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種人--第六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
第六部:無聲而又恐怖絕頂
連能的住所更遠,車子轉進了一條靜僻的小路之後,又接連轉了幾個彎。天色已迅速地黑下來。白素照着地圖指示駕車,車速很慢。跟在後面的便衣人員,可能覺得不耐煩了,越過了我們,作手勢要我們停車。
當白素停下車時,兩個便衣人員已經下車,走了過來,俯下身:“你們才到過達寶的住所,現在又要到連能的住所去?”
我揚眉道:“你們的調查工作,倒做得不錯。”
一個探員道:“我們是才和總部用無線電話聯絡了才知道。總部叫我們問,你這樣來來去去,目的究竟是為了甚麼?希望你合作。”
我舉起了右手,作了一個“罰誓”的手勢:“我所説的全是真話,我要到連能的住所去看看,他住所後面,是不是也有一個大温室。”
兩個探員互望了一眼,神情陡然緊張了起來:“馬基逃走之後,躲在温室中?”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真的,我只想看看温室。”
兩個探員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老實説,不單是他們大惑不解,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關鍵究竟是甚麼。兩個探員回到了他們自己的車子。白素嘆了一口氣,我道:“原諒他們,祁士域請來的人,做得十分乾淨利落,我是他們唯一的線索了。”
白素道:“馬基逃走之後,竟然不和你聯絡,好像不很合理。”
我道:“他們一定會和我聯絡,我想,或許在等警方對我的監視不再那麼嚴密,才來聯絡!”
白素又側頭想了一會,駕車繼續向前去,那一帶,荒僻得幾乎沒有甚麼屋子,經過了一個加油站,又轉進了一條小路,前面,影影綽綽,可以看到一幢屋子。我們之所以可以看到那幢屋子,是因為屋子後面,有着一大口光亮。
那團光亮,乍一看十分怪異,但當車子迅速駛近之際,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光亮從一間相當大的玻璃屋子中傳出來。
一間相當大的玻璃屋子。
又一間温室!
我和白素,早已肯定連能會有一間温室,如今又親眼看到了,仍給我們極大的震驚。
白素陡然踏下了停車掣,車子在路面上滑過,發出“吱吱”聲,後面跟着的車子,幾乎撞了上來。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駭異,我道:“有燈光。連能在家。”
白素搖頭:“不在家,在温室。”
温室前的屋子,每個窗口都黑沉沉,沒有燈光,但是温室中的光芒,卻相當強烈。
我道:“我們既然來了,可以去看看他。”
白素將車子停在離温室約有十公尺的路邊,在路邊和温室之間,隔着一排灌木。車子停下,我和白素下了車,那兩個便衣人員也立時奔了過來。
我等他們來到了近前,才道:“兩位,請你們就在這裏等,好不好?”
兩人立時道:“為甚麼?”
我耐着性子:“我也不知道為甚麼。但如果你們不肯,我可以很容易令你們在這裏昏迷半小時或一小時,相信不?”
