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清澄,一碧如洗。
新月高懸在碧空裏,發出淡淡的銀光,遍灑大地。
敲更的王老七佝悽著背,從橫街繞了出來,一面敲著手裏的梆子,一面用沙啞的聲音喊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他睜著昏黃的眼睛,看著不遠處小巷口擺著的飯攤,猶豫了一下,終於抵不住酒癮,繞了過去。
可是這回卻不同以前,賣飯的唐矮子沒在飯攤前,擺在旁邊的小桌、板凳上也沒有一個客人。
在昏黃的防風小燈的燈光下,鍋裏熱氣直冒,隱約看到刀板上放著幾塊豆乾和兩隻鴨頭。
王老七站在飯攤前,疑惑地四下望了望,嘴裏嘟嚷道:“唐矮子這傢伙,跑到哪裏去了?連生意都不顧,真是豈有此理!”
他伸手抓起一塊豆乾,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望著小巷盡頭,心想那裏在前兩個月開了一間賭坊,可能賭客要吃夜宵,所以唐矮子送飯去了。
想了想,他熬著酒癮,站在飯攤前等候著,希望能很快地等到唐矮子回來,打上一吊錢的酒,灌滿了酒葫蘆,就可以愉快地度過這個寂寞的夜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飯攤前發出一陣聲響,一個人頭從陰暗處探了出來,頓時讓他啜了一口後退了半步。
他凝神望去,只見那人戴了頂文士巾,一張瘦削的臉,兩隻鼠目靈活的轉動著,一臉賊兮兮的,有股説不出的猥褻低俗模樣。
王老七用不著看第二眼,立刻便認出這個外號地理鬼的痞子,便是敗盡家財的浪蕩子蔡富貴。
蔡富貴出生於富豪之家,父親從事於絲織業,原本擁有兩座機房,一間綢緞莊,手下的工人達到百人之多,積眾的家產頗豐。
只可惜自從蔡父死後,蔡富貴便不事生產,整日裏出入賭場、妓院,不到十年便把偌大的家產幾乎敗光。
他雖然進過私塾讀了幾年書,連個鄉試都沒考上,卻以秀才自居,整日穿著綢羅短衫,綢綾長褲,頭戴文亡巾,遊手好閒的出沒在賭場裏,靠著昔日一些朋友接濟過日子,由於他經常帶著外地來的賭客遊玩,賺點打賞,故而搏了個地理鬼的綽號。
王老七嚥下了嘴裏的豆乾,叱道:“小蔡,你幹什麼躲在那裏?嚇死人了!”
蔡富貴探首望了下,不見有其他人,這才站了起來,揮了揮身上的綢衫?道:“王老七,前面松鶴樓裏發生了命案,你都不曉得啊?”
王老七一驚,問道:“什麼?有命案?”
蔡富貴誇張地道:“不久之前,松鶴樓來了二、三百個黑衣蒙面的強盜,衝進了樓裏,結果死了一大堆,只跑出了幾十個,駕了兩輛大車便跑了。”
王老七一愣,隨即裂開沒剩幾顆牙的嘴,笑道:“哪有這種事?你在騙我老七,對吧?”
蔡富貴餘悸猶存地道:“我騙你,不得好死!”
王老七臉色一沉,道:“這麼説,是真的了?”
蔡富貴道:“不相信的話,你問唐矮子好了,他也看到了,跟我一起嚇得躲在攤子後面呢!”
説話之時,他伸手拎起一個佝悽著背的老人,道:“唐矮子,強盜都走了好久,你還蹲在這裏幹什麼?快點告訴王老七,我沒説假話!”
