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三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粱上燕,歲歲長相見。
(逢延已-長命女)弄蝶端坐在銅鋭前,她哼着小曲,神態愉悦地撥弄着自己的青絲,粉臉不時露出自她雙腿受傷後難得一見的笑容,看到的人都不禁心思盪漾。“姑娘的心情好像不錯?”春花接過小丫環遞來的木梳,細心地整理她的秀髮,漫不經心地詢問。在滿屋子從瓜山帶來的丫環裏,只有春花一人不願意改口稱呼弄蝶為少夫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堅持為何?但在弄蝶默然的允諾下,只有春花鎮日大刺刺地環繞在弄蝶的身旁,仍依照舊時的稱呼。“是不錯啊?”
弄蝶突然轉過身,扳住春花的肩膀,快樂地表示,“你沒看到修哥待我這麼好?我當然高興噦!”“姑娘,可你為他少了兩條腿耶!”春花的面色一黯。
“我的腿還在啊!”
春花瞄了弄蝶的那雙腿一眼,嘲諷的表示,“可惜在跟不在也沒啥大差別。”弄蝶伸出兩隻手,就要往大腿上拍打;但春花的動作比她更快,想也不想,便迅速抓住女主人的手,“姑娘,別逞強了。你的腿現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放過它吧!”
弄蝶聳聳肩,清澈的眼眸看着情同姊妹的春花,在她的心中,失去一雙腿換來夫君的呵護,她認為十分值得。
“大夫説姑娘的腿還有復原的希望,姑娘就不該如此糟蹋它。”春花瞪着她,不允許她隨意殘害自己的軀體。
在春花的心目中,她是最完美的女人。
“我只是想證明我的腿還在。”
“我有眼睛,”春花的眼神略帶責備,哀怨地看着弄蝶,“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你不能走路了,當堡主夫婦把你送出飛爪堡時,你不是這樣的,難道你不在意他們的感受?”
弄蝶被春花念得垂下頭,無辜地猛眨眼。
“我真是怨恨!我非常怨恨?我恨不得砍死那個姓商的臭男人,順便也砍死我自己。”拿着木梳,春花邊替弄蝶編麻花辮,邊喃喃自語,“何必來這裏活受罪?”
“春花?”
弄蝶莫名地抬起頭,才看到鏡中的春花眼中已蓄滿晶瑩的淚水,她不禁在心中暗忖,春花怎麼了?“天底下沒有一個人配得上你!”
雖然誇獎她的是從小就服侍自己到大的春花,但弄蝶仍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春花的神情實在太認真了;基本上,她一向只貪圖自己旁人重視的快樂,只要別人把她捧在手心裏哄,她就很高興了。
但她經得起春花這麼至高無上的誇啊?“我真恨自己那時為何要多事?把春藥放到那碗參茶裏。否則,你也不用嫁到恆山,不用受那個臭男人的污辱,你的腳也不用因為他而不能走路,我真是恨啊……”春花抱着弄蝶削瘦的肩,嚶嚶的啜泣,她後悔死了。
從小,她就為弄蝶綁辮、穿衣;長大了,她為她裝扮、縫衣。弄蝶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靠她打點;她倆的關係何止情同姊妹,連弄蝶的親生爹孃都沒有她們親呢,她也以為她們會如此親密地過一輩子。沒料到後來出現了這個可惡的男人,他先奪走弄蝶的注意力,再贏得她的心,害她整天都在想他……然後,又出現了自己這個超級大蠢蛋。她得幫弄蝶嫁到恆山,嫁給她的心上人,她以為她會感激自己一輩子。唉!是她愚蟲啊!弄蝶會嫁給哪個人,她過得幸不幸福又幹她何事?可她不甘心啊?她想與弄蝶常相守,小姐嫁給商宜修後,自己天天看着他們恩恩愛愛,再忍受着心痛如絞的莫大痛苦!天底下哪有這種笨蛋?看着自己最喜歡的人和別人天長地久?每度過一個無眠的夜,她都睜大眼睛看着屋上的樑柱,心中想的,唸的全都是弄蝶和商宜修親暱的畫面;輾轉醒來,她早已熱淚滿腮,自覺快要活不下去了。只因,弄蝶曾經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我想也應該是你幫我放的!”弄蝶點點頭,這下她心裏有數了,“我不介意啊!總之嫁給他我就心滿意足了,他現在對我很好,我很幸福。”“誰會對你不好?我的好姑娘啊!你怎麼那麼傻?他配不上你啊!”春花放聲大哭。“我……”
愣愣地看着為自己不平的春花,弄蝶有些手足無措,平時冷靜的春花到哪裏去了?
