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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美女的力量

    一時之間,幾個人都向她望去。

    李宣宣卻除了那一下反應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行動和表情,只是垂着眼瞼,一動不動。她坐在駕駛位的旁邊,車由衞斯理駕駛。所以,衞斯理一轉過頭,就可以把她看得很清楚,他看到她真正是一動不動,甚至連長長的睫毛,都不顫動一下。

    衞斯理在他的冒險生活之中,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可是像李宣宣那樣深沉的人,卻也極罕見。這時,她俏臉煞白,看來嬌柔無限。但是衞斯理知道,要憑在車中的四個大男人的力量,想要令她説點甚麼出來,只怕比登天還難!

    不單是衞斯理,其餘三人,顯然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陳長青一開口,不是問李宣宣,而是問小郭:“喂,油頭粉面,衞斯理説聽到你的語聲,可是趕過來,你已不見了,那是怎麼一回事?”

    小郭悶哼一聲,還沒有回答,已看到了礦洞內外,佈滿了厚厚一層死蝙蝠,其中許多還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可怕情景。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出氣多,入氣少,神情駭然

    那自然是正常的反應。

    陳長青有點自豪:“油頭粉面,想不到吧,我是踏着它們走進來的!”

    小郭聽了,在他的喉際,突然響起了一陣乾嘔聲。衞斯理儘量提高車速,車子飛快地輾過死蝙蝠,發出可怕的聲響,濺起怵目驚心的腥血。

    衞斯理在倒後鏡中,看到小郭駭然欲絕的神情。那是第一次身歷此境的人的正常反應──小郭是第一次看到震撼人心的情景。

    李宣宣也應該是第一次,所以衞斯理也特地留意她的反應──出色的女性只有白素,在見到那麼可怕的情形時,也不免張皇失措曰

    可是李宣宣卻全然無動於中,她仍然一動不動,不知道她是根本沒有注意到礦洞內外有那麼震人心絃的情景,還是看到了之後,仍然鎮定如常。

    看她這時的情形,倒像是在錄影帶中看到的,她坐在王大同的病牀邊上相仿,只是一動不動地垂首而坐,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麼!

    車子跳動顛簸,李宣宣的身子,自然也不免震動,但是她給人的整體感覺,卻是絲紋不動!

    車子駛離礦洞,小郭才定過神來,陳長青取笑他:“魂飛魄散之餘,還記得我剛才向你問了甚麼問題嗎?要不要我向你重複一遍?”

    小郭悶哼一聲,一開口,聲音很是難聽:“不勞費心,我記得!”

    他略頓了一頓,先把他如何設計,料定了衞斯理必然會“借”用他車子的經過,説了一遍。説的時候,自然不免有點得意洋洋。

    他這一番話,連衞斯理也是第一次聽到。衞斯理這才知道小郭是怎麼來的。陳長青本來,大有責怪衞斯理之意,這時方始釋然,伸手拍了拍衞斯理的肩頭,表示歉意。

    小郭繼續道:“衞斯理和白素一離開,我就進了升降籠,落礦井──”

    陳長青打斷了他的話頭:“油頭粉面,你為甚麼要冒這樣的大險?”

    小郭木然:“我受人委託!”

    衞斯理和陳長青同時悶哼了一聲──因為小郭一直用這樣的回答在搪塞,可是卻又全然不肯透露他的委託人是誰,顯得十分神秘。

    黃堂沉聲道:“請別打斷郭先生的敍述!”

    在車子的後座,黃堂坐在小郭和陳長青之間──這樣坐法很重要,可以避免小郭和陳長青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陳長青不再説甚麼。

    小郭續道:“我下了礦井,到了深度三七二公尺處,進入了坑道,發現了那裂縫,也自然而然,到達了那個空間之中──那時候,離衞白二人去而復回,並沒有多久,我在籠底和坑道口,都留下了記號,知道他們必然會來找我,只是我未曾料到他們會來得那麼快!”

    陳長青又忍不住:“別作心理分析了,説事實!”

    小郭沒有和陳長青爭論,抬眼,盯着李宣宣的背影看,慢慢地道:“在那空間中,我花了點時間檢查,可是沒有發現,想起自己身處在那麼深的煤層中心,總有一股怯意,因此準備離開,可是又明知必然有人,先我來到這裏,卻又在這裏消失!”