唐矮子滿臉驚慌,哆嗦著勉強站了起來,雙手扶著飯攤,顫聲道:“老七,蔡……蔡公子沒説假話,是……是有大股強盜跑進松鶴樓裏殺了人……”
王老七見到唐矮子那全是皺紋、佈滿風霜的臉上一片驚惶之色,不敢懷疑,當下轉身便走,加快了腳步往大街行去。
蔡富貴從飯攤後衝出,追了上來,叫道:“王老七,我跟你過去看看。”
王老七望了他一眼,也沒吭聲,一邊手裏拿著梆子和小鑼,一逼取下插在衣領後的燈籠,照著路,加速前進。
兩人走向松鶴樓,遠遠便看到樓中大門敞開,裏面燈火映窗,似乎有人在活動,王老七還想調侃蔡富貴兩句,卻在走近大門之際,便聞到陣陣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極為難聞。
王老七快走幾步,上了石階,到了松鶴樓的大門之前,更覺得血腥味濃郁得沖鼻,幾乎讓人作嘔。
他壯著膽子,撐起子燈籠往內一看,只見偌大的松鶴樓裏,只點著三、四盞燈,暗淡的光芒下,倒著滿地的屍首,流出的血水幾乎成了小河。
王老七全身一震,彷佛覺得整顆心被人一把揪住,瞬間臉色煞白,退了半步,搖晃了一下,幾乎跌倒於地。
站在他身邊的蔡富貴比他的情況還要慘,呆了一下,大叫一聲:“我的媽呀!”雙腳一軟,便坐倒於地。
沒等王老七回過神來,蔡富貴已“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然後也不顧地上的污穢,連爬帶滾的爬下了石階,趴在地上狂吐起來。
王老七做更夫有三十多年了,到底也見過一些世面,雖然心頭震懾,卻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呆了一會,便踉艙地奔下了石階,想把燈籠按照平日的習慣插回衣領,好空出手來敲鑼,卻發現自己已把燈籠扔在松鶴樓的石階上,正在燃燒著。
他看了看那蓬火,發現不會引起火災,這才擎著小鑼狂敲起來,一面大喊道:“殺人啦!松鶴樓發生命案啦!快來人哪!”
靜謐的夜裏,鑼聲傳出老遠,敲破了一片寧靜。
蔡富貴被這陣鑼聲嚇得爬了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的污穢,唯恐再逗留下去,會牽扯進這駭人的命案裏,一把拉住了王老七的衣袖,道:“王老七,我先走了,你別説我到過現場,改天我請你喝酒!”
王老七見他臉上肌肉扭曲著,驚駭至極,雖然自己心裏害怕,卻也不願把蔡富貴牽扯進來,否則等到衙門的差人一趕到,恐怕第一個便會把蔡富貴扣押起來。
像這種駭人聽聞的大血案,説不準一兩年都破不了,蔡富貴作為目擊證人,大概這一兩年都會吃牢飯了,萬一衙門把他當成從犯來辦,定作一個死罪,豈不害了他一生?
王老七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的職責,似乎不把整個實情説出,恐怕以後會惹上麻煩,更加不得了。
蔡富貴見他沒有一口答應,心裏一慌,急忙從囊中掏出一塊碎銀,塞在王老七的手裏,道:“王老哥,請多多包涵了。”
王老七掂了掂手裏的碎銀,發現好像有一兩多重,心裏一陣高興,連忙揮手低聲道:“你快走吧!記著,也得讓唐矮子封口,別説出來,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蔡富貴不敢多言,連爬帶滾的朝小巷奔去,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王老七揣好了那塊碎銀,隨即再度敲起小鑼,扯開嗓子大聲叫嚷起來。
鑼聲傳出老遠,在黑夜中,王老七首先便見到從蔡富貴消失的那條巷子裏,奔出了七、八個人。
接著,從街角、街旁、後巷又陸續奔來十幾個人,一時之間,都沒看到衙門差役在內。
王老七首先便認出從小巷奔來的數人,全是蘇州城首屈一指的五湖鏢局裏的鏢師,那領先的一個彪形大漢正是住在王老七家附近的侯七。
在王老七的眼裏,侯七個性豪爽,武藝高強,所以一看到他那魁梧的體形,心裏就定了下來。
侯七白天在五湖鏢局做鏢師,晚上則到巷子裏新近開設的一家“碧玉睹坊”兼任護衞首領,帶著五名鏢師替賭坊做事,一方面負責警戒安全,另一方面則充當股東,負責和衙門差人應酬交談的工作。
他聽到鑼聲,領著兩名鏢師飛奔而來,一見到王老七,由於雙方都是街坊鄰居,所以也沒客套什麼,逕自問道:“王老七,發生了什麼事?”
