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白進入拙政園時,還是卯時光景,走出拙政園已過了辰時。
此刻蘇州城裏街道上的店鋪全都已經開門仿生意,市集之上熱鬧非凡,金玄白換了一襲全新的勁裝,外罩綢緞長袍、頭戴方巾、足登絲履,看來英姿勃發,只不過背了個羊皮槍袋,反倒有些不倫不類。但他卻渾然不覺,興致盎然地在蔣弘武和諸葛明的陪同之下,緩緩地向着五湖鏢局行去,一面觀看着街景,一面閒聊着,神情頗為愉快。
走過兩條街,來到一條更熱鬧的街道,金。玄白這才發現街上的路人不僅更多了,連路邊的衙役也都變得更多,幾乎三、五步就可看到兩兩成對的生路役在路邊巡行。金玄白知道蔣弘武和諸葛明都是兜帽衣衞和東廠的官員,此番來到蘇州辦事,知府宋登高肩負着極大的責任,必須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所以才在他們上街時,加派巡捕巡行街市,維護治安。但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一路之上都不斷有陌生的路人向着金玄白打招呼,或者揮手示意,全然無視着那些巡捕的監視和蔣弘武猙獰的面目。直到金玄白打了十幾個招呼之後,他才恍然大悟,想起來那些人可能便是蘇州城裏的一些地頭蛇。
這時,諸葛明也覺察此事,對他説道:“老弟,你現在已經成了蘇州城的名人了,可見那二百兩金子的效果何等的大。”
金玄白苦笑了一下,還沒説話,只聽蔣弘武敞笑一聲,道:“金老弟,我曾聽我一個老鄉説過關於錢的幾句話,你要不要我説出來聽聽?”
金玄白頗有興趣地道:“蔣大人請説,在下洗耳恭聽。”
“錢是好漢!”蔣弘武道:“我老鄉認為世上唯有錢是好漢,他這麼説:世間人睜眼觀見,論英雄錢是好漢。有了它諸般趁意,沒了它寸步也難。枴子有錢,走歪步合款。啞巴有錢,打手勢好看。如今人敬的是有錢,劇文通無錢也説不過潼關。實言,人為銅錢,遊遍世間。實言,求人一文;跟後擦前。老弟,你認為他説的有沒有道理?”
金玄白略一思忖,禁不住點頭道:“不錯,貴同鄉説得不錯,可見此人吃過缺錢的虧,深知錢的重要。”
他挺了下胸,道:“師父曾教誨我,做人要無愧於天地,所以我賺的每一文,錢也都是正正當當的,花起來也都是心安理得。”
諸葛明豎起大姆指,道:“令師一代高人,備受武林崇敬,所以才能教出你這種頂天立地的好漢,愚兄是萬分欽佩。”
蔣弘武接着道:“金老弟你能慷慨捨棄二百兩黃金給那些牛鬼蛇神,愚兄是深深折服,如此一來,不僅對於追捕千里無影之事有幫助,對於查輯追龍十七的行蹤,更是有莫大的助力。”
諸葛明似乎被提醒,拍了下腦袋,道:“蔣兄,我怎麼沒想到這點?看來金老弟這招手法,真是太高了,今後只要他出面,蘇州地盤上的各路地頭蛇都得買帳,無論是用在查緝千里無影或追龍小組上都極為有用。”
金玄白聽到他們這麼説,臉上不禁泛起了苦笑,因為他眼見那二十二個堂口的首腦為了找尋他,竟被蘇州衙門囚禁了一夜,看到他們的憔悴模樣,使得他一時心中不忍,衝動之下送出了手裏的黃金。
事後,他也曾後悔過,但是黃金既然出手,便已無法收回,他只得坦然以對。回想起來,他當時的確沒想到要利用這些活躍於蘇州地面上的地頭蛇或地理鬼替他打聽什麼,或者辦什麼事。
他心中暗忖道:“如果要找人或辦事,恐怕忍者們比這些地頭蛇更有效率,我又何必找這些牛鬼蛇神?”
忖思之際,他忽然心頭一動,似乎神識受到波動,目光一閃,側目往右上角望去,果然見到在路邊一座高樓上,有人以怨恨的眼光凝視着地。
金玄白目光閃處,只見那幢兩層樓的建築是一間茶館,二樓明軒窗户敞開,靠窗坐着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武當三英,那個面向街道,怒目瞪視街上金玄白一行人的則是游龍劍客方士英。
方士英的目光一觸及金玄白的眼神,立刻如遇蛇蠍般地移了開去,金玄白微微一笑,沒有理會對方,繼續向前走去,行經茶館之前,他卻見到茶館門邊有人用黑炭畫了個圖案!略一思忖,他立刻便想起那正是師父鐵冠道長曾經告訴他的武當弟子求援的暗記。
這時,諸葛明也看到了那個圖案,側首對蔣弘武道:“蔣大人,那是武當門人留下的暗記,表示要召集同門聚於此地,依你之間,武當有什麼特殊行動?”