★★★
“你這個狗奴才竟敢替人作主?”
商宜修經過,乍聽到這個訊息,眼中閃過強烈震怒眼波,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春花,他的眸中沒有一絲感情。
春花死命地哭泣,完全無視於簡宜修的怒氣。
“我不懲罰你的擅作主張,又怎麼管理恆山派?”他的手一使勁,春花立刻痛得昏了去。
“修哥,春花是好意,她對我很好的。”
弄蝶根本顧不了雙腿的不便,慌亂地撲過身,擋在春花面前替她求情,“你別生她的氣。”
“你也太不像樣了!跟一個丫環沒上沒下的。”商宜修反手摟住妻子的纖腰,“現在居然還替她求情。”
“我們一起長大的嘛!”她兩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春花,眸中充滿了關心。
“你是我的人,不許看別人。”他英名的醋意湧上心頭,氣呼呼地瞪着弄蝶,“還是你比較喜歡她?”
弄蝶驚訝地合不攏嘴,她傻傻地看着他,“她是我的丫環耶!哪有……”
“不再是了!她不能再跟着你了。”商宜修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惱怒,這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説他配不上她?那她這個丫環才配得上跟弄蝶在一起嗎?這個荒唐的想法讓他非常的不愉快!當然,他是不會説出口的,不過,他也不會放着這個會代妻子決定事情的危險人物在身旁。“不要!修哥,我不要別人,我不要!”她大聲反對。
“她不能再跟着你了。”
他舔舐着她的耳垂,輕聲而專斷地回絕,“不許違抗我。尤其不準為這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反抗我的命令,我不允許。”在他巧妙的挑逗下,她無助地呻吟……
“你愛我嗎?”
強烈的妒火燃燒着他的理智,商宜修的大手撫摸着弄蝶的軀體,她只能是他的。“愛啊!”沉醉在他的寵溺下,她苦苦哀求,“別趕春花走!她從小就跟着我。修哥,求你別趕她……”“如果你愛我,就不準再跟我提起她。”
“可是,春花好可憐喔?她沒有任何親人,我是她唯一的好朋友。修哥,不要趕她走……”説到最後,她在他的懷裏哀哀吸泣。“不許再耍老招數,好好説話。”他當然明瞭眼淚是弄蝶為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但他仍然十分高興。他用力的抬起她的下顆,順勢舔掉她頰上的淚水,但眼中充滿寒意。“如果沒有她,我根本嫁不成你。修哥,別生她的氣好嗎?她做的很多事,都是為我好。”弄蝶信誓旦旦説:“我會好好的教訓她,讓她別再説你的壞話,修哥,不要生她的氣!”商宜修淡淡的看了昏厥在地的春花一眼,好吧!看在她是媒人的份上,這回他就饒過她。“那你説,你和我配不配?”
原來,商宜修心心念唸的還是春花説的那句話,天底下沒有人配得上自己的這句話?他怎麼這樣小器?但弄蝶一點也不敢取笑他,省得他老羞成怒,真的把春花趕出恆山派,“配!怎麼會不配?”“這丫頭真是瞎了狗眼。”環抱起妻子嬌柔的身軀,他仍不甘心的碎碎念。“修哥大人大量,彆氣了嘛!”