王老七喘了口氣,道:“七爺,松鶴樓裏發生了大血案,死了好多人……”
侯七等三名鏢師以及隨在他們身後奔來的五名賭客,全都大驚失色。
侯七訝道:“有這種事?我去看看。”
他帶著兩名鏢師朝松鶴樓奔去,那五名賭徒也湊熱鬧的跟下去。
這時,陸續有人從各處奔來,王老七隻見這些人全都身穿勁裝,面生得很,心裏一陣嘀咕,仍舊敲著小鑼,繼續高聲吶喊著。
那最先奔來的一羣人裏,是由白虹劍客何康白率同的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他們是聽到鑼聲,第一時間內便從客棧飛奔而至的。
而第二批人有八個,霍然便是被朱瑄瑄留在客棧裏的八名護衞,由趙大所率領,也是聽到了鑼聲,從寄居的客棧奔出來的。
何康白較侯七等三名鏢師晚了片刻,卻在二丈開外便已聽到侯七和王老七的對話,他沒有多問,帶著歐陽兄弟飛身奔向松鶴樓。
就在他剛剛登上石階之際,只見侯七和兩名鏢師發出一陣驚叫,飛快地從松鶴樓的大門前退閃開來,立刻蹲在石階邊,開始嘔吐起來。
雖然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何康白身形仍然沒有停頓,撲到松鶴樓的大門口。
當他站在門邊,探首往裏面望去,只見整個大廳之內,橫七豎八的倒著一地的屍首,滿地的鮮血已經凝結成粘狀,映著幾盞燭光,如同鬼域。
縱然何康白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之久,見過許多殺戮,可是從沒看過如此悲慘的狀況,一時之間,全身寒毛直豎,胸口一陣噁心,幾乎要吐了出來。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出道江湖不足三年,看過的死人從沒超過十個以上,雖然也曾出乎和人搏鬥,可是從沒殺過人。
在這剎那之間,當他們乍一看到滿屋的屍體,全都受到強烈的震懾,當場目瞪口呆,無法動彈。
隨著濃郁的血腥味混雜在空氣中,被他們吸進腹內,一股酸水急湧而上,讓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轉身躍下石階、開始嘔吐起來。
趙大等八名王府護衞衝上石階時,幾乎和歐陽兄弟撞個正著,他一瞪眼,叱道:“喂!小心點!”
見到歐陽兄弟蹲在地上大吐特吐,再看到侯七等三名鏢師也在嘔吐不已,趙大等八名王府護衞全都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也顧不得和歐陽兄弟計較,街到松鶴樓門口,擠著往裏面望去。
這八個人出身不同的門派,各有不同的遭遇,在江湖上也打滾了好多年,可是卻同樣地沒有看過這種情景,瞬息之間,全都怔住了。
孫三、李四、吳六三人首先忍耐不住,閉著嘴退了出去,街到石階旁,扶著牆壁,開始嘔吐,接著其他四人也閃身退了出去,只剩下趙大仍然站在松鶴樓的門口。
何康白呆立了片刻,摒住呼吸,飛身掠了進去,躍到了一張大桌之上,彎腰拿起燭台,舉高四處一望,只見處處倒卧著屍體,全都是黑衣蒙面的勁裝壯漢。
那些人手裏仍自持著單刀,不過有些人的刀刃折斷,有的卻仍完好,似乎這些人還沒動手便已遭人殺死。
隨著他手裏燈光的移動,那些人的屍體上閃起點點反光,顯然是中了暗器而亡。
而令何康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些黑衣勁裝大漢是死於雄渾的勁道撞擊,整個胸膛全部塌陷下去,衣服上有燒焦的痕跡。
何康白首先便想到這些大漢是死在三個高手的手裏,這三個人中,一個精通刀法,一個擅於暗器,一個則練有獨門掌力。
只不過令他難以瞭解的是,任他搜盡所有的記憶,仍然不清楚江湖上有什麼掌力竟會讓中掌者身上有焚燒的痕跡。
他暗忖道:“難道這種掌力是昔年苗疆火雲洞主的烈火掌嗎?否則便是毒門失傳的焚心掌了,不然威力不會如此之大。”
他本想躍下地去仔細查看一番,可是鑑於滿地的血漿,唯恐弄髒了自己的靴子,故此猶豫了一下。
但是就在他忖思之際,只見趙大竟然大膽地跨步進入廳內,蹲在地上,仔細地查探起那些屍首。
何康白一懍,忙道:“這位朋友,請勿破壞現場,免得衙門差人無法追查真兇。”
趟大正伸手在一具屍體身上撥弄著,一聽何康白之言,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然後抱拳道:“在下趙大,乃泰山派弟子,敢問尊駕是華山哪位高人?”
何康白雖知泰山派自昔年天樞道長名動武林之後,三十年來,日趨沒落,派中沒有出過一個稍有份量的高手,卻仍然極有禮貌地舉手抱拳,道:“不敢當,貧道華山何康白見過遠大俠。”
趙大面現驚容,站了起來,恭聲道:“原來前輩是華山白虹劍客,在下久仰尊駕大名,一直無緣相見,如今不料竟在此地相遇,真是湊巧!”
