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斯理一拍桌子:“不必在這裏亂猜測,去找我們的車子,就會有結果!”
白素迅速地向門指了一指,而衞斯理幾乎在同時,就向窗口指了一指,兩人發出了會心的微笑,在那剎間,他們已各自交換了意見!
白素在問:“怎麼對付陳長青?”
衞斯理的回答是:“我們從窗子出去!”
白素取過了一具小型的訊號接收儀,衞斯理打開了窗子,兩人一起攀窗而出,落地之後,轉過了街角,兩人都開懷暢笑起來。
他們走出了幾條街,衞斯理在一輛車子旁邊,停了下來,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
白素搖頭,作了一個鬼臉,苦笑:“越活越倒回來了,唉,竟然要替偷車賊把風!”
衞斯理笑:“情非得已,借車子一用,總叫還車的時候,讓車主稱心如意。”
就這兩句話之間,衞斯理已打開了車門,一側身,進了車子,白素上車之後,衞斯理已發動了車子。
開始,他們還説有人跟蹤,但顯然沒有人料到他們會那麼快就採取行動,所以並無跟蹤者。
白素取出了小型的訊號接收儀,小小的螢屏上,那亮綠的一點,仍然在原處停留不動。衞斯理把車子開得飛快,那時已接近午夜,出了市區之後,車輛並不多,在轉上了通向西北向的公路之後,更是暢順無比。
雖説是在路邊隨便“借用”了一輛車,但是衞斯理也不是沒有挑剔選擇的,他熟知各種牌子各種型號車輛的性能,所以他選擇的車子,他知道性能極高。這時,那車子果然不負他所望。
白素每隔些時,便報告一下距離,等到距離縮短到了只有二十公里時,公路兩旁出現的,是一片奇景。
那是一大片亂石崗子,起伏連綿的崗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那是地質學的一項奇蹟,不知多少年之前,由於地殼的變動,使一座石質鬆脆的大山,整座崩塌。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造成的結果,就成了一大片亂石崗。
在亂石崗上的石塊,大約有十多公尺高,宛若一座小山,小的也有排球那麼大。在月色下看去,荒涼無比,宛若在第二個星球之上。
由於城市的發展,市區擴大,這一帶,本來離市區甚遠,現在也成了近郊,所以這片自然界的奇景,目前也成了郊遊的重點。
在公路的兩旁,有不少支路分出去,可以看到有些屋子,車子,還有燈光透出來,看來很是詭異。
車繼續向西北行駛,不多久,就進入了西北山區,公路已經到了盡頭,有一條通向山中的路,勉強可以行車,但是崎嶇不平。
直到這時,白素和衞斯理互望了一眼,才明白了李宣宣要借用他們車子的真正原因!
衞斯理停下了車,一時之間,思緒紊亂,他首先想到的是:李宣宣真不簡單!
他道:“李宣宣要用我們的車子,她竟然知道我們的車子,有優秀的越野性能!”
白素吸了一口氣:“是,眼光很好,但是隻要對汽車有認識,那並不困難。”
衞斯理悶哼了一聲:“她在那時,已經決定來這裏,可是她卻不告訴你!”
白素始終維護着李宣宣:“我也沒有告訴她車上有訊號發射,我們可以跟蹤她!”
衞斯理再向前駛,駛出了不到一公里,已經寸步難行了,除非有他那部經過特別設計、改裝的車子,怕只有坦克車才能開過去了!
而在路的兩旁,也豎着巨大的告示牌。
在“警告”兩個紅色的大字之下,是觸目驚心的骷髏和股骨交叉的表示危險的記號
那是世界性的標誌,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它所代表的意義。
然後是警告文字:“由此前往,是早經廢棄之煤礦礦址,該區極其危險,處處充滿死亡陷阱,有關方面正在計劃清理,任何人士,切勿進入,若在該區內遇險,並無任何拯救措施,切切注意。”
警告牌上的語氣是如此嚴厲,看了之後,再要進去,自然可以,當然是生是外,所有的責任都要自負,與人無尤!
衞斯理和白素下了車──警告雖然嚴厲,但當然阻不了他們。問題是,他們要步行前往目的地!
