杯中,上面有一塊四方形的玻璃片蓋着,在茶杯的旁邊是一隻陶瓷的水壺。
門楣上有幾個鮮紅的字:昆華商店。這顯然就是多多多次提到的那家雜貨店了。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一齊向坡上走去。
我們剛剛走到涼篷下面,就有一個坐在門前矮凳上的男人站了起來,很熱情地對我們説:“二位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快請坐。”
這個男人先是坐在一張矮凳上,所以不太能引起我們的注意,現在他主動打起招呼來,我們立即便知道,他應該是這家的男主人正是多多的前夫龍昆華。我打量這個男人,約莫四十五歲上下的年紀,生得還算高大,很壯實,似乎要比龍昌和他那個山中的親戚活泛得多,這樣的一個男人身上,應該充滿着力量。
(此段中“活泛得多”一句原文如此,可能有誤。)
龍昆華讓我們坐下,給我遞上一種劣質的香煙,然後衝着屋內喊:“翠英,翠英,貴客來了。”
接着,就見劉翠英從屋內跑了出來。
這個小鎮的房屋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廚房全都在屋子的後面,有的是在屋子的後半部分,也有的是在屋後搭起一個偏廈做廚房,多半在那個附近還有一間茅坑。
劉翠英從屋內跑出來,我看她的胸前竟圍着圍布,右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刀,乍一看,讓人心中直發毛。
當時,我和白素心中都是一凜,因為據我們看來,既然這個劉翠英是小鎮上的仙姑,她無論如何是不會親自下廚的,既然她不是親自下廚,那麼,她面前圍着圍布,而手上又拿着一把刀,那一定是有什麼古怪了。是以,我們兩個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全都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但事實上,我們想錯了,劉翠英向我們説了幾句話,然後告訴説,她正在做菜,馬上就好,不能多陪我們,要我們坐在門前先看一會電視,然後便一陣風似的刮進了廚房。後來我們當然是弄清楚了,她確然是不下廚房的,但因為今天來了我們樣兩個貴賓,她不相信別人弄的菜會合我們的口味,所以才會親自掌廚。
劉翠英做出的一桌菜確然要比龍昌的女人做出的好味,也要更豐盛,劉翠英介紹説,這是因為她見得多,所以也就學了幾手,一直都沒有露過,今天才是第一次。
我們在一起吃飯是在後面的偏廈中,幾個人圍着一張八仙桌。一邊吃飯的時候,龍昆華還一邊照顧着前面的生意,所以總在不停地跑來跑去,後來他乾脆下了桌,就再沒有進來。他們家原是請了一個人的,這個人是一個鄉下的親戚,今天剛好回家了。他們的三個孩子只有最小的一個女孩在家,另外兩個進縣城讀書去了。她見家中有客人來,便沒有上桌,夾了菜端着飯便去了前面看電視,吃過飯後便打了聲招呼,上學了。
實際上,坐在桌前的,就只有我們三個人。
我和白素開始還有些擔心,怕劉翠英會再一次灌我們喝酒,但實際上這次喝得非常隨意,她雖然也不斷勸酒,卻也不再像昨天那般帶有強迫性,每次都是整碗地幹,我們要喝多少,完全隨我們的意。因此,整個喝酒的過程並無值得特別記述的,所以不談。
當然,其間也有非常重要的一些事,這些事主要是劉翠英的介紹。
在龍昆華吃完飯離開桌子以後,劉翠英便對我們説:“天神告訴我,説是這幾天有兩個貴客要來,要我好好招待你們。我原以為你們還要遲幾天才到,沒想到你們來得這樣快。”
她這話一説,我和白素全都大吃了一驚,雖然我也想到她可能是在故弄玄虛,以這樣的話讓我們先相信她是有法力的,然後再達到她的什麼目的,但如果將昨天她忽然出現在龍昌家,且與我們的談話前後一想,就覺得這裏大有可疑。
昨天,她顯然不是偶然碰上的,我當時就有一種感覺,她是專門為我們而去,並且,在喝酒時,她説的那些話,實在是別有深意,這又似乎證明她剛才所説是千真萬確。
難道説這個女人真的可以通靈?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定然是有着什麼人在我們的背後,密切注意着我們的一舉一動。那麼,這注意着我們的人是誰?有着什麼樣的目的?他們將我們弄到這個窮山溝裏來,又有着什麼特別的意圖?