何康白道:“趙大俠,你趕快退出去,免得讓衙門差人誤會,反而遭至不測。”
趙大一懍,道:“前輩你也趕快出來吧!”
何康白道:“貧道上樓看看,馬上就出來。”
他手護住燈火,原地拔起丈許,躍上了二樓,逕自查視樓上的情形。
趙大見他竟不作勢便上了二樓,心中暗驚,忖道:“華山白虹劍客成名已有二十多年,果真武功超絕,雖看這種輕功身法,本門已經無人能比……”
心念一閃即過,他沒讓自己受到影響,小心翼翼的從衣袂上撕下一塊布,包在手上,從面前倒卧的三具屍身上拔下數枚暗器,就用那塊布包著,退出了松鶴樓。
他一出大門,只見其他七名夥伴仍自在空嘔,走出兩步,正想要出聲招呼他們,卻發現地上留下了幾隻血腳印。
他怔了一下,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哨聲,無數的人影隨著此起彼落的哨聲響起,從四面八方奔了過來。
趙大心知那是衙門差人遇到緊急狀況,用來招呼同伴的哨聲,眼看差人即將趕到,他不敢猶豫,用腳擦了擦地上的血腳印,收起用布包著的幾枚暗器,躍到了站在牆邊嘔吐的錢二、孫三、李四身邊,招呼他們儘快離開,免得被牽涉進這樁駭人聽聞的血案裏。
他剛開口説了句話,左側風聲一動,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到了身邊。
錢二和孫三兩人看不清楚那人面目、乍見他向趙大撲去,匆忙之際,一個出拳,一個飛腿,幾乎同時出手攻向那人。
趙大這時也警覺那人的出現,腳下退了一步,身形微蹲,使了個猛虎下崗之式,一手護胸,一手出拳,連封帶打的朝那人攻去。
那人在剎那之間遭到三人的攻擊,毫不慌忙,使出華山獨門掌法,連消帶打的把錢二和孫三兩人攻來的招式卸下,力道發處,錢二和孫三兩個人齊都悶哼一聲,被逼得跳下了石階。
趙大攻出的一拳被格擋在外,護胸的左手正待變招攻敵,卻已聽到那人低聲沉喝道:“趙大俠,是貧道,請勿誤會!”
趙大凝目一看,果真見到站在身前那人便是白虹劍客何康白。他退了一步,連忙抱拳道:“對不起,在下沒有看清是前輩,冒然出手……”
何康白腳下一動,閃到了他的身邊,道:“這幾位是你的同伴吧?請趙大俠趕快制止,免生誤會。”
趙大目光一閃,只見錢二和孫三兩人被逼下石階之後,顯然沒有得到教訓,擺了個姿勢,欲待衝過來,而這時李四等其他五人也聚成半圓,把何康白圍住,蓄勢待發,準備出手。
他連忙道:“各位兄弟,這位是華山白虹劍客何大俠,大家都是好朋友,請勿誤會。”
錢二等人一聽趙大之言,齊都停手,向何康白抱拳致歉。
何康白還了一禮,道:“各位,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請站過去一點,免得干擾差人辦事。”
趙大見到衙門差人從四面八方奔來,眼看就要趕到,連忙招呼七名同夥移向松鶴樓隔壁兩間店鋪,避免發生誤會。
何康白喚來歐陽兄弟,也隨著趙大等人向旁邊撤去。
這時,侯七和兩名五湖鏢局的鏢師也發現情況不對,紛紛往一邊撤去,不敢再呆在松鶴樓門前。
趙大靠在一間綢緞莊門邊的陰影處,問道:“何大俠,你到了樓上去查看,可曾發現什麼情況?”
何康白看了從各處急奔而來的衙門差人一眼,低聲道:“慘,真是太慘了,二樓倒了大概有二十多具屍體,三樓也有七、八個死人,個個都是一刀斃命。”
他猶有餘悸地道:“貧道行走江湖二十餘年,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狠毒的刀法,死者僅是喉間中了一刀,便已死去,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
趙大等人見他説話之時,比了個割喉斬頸的手勢,全都驚駭無比。
他們無法想像,一個人怎能憑著一把刀,就只用一招便可殺死敵人,而這些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並且還遭到了割喉……
趙大吸了口冷氣,凜然道:“何大俠,依你看,江南有什麼刀法名家能夠具有如此凌厲的刀法?”