兩人一聽,神情立時變得極緊張,各自伸手去拔,可是一拔之下,兩人的臉色,就像是發了黴的芝士一樣難看,我忍住了笑:“兩位的佩不見了?嘖嘖,對警務人員來説,這是不良之極的紀錄。”
白素接着説:“是啊,不過,如果他們肯回到車上去,遠遠執行他們的監視任務,那麼,這種不良紀錄就不會存在。”
那兩人奉命跟蹤我,自然已經知道我是甚麼樣的人物,他們又驚又怒,但是又不敢發作。我再道:“我太太的話,最靠得住。”
他們兩人的佩,早已被我和白素,在他們和我們接近之際弄走。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兩人只好垂頭喪氣,回到車上去。
這時,我也不知道接近温室會有甚麼事發生,但是一切全是那樣怪異,我絕不希望有兩個貼身的監視者。
他們回到車子,我和白素跨過了矮樹叢,走向温室。矮樹叢和温室,相距不過七八公尺,幾步就走到了。當我們伸手可以碰到温室之際,停了下來。
整間温室,連頂,全是一塊一塊大玻璃拼成的,每一塊大玻璃,約莫是一公尺見方,靠不鋼的架子拼湊起來,看來很堅固。
這樣一間巨大的温室,建造費用絕不便宜。連能在航機上的職位是侍應長,如果他用他的薪水,來建造這温室,他一定要省吃儉用很多年才行。
這時,我在温室的後面,那一長排玻璃牆上,並沒有門,只有在近屋頂處,有一列透氣窗,便利空氣流通。植物和動物一樣,需要呼吸空氣。
我們透過玻璃,向內看去,裏面有不少矮矮的架子,架子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盆、槽,種滿了形形式式的植物。燈光來自頂上的三盞水銀燈,照得整個温室,十分明亮。我們的視線,迅速地掃過整個温室。
白素壓低了聲音:“沒有人。”
我也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不會沒有人,燈亮着。”
我們兩人,都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甚麼。只是覺得當時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得我們自然而然要那麼做。
壓力來自甚麼方面呢?荒郊,燈火通明的温室,第四間温室,温室中沒有人,植物生長得那麼茂密,再加上心中早已存在的種種疑團,這一切,交織得詭異莫名,令我們的心頭,感到重壓。
我在這樣説的時候,又看了温室中的情形一遍,還是看不到有人。我説道:“繞到正面去,進去看看。”
白素表示同意,我們貼着温室的玻璃牆,向前走去,走出了十幾步,就轉過了牆角。温室長方形,轉過牆角之後,不幾步,又轉了一轉。
温室建造在房子的後面,那時,我們已來到了温室的正面,那也就是説,我們來到了温室和屋子之間。
温室離屋子,約有七八公尺。一到了温室的正面,我們就看到了温室的門,向着屋子的後面,正緊閉着。我們很快來到門前。
到了門前,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先停一停再説,因為温室中如果有人的話,我們就這樣闖進去,未免太魯莽。
我們停在門口,門也是玻璃的,從門外看進去,可以看到在温室背面望進來時幾個望不到的角度。我迅速地看了一下,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並沒有人,我再回頭向屋子看了一下,低聲道:“連能可能在屋子裏。”
白素道:“他如果在屋中,温室燈火通明,我們一進去,他可以看得到。”
我苦笑了起來,道:“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為了甚麼要進温室去?温室就是温室,一點也沒有特別,我們進去為了甚麼?”白素也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四個在孤兒院長大的人,和一件怪異不可解的航機失事案有關,又不約而同,各自擁有一間大温室,就算不知道為了甚麼,我也要進去看看。”
我同意了白素的説法,的確,就算不知道為了甚麼,也要進去看看。
我伸手去推門,門關着,我想找到鎖孔,就很容易可以將門打開來,可是當我低頭一看間,我陡地一呆。在我身邊的白素,也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門上其實一點也沒有甚麼怪異的東西,只不過我們發現,門是由裏面拴上的。
門由裏面拴上,那就表示有人在温室中。
可是我們已繞着温室走了大半轉,一直在注意温室裏面的情形,並沒有看到人。
當然,温室中有那麼多架子,那麼多植物,一個人要躲起來不讓我們發覺,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麼人會有那麼好的興致躲在一間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貼近玻璃門,向近鎖部分看去,一點也不錯,有栓拴住了門,使門無法打開。也就在這時,我聽到白素髮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聲音。
那是人在極度吃驚的情形下發出的聲音,我忙轉過頭看去,在燈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蒼白,她甚至不能講話,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時循她所指看去,一剎那間,我實在看不出她指着的是甚麼,因為在温室中,只有各種各樣的植物、樹木。
但隨即,我卻看到她指的是甚麼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種“畫謎”,將要找的東西,隱藏在一幅畫中,要你找出來,當沒有發現要找的東西之際,真不容易發現,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東西隱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沒有看到甚麼,但由於白素堅決地指着那個方向,所以我盯着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着的是甚麼了。白素指着的,要我看的,是一個人。
毫無疑問,那是一個人,可是這個人站着,一動也不動,而且,他的姿勢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側彎着,一手直垂着,緊貼着身邊,一手斜向上伸着。臉也向上,對着一盞水銀燈。
不但是他的姿勢怪,他的臉色也怪,是一種綠色,真的是綠色,甚至,連他的手,看來也是綠色。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像是一段樹,而他的手、臉,看來簡直像是兩片樹葉。
這樣的一個人,處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細看,實在看不出來。