我和白素都感到驚訝,是以沒有説出半句話來。
劉翠英卻不管不顧,續道:“天神告訴我了,你們是來了解什麼事的。這個鎮上的事,沒有我不清楚的,你們想了解什麼,問我就行。”
我們又是暗吃了一驚,不過,從她的話中,我們也知道她對我們非常友好,而且似乎極願與我們配合。既然如此,也就省了我們許多手續,何不直接將我們想知道的事提出來?
我剛想到這裏,白素已經開了口:“我聽説你法力無邊,你能不能給我們説一説,你是怎麼得到這種法力的?”
劉翠英極爽快:“聽説的東西都是不準的,並不是我法力無邊,法力無邊的是天神,我只不過是天神的女僕,替天神傳話的,我自己也沒有任何法力。”
白素想了想,又問:“那麼,你是什麼時候成為天神的女僕的?”
“這是天機,我不能説的。”她説過這句話後,過了片刻又道:“不過,你們是天神特別關照過的客人,或者天神願意讓你們知道。你們先等一下,我去問一問天神。”
她的言行古古怪怪,説是去問天神,便走出偏廈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便也一齊走了出去,探出頭向外一看,見她走進了一間房,那間房有窗户,但窗上貼着窗紙,而房間的四周也貼着一些黃紙綠紙,紙上寫着一些古古怪怪的字,我們只能説那是鬼畫符,根本就看不出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走近那扇窗,我伸過頭去,用舌頭將窗紙弄濕,然後用一根小樹枝將窗紙捅了一個孔,從孔中看過去,見劉翠英只不過盤腳坐在房中,閉着雙眼,雙手自然下垂放在雙膝上,整個人像是一尊木雕,動都不動。
白素也上來看了看,然後是一臉疑惑地轉過頭來望我。
我向白素擺了擺手,我們便離開了那扇窗,一起回到了飯桌前。
白素對我説:“你剛才注意到她坐着的姿勢沒有?那姿勢和多多的坐法是一模一樣的。”
我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這非常的不可解。而且,我此時也已經打消了是有什麼人弄陰謀的設想,因為那種設想如果成立,只有一種可能,弄陰謀的是李宣宣的主人。雖然我對一二三號並無好感,但我也相信他們並不會弄出這樣的陰謀來騙我。如果弄陰謀的不是他們,那麼,其他的什麼人或者什麼力量如果想騙過他們的思想儀,那就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沒過多久,劉翠英走進來,對我們説:“讓你們等久了。”然後在我們面前坐下,不説她向天神請示的結果,而是開始介紹她成為天神的女僕的經過,顯然是天神對我們特別恩顧,同意她將天機告訴我們。
事情發生在九年前,那時候,她最小的孩子才四歲。
那一天,劉翠英正在給孩子餵奶,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接着雙眼一黑,便昏倒過去。當時,她的丈夫就在她身邊,連忙將她扶起來,讓人叫來鎮上的中醫,替她進行了一些處理,她就醒過來了。
那個中醫以為她的病好了,所以也就沒有計較。在他們這種地方,某個人忽然發了什麼急症,昏倒過去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只要是最終醒過來了,就一定不會有人去深究,就是想深究,也不一定能究出名堂來。
但是,當天晚上,她就開始發高燒,龍昆華將她送到了縣醫院,縣醫院怎麼檢查都查不出病因,用盡了辦法,也不能將她的體温降下來。後來,縣醫院的醫生便對龍昆華説,他們無能為力,叫他最好是送到省城的大醫院去。
龍昆華因為做着一點小生意,家中還有幾個錢,於是就將她送到了省城的大醫院。然而,先後轉了三家醫院,住了十幾天,也沒有一家醫院查出了她得的是什麼病。這些醫院原想,不管能不能查出病因,先設法將病人的體温降下來再説。他們可以説用盡了辦法,也讓體温多少降了一些,那隻不過是由攝氏四十二度降到了三十九度而已,高燒仍然還是高燒。那些醫生也覺得大是怪異,任何一個人,連續高燒十幾二十天,定然沒有還能活下去的可能,體內的零部件早就被燒壞了。
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龍昆華只好又將她背了回來。
揹回來只有一個想法,等死。那時,龍昆華確然是徹底絕望了,更慘的是,為了給她治病,他已經欠了一大堆債務,一個原本富裕的家,就這樣完了。
