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江進了卧房之後,轉身關好了房門,然後走到牀邊盤膝坐着,接過於梵遞來的奪魂神釘,道:“梵兒,你坐下,我有一些話要吩咐你。”
於梵恭敬地坐在牀邊的木椅上,凝目望着龔江,等待着他説話。
龔江啓開了木盒,自裏面取出一支奪魂神釘,然後伸手在枕頭底下取出一個包袱。
於梵詫異地望着龔江,不曉得他這是要做什麼,心中正在詫異之際,已見龔江解開了一層層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一支奪魂神釘來。
襲江把手裏的兩根奪魂神釘一齊交給於梵,道:“梵兒,你看看這兩根奪魂神釘有什麼不同之處?”
於梵接過兩根奪魂神釘,就着桌上的燈光凝神望去,只見兩支神釘都是長約四寸,同樣的釘尖鋭利,釘尾漸粗,呈傘形,上刻極細的溝紋。
他看了好半晌,搖頭道:“師傅,梵兒看來,兩支神釘完全一樣,並無什麼差異。”
龔江微笑着接過那支神釘,道:“這兩支神釘的差異太大了,一種射進人身之內,立刻可以要人的命,另外一支卻是隻能使人受傷而已……”
他的身軀微彎,湊近了於梵,道:“梵兒,江湖上的暗器種類那麼多,為什麼這種很普通的釘形暗器會被稱為奪魂釘,你可知道?其中的差別就在這釘上傘形的溝紋……”
説到這裏,他把兩支神釘舉在於梵的眼前,道:“梵兒你看,這一支神釘的傘形紋是嵌上去的,若是以一種特殊的手法發出,釘頭的細針射在任何物件之上,釘上的傘形溝紋立刻就會彈開,造成比針頭要大十幾倍的傷
口,你想那一個人的身上若是開了這麼一個大洞,他還能不能夠活命?”
於梵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好毒的暗器!”
“漠北雙兇成名江湖,固然武功高強,但他們能躋身在天下九大凶人之內,卻多半是仗着這種歹毒無比的奪魂神釘!”龔江肅然道:“我就是因為心裏不安,才從大名府搬到嘉興來的,不願再替他們做這種助紂為虐之事,誰知他們又從秦鵬飛之處得到消息,在兩年之後的今天又找到了我……”
他撫摸着那打造極為精巧的奪魂神釘,沉思半晌,方始沉聲説道:
“天下九大凶人向來都是獨來獨往,除非遇有侵害他們九人共同利益之事,方始會合一起之外,從來也沒見他們相聚一起過,這次漠北雙兇之與鬼斧神鞭會合一起,老夫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他們似乎要用來對付一個姓班的,雖然我想了許久,也沒想出江湖上有什麼姓班的高人值得他們要用三十支奪魂神釘去對付,可是為了不使他們的計劃得逞,因而我預備造三十支假的奪魂神釘給他們,方才你也看到了其中的差異之處,主要在於釘上的鋼片不能彈出……”
“若是他們發現了這件事,”於梵道:“師傅,您老人家的生命安危龔江道:“所以老夫準備等你把奪魂神釘送去之後,把這間鋪子賣了,分點錢給阿德他們,讓他們去另謀營生,老夫遠去他方,至於你嘛。還是先投身到江南大俠那兒去,只要你肯下苦功,以你的天賦,在三年之內,定然有很大的成就,到了那時,你還有機會可以碰到般若神僧,在武學上求得更多的造詣,你認為對不對?”
於梵默然片刻,答道:“梵兒聽從您老人家的安排。”
龔江微笑着點了點頭道:“年輕人最忌的就是好高騖遠,不能腳踏實地,你能夠聽從老夫的話,老夫也放心了。”他自包袱裏取出一枝捲成一團的帶狀軟劍,交給於梵道:
“這是十多年前老夫在苗疆無意得到的一柄軟劍,不知是哪位冶劍大師淬鍊,通體是以緬鋼所鑄,鋒利無比,幾有斬金斷鐵之能,老夫因為內力不夠,加上又不會劍法,一直都沒取出來過,正好留來給你,也不負跟我兩年,吃了一番苦……”
於梵接過那柄軟劍,只見劍鞘的斑紋黑白相間,雜以墨綠色的斑點,頗為美觀,他看了好一會,也沒有看出是用什麼所做的。
當他聽到師傅把這枝軟劍説得那麼好,忍不住握着那墨綠色的劍柄,拉直了軟劍,把劍刃緩緩抽了出來。
劍刃出鞘,映着昏黃的燈光,立即反射出一泓如水的瑩亮光華,燦人眼目。
於梵只覺寒茫漾動,臉上身上都浮現起冰冷的感覺,他不及細看劍鋒,趕緊歸劍回鞘。
哪知劍鋒是軟的,劍勒也是軟的,他這麼往鞘內一插,根本就沒法把劍鋒插進去。
龔江笑道:“劍身是軟的,你又如何能插進去?得用點內力才行。”
於梵吸了口氣,運起內力,緩緩的把軟劍抖直,費了好大的勁,方始把劍身插進鞘中,他搖了搖頭,道:“師傅,這好麻煩!”