我一看到了這個人,視線便無法自那個人的身上離開。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別驚人,但是怪異莫名,令人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思緒一片混亂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遼士住所外遇到的那個少婦的話。那少婦的話,聽來沒有甚麼意義。她曾説:“……站着一動不動,他的顏色,看來像是一株樹。”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甚麼是“顏色看來像一株樹”!這時,那人穿的衣服並不是樹那樣的顏色,可是和姿勢、臉色一配合,就顯得這個人的顏色,就像一株樹。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個人看了多久,那個人動都不動,我也一動都不動。等到我自震驚中醒過來,慢慢轉頭,向白素望去時,白素看情形,也才從震驚中回覆過來,她聲音聽來異樣:“天,看到沒有,這人……這人……是連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個人之際,我只能辨出那是一個人而已。由於這個人的樣子,看來簡直像是一株樹,怪異莫名,所以找根本認不出那是甚麼人。這時,經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錯,那人正是連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裏幹甚麼?他的臉色……為甚麼那麼難看?”
我心中一片混亂,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事實上,白素的問題,也正是我心中的問題。我乾笑了一聲,清了清喉嚨:“看樣子,他像是在進行日光浴!”
(當時我這樣講,純是説笑話。白素也當然認為是一個笑話。)
(誰知道事情發展到後來,我隨便講的這句話,竟然不是笑話!)
白素吸了一口氣,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來,發出拍拍的聲響,我不知道白素為甚麼要那樣做。白素事後的解釋是,她看到連能一動不動,看來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聲音來驚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來,發出的聲音相當大。我們敲打得很用力。用來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給我們敲碎了。
我估計至少有三分鐘以上的時間,我和白素兩人,除了像傻瓜一樣地敲打玻璃之外,甚麼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為眼前的一切太怪異了。一個人,在植物叢中,一動不動,看起來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兩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連能。如果不是連能忽然動了起來的話,我們自己也無法知道何時停手。
連能的動作是突如其來的,看來,也不像是被我們的敲打聲驚醒的,他的動作,一開始的時候相當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來。
一看到他開始動作,我們也停了下來,看着他。在接下來的一分鐘,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出無聲但是又恐怖到了絕頂的電影。
連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動作不是柔順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為止。
就在那時候,他臉上、手上的顏色也開始起變化,綠色漸漸消退,回覆正常的膚色,等到他的膚色完全回覆到了北歐人的那種白皙之際,他的眼皮,開始顫動起來。
由於他就站在一盞水銀燈下面,燈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剛才才會説他是在進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顫動,我立時輕輕碰了一下白素,因為他下一個動作,一定是睜開眼來。我在向白素詢問:是不是應該躲起來。
白素立時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無比地閃身開去,到了一處陰暗的所在,使連能睜開眼來之後,看不到我們,而我們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們躲起來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連能的行動十分怪異,不管他這樣做,目的是甚麼,當一個人的行動如此怪異,最好別讓他知道怪異的行動已被人發現。
而且,躲起來,我們還可以繼續不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更怪異的行動。
我們才躲起來,就看到連能在深呼吸着,然後,睜開了眼睛。
這時候,連能已經不再像一株樹。他揮了揮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動作,像是大夢初醒。
然後,他向前走來,在經過一些栽種着的植物之際,有時伸手撫摸着葉子,有時伸手在枝上輕拍兩下。他一直來到門旁,伸手在門旁的掣鈕上按了兩下,温室中的水銀燈熄滅了。
然後,温室的門打開,他走了出來。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着他的每一個行動,這時,他的行動卻一點也沒有怪異之處。
出了温室之後,他逕自向屋子的後門走去。我正在考慮,連能進了屋子之後我怎麼辦,那兩個該死的便衣人員,忽然用力按起汽車喇叭來。
本來,我已經有了主意,他的行動既然看來這樣古怪,可能有着秘密,那麼,在他進屋子之後,我們可以再設法跟蹤進去,看個究竟。
整件事情,發展到如今為止,還在一團迷霧之中,而幾個與事件有關的人,行動越來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萬里的兩個地方同時出現。在這樣的情形下,仔細研究一下他們的行動,實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兩下喇叭聲一響,連能的身子陡地一震。這時候,他已經伸手要去推後門了,他在一震之後,轉過身來。那兩個便衣人員,真是該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個,還大聲叫道:“衞斯理,我們的忍受有限度,你該回來了。”
連能在才轉過身來時,還不過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員這樣一叫,他立時極其警覺地四面看看,同時後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氣,叫道:“衞斯理,你在哪裏?你躲在哪裏?”