劉翠英高燒了七七四十九天(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數字)之後,竟忽然就自動退了燒,醒了過來,醒過來就喊龍昆華,説她好餓,要吃飯。龍昆華聽到她的喊聲,跑進來一看,她果然像好人一樣,什麼事沒有。
當然,這些都是龍昆華事後告訴她的。
而她自己的經歷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説她這些天去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非常的特別,像是一間很大很大的房子裏,那房子大得她根本就看不過來,彷彿無邊無際似的,房子中擺着很多東西,那些東西她全都不認識,只是覺得像她曾經見過的變電站,又比變電站要大得多也複雜得多。
在那間大房子中,有一個高台,台上坐着一個極老的老人。那個老人的頭髮全都白了,鬍子很長,也都全是白的。最初,她並沒有看到這個老人,因為老人坐在高台上,她沒有太注意,只是非常奇怪,自己怎麼會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後來,那個老人叫她:“翠英,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説。”
這時候,她才看到了那個老人。當時的情形雖然古巴,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聽到老人叫她,便向那高台走去。
高台很高,有很多的梯級,按她的説法,怕有好幾百級。
她走上去,就看到那老人坐在高台上,是雙腿交叉坐着的,兩隻手放在膝蓋上,雙目緊閉,神態極其安詳。
她看到那老人,便覺得非常的熟悉,卻又不知道何時何地見過她。
老人也沒有睜開眼,卻知道她到了面前,對她説:“翠英,你回來了,坐下。”
她本來心情極平靜,但聽了老人的話,卻也暗自打了個突。他為什麼説我回來了?這裏難道是我的家?不然,她怎麼會説出這樣的話?一瞬間,她心中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但在恍惚間,她似乎覺得,這裏確然是自己的家,自己正是回家來了。那時的想法真是怪異莫名,她根本就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雖然覺得怪異,但她還是聽了老人的話,隱約中,她知道老人的話是不可違背的,所以就坐了下來,同老人一樣盤着腿,雙手放在膝上,閉着目,與老人相對。
在她坐着的時間裏,老人再沒有説話,她也沒有説,只是相對坐着。
那時,劉翠英似乎覺得自己是在睡覺,但又覺得異常的清醒,她漸漸想了起來,那個老人是個天仙,而自己是他的女僕,他似乎是派自己去辦一件什麼事,現在,這件事已經辦完了,所以她就回來了。
她曾非常努力地想知道天仙派她去辦的是一件什麼事,但是她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她也想知道天仙派她去辦事是什麼時候的事,可是仍然是想不起來。
再後來,她似乎覺得,天仙伸出了他的手,在她的臉上摸了一摸,然後便拉起她的手來,這時候,她便覺得自己像是沒有重量似的,隨着天仙一起飛了起來。
她記得自己的確是飛着的,那個天仙在前面,她在後面,她的手被天仙牽着,從那個高台上飛起,飛出了那間大房子。
飛出了那間大房子,他們就到了外面,外面有山有水,有房子有人,那些人在做着各種各樣的事,那些人似乎沒有看到他們,如果看到的話,有這樣兩個人在天上飛,他們定會叫起來的。這就是她當時的想法。
飛了一段距離之後,天仙第二次開始説話,他問她:“翠英,你看到了什麼?”
她於是將看到的説了出來。有四個人在路上跑,其中兩個人抬着一副靠椅,靠椅上躺着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似乎是病了,這四個人送她去治病。他們四個人輪換着抬那靠椅,在路上跑得很快也很急。
天仙對她説:“他們抬着的那個人就是你。”
劉翠英詫異莫名,不知道天仙所説的是什麼意思。他們抬着的怎麼會是我呢?我不是在這裏嗎?我又何時得了什麼病呢?