龔江道:“你現在的功力不夠,根本無法使用此劍,自然覺得麻煩了,以後等你練好了劍術,就能應用自如了。”
於梵珍愛地撫摸着劍鞘,躬身道:“師傅多謝您老人家了。”
龔江道:“這枝劍我反正留了無用,送給你以後,如果你他日有所成就,老夫就很滿意了……
他含笑望着於梵道:“這柄軟劍名喚‘青鏈’,在劍柄與劍鞘尾處都有銅釦,你可以把整枝劍環在腰際,只要在外面罩着衣服,便不會被人眈了,要知一件寶物,人人都想得到,最容易引起貪念,當你的武功不如持此劍時,萬萬不可露於人間,以免遭致殺身之禍。”
他的話聲愈來愈是嚴厲,於梵凜然受教,道:“梵兒多謝您老人家教誨,一定切記心中。”
龔江把那支從包袱取出的奪魂神釘放回布包裏包好,交給於梵道:“梵兒,這支神釘也交給你了,你可以細心觀察它的構成,想出使用之法,或者破解之法,他日對你總是有所幫助。”
於梵沒有依言接過奪魂神釘,搖頭道:“師傅,這種歹毒的暗器展兒不想使用……”
“梵兒,你的想法錯了。”
龔江肅然道:“這種暗器固然歹毒,然而用之懲治惡人則為正途,用之殺害好人則為邪途,端視持有人之心術如何,老夫相信你的本性善良,絕不會用這種暗器殺害無辜,所以放心交給你,希望你有一天能成為絕代的大俠,替武林除惡,為江湖造福。”
於梵惶然接過那個布包,道:“師傅,您老人家看重梵兒了……”
“不錯,老夫是很看重你廠龔江道:
“但願你不會使老夫失望,時時策勵自己。好了,老夫也要歇息,你可以回房了,天亮後還有事要做。”
於梵站了起來,正要向龔江行禮退出,只聽龔江又道:“梵兒,你把軟劍和神釘藏好再出去,若是阿德他們問起,你就説老夫喚你來是吩咐明天送釘之事,千萬不能告訴他們青鏈軟劍之事。”
於梵不敢多言,唯唯諾諾的把軟劍和神釘藏好身上,方始躬身離開。
他走在那條狹窄的市道上,心中不住地暗暗思忖着與江所説的話,他決定自己在到了江南大俠那兒之後,一定要好好的練武,並且在有生之年獲求更高的絕藝,才能不使師傅失望……。
想着想着,他已來到自己的房前,當他舉步跨進房門的剎那,他己看到有一個人坐在自己的牀上。
腳下微微一頓,他問道:“德明哥,你有什麼事要找我嗎?”
陳德明見到於梵進來,笑了笑,問道:“梵弟,師傅找你去説些什麼?”
於梵立刻記起了龔江所囑告之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他老人家只是説出要把這間鋪子賣出去,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
陳德明疑惑地望着於梵,道:“他老人家開得好好的鐵鋪,為什麼要賣掉難道就是為的下午來的那兩個江湖客了?”
於梵道:“詳細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不過師傅明天會向我們交待清楚的……”
陳德明冷冷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吧,梵弟,師傅最寵愛你了,難道沒有把詳情告訴你?你又何必瞞我呢?”
於梵見到陳德明變了臉色,他也把臉一沉,道:“德明哥,師傅要我們早點歇息,天亮之後還要工作,你請吧!”
陳德明愕了一下,終於沉着臉,氣沖沖的走了。
於梵跟在他的身後走到門口把房門關上,只聽甬道里傳來陳德光的聲音道:“他説什麼?”