兩人都只考慮了幾秒鐘,就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不到一百公尺,已經全然沒有路,踏足之處,全是及膝的野草和灌木,有許多暗綠色的亮點,在不停閃動,那是各種小動物的眼睛。
在這種情形之下,甚至連衞斯理和白素,也都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可是有一個現象,卻吸引着他們要繼續向前去。
那現象是,在灌木和草叢中,有明顯的車轍,那是不久之前才留下來的,是他們的車子駛過這裏留下的痕跡──這車轍給他們強烈的誘惑,使他們繼續向前。
又前進了百來公尺,白素嘆了一聲:“還有兩公里,前面的情形,可能更惡劣!”
衞斯理攤了攤手:“總沒有回去等她再出現之理。”
白素笑了一下,兩人説着話,腳下並沒有停止,他們同時看到了在草叢中的鐵軌,和歪倒在一旁的一輛在鐵軌上使用的搖搖車。
那當然是舊日礦坑的設備,衞斯理一個箭步躍向前,把搖搖車推上了鐵軌,車身雖然生了鏽,可是還可以運作,他和白素上了車,各自壓着──,車子便發出吱吱格格的聲響,在鐵軌上向前移動。
那是以前要來運煤的,自然直通礦坑,約莫四十分鐘之後,鐵路已到了一個極大的山洞之前。
那山洞顯然是人工挖掘出來的,高大整齊,是礦坑的出入口。
兩人向前望去,巨大的礦洞之中,一片漆黑,而他們的車子,還有半公里的距離,看來李宣宣把車子直駛進去,停在礦洞的深處!
兩人同時取出了一隻小型電筒來,那種電筒雖然很小,但是可以調節光度,必要的時候,可以發出很強烈的光芒照明,是探險者的必備工具。
當然,若使用強烈光芒,使用的時間也相應縮短。他們並不需要太久,只需要前進五百公尺左右,就可以到達他們的車子了。
兩人不約而同,一起使用了強光照明,可是兩人也不約而同,只是着亮了不到一秒鐘,就立刻熄了電筒,讓眼前又變成一片黑暗──不對,剛才那一秒鐘,他們所看到的情景,在他們的視網膜上,留下了印象,這印象又通過了他們的腦部活動,而成為記憶,記憶是可以永遠存在的,所以雖然他們這時,實際上是甚麼也看不到,但是剛才那種情景所造成的驚悸,卻延續着。
他們剛才看到的景像,並不特別恐怖,可是卻實在令人戰慄。在兩支強力電筒的光芒下,他們看到,山洞的洞壁上,滿滿是粉紅色,像是根本沒有皮膚,但是又在不斷蠕動的生物,成千上萬,擠在一起!
那是出生不久的小蝙蝠!
這個山洞之中,一定聚居着數以百萬計的蝙蝠──這時全趁天黑,出去覓食了!
滿洞的小蝙蝠,雖然可以通過視覺,使人的心理上產生戰慄感,可是沒有實際上的危險。但如果在這洞中聚居的大蝙蝠,有百分之一覓食歸來,他衞斯理和白素,再神通廣大,也無法對付像潮水一樣湧進洞來的蝙蝠羣!
電筒熄了之後,兩人都向對方伸出手去,手心滿是汗,緊握在一起。
衞斯理低聲道:“別用強光,只照地上!”
白素也立即道:“快速前進,一到達車子旁邊,就安全了!”
兩人都沒有退縮的意思,他們同時已着亮了電筒,只照地上,地上有許多坑窪,積水反射出可怕的光芒,而且空氣之中,也充滿了極異樣的氣味。
他們快速前進,兩人都有非凡的武術根底,這種不算是太惡劣的環境,自然難不倒他們。
不一會,就看到了他們的車子,兩人捱到了車前,迅速進入了車廂,才各自深深收了一口氣。
李宣宣不在車中──這是意料中的事,不過他們也很難想像,如李宣宣這樣的一個大美人,嬌嬌柔柔的,怎麼會到這種地獄一樣的環境中來!
兩人想到這裏,同時震動了一下,起了另外一個念頭:莫非這裏就是陰間?