他輕啄一下愛妻的鼻頭,“我真的會被你們兩人整死!你想想看,下春藥在茶杯裏是多大的事,玷污你的名節不説,也讓鷹山的名譽受損。丫環沒見識,沒大腦,你也跟着胡鬧?你就這麼想嫁給我啊?”他心中彷彿抹上了蜜。弄蝶猛點頭!她是真的很想嫁給他啊!“你呦?”
商宜修又好氣又好笑,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選擇遺忘方才聽到的事實,並且,再又鄭重的警告愛妻,“不許你再跟你的丫環胡來!有什麼天大的主意都要先跟我報告過,不許再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地做事。”她無辜地眨眨眼,哀怨地對他抗議,“你怎麼這樣説人家!”
“瞭解你們的生活方式後,我只有這種評語。”
“我哪有那麼陰險?我只是……”
“你只是無聊,閒來就嚇嚇小丫環,有空就練練氣質,準備迷倒所有人;看到我,就掉幾滴眼淚,希望我別跟你計較你老揹着我胡鬧的事?”商宜修摟着愛妻,順口聽説着她近日不乖的事蹟。
當然,在聽了今日主僕倆的對話,他可以完全明白妻子天衣無縫、真相從不外露的真正原因了,因為,她身後跟着一個善後的高手,任誰也都摸不清她頑劣的原貌。娶到這樣的稀世珍寶,他真是何德何能喔!“你怎麼知道?”她咋咋舌。
“你當我有很多時間回來看你用膳,午睡?”商宜修滿臉笑意,“我才奇怪你晚上為什麼那麼沒精神,看到我就猛打呵欠。原來白天都在捉弄丫環,弄得大家陪你吃藥,你可真有精神。”“我……”沒料到要小丫環幫她吃補藥的事居然被他知道了,難怪最近她用藥膳的時辰,他都在,還執意要喂自己吃,原來……“藥汁好苦!”弄蝶臭着一張粉臉。
“良藥苦口。大夫説你的腿並不是永遠不能走,先把身子補好!再下比較強的藥。你想用走的回江南吧?”他揚眉質問。她啷着小嘴點頭。
“以後我陪你喝藥!不準再胡鬧了,好嗎?”商宜修咬着她的耳朵,“我可不想聽別人傳言,説少門主夫人強迫下人吃藥的笑話。”弄蝶害羞得猛點頭,她已完全耽溺於他的呵護。
“那我就先多謝少夫人的合作了。”他學着妻子欺負下人的俏皮口吻説道。“不客氣!”
沒料到商宜修果然耳聰目明,而且學習能力還特別強,把她玩弄他人的把戲摸得一清二楚,她只好不甘願地點頭答應了。商宜修在心裏暗笑,他娶回來的妻子怎麼這般可愛?他愛死這麼特別的意外了。
★★★
練武場裏,人聲鼎沸。
“哎呀!修哥,把人家放下來啦!”
“奇怪咧?我抱我的娘子,你的意見幹嘛這麼多?”身着一身白衣的商宜修出現在寬廣的練武場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行動不便的弄蝶從竹椅上抱起,飛竄到旁邊蔭涼的地方。弄蝶可以感覺到場內有數十道目光全向她集中,她羞得低下頭,面色潮紅地鑽到他的懷裏。“管施鈎(拔河)的結果如何?我可不許我漂亮的娘子被日頭曬昏了。”在弄蝶的臉上輕輕一啄。
弄蝶則沉默不語,她凝視着前方,希冀這份幸福可以持續到永遠。
兩人之間甜蜜的氛圍立刻感染到兩旁叁與活動的恆山派徒眾。不少前來觀賽的名門女眷,看到少夫人的行動不便,仍受到少門主的喜愛,心中所抱持的一絲希望,也隨之破碎。
商少門主應該是不會再另娶二夫人了。
“沒想到四肢健全的向姑娘,魅力還是不敵咱們家小姐。”春花冷冷的嘲笑聲從可人的身後傳出。
“你胡説什麼?”可人轉過頭,怒視這個大言不慚的香花。
“我只是説出事實,哪是胡説?”