陳德明憤憤的道:“那小子必懷詭詐,不肯把師傅的決定説出來,硬是誰説不知道……”
“他媽的!”陳德光怒道:“我去揍他一頓。”
“你別説打架了,你我都不會是他的對手,”陳德明壓低了聲音道:“師傅喜歡他,一定把賣了房子的錢全都給了他,我們什麼都分不到。”
陳德光低聲道:“這怎麼辦?”
陳德明道:“我們到房裏去再商量一下……”
於梵聽到這裏,便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他曉得這兩個寶貝師兄已經回到天井房邊的房裏去商量了。
默然的站立在門前好一會,於梵嘆口氣,把門閂閂上,暗暗忖道:“他們的心胸多麼狹窄,還以為我是貪着師傅賣房子的錢,不曉得我有志於天下,想要做、番震動武林的大事,這種人也沒什麼好跟他談的,反正師傅
賣了房子會把錢分給他們。”
他走到牀上,盤膝而坐,本來想要練一會坐功,哪知心中思潮翻湧,久久不能人定,一直聽到遠處傳來敲過二更的聲音之後,方始定下心來。
等到他從定中醒來已聽到前面傳來的風箱抽風之聲,他曉得工作又已經開始了,連忙躍下了牀,啓開房門走到天井,匆匆的洗了把臉,便挑滿了兩桶井水,走回鋪中。
這兩年以來,水槽裏的水都是由他每天清晨挑滿的,一方面是為了打鐵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龔江為了訓練他的腰力,特別命他這麼做的。
當於梵挑着那兩隻滿盛井水的鐵桶,輕快的走回鋪面時,只見龔江站在風箱之前,正在用力抽拉着,爐裏的火焰旺盛地跳動着,映在他的臉上,使得他額上的皺紋和臉頰有些垂落的肌肉顯得更加清楚了。
於梵心頭突然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他默然一會,道:“師傅,讓我來拉風箱廠龔江好似在沉思,他的眼睛一直凝望着爐裏那跳動的火焰,竟然沒有發現於梵進人室中。
猛一聽得於梵的話語,他微微一愕,抬起頭來,哦了聲道:“梵兒,你起來了?”
於梵道:“師傅,讓我來幫你拉風箱……”
“不用了,”龔江道:“火已經夠旺了,你把石槽裏的水倒滿就行了。”
於梵應了一聲,俯身把桶裏的井水倒進石槽。當他倒完了水,陳德明和陳德光兩人,也趕到了。
他們師徒四人就在這天色未明之時,又開始了打造奪魂神釘的工作,中間除了食用由隔壁飯店送來的稀飯包子之外,其他的時間可説是停下來擦一下汗都沒有,這麼一直工作,只費了兩個多時辰,已把剩下的十二支奪魂釘打造完畢。
龔江把奪魂神釘—一裝回木盒之內,然後交待於梵道:“梵兒,你馬上把這三十支奪魂神釘送去柳雲山莊,若是賀氏雙兇要留你在那兒,你可告訴他店裏人手不夠,若是要在短期之內,把其餘的卅支做好,就不能少了你,他們一向是驕橫慣了,老夫認為他絕對不會怕你跑了,一定會放你回來的,記住,千萬不可以跟他們頂撞,免得惹出其他麻煩。”
“是,梵兒曉得了,”於梵道:“待我去換件衣裳再去,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頂好不過了,”龔江道:
“最好你的臉上再抹點煤炭,裝一裝傻樣子,那就更錯不了。”
於梵怔了一怔,立刻便已領悟出龔江話中的用意,伸手在地上抹了兩下,然後把煤灰抹得滿臉滿脖子都是,又故意的弄亂了頭上的髮鬢,讓頭髮蓬亂起來。
頓時,他變得跟個在大街上要飯的叫化子一樣,身上臉上全是黑污一片。
他望了望站在旁邊發愕的陳德明和陳德光兩人,躬身對龔江行了一札,道:“師傅,徒兒去了。”
龔江微笑道:“梵兒,你要小心,快去快回。”
於梵應了一聲,捧起木盒,走出了長興鐵鋪。