何康白心念急轉,道:“據説江南有七位刀客,其中又以天刀的刀法具有極大的威力,恐怕可能便是他了!”
趙大問道:“天刀跟唐門有什麼關係嗎?據在下的觀察,這裏面有好些人是死於唐門的暗器之下。”
他説話之間,從懷裏取出那塊包著暗器的布,攤在何康白麪前。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聽到趙大提起唐門暗器,趕緊湊了過來,只見趟大手裏的那塊布上放著四枚形狀不同的暗器,全都沾有血跡。
何康白仔細地檢視了那四枚暗器,只聽歐陽旭日問道:“請問趙大俠,你如何知道這四枚暗器是出自唐門?”
趙大道:“這裏有鬼頭釘、鐵蒺藜、袖箭、飛刀四種,別的不説,這發刃飛刀便是出自唐門,你不相信的話:可看看刀刃近刀柄之處,有鐫刻著一個‘唐’字。”
歐陽朝日搶先拿起飛刀,藉著奔近的眾多衙役們手中火炬的微光一看,果真發現近刀柄處刻有一個“唐”字,禁不住望了歐陽旭日一眼,脱口道:“金銀鳳凰!”
歐陽旭日搖頭道:“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她們,你別亂説!”
這時傳來衙役們大聲吆喝的聲音,何康白抬頭望去,但見松鶴樓前火光通明,來了數十名差人,有的驅趕聞聲趕來看熱鬧的閒雜人,有的盤問更夫,有的則將松鶴樓門口圍了個大圈,不讓閒人接近。
王老七結結巴巴地把松鶴樓裏發生的大血案説了出來,那領頭的差人拉著他朝松鶴樓行去,臉色極為沉重。
王老七走到了石階下面,卻再也不敢繼續前行,苦著臉道:“許爺,小老兒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了,剛剛看到裏面的慘狀,差點沒把隔夜飯都嘔出來,你就饒了小的吧!”
那個差人正是蘇州衙門的捕頭許麒,他見到王老七不敢靠近松鶴樓,也不再勉強,逕自帶著四個差人繼續往前行去。
一到松鶴樓門口,藉著高舉的火炬光芒照射之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屋裏的情形,剎那之間,他只覺一陣噁心,差點吐了出來,可是神智卻似遭到雷擊,變成一片空白。
那四名隨在他身後探首查看的差人,也被這種駭人的情景震懾住了,一呆之下,紛紛後退,忍不住全都蹲在石階逼嘔吐起來。
許麒定了定神,搗住口鼻,翻身躍下了石階,到了王老七身邊,這才放開了捂鼻的手,深深的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抑制住那股欲吐的感覺,開口問道:“王老七,這事是怎麼發生的?你有沒有看到全盤的經過?”
王老七搖頭道:“小的巡更過來,便看到這種情形,並沒有目睹經過。”
許麒臉色凝肅地四下一看,只見這一會光景,四周人聲鼎沸,竟然眾集了不下百人之多,全都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街坊鄰居,都從被窩裏爬起來,趕過來看熱鬧的。
這種情形是他當差十多年來,從未遇見過的,一時之間幾乎慌了手腳,眼見人羣越眾越多,他喚來兩名同伴,低聲道:“老郭,小楊,你們各帶一隊人,把守松鶴樓的兩處大門,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入內,除此之外,儘量的去規勸街坊的人回家睡覺,不要逗留此地,我這就返回衙門,稟報通判大作頭兒,請他們帶仵作來驗屍。”
那兩名捕頭點頭答應,老郭忍不住問道:“許頭兒,裏面死了幾個人?怎麼王老七説是大血案?”