這時候,如果那嚷叫的便衣人員就在我面前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會重重給他一拳。本來我好好地可以在暗中觀察連能的行動,給他一叫,我的處境,可以説是尷尬到了極點。
白素在我的身邊,輕輕碰了我一下,提高聲音:“我們快來了。”她一面説,一面向外走了出去。我們躲藏在温室的轉角處,一向前走去,就和連能正面相對,連能看到了我們,神情緊張之極。在後門的門上,有一盞門燈。那盞門燈正亮着,而連能又是背貼着門站着的,燈光恰糜吃謁的臉上。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像白遼士聽我們問他出生地點一樣是一種異樣的暗綠色,看起來,他的臉就像是一片葉子。
白素逕自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身後向我做手勢,示意我也向前是來,我想了一想,一時之間,也猜不透白素是甚麼用意,但白素既然這樣示意,我也只好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留意連能的神情。連能的神情,緊張到極,雙手張開又捏攏,看來,他像是完全不知該如何才好。一直等到白素到了他的面前相當接近之處,他的神情才比較鎮定了一些,可是他一開口,堅音還是有點顫抖,不知道他是因為憤怒激動還是恐懼,他道:“想不到我們這裏,也會有偷窺客!”
我在那時,也全然不知道連能的情緒何以會如此激動、憤怒。
照説,我們的行動,並不構成對他的任何危害。而他所用的字眼“偷窺”,也似乎太嚴重了些。
如今我只是詳細形容他的反應。至於他何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在事態發展到了最後階段,我才恍然大悟。
我當時聽得他稱呼我們為“偷窺者”,心中十分生氣,可是白素又打了一個手勢,令我不要開口,她揚了揚眉:“偷窺?連能先生,我真不明自你這樣説,是甚麼意思。”
連能“哼”地一聲:“一般來説,偷偷摸摸,躲在陰暗處,觀察他人的行動,就叫偷窺。”
白素笑道:“我們想來拜訪你,剛好看到你在温室之中……”
白素才講到這裏,連能的神情,又變得極緊張,他甚至是失聲叫出來的:“你……你們看到我在温室幹甚麼?”
我心中疑惑之極,連能在温室中,根本沒有幹甚麼,只不過是站着不動。既然他甚麼也沒有做,又何必那麼緊張?
白素的心中。一定,和我同樣感到疑惑,所以她略停了一停:“你在幹甚麼?看起來,你像是在進行日光浴?”
連能的神態,迅速由慌張之中鎮定下來,但是他仍然無法掩飾他心頭的緊張,他連聲道:“是的,日光浴,我在……日光浴!”
這時,那兩個便衣人員,也走了過來,都以十分不耐煩的神情望着我。他們的佩被我偷了來,所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一看到他們走近來,我就狠狠地壓低聲音,對他們道:“你們兩個人,如果不想革職的話,就乖乖回車子裏去等着。”
其中一個還想抗議,但看來另一個長相比較蠢的,反倒聰明些,拉了拉他的同伴,低聲講了一句,向我道:“別耽擱太久了。”
我悶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們,那兩個便衣人員後退着,走了開去。
當我和他們發生爭執之際,白素正在向連能解釋這兩個人的身份:“他們是警務人員,因為馬基先生自拘留所中逃了出來,而衞斯理又恰檬親詈笤和他見過面、詳談的人!”