這時早市剛完,距離正午還有一個多時辰,街上的行人並不很多,他們見到於梵這副樣子,全都皺眉掩鼻,紛紛走開,有那認出於梵的,全部以詫異的目光望着他,顯然都不瞭解於梵為何要打扮這副模樣上街。
於梵望着自己那被陽光拖長的影子,心中忍不住好笑,他的視線一宜凝注在前面不遠,唯恐左右顧盼時,會引起熟人的好奇,而不住追問。
他的腳下愈走愈快,好在也沒有人敢擋他的路,是以沒多一會兒工夫,便已出了西城,來到一條大路上。
這條大路全是以黃土鋪上細砂築成的,行走起來,腳下沙沙輕響,不沾一點灰塵,非常舒適。
於梵曉得這條大路直通柳_山莊而去,乃是秦人官人獨資築成的,路旁新植的楊柳,每一株都有人高,嫋娜的柳枝正隨風飛舞,雖説此時柳葉已在逐漸調落;於梵卻還記得當春天來臨時,綠柳舞風,柔枝萬縷的美麗情景。
他若非聽到師傅説起柳雲山莊的秦大官人,便是天下九大凶人中的鬼斧神鞭秦鵬飛,他真不會相信樂善好施的秦大官人竟是武林的惡徒。
是以他覺得人世之間許多事情真是令人難以瞭解,有的人面慈心惡,有的人面噁心善,有的人胸襟開闊,以天下為己任,有的人則是銖錙皆計,只要占上一分便宜便高興……
他正在忖想這些有關人性的問題,無法獲得解答之際,已不知不覺來到柳雲山莊之前。
柳雲山莊是揹着青山所造,四面全是稻田,莊院的四周植有高逾數丈的麻竹那根根麻竹,全都粗逾人臂,在風中搖曳,頂端不時發出‘軋軋”的聲響。
於梵站在柳雲山莊之前,目光從兩旁木柵移過,自半掩的鐵門望將進去,只見裏面房舍櫛比鱗次,排列整齊,一直蜿蜒到山邊為止,看來至少有數百間之多。他的目光從正中那間巨屋的寬廣一廣場收回,落在兩旁的木柵上,只見那一根根緊連的柵柱,每一根都比海碗要粗,高有文許,頂端稍尖,還繞有鐵刺。
他暗忖道:“這秦大官人可見不是個好人,否則他又為何要把這兒佈置成如此森嚴?”
這個意念剛自腦際問過,他已見一個身穿灰色短衫,灰色長褲上捆着黑布索的中年大漢自鐵門後走了出來。
那個灰衣大漢斜睨了於梵一眼,道:“化子,你到這兒來做什麼?離吃飯的時候還早呢,沒有剩飯給你,你等會再來吧廠
於梵道:“我並不是來要飯的,是來送東西給人。”
“你不是來要飯?送東西給人?”
那個灰衣大漢詫異地道:“我看你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你也沒進來……”
於梵道:“看到這裏這麼多的房舍,小的怎麼敢隨便闖進去?”
“小子算你運氣好,不然你這條命可就留在這兒了!”那個灰衣大漢把手一伸,道:
“你有什麼東西要送人,拿出來吧!”
於梵道:“這盒奪魂神釘是漠北雙雄在敞店裏訂製的,請您交給他們!”
哪知將木盒一遞出來那個灰衣大漢的臉色已是一變,趕緊縮回了手,道:“你怎麼不早説是賀爺要的奪魂神釘?快跟我來。”
於梵嘴裏嘟嚷着道:“你自己又沒問我,要我怎麼説?”
他説完了這句話,已見到那大漢説道:“你不要站在那裏嚕嗦好吧?快隨我來。”
於梵故意説道:“我在見到賀大爺之後,要不要跟他説你不許我進來,要我走開?”
那個灰衣大漢嚇了一跳,道:“小兄弟,你千萬可不能這麼説,我並沒得罪你是不是?
你又何必使我難看呢?”
於梵道:“既然你怕我説話,還是你送進去給他們吧!”
“這怎麼可以?”那個灰衣大漢道:“賀大爺來的時候跟我們老爺交待過的,非要你親自交給他老人家不可,小兄弟,求求你別再找麻煩,好吧?”
於梵笑了笑也不再多言,隨那灰衣大漢走進莊裏去,他一踏進門裏,只見木柵之後兩邊都築有石牆,牆上嵌着一枝枝鐵叉,又上繫有細鐵絲,一直繞向竹林而去那些鐵絲上每隔兩尺左右便懸着一個圓形的鐵罐,不曉得是做什麼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