但那只是一時間的聯想──這裏當然不是陰間,只是一個廢置了的煤礦。
衞斯理對這種舊式的煤礦結構,有相當程度的瞭解。這時車子的前面,不到兩公尺處,就有一個礦井,礦井直通地底,可以深達五百公尺以上,在礦井中,又有四方八面通出去的坑道。
煤礦的礦工,就長年累月,在地下勞作。
衞斯理定了定神:“她下礦井去了!”
白素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衞斯理悶哼了一聲:“她下礦井去幹甚麼?難道那是到陰司地獄去的通道?”
習慣上,“陰間”和“地獄”總是躺在一起的,兩者之間,甚至可以劃上等號,雖然衞斯理曾提出,王大同口中的“陰間”可能要作有別於傳統的理解,但這時,他也習慣地那麼説。
白素沒有回答,只是看着礦井旁的一個支架。那支架上,有一個相當大的絞盤,也有着搖柄。
衞斯理又道:“如果這裏可以通向陰間,那是和四川酆都的通陰門一樣的了!”
相傳,中國四川酆都縣的一座廟中,有一扇門,可以通向陰間,所以這個縣,別名叫鬼都。
白素喃喃地道:“通向冥府的通道……會在這裏?”
白素又用了另一個詞“冥府”,那和“陰間”也是同義詞,西方的傳説之中,冥府中的眾多鬼魂,是由冥王所統治的。
(若干年之後,衞斯理和白素,才從他們的好朋友,年輕人和公主的一次遭遇之中,知道通向陰間地獄的通路,在地球上有四十九處之多,但已經全被封閉了。)
(陰陽之間的通道,是不是隻有四十九處,還是有許多許多,還待努力探索。)
白素説着,着亮了車頭的小燈,把燈光集中在那個支架的絞盤上,絞盤上有一段鐵索,直垂下礦井。絞盤上有數字鍵盤,顯示的數字是“三七二”。
他們都知道,這個數字,表示這礦井的深度,超過三百七十二公尺。而“三七二”這個數字,是表示連接支架的升降籠,這時正在三七二公尺的深度。
用力轉動搖柄,絞盤會把鐵鏈絞上來,鐵鏈連着一隻籠子,那籠子就是最簡單的人力升降機──下去的時候,可以在升降機中控制,但要上來,非有人在上搖動不可。
車子既然停在這裏,可以假設李宣宣下礦井去了──她甚至不考慮下去了之後如何上來,可知她的行動,對她來説,極其必要。不然,她的行動不會那麼堅決,破釜沉舟,不顧一切。
李宣宣可以不考慮如何上來,衞斯理和白素,卻不能不考慮,他們先互望了一眼,衞斯理打開車門,來到了支架之旁,搖動絞盤,他要用相當大的力道,才能搖動,因為絞盤的一些齒輪,都生了鏽。而且,在絞盤轉動之間,發出的聲響極其驚人,在礦坑之中,引起了陣陣的迴音。
幸而這裏是礦洞的極深處,不像近口處那樣,有許多蝙蝠聚居。但是這種驚人的聲響,也使得許多居住在礦洞中的老鼠,驚惶地奔來奔去。那些老鼠,有的足有兔子那麼大小,極之駭人。
根據絞盤的直徑來計算,每轉動一次,鐵機會被絞起兩公尺,數字鍵盤上的數字,也照這個比例在漸漸減少。不一會,衞斯理已滿頭大汗,白素來到了他的身邊,作了一個手勢。
衞斯理笑:“不必接替,我可以一口氣把升降籠絞上來,你向下照明!”
白素着完了電筒,向下照去。
動輒就超過一百公尺深的礦井,是人工的奇蹟,在上面着亮強力的電筒,向下照射,理論上來説,光以直線前進,目力應該可以直視井底。
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光柱射下去,不到二三十公尺,光亮就奇異地變得模糊不清,散亂,不再是聚集在一起,像是被甚麼力量打散或弄亂了。
再向下去,光柱就會消失,像是有一張古怪的大口,把光亮吞沒了。
衞斯理向下看,看到顫動的,生鏽的鐵鏈,在下垂到了幾十公尺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了。他有點駭然:“據説宇宙之中有一種天象,稱作‘黑洞’,能夠吞噬光線,不知是不是這種情形!”