連能一聽得白素這樣説,轉過頭,向我望來:“馬基,他……説了些甚麼?”
我本來已經想脱口而出,説馬基對我,根本甚麼也沒有説,可是轉念之間,想起了馬基的話,又想到連能的言語、神態,都有一種説不出來的神秘,所以我將話忍了下去,只是發出了兩下高深莫側的乾笑聲,讓他去猜,馬基究竟告訴了我一些甚麼。
連能現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過他也沒有説甚麼,只是悶哼了一聲:“你們來見我,是……為了甚麼?”
白素向門口指了一指:“我們是不是可以進去詳細説?”
連能吸了一口氣,又猶豫了一下:“好的,請進來。”
他説着,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先轉身推門走了進去。白素向我靠近了一步,用我家鄉的方言,又快又低聲地道:“太古怪了,我看這幾個人一定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別太心急,我來應付。”
我點了點頭,説話之間,我們已經走進了連龍的屋子,穿過了一個走道,到了客廳。連能客客氣氣地請我們坐下,又為我們衝了咖啡,他自己也坐了下來。連能的屋子,佈置得舒適而簡單,看來和白遼士的住所,大同小異。
等到坐定之後,連能才道:“兩位……”
白素呷着咖啡:“我們才和白遼士先生見過。”
連能“哦”地一聲,並沒有表示甚麼。白素又看來輕描淡寫地道:“原來飛行人員的共通嗜好,是在温室之中,培育植物?”
連能一點也沒有特別的表示。
我知道白素為甚麼一下子就提出了這一點。因為到目前為止,飛機失事的過程,只有五個人知道。這五個人中,除了馬基機長,其餘四個人,就是連能、白遼士、文斯和達寶。
這四個人,有着甚麼秘密,還一無所知,但是,他們有兩個共通點,卻十分耐人尋味。其一,他們四個人,都喜歡在温室中培育植物,其二,他們全是孤兒。
從這兩個共通點來突破,有可能知道他們究竟有甚麼秘密。白素單刀直入,十分有道理。
可是連能的反應,沒有甚麼特別,他只是“哦”地一聲:“很多人喜歡在温室中養植物,也不單是飛行人員。”
白素變換了一下坐的姿勢:“我們想知道你知道我們曾參加過飛機失事的調查工作,為甚麼馬基機長在出事之後,一句話也不説?”
連能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他不説,旁人也沒有辦法。”
白素用銀匙在咖啡杯的邊上,輕輕地敲着,發出“叮叮”的聲響。看來她的神態十分優閒,但是她的話,卻越來越咄咄逼人。
她道:“連能先生,請你想一想,飛機失事時,駕駛艙裏,是不是隻有你們五個人在?”
連能道:“你為甚麼要這樣問?當然只有我們五個人。”
白素笑了一下:“這就相當耐人尋味,連能先生。只有你們五個人,馬基機長甚麼也不肯説,那等於説,如今所知的飛機失事經過,全是一面之詞。”
連龍的面色陡地一沉:“我不明白你在説些甚麼,如果當時駕駛艙中只有兩個人,馬基機長不開口,另一個人説了經過,那才是一面之詞,可是事實上,不是兩個人,是五個人。”
他在説到“五個人”之際,特別強調,加重了語氣。我想開口,可是白素立時伸手,按在我的膝頭之上,不讓我出聲。
她的語氣,仍然是那麼優閒,可是她的語鋒,卻越來越是凌厲:“你們四個人,在我看來,好像有某種默契。”
連能神情惱怒:“女士,你這種説法,構成誹謗,你指我們串通了來作假證供?”