    小郭説到這裏,車裏的四個男人,視線又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

    可是李宣宣仍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小郭所説的一切,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小郭又道:“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突然看到……看到……煤層之中,有一隻手,正在慢慢向外擠出來,那隻手雖然極美,可是……可是……”

    他説到這裏,搖了搖頭,表示當時的感覺,難以形容。

    衞斯理這次,同意了陳長青的意見:“不必加文學修飾了,説事實經過吧!”

    小郭深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了一個突然超出我知識範圍的現象,一個美女,自煤層之中慢慢地溶了出來,或許是有了王大同所説的話先入之見,我就覺得她是從陰間來的!”

    李宣宣就在小郭的面前,小郭卻不提她的名字,只説是“一個美人”,當然是由於他心中對李宣宣極之不滿的緣故,陳長青像是在法庭之上的律師一樣,問:“那個美女是不是在車中?”

    小郭居然也回答:“是,就坐在我前面,她就是王大同夫人,李宣宣女士!”

    陳長青疾聲道:“王夫人,李女士,你有甚麼解釋?”

    陳長青的責問,可以説很是咄咄逼人,可是,李宣宣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連眉毛也不揚,眼皮也不拾,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表示願意回答或不屑回答的聲音。

    她根本不理!陳長青張大了口,一時之間,別無他法。

    小郭悶哼了一聲:“我和那美女之間,有若干對話,衞斯理和白素都聽到了。她一聽到了王大同的死訊,激動無比,又是悲憤,又像是受了欺騙,一面和我説着話,身子忽然變矮了,我在一怔之間,看到她不是身子變矮,而是她的雙腳,竟已陷進了地下的煤層,已然沒到腳踝,還在繼續下沉,像是她正踏在一個泥沼上!”

    陳長青一字一頓:“她要到陰間去!”

    小郭提高了聲音:“我也是這樣想,我當然要阻止她,因為太多的疑團,要落在她的身上解決,我就伸雙臂,自她的脅下,環抱住了她……想把她……提起來,自下陷的煤層中提起來……。”

    小郭説到這裏的時候,聲音變得很是異樣。

    衞斯理當時也曾設想過李宣宣是用甚麼方式消失的,這時才知道她是垂直沉下去的。

    小郭停了一會,聲音變得含糊:“我那樣做,自然唐突佳人,可是一時情急,也説不得了,但是看來,沒有用處,她一面喝我離開,一面仍然在向下沉,我猜,她終於把我也帶了下去!”

    陳長青現出極之羨慕的神情:“她把你帶到陰間去了?那裏的情形如何?

    小郭苦笑:“我眼前一黑,就喪失了知覺,一直到忽然又看到了你們!”

    陳長青失聲道:“我們是看着你從煤層中出來的!”

    小郭搖頭:“我不知道,在這段時間中,我完全沒有知覺,全是那位美女的……妖法在起作用!”

    陳長青和小郭一搭一檔,配合得極好,他立時道:“或許是鬼法──祖天開就説,她可能是索命的冤鬼!”

    陳長青的話,已説得露骨之至,衞斯理已決定要阻止他再這樣説下去了。

    但是衞斯理在出聲之前,再向李宣宣看了一眼,卻見她仍然是老樣子,顯然陳長青那種爆炸性的話,也未能給她甚麼刺激。

    這使衞斯理改變了主意──他想看看,李宣宣可以忍受刺激到甚麼程度。

    陳長青步步進逼,直接對李宣宣進攻:“王夫人,祖天開用他那柄大環金刀,一刀劈開了你的那隻漆器,對半剖開之後,那樣説的!”

    李宣宣仍然沒有反應,她的神態,完全有理由叫人相信她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雖然車中的其他人都知道她的聽覺絕無問題。

    陳長青悶哼了一聲,又道:“那漆器之中,有一個凹痕,是放置許願寶鏡的吧!你嫁入王家,究竟是甚麼目的?”

    陳長青的話,簡直不是責問,而是在審問了。

    李宣宣仍是一動不動,恍若石像──由於她膚色晶瑩,應該説是玉雕美人。

    小郭卻大是詫異:“甚麼叫許願寶鏡?”