蔣弘武瞥了一眼,道:“朝廷一向禮遇武當,曾多次撥出鉅款修建道觀,武當一派不會做出不利於朝廷之事,這大概只是武當弟子的聚會而已,我們不必理會。”
他們繼續前行,不久便來到五湖鏢局之前。上次金玄白隨彭浩等進入鏢局時,大門沒有警衞戒備,此刻卻有四名鏢師站在大門口。
諸葛明詫異地道:“鏢局裏怎麼啦?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快步走了過去,只見兩名鏢師迎了過來,讓他認出其中一人,趕忙問道:“蔡鏢頭,發生了什麼事?這麼緊張兮兮地做什麼?”
蔡鏢頭見到諸葛明,臉上泛起喜色,再一看到金玄白,更是喜出望外,抱拳行禮道:“稟報副總鏢頭和諸葛前輩,半個時辰之前,有十幾個自稱是雙劍盟的門人找上鏢局,向總鏢頭提出無禮的要求,説是要交出侵犯散花女俠楊小鵑的鏢師,彭浩彭鏢頭與他們理論,但是他們來勢洶洶,堅持要把人帶走,所以總鏢頭一怒之下,跟他們走下三場決勝負,如今正在大坪裏交手……”
諸葛明沒聽他説完,已怒喝道:“他媽的!雙劍盟是個什麼東西?敢來找我鄧老哥的麻煩?”
他回頭想要招呼金玄白,卻見到人影一閃,瞬息之間,金玄白已飛身掠出數丈,消失在他的眼前。
蔣弘武駭然道:“真不曉得他的輕功是怎麼練的?我看那擾亂北京城的什麼千里無影,比起金老弟來,也要差上一籌。”
諸葛明道:“只聽聞槍神老前輩槍法無敵,豈知輕功造詣也這麼高,蔣兄,我們手中有此人,可説勝過千軍萬馬,有他對付高供奉,可説大事定矣!”
蔣弘武頷首道:“這都是皇上之幸,蒼生之幸,才讓我們無意中遇到這個救星……”
他見到那四名鏢師似乎在聆聽自己説話,連忙住口,一拉諸葛明道:“諸葛老弟,我們且去看看熱鬧!你也不用煩惱,有我們在此,什麼雙劍盟都玩不出花樣來,更何況金老弟還在場呢!”
諸葛明道:“據説那銀劍先生韓重謀長峨嵋出身,我是怕鄧老哥得罪了峨嵋,惹來許多麻煩……”
蔣弘武道:“你不是説過,金刀鎮八方鄧公超的伯父是少林長老嗎?峨嵋派再是護短,也得看在少林派的面子,我看這件事多半不了了之……”
他們説話之間,已來到鏢局中的大坪裏,只見那塊平日供鏢師們練功打拳的大坪中,此刻聚集了數十人,左邊一堆三十多名鏢師以鄧公超總鏢頭為首,右邊則有僧有俗、男男女女一大羣,約有十四、五人。
那些聚集在大坪裏的眾人,此刻都全神貫注在大坪中搭建的木台上,蔣弘武凝目望去,只見上面一個手持長劍的中年劍客,正和一名鏢頭裝束的壯漢打得極為火熱,刀光劍影,閃移騰挪,顯然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諸葛明側首問道:“褚山,你跟峨嵋派的人打過多次交道,看看此人是否使的峨嵋劍法?”
褚山躬身道:“稟報大人,此人性姜名重凱,外號追風劍客,和大風劍客吳明達並稱峨嵋雙劍客,據説他是銀劍先生的親外甥,不過未經證實。”
蔣弘武冷哼一聲,道:“憑峨嵋雙劍客這點武功,也敢來五湖鏢局找金刀鎮八方的誨氣,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他們邊説邊行,進入土坪,只見雙方的人都將目光投射過來,蔣弘武獰笑了一下,側首對諸葛明道:“諸葛老弟,那雙劍盟裏的男弟子長得都不怎麼樣,但是一些女弟子個個都是花容月貌,真是讓人看了憐惜不已……”
他的話聲雖不很大,可是在這一片安靜中卻顯得非常突兀,那些雙劍盟門下的男女弟子一聽此言,全都怒目相視,尤其看到蔣弘武長得這麼醜惡卻口出狂言,更使得幾個脾氣暴躁的男弟子破口大罵起來。
金刀鎮八方鄧公超一見到蔣弘武引起對方怒罵,本也心中不悦,可是看到諸葛明和褚山、褚石三人,立刻滿臉驚喜地迎上前來。
他衝着諸葛明抱拳道:“諸葛老弟撥空前來,老夫萬分感謝,不知金少俠何時會到?”