白素伸了伸身子:“沒有那麼嚴重,可是有一件事,我卻無法從任何角度作出任何解釋。”
她説着,盯着連能,連能在她的目光逼視之下,倒也並沒有甚麼不安的表示,只是維持着一種相當冷靜的憤怒。
他甚至不問白素,究竟是甚麼事地無法作出解釋。白素這樣説了,自然是希望對方發問的,連能不問,她的神情多少有點尷尬。她隨即身子向前一俯,湊近連能,壓低了聲音:“我不明白的是,你們四人有甚麼可能忽然離開了機場,駕車離去,而且還撞倒了一個人!”
白素的話,説得直接,我立時去注意連能的反應。只見連能的身子,陡然一挺,雙手緊緊抓住了沙發的扶手,指節骨突出。可知他感到極度的震動。
白素不等他緩過氣來,立時又道:“我只知道白遼士先生有一種‘化身’的本領,現在看來,原來你們四個人,全有這樣的本領。”
連能想盡快地回覆鎮定,可是白素第二段話又已出了口,連能再度受到震動,以致他的喉核,在突出地上下移動着,而發出一種“格格”聲。
白素還是不肯放過他,立時又道:“你們四個人這種不可思議的本領,是從温室中學來的?還是從孤兒院中學來的?”
白素這第三段話,令得連能的臉上,又現出了一片暗綠色,他陡地轉過頭去。在他轉過頭去之際,我聽到他濃重的喘息聲。
他轉過頭去並沒有多久,就又轉回頭來,在那一剎那,我也不禁十分佩服他,因為他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
連能冷笑着,望着我道:“衞先生,尊夫人是不是有一點不正常?”
我立時道:“一點也不,她説的話,也正是我想説的話。”
連能再冷笑了一下:“那麼,遺憾得很,我只好説,你們兩位,都很不正常,而且還相當嚴重。”
白素沉聲道:“我們很正常,我甚至願意相信,馬基機長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
白素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是你們!”
連能冷笑着:“你和我都沒有資格決定誰不正常,可是你剛才的話,就算是一個實習醫生聽了,也可以肯定你的神經有問題。”
白素站了起來:“一點也不,我可以告訴你,你們四個人有甚麼不正常的秘密,到現在為止,我還一點不知道。”
連能冷然道:“那是因為我們根本正常!”
白素指着連能:“可是我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去追查,直到水落石出。”
連能現出了一絲憤怒的神色,可是立時又恢復了平靜:“不論你喜歡怎樣做,我沒有權力制止你。但如果你妨礙到了我的生活,那我可以受到法律的保護,請你們注意這一點。”
白素的態度,已經夠堅決的了,但是看來連能的態度更堅決。
白素道:“好的,我會記得。”
連能也站了起來:“那麼,現在就請兩位……”
我不等他講出口,就搶着道:“當然,我們立刻就走!”我説着,挽了白素的手,向門口走去。我們是從後門進來的,出去的時候,走向前門。
當我們來到門口之際,我轉過頭來,看着昂然而立的連能:“我們一定會追查下去。”
連能道:“世界上有不知多少蠢人,盡一生之力做蠢事,我絕對無法一一阻止。”
雙方之間的對話,到了這一地步,無法延續。我只好掉頭向外走去,出了門口,繞過屋子,看到那兩個便衣人員,坐在車子中,賊頭狗腦地探出頭來看着我們。
我向白素道:“看來,他一點也不怕我們的威脅。”
白素道:“我並不是存心威脅他,而是要讓他知道,我們一定會調查下去。”
我道:“那有甚麼好處?”
白素説道:“好讓他來對付我們。”
我怔了一怔,向她望了一眼,白素又道:“白遼士曾對付過我,雖然他的行動看來有點兒戲,用一具手型的打火機威脅我,但是他總曾對付過我。我猜,白遼士在行動中,忽然感到自己犯了大錯,所以才突然中止,我要他們的行動繼續下去!”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對方若是對我們置之不理,不採取任何行動,那麼,他們究竟有甚麼秘密,可能一輩子都會隱藏起來,不被人發覺的。
如果對方有所行動,那麼,只要我們應付得宜,對方的秘密,就會逐步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