    陳長青大聲道:“你不知道?待我告訴你!”

    於是,陳長青用誇張的聲調和手勢,把有關許願寶鏡的事,説了出來。

    小郭一聲不出,神情凝重地聽着。

    有關許願實鏡的事,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十分驚訝,可是小郭卻並不大驚小怪,他在聽了之後,只是問:“這面寶鏡現在在哪裏?”

    陳長青道:“王大同知道,或許,王夫人也知道?”

    他把後半句話,提高了聲音來説,震得人耳際嗡嗡發響。他顯然故意如此,可是也一樣沒有效,李宣宣依然故我,衞斯理也回頭瞪了陳長青一眼,示意他不必這樣。

    衞斯理這時想的是,剛才李宣宣還問起過白素,或許,她願意向白素説出一切秘密。

    在衞斯理的冒險生涯中,這種情形,相當罕見,因為眼前雖然迷霧重重,但只要李宣宣肯開口,甚麼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偏偏李宣宣不肯開口!

    所以,一切的努力,都應該集中在如何使李宣宣開口,其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

    如何可以令李宣宣改變態度呢?衞斯理一面駕車,一面正在不斷地想,他相信其餘的人也在想,陳長青且不斷地在實行,可是直到現在為止,一點辦法也沒有!

    是的,若是有一個人,下定了決心,不把她心中的秘密説出來,那麼,不論是野蠻的辦法,還是文明的辦法,或科學的辦法,原始的辦法,都不能有效地達到目的。

    衞斯理這時,甚至想到了,或許可以借重玄學的方法,例如利用巫術,是不是可以令李宣宣吐出她心中的秘密來呢?

    衞斯理不由自主,嘆了一聲,因為他想到,巫術就算能對人起作用的話,也未必能對李宣宣起作用──李宣宣“人”的身分,也大有可疑,不能確定!

    衞斯理這時,把希望寄託在白素的身上──盼望李宣宣在見了白素之後,會傾吐心中的秘密,所以他儘量不出聲,以免引起李宣宣的反感。

    陳長青還在繼續發揮:“王大同臨死之前,倒一往情深,他雖然知道有人從陰間來,可是卻表示不信,連許願寶鏡告訴他的結果,他也不信,那真的可以説是世上痴情男子之最了!”

    衞斯理一直在留意李宣宣的反應,他看到,李宣宣在聽到了這幾句話時,睫毛抖動了幾下,可知那幾句話,給她相當大的刺激。

    衞斯理揚起手來,偽裝在頭上抓了幾下,豎起手指來,作了一個手勢──他和陳長青熟,一看到這個手勢,陳長青就知道,衞斯理是在暗示他:此路可行!

    陳長青受到了鼓勵,又道:“不知道王大同在鏡子上看到了甚麼異象?是青面獠牙的惡鬼,被上了美麗的畫皮?連異類都愛得那麼深,王大同真是難得!”

    黃堂和小郭,在一旁幫腔,可是那一番話,卻又不起作用,李宣宣沒有反應。

    陳長青又東拉西扯,説了一會,忽然道:“王大同能還陽,這説明他的感情沒有下錯注,雖是異類,也有良心。”

    陳長青一口咬定李宣宣是“異類”,目的自然是在激怒她,可是收效不大。

    他這時那樣説,是根據小郭説了王大同死訊之後李宣宣的行動分析所得的──李宣宣急急再赴陰間,極有可能,就是令得王大同還陽!

    陳長青説了這幾句話之後,衞斯理又抓了抓頭,因為他看到李宣宣的睫毛,又抖動了兩下。

    陳長青人也很機靈,他知道,一提到和王大同的感情,李宣宣就會略有反應,所以他接下來道:“可是,任何事,總有一個極限,超過了極限,就忍無可忍了,王大同從鬼門關回來,再世為人,就只要求見白素,想必是認清異類的真面目──”

    陳長青得意洋洋地説着,可是突然之間,停了下來,衞斯理也在那時,陡然踏下剎車,使急速前駛的車子,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而黃堂和小郭兩人,也不由自上,挺直了身子!

    其實,並不是有甚麼非常的變故發生,而是一直紋絲不動的李宣宣,這時忽然半轉過身,向陳長青望來!