諸葛明訝異地道:“咦!他和我們同來,明明已經先進鏢局,怎會沒看到他?”
鄧公超也訝異地四下觀望一會,隨即笑道:“金少俠可能先去探視養傷的四位鏢師了,有他在此,老夫心中大定,不怕雙劍盟出來玩什麼花樣了。”
諸葛明道:“鄧兄,請容小弟替你介紹一位好友,這位是蔣弘武蔣大人,出身全真派,現今嶗山派掌門嶗山一鶴是他的親弟弟。”
鄧公超抱拳道:“久仰!久仰!前年老夫走鏢山東,還曾見過嶗山一鶴蔣大俠一面,我們在快活居盤桓了一日一夜,喝光了店裏的十七罈美酒,可説是酒友,當時便聽他提起大人,説是全真派數一數二的高手……”
“慚愧!慚愧!”蔣弘武抱拳道:“在下這點莊稼把式,難當總鏢頭的法眼,都是舍弟誇大其詞,不過總鏢頭既是舍弟好友,也是在下的好友,如有任何需要在下效勞之處,請鄧總鏢頭吩咐就是!”
“豈敢,豈敢,”鄧公超滿臉堆笑,道:“老夫有諸葛老弟和蔣兄在此坐鎮,王下還有誰敢動我五湖鏢局?”
蔣弘武道:“我們這點本事,連替金大俠提鞋的資格都不夠,不過在旁搖旗吶喊、敲個邊鼓什麼的,倒也頗為稱職……”
鄧公超哈哈大笑,道:“老夫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指示蔣兄,我們……”
他這句話未説完,只聽“鏗鏘”兩聲大響傳來,目光閃處,已見到木台之上的戰局起了變化,那位和追風劍客姜重凱交手的馮鏢頭,此刻手中單刀已被對方長劍絞飛身形一晃,踉蹌後退。
鄧公超轉身大喝道:“住手!”
他的喝聲才一出口,已見到木台上劍光一閃,馮鏢頭身中三劍,鮮血飛濺,身形後退飛出,往木台下跌落。
鄧公超沒料到追風劍客姜重凱會痛下毒手,在自己喝停之後,仍舊不放過馮鏢師,他怒火中燒,飛身急撲過去,想要趁馮鏢師落地之前將他的身軀接住。
豈知就在這瞬息之間,他的眼前閃過一條藍色的影子,像是一道電光般地落在木台之前,在馮鏢師落地之前的剎那,接住了他染滿鮮血的身軀。
鄧公超身形緩下,已看清那施出絕頂輕功,從三丈開外掠過人羣之上,落到台邊接住馮鏢師的人正是金玄白,驚喜交集之下,他高聲叫道:“金少俠,你總算來了。”
金玄白伸手閉住了馮鏢師身上的四處穴道,替他把血止住,然後抱着已經昏過去的馮鏢師,交給兩名奔上前來的鏢師,道:“你們速速送他去敷藥療傷。”
兩名鏢師接過馮鏢師,急忙抱着衝進後院。金玄白抱拳道:“總鏢頭,請恕在下來得太晚,以致有人受傷,不過,這個債我會替你討回來。”
他取出一塊汗巾,擦去手上的鮮血,心中感到頗為難過,痛恨自己為何不早點出現,以致眼看慘劇發生而無法挽回。
原來他在聽到守門的蔡鏢頭提起雙劍盟上門尋仇,便施展身法閃進,但在他準備進入大土坪之際,竟然見到田中春子站在左邊的一株大樹旁朝自己招手。
金玄白腳下一轉,躍了過去,問道:“田春,你到這裏來作什麼?”