許麒道:“這是場大屠殺,裏面最少死了一百多人,整個大廳都是屍首,慘不忍睹。”
他吸了口涼氣,打了個哆嗦,餘悸猶存地道:“打我當差以來,從未見過如此悲慘的狀況,剛才差點都要吐了,唉!這種差事真不是人乾的,既要侍候京裏來的大老爺們,又得管這些屁事。”
老郭伸了下舌頭,和小楊對望一眼,道:“許頭兒,你快走吧!這裏交給我和小楊兩個就行了。”
許麒揮了揮手,道:“你們快去辦事吧!記住,千萬別用強硬手段驅趕民眾,免得多惹事端。”
老郭和小楊兩人應聲而去。
許麒帶著兩個差人,穿出人羣,朝衙門奔去。
口口口
兩名手持燈籠的衙役,在許麒的帶領下,一陣急行,幾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遠遠看到蘇州府衙,像只怪獸樣的盤踞在夜空之下。
許麒心急如焚的一陣疾走,一看到衙門就快到了,頓時喘了口大氣,放慢腳步,朝身後的一名衙役道:“秦峯,你這就到通判大人家去,趕快把他找到衙門來,説是有滔天的命案發生,要請他主辦。”
那名衙役聽命拐向橫街小巷而去,只因通判大人就住在縣衙附近。
通判是負責刑名,捕頭是負責偵查、緝捕犯人及維持一府治安,而師爺則是知府身邊的智囊、心腹,負責獻策、擬定計劃等等,每個人的職責不同。
由於知府宋登高在張永入駐蘇州之後,為了表示他轄下吏治清明,所以連夜把獄中的犯人都提了出來,示意通判大人予以輕判,全都罰錢了事,讓監獄一空,再無一名罪犯留下。
而宋登高則帶著師爺專門伴著張永等錦衣衞高官,整日裏應酬享樂,巴結阿諛,完全不理政務。
由於通判大人負責一府之刑名訟事,對於大明刑律極為通曉。故此許麒首先便想到了通判,覺得這種大血案,除了要知會大捕頭王正英之外,還得通報通判大人才行。
至於知府那裏,自有王正英去通報,也不能任由許麒去越級上稟,否則將會惹來大捕頭的不悦,而引起許多事端。
自古以來,官場上便是如此,每人守著各自的分系,做好份內之事,除非有強硬的靠山,絕不會貿然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惹來一身麻煩,否則刑律上身,難以逃脱。
口口口
大明帝國的刑律,在洪武元年時頒行,最早有大明律二百八十五條,大明令一百四十四條。
到了洪武六年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命當時的刑部尚書劉惟謙詳定大明律,篇目皆以唐律為準,律法共有六百零六條,全部分成三十卷之多。
大明律執行了三年之後,到了洪武九年,朱元璋認為律條仍有擬議未妥之處,於是又命胡惟庸、汪廣等大臣詳加考訂,又再修正了十三條,以後且又多次修改刪定,成為三十卷,四百六十條,終於在洪武三十年正式頒佈,下旨全國一致奉行。
在大明律尚未完整制定之前,洪武元年曾頒行大明令——據明史記載,大明令的頒行,是凡不載於大明律而具於大明令者,計司得撥以為證,請於上而發行之。這一段可見之於明史卷九十三,由此可見大明令是過渡期的一種法令,補大明律的不足之處。
除了律、令之外,明代的刑律尚有誥及榜文兩種。
洪武十八年,朝廷頒行“大誥”,最初只有七十四條,到了翌年五月,朝廷又頒下“大誥續編”共達八十七條。
過了一年之後,在洪武二十年二月中又頒行了“大誥三編”,共有四十三條;翌年,朝廷又頒佈“大誥武臣四編”,共有二百三十六條之多。
這大誥是彙集了朱元璋審訊和判決官員和民眾的犯罪案例,可説是一種判例,也可説是一種獨特的法典。
它的作用,第一是供官吏在實際判案中參考,加強對大明律的補充及不足之處;第二是以大誥之判例,認識人民,讓人民知道戒律之所限,不敢輕易犯觸刑憲律法。
當頒行之際,明太祖不但詔令各地的學官和官民之家傳授推行,並且規定在科舉考試中,只要能記住大誥一編、兩編或全部記住者,都可受賞。
為了大誥的推行順利,甚至還規定一切官民諸類人等,户户有此一本。若犯笤、杖、、流罪名,各減一等;無者,每加一等。
由於大誥可充當量刑輕重的工具,所以當時天下各處有講讀大誥師生來朝者,幾達二十萬人之眾,這些都見於“明史”卷九十三中的“刑法”之內。
除了大誥之外,明太祖尚制定了一些榜文,下令各部衙門懸掛遵守,在正德年問,單就南京刑部所懸掛的洪武榜文,有刑部十九榜、都察院十榜、前軍都督府十榜、户部二榜、兵部五榜、吏部一榜、工部五榜、禮部七榜,共達五十榜之多。