    她若是怒斥陳長青,或是為自己辯護,或是隨便怎樣,各人也自有應付之法。可是她卻只是用極其哀傷,充滿了懇求的目光,望向陳長青!

    那比起在煤礦下,他望向小郭的眼光,還要令人心酸。

    陳長青一接觸到了這種眼光,第一個衝動,是要揚手打自己一個耳光──他雖然沒有那麼做,但是也用十分真誠的聲音道:“對不起,真對不起!”

    本來,所有的人中,對李宣宣心腸最硬的,言語之間最不容情的是陳長青。可是這時,李宣宣一個悽美無限的眼神,就令得他再也沒有了戰鬥力,可知自古以來,美人的力量是何等強大。

    這幾個人之中,自然是衞斯理最不會對李宣宣不加追究,他在停了一會之後,繼續開車,這時,李宣宣又回覆了一無反應的樣子,陳長青在道歉之後,也不再出聲,衞斯理首先打破沉寂,他道:“王夫人,我們現在到醫院去,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説到這裏,略停了一停──在正常的情形之下,那是供她發問的時間,可是李宣宣並不出聲,所以衞斯理又道:“王大同可能不願意見你!”

    李宣宣仍然不出聲。衞斯理也覺得沒有甚麼好説的了。車子駛進市區之後,衞斯理仍然維持高速,有一個交通警員,騎着摩托車追了上來,一看到車廂之中的黃堂,作了一個鬼臉,一言不發離去。

    不一會,車子駛進了醫院的大門,衞斯理一眼就看到,白素正站在醫院的門口,和幾個醫生在説話,像是正在為甚麼事爭執,那幾個醫生的神情都很激動,還有兩個警官,神色也難看之至。

    衞斯理停下車,首先下車,黃堂也在他的座位上,向外擠了出來,那兩個警官一見黃堂,立即行禮,齊聲道:“這位女士放走了警方扣押的……疑犯!”

    他們在説“這位女士”之時,伸手指向白素。衞斯理大是奇怪,因為衞斯理一聽,就知道警官口中的“疑犯”是指王大同──車禍發生之後,他是闖禍者,雖然受傷,但一直接受警方的看管。

    白素神情優閒:“我沒有放走任何人,只是他自己堅決採取行動要離去!”

    一個醫生插口道:“當時病房中只有你和傷者兩個人,傷者要離去,你為甚麼不阻止?”

    那醫生問得有點聲勢洶洶,而且極不禮貌,衞斯理剛想過要給他一點小教訓,白素已經極其優雅地道:“根據哪一方面給予我的責任,我應該阻止他?”

    白素的話,不但把那醫生的話堵了回去,而且也使得警方人員無法再向她發出責問。

    確然是,白素只不過是傷者要見的一個人,既不是醫院中人,更和警方扯不上關係,絕對沒有責任要看管住王大同的。

    王大同如果要離去,她可以阻止,也全然可以不加阻止,那是她的個人行為,由她個人決定!

    黃堂知道白素的能力,他自然不會像那醫生和警官那樣冒失,他只是叫了一聲:“衞夫人!”

    白素向衞斯理走來,向他了一個眼色,和衞斯理一起來到了車前,向李宣宣打了一個招呼。

    李宣宣一雙澄澈的美目之中,流露出求助的神情,白素伸手,在車身邊輕拍了幾下,她就在車邊説着經過:“我見到了王大同,他雖然不能稱之為‘傷者’,他不但……脱離了‘偽死’的現象,而且,傷勢痊癒,至少,再也沒有內傷,只有一些皮外傷了!”

    還是那個醫生,走了過來,大聲道:“不可能,科學上證明那不可能。”

    衞斯理最不屑這種説法,事情明明已發生了,總有一些自名站穩科學立場的人嚷説‘不可能’,嘴臉淺薄得令人生厭,所以衞斯理身子一橫,阻在他的面前,那醫生想來有很久沒有自討苦吃了,竟然粗暴地反推衞斯理,被衞斯理輕輕一帶,向前直僕了出去,跌了一個嘴啃泥──不過啃的是水泥地,看來至少要有一個星期,他的口部運作,無法如意了!

    另一個醫生扶了那醫生起來,不敢再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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