田舂閃身藏在樹後,跪下道:“稟報少主,屬下有要事急需向少主報告。”
金玄白閃身進入樹後,田中春子於是説出此來找尋金玄白的目的有二:一是從太湖傳來秘報,齊冰兒在返回水寨後,已遭到太湖王齊北嶽囚禁,並同意獨子浪裏白龍齊玉龍的要求,與集賢堡聯姻。二是集賢堡少堡主程家駒因鑑於血影盟忍者組織單方毀約,沒有達成擒拿齊冰兒的任務,聯合神刀門門主程烈、副門主韓永剛對血影盟施壓,限血影盟在十二個時辰內賠償白銀五千兩,不然將合力摧毀血影盟。
由於服部玉子尚未能趕回蘇州,松島麗子和伊藤美妙不敢負責,於是派遣忍者四處尋找金玄白,希望能由他出面,壓制神刀門和集賢堡的勢力。
忍者們在蘇州找尋了幾個時辰,都沒能找到金玄白,結果還是從率人出外替金玄白購買衣服鞋履的知府衙門的羅師爺處,才得知金玄白已經住進了拙政園。
田中春子率人在拙政園後牆外守候,直到鄭師爺派人通知,金玄白已偕諸葛明等人動身前往五湖鏢局,田中春子一面追小林犬太郎返回組織報訊,一面單身趕赴五湖鏢局守候……
金玄白在獲悉整個經過之後,匆匆交待了田中春子幾件事後,眼看她翻牆而出後,這才轉身向土坪行去,也就在那時,他飛身接住了從木台上跌落的馮鏢師。
他此刻心中的怒火已被田中春子傳來的汛息所激起,再加上眼見馮鏢師身受重傷,情緒更是激動,臉色已是一片寒凜。
他擦手之際,聽到那些一鏢師中有人在怒罵,有人拔出刀子,而雙劍盟的一羣人也都鼓譟起來,雙方人馬一觸即發,很快便會變成一場混戰。
金玄白把肩上槍袋交給鄧公超,道:“總鏢頭,請制止鏢局裏的鐐師們鬧事,其他一切由在下處理。”
鄧公超接過槍袋,高聲喝止那羣鏢師,只見金玄白大搖大擺地向着那座高約丈許的木台行去,單手一按台邊,翻身便躍了上去。
土坪中眾位鏢師此刻已在鄧公超的壓制下,停止了叫罵,但是那羣從雙劍盟來的男女弟子卻仍在鼓譟之中。
當他們眼看金玄白以如此笨拙的身法翻身上台,有些人禁不住開始嘲笑起來。
站在木台上的追風劍客姜重凱手持長劍,劍上血水仍自從尖端不住滴落。他的臉色有些鐵青,見到金玄白上台,橫劍揚聲道:“尊駕可是五湖鏢局的人?”
金玄白木然望了他一眼,俯身拾起馮鏢師丟在台上的單刀,然後點頭道:“不錯,我是鏢局裏的人。”
姜重凱道:“在下剛才和貴局總鏢頭約定,以三局定勝負,這第一局是我方贏了。”
金玄白冷冷道:“不錯,是你贏了,所以我才來接這第二局……”
姜重凱見他年紀輕輕,眼中毫無高手的精芒,再加上金玄白連外袍都沒脱,於是有此一不屑地道:“尊駕認為刀法勝過馮鏢頭嗎?”
金玄白道:“我會的刀法只有九招,當然比不過馮鏢頭,不過我再跟你約定一件事。”
姜重凱道:“什麼事?”
他滿臉狐疑地道:“莫非你們想玩什麼花樣不成?”轉臉向着台下的鄧公超,高聲道:“鄧總鏢頭,我們方才的約定,到底算不算數?”
鄧公超沉聲道:“當然算數,只要你擊敗了本局的金副總鏢頭,你要帶誰去都行。老夫決不攔阻。”
姜重凱一聽所言,反倒有點吃驚,上下打量了金玄白一陣,説道:“你……你是五湖鏢局的副總鏢頭?”
金玄白點頭道:“不錯,我是剛剛上任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追風劍客菱重凱抱拳道:“在下峨嵋姜重凱,外號追風劍客!請教副總鏢頭……”
金玄白冷冷一笑,道:“你既然出身峨眉,雙劍盟又跟你有什麼關係,要你來強出頭?”
姜重凱見他態度無禮,濃眉一揚,微笑道:“尊駕太孤陋寡聞了,難道你不知道雙劍盟的銀劍先生是在下的孃舅,金花姥姥是在下的大姨?”
金玄白點頭道:“好!你敢替雙劍盟出頭,找我五湖鏢局的麻煩,必是仗着劍法不錯,這樣吧!我跟你做個約定,你若是能在我刀下走出兩招,我便任你處置,如何?”
追風劍客姜重凱一愣,台下立刻傳來一片譁然之聲,那羣來自雙劍盟的弟子,顯然對金玄白這句話感到極不中聽,有人開始怒罵起來。
金玄白的眼中突然進射出強烈的神光,沉聲道:“台下的雙劍盟弟子聽着,無論是誰,只要能夠在我刀下走出兩招,賞銀五千兩!”
此言一出,如同一聲巨雷在晴空響起,震得台下所有的人都為之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