這些榜文是為了強調官吏和人民的職守份系及違法懲戒辦法而訂。榜文一般是採用木板切割成的板旁,張掛在衙門前面或者是官署的正廳裏面。
除此之外,有部份的榜文還曾經懸掛在有關的府、州、縣和各地的裏、社申明亭上(公佈欄)。
除了木製的榜文之外,最特殊的便是在洪武五年頒下的申誡公候鐵榜九條,為了表示其重要性,是用鐵板鐫刻條文,明示天下。
大明朝的律法,雖較唐律簡核,不過卻比律更嚴,法條多如牛毛,然而法律雖然嚴苛,當吏治敗壞之際,律法反倒成了有權者控制平民、剝削大眾的一種工具。
法律再嚴,不僅刑不上大夫,甚至連富豪仕紳都可憑藉金錢或人際關係脱罪,苦的只是一般的百姓而已,至於下層社會的窮人更不能觸犯法律,否則輕者笞、杖相加,入監坐牢,重者等候判決,長期遭受到身心摧殘,生不如死。
當時,坐牢須要自修伙食費用,若是家中沒錢打點,除了要服勞役之外,如狼似虎的獄座更是冷眼相向,動輒施以鞭笞,甚至還私下用刑,讓坐牢者苦不堪言。
如果犯人稍有反抗或不遜,則整日裏戴上戒具枷鎖,或遭到重毆,往往莫名其妙的喪命,事後則草草結案,胡亂的給家屬一個交代,冤情也無處可訴。
是以黑獄之中,亡魂極多,冤氣更是直衝鬥牛,沉冤難雪,永遠都不見天日,難怪當時會有“衙門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諺語。
口口口
許麒看到秦峯的背影消失在橫街的陰影裏,吁了口大氣,招呼身邊的另一個差人,往衙門急行而去。
一般的衙門,一過申時不久,立刻便會緊閉衙門,不再處理公務,可是打從太監張永率領大批錦衣衞入駐蘇州以來,宋登高知府按師爺的意見,讓衙門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全都敞開,以示愛民如子,任何時候都接受民眾的申冤,處理府中事務。
其實他整日裏都是陪伴著張永,以供差遣,逕行那奉阿諛之事,完全不管公務,只是在府衙大堂擺幾個衙役,做做樣子而已。
許麒身為捕頭,當然明白宋知府的用心,他一到衙門前,見到兩位站崗的差人,立刻問道:“兩位弟兄,可見到王頭兒?”
那兩個差人見到許麒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齊都面現驚訝,迎了上來朝許麒哈腰行了個禮。
左邊的那個差人現出關切之色,問道:“許頭兒,你急著找大捕頭是有什麼事嗎?”
許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道:“不得了啦!松鶴樓裏發生大血案,死了一百多人,我得馬上向王頭兒稟及才行。”
那兩個差人乍聽此言,全都駭然失色,張開了嘴,一時説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沙啞的話語從衙門裏傳來:“許麒,你説的話可是當真?”
許麒抬頭望去,只見諸葛明領著長白雙鶴和紅黑雙煞快步從衙門大堂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王正英大捕頭正躬著腰隨行一起,看上去是一臉疲憊,極為痛苦,卻強打精神的樣子。
許麒沒料到這麼晚了,東廠的幾位高官仍然會留在衙門裏,並且還有大捕頭王正英相陪,他在一怔之下,立刻跪在石階下,恭聲道:“小人許麒,拜見諸葛大人!”
他這一跪下,其他三個差人也立刻跟著跪了下來。
諸葛明神情看來頗為愉快,走到階前,伸了伸手道:“許捕頭,你起來説話。”
許麒應了聲,恭敬地站了起來,可是其他三個差人沒有得到吩咐,全都直挺挺的跪著,不敢起身。
諸葛明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回過頭去,對著躬身站在身後的王正英道:“王大捕頭,你御下有方,訓練有素,難怪蘇州城的治安如此良好?單看這幾位差官就知道一斑了。”
王正英剛聽到許麒提起松鶴樓裏發生了大血案,心裏便已如十五隻水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了,再聽到諸葛明這番話,更覺得心驚肉跳?也不知這位東廠的高官究竟這句話裏有什麼玄機,是褒還是貶?