天仙便告訴她:“他們以為你病了,要送你去治病,其實這完全是多此一舉,他們不知道你回到了我的身邊。”
她連忙對天仙説:“那我們快點去告訴他們,別去了。”
天仙説:“這一切都是氣數,我們勸也是勸不了的,他們定然要去,就讓他們去好了。我們還是去別處看看。”
她雖然很想去勸勸他們,但也知道天仙的話是不可違抗的,便跟着他去了其他地方,很快便將那四個送她去看病的人忘記了,也不再想起自己曾經生病這回事。
就這樣,那個天仙帶着她到處遊,她也不知遊了多長時間,彷彿根本就沒有白天黑夜之分,也不需吃任何東西。那段時間中,他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到處飛。後來,天仙帶着她又回到了那間大房子,停在了高台上,仍然像最初那樣面對面坐着。
那段時間,對於她來説,完全沒有任何時間概念,而且,也完全沒有自己的主意,一切都是聽從天仙的安排。她心裏很清楚,她是天仙的女僕,作為一個女僕的責任當然是儘可能地按照主人的意願去做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仙便對她説:“翠英,現在,你可以走了。”
她聽了這話,大大地吃了一驚:“你不再要我了?”
天仙説:“我無時不在你身邊。”
她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接着便又問了一句:“我能不能再來見你?”
天仙又説:“你隨時都可以見我。”
説過這句話後,天仙揮了揮手,她頓時覺得有一股大力將自己掀得向後猛地翻滾,也不知滾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滾了多遠,她就醒了過來,醒過來後就覺得肚子特別餓。這時候,她想起了是在自己的家裏,自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
在醒來之初,她還是翠英,而不是天仙的女僕,因為她對那段似夢似幻的經歷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在當天的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幾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來找她。
那時候,翠英就像是醒着的一樣,她是睡在牀上的,然後又從牀上坐起來,結果就看到有兩個人坐在她的牀前,她大吃了一驚,連忙問:“你們是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那兩個人對她説:“你的門是開着的。”
她這才知道,她的話問得實在是沒有道理,因為這裏民風古樸,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入室盜竊現象,所以從來都是夜不閉户,這兩個人要進來,當然是非常的容易了。
半夜中,家裏闖進了兩個陌生人,這兩個人的來意便大可值得懷疑了。翠英於是伸手去推睡在身邊的丈夫,但龍昆華只是哼了一哼,翻了個身,根本就沒有醒來。
那兩個人説:“你不用叫醒他了,是天仙派我們來找你的。”
最初聽到天仙這個字眼,翠英確然是愣了一愣,想不起誰是天仙。但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幾乎是立即便想起了自己的那段似夢似幻的遭遇,也想起了那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人帶着她四處遊歷的過程。
翠英於是問他們:“天仙在哪裏?他是不是讓你們帶我去見他?”
那兩個人説:“如果你想見他,隨時都可以見。”
她不相信:“可是,我怎麼去見他呢?我又不會飛。”
來人説:“只要你像他一樣坐着,心中想着他,我們就會來帶你去見他。”
翠英不肯相信他們的話,便立即在地上坐了下來,這時,她果然覺得那兩個人一人夾着她的一邊膀子,飛了起來。他們飛得非常之快,快得翠英無法想像。片刻之間,她就到了那個高台上。
她只知道,她停止飛行時,是坐在那個高台上的,那兩個人是怎麼走開的,她不知道,而天仙是怎麼來的,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剛剛在那高台上坐下,天仙便出現在她的面前,然後以一種非常温和的語音問她:“翠英,你回來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翠英找他確然沒有什麼事,所以直話直説:“我沒有事,只是想回來看看你。”
停了片刻,天仙對她説:“現在,你可以回去了,以後,沒有事不要回來。”
翠英不甘心就這麼離開,便問了一句:“是不是我有了任何不能解決的事,都可以回來找你?”