白素忙道:“當然不是!礦井下的空氣混濁,這才有光線難以通過的現象!”
説話之間,衞斯理搖得更快,等到數字鍵盤上的數字,變成“六十”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升降籠的頂部了。
在礦井中,搖搖晃晃升上來的鐵籠,看起來像是一個不知名的怪物,不一會,升降籠已升上了礦井,衞斯理停了手,固定了絞盤,兩人一起向升降籠看去,籠是空的,但是很明顯,才被人使用過。
在籠子的底部,本來有着厚厚的煤屑,但這時,煤屑上有雜亂的腳印。而且,在升降籠之中,控制下落的──、齒輪,都有才被使用過的痕跡。
李宣宣確曾利用這升降籠,深入礦井!
她現在在哪裏?還在礦井下面?這樣廢棄的舊礦井,毫無疑問,等於是一個殺人的陷阱。進入這樣的礦井,也就等於進入個死亡陷阱,至少有一百種死亡的可能!
衞斯理和白素,此際有一個自然而然,不由自主產生的想法──他們明知這想法説不過去,難以成立,但是這個想法還是盤踞了他們的腦子。
他們想到的是:李宣宣是通過這個舊礦井,到陰間去了!
而當他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只感到詭異莫名,陰森之至,他們望着升降籠,迅速地在想:下一步應該採取甚麼行動?
最簡單的答案自然是:也下去,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度,去看看李宣宣究竟在那個深度作甚麼。如果在這個深度,有通向陰間之門,那麼,衞斯理也不會懼怕到陰間去闖一闖!
衞斯理一想到這一點,豪意陡生,雙眉一揚,抬腳就要跨進籠子去。
可是白素的動作,比他還快,一伸手臂,把他攔住,緩緩搖了搖頭。
衞斯理向白素看去,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猶豫,也有着很深程度的恐懼。
衞斯理想説“你要是不放心我下去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下去”。但是他立即想到,要是兩個人一起下去的話,誰搖動絞盤拉他們上來呢?
兩人之間,只能有一個人下去,不是他就是白素,而他當然不會放心白素單獨下去。那麼,反過來也是一樣,白素也不捨得他單獨下去!
兩人之間連半句話也沒有説過,就互相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像這種有限度的心意交流現象,在衞斯理和白素之間,存在已久了。
衞斯理立即提議:“把車子駛出礦洞去,利用車上的通訊設備,通知陳長青或黃堂或小郭,告訴他們有關我們的行動,我們一起下去!”
白素蹙着眉,很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同時,她又望向衞斯理,遇到的是衞斯理堅決拒絕她單獨下去的眼色。
事後,衞斯理和白素,回想當時的情形,他們都説:“我們都不是不讓對方單獨去涉險的人,可是當時,在那種氣氛之下,彷佛兩個人一分開,就是生離死別一樣,再也提不起勇氣讓對方單獨下去,反倒是自己,並不怕去涉險,但知道對方一定不會同意,所以也不必提出來了。”
他們感情深厚,彼此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意。所以白素點了點頭,兩人回到了車子,由衞斯理駕駛,小心地將車子返到了礦洞口。
這時,已可以看到大羣大羣的蝙蝠,遮天蔽雲地飛進山洞去,那是獵食歸來的蝙蝠,自己吃飽了之後,趕回來餵它們的嬰兒。
蝙蝠是一種十分奇怪的生物,他們有異乎尋常的敏鋭感覺,好像在礦洞四壁上那幾十萬只小蝙蝠中,大蝙蝠可以有辦法正確無誤地找到他們自己的兒女來餵食,單是這個本領,已是了不起的生物奇蹟了。
可是,他們的生命,卻又脆弱得很!小蝙蝠若是一夜得不到食物,就會餓死了。
看到那麼大羣的蝙蝠出入礦洞,很是怵目驚心。衞斯理把車子駛得稍遠了些。
白素道:“不要是黃堂、陳長青或小郭。李宣宣不想他們參與整件事──他曾強烈地表示過這個意願,必須另外找人通知我們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