“你!”
可人恨得咬牙切齒,舉起手想打春花。但看到春花用無畏的眼神宜視着自己,她高舉的皓腕便自動放下,唯恐自己若掉眼淚,會在他人跟前失態,只有拔腿離開。
“我是來幫你的!向姑娘。”停住亟欲離開的腳步,可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因為,她聽到最不可思議的話語。“咱家姑娘存在恆山一天,你就一日別想得到商少門主的心。”
春花簡明扼要的陳述讓可人心碎,她強撐起發軟的腿,硬生生地回覆來意不明的春花,“聽你的話,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是要來幫我的。”“但如果咱們家姑娘離開恆山……”春花欲言又止,“或許向姑娘的機會就大多了。”“她已經嫁來恆山,怎麼可能離開?”
可人也不是呆子,那個向來以嫺雅端莊聞名的花大姑娘,怎麼可能不顧世俗的眼光,逕自離開夫家?況且花弄蝶那麼愛修哥……她絞緊手絹,凝視着商宜修與花弄蝶相依身影。
有誰知道她也愛那襦衫飄飄的俊雅男子啊?她愛他,愛到心痛。可是,他卻只把她當成妹妹……“如果少門主也喜歡你,那就有可能了。”春花同樣也看着那兩個相偎的夫妻,但淡漠的眼神卻讓人猜不出箇中含義。“你的意思是……”
“你不想試的話就算了。我再找其他對少門主人有興趣的女人!”語畢,春花轉身就要走。“我哪有説不要?”可人急忙叫住春花,“我只是想不清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這對你和你家的主子沒好處吧?”靜靜地注視可人半晌,春花才開口,“咱們家姑娘為了他,兩腿都不能動了。”“那她更應該待在恆山派吧?修哥不會虧待她的。”
“還沒嫁來恆山,咱們姑娘就已名滿江湖,哪需要商少門主不情不願的照顧?”春花依情論理,態度冷酷地説明,“飛鷹堡堡主就只有兩個女兒,不疼大姑娘,又疼誰?我只是奉命把姑娘接回鷹山。但若要咱們家姑娘心甘情願離開恆山,我還得要找幫手……”可人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是花堡主生氣了,不讓閨女待在恆山,那真是太好了。“你到底要不要幫忙?”春花催促她速作決定。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可人無可奈何地聳肩,她從沒想過要怎麼勾引男人?春花默默地走到她身旁,把小嘴附在她的耳旁,陳述計劃已久的步驟。
“我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當然。”春花信心滿滿地微笑,她瞭解她的弄蝶;雖説弄蝶是江湖第一美女,但也有屢戰屢敗的時候。比方説:她和親妹妹——花弄影長久以來的嫌隙而眼前這個清雅秀麗的小姑娘,和她的妹妹花弄影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弄蝶從一開始就忍不住探問她的來歷,她們怎麼可能會沒有交集?“那我就試試看了。”
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信心滿滿的春花,她甚至不明瞭她笑容裏的含義。她開始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看輕下人是一個嚴重的錯誤,尤其是從鷹山來的人,短短幾年就竄起的“武林第一堡”,應該有它異於常人之處吧!比如説,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丫環!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地位還不及堡中的弟子,就有這種領導統馭的才能,那麼其他人呢?可人微微的顫抖。
“你不敢?”春花沒有忽略她的動作,低聲詢問。
可人用力的搖頭,想驅走心中那股不安。她不想再過問任何事,這麼做是大家期盼的……她只是完成眾人期盼中的事,讓大家各得其所,人人可以得到幸福、快樂。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