天仙沒有説話,只是揮了揮手,於是,她便像上次一樣,向後翻了無數的滾,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原來坐在家中的地下。
這時,龍昆華已經醒了過來,見她竟坐在地上,詫異莫名,問道:“你怎麼回事?怎麼一個人坐在地上?”
她説:“我去見天仙了。”
自此以後,她就能記起與天仙見面的一切經過,同時她也知道,這是一件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龍昆華哪裏肯信這話?當時以為她瘋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並不是瘋子,而是有了一次特別的遇合,但在那時,她也還不知道自己從此便有了特別的能力。直到不久以後,她遇到了另外一件事,這種能力才為她所知。
那一次,她忽然覺得心中發慌,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一整天,她都是魂不守舍,總有一種大禍即將來臨的感覺。
到了天快黑的時候,她的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她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要死了嗎?就在這個念頭冒出時,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天仙的女僕,天仙也曾告訴過她,只要是有事,就可以去找他。
想到這裏,她便將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裏,盤腿打坐,再次在那個高台上見到了天仙,將自己的感覺告訴了她。
天仙仍然是沒有睜開眼睛,卻對她説:“你的二兒子明天回學校去,但是,他坐的那輛車要出事。”
翠英一聽,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一下跪在天仙腳前,真正是磕頭如搗蒜,求天仙救她的兒子。
天仙彷彿沒有看見,只是非常平淡地説:“你回去吧,叫你的兒子明天不要走,後天走。”
翠英醒過神來,發現自己仍然是在那間房裏,但剛才經歷的一切,歷歷在目。她似乎還不能相信這會是真的,因為現在已經近晚了,她的在縣城讀書的兩個兒子並沒有回來,小鎮通縣城一天只有上下午兩班車,下午的班車來過後早就走了,她的兒子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回來,如果説明天回的話,又似乎不可能,因為他們弟兄兩個上星期已經回過一次,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根本就不會趕得如此匆忙。
她正這樣想時,卻聽到外面一陣拖拉機的聲音,一直到了她家門口才停下來,緊接着,果然就聽到二兒子叫她的聲音。她頓時嚇得大驚失色,臉上是豆大的汗珠滾落。
兒子一見到她便對她説,剛好有一部拖拉機,他順便就回來了,明天坐下午的班車再趕回學校去。
第二天,她要將兒子留下來,可是,兒子怎麼都不肯留,説明天上午有很重要的課,無論如何要今天趕回學校去。
孩子大了,自己有了主張,竟不聽她的勸告,背起一隻包,便要去坐班車。
因為她的家就在車站旁邊,車來了,他們當然知道。她見兒子已經走近了車門,便不顧一切衝上去,將他抱住,説什麼都不肯讓他走。
龍昆華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從家中衝過來,對着她吼:“你幹什麼?你不讓他走,他趕不上明天的課怎麼辦?”
孩子非常固執,幾下就掙脱了他,向車上走去。
翠英急得沒法,便對龍昆華説:“快將他拖下來,要不然,你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龍昆華知道翠英這段時間有些瘋瘋顛顛,根本就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事也湊巧,翠英的哥哥聽到外面的叫嚷聲,便從家中走了出來。她便求哥將兒子拖下來。
其兄問:“什麼事?你像天要塌下來似的?”
翠英説:“總之,你一定要將他拉下來,不然,比天塌下來更慘。”
其兄覺得翠英是非常認真的,便聽了她的話,死拉硬扯,將孩子弄了下來。
孩子被拉下車後,跟翠英大吵了一架,她也不以為然,只要他今天不走就行。第二天早晨頭班車到時,便有消息傳來,昨天的那輛車滾下了山坡,死了二十多個人。
翠英拉她的兒子不讓他走的事,全鎮人都知道,這畢竟是一個小鎮,誰在鎮東説一句話,不消一分鐘,鎮西就定然知道了。當那輛車出事的消息傳來時,翠英通靈的消息也同時在鎮上傳開了,而且傳播的速度極快,當天就有一個住在山裏的女人找上門來,請翠英去給她的媳婦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