他躬身抱拳道:“諸葛大人過譽了,這都是他們應盡的本份而已,不值得誇獎。”
他小心翼翼的説完這句話,從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諸葛明臉上的笑容似乎沒有改變,然而他心驚肉跳的感覺仍未消失。
因為他在這半個多時辰裏,親眼目睹諸葛明是如此的兇狠殘暴,較之他以前聽聞的東廠人員如何對付犯人的惡行,更加厲害、更加超出十倍以上。
想一想,王正英覺得自己實在是命苦,以往自己做蘇州府衙的大捕頭,是何等的風光,可説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偌大的蘇州城方圓百里,提起他王正英來,很少人不豎起大拇指的。
可是打從東廠和錦衣衞的高官紛紛來到蘇州城後,他一個大捕頭,簡直便成了個被人使喚的小廝一般,面對那些錦衣衞的校尉們,他見誰都矮了半截,更別説蔣弘武或張永了,他是連站在一旁的機會都沒有。
張永一個命令下來,要浙江巡撫帶著三司大人陪著金玄白到木瀆鎮去找周大富替仇鉞求親,宋登高知府因為是地方父母官,承蒙張永看得起,也點了他的名,要他陪侍在旁。
當宋登高聽到張永親口吩咐時,高興得幾乎飛上了雲霄,只覺得自己得到當朝紅人張永太監的賞識,竟然讓自己隨附在驥尾之後,真是自己祖上有德。
尤其是張永還慎重地吩咐,這趟求親之行非比尋常,務必讓金玄白做足面子,逼得鄉紳周大富非得答應把女兒嫁給仇鉞不可,宋登高更是在歡喜中帶些忐忑。
他當時不明白張永這麼慎重的進行這件區區求親小事,究竟有何用意,可是當他聽到張永親口提到,不久之後,金玄白將會接到皇上親自下旨,封為武威侯時,宋登高的驚詫可説到了極點,只覺自己生平從未受到如此震撼,如此驚駭……
金玄白是何許人?竟能在數日之中平步青雲,被當今正德皇帝封為侯爺,地位遠遠超越一省的巡撫,直追內閣一品大臣,宋登高就算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其中的奧秘。
可是他儘管滿腹的疑竇,在張永面前卻一句話也不敢問,只是唯唯諾諾的應承著,聽從張永的吩咐,加強沿途的警戒。
關於要如何加強警衞戒護的事,宋登高是一竅不通,只得把張永的意思轉達羅師爺,兩人商討一番之後,又召來大捕頭王正英,命他全權處理至木瀆鎮一路上的戒護行動。
當王正英獲知這一趟行程僅為了替仇鉞向木瀆鎮的富商周大富求個親而已,竟然勞師動眾,不僅知府大人、三司大人親自出馬,並且連浙江巡撫蔡大人都要親臨,便覺得事情極為荒謬。
因為周大富僅是個成功的商人而已,雖然財富累積不少,可是連個衙門差人都沒把他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一個大捕頭了。
王正英認識這個人,可是從沒跟周大富打過什麼交道,以往都是由羅三泰等捕頭到周大富經營的行業去收取每月的份子錢,王正英是從來都不出面,也沒給過周大富好臉色!
大明皇朝時所謂的份子錢,是一般商人和攤販,按月提供給官差的供養,這種錢按照現在的説法便是保護費。
除了官方抽取的税捐之外,這類付給差人的份子錢絕不可少,尤其是經營一些見不得光的行業,如賭坊、娼館、賣私鹽、人販子等,除了要付出高額的份子錢來賄賂官差之外,還要付出一筆錢給當地的黑道堂口,避免麻煩,才能繼續經營下去。
所謂和氣生財、做生意的人爭財不爭氣,付錢給黑,白兩道,買個保險,求個平安也是應該的。
這種行為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後亦是如此,絲毫不覺得奇怪,自古至今,要成為世商大賈,非得官商勾結不可。
而小官要想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也得要拜恩師、結黨羽,跟對了長官,這才能官運亨通、一帆風順。
古話説:朝中無人莫做官,的確是一句至理名言,誰都無法否認,不承認的人,永遠都無法往上爬。
王正英望著頂頭上司宋知府那張白淨肥胖的臉孔,卻怎麼也想不出周大富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心中訝異於周大富究竟是生了個怎樣花容月貌的女兒,竟要勞動浙江巡撫、三司大人、知府大人一齊出面向他求親?
當宋登高見到王正英滿臉驚愕的表情時,笑著把張永之言説了出來。王正英大吃一驚,震駭無比,因為到這時候他才知道,這整樁荒謬的事情竟是由執掌錦衣衞的張永太監一手主導的。
張永之所以下這道命令,完全是為了讓仇鉞能夠順利的得到周大富應允,把女兒嫁給他。
仇鉞是何許人?只不過是蘇州城一個地痞李強的外甥而已,憑著王正英的身份,可以掌控李強的生死,當然不會把仇鉞放在眼裏。
可是就這麼個毫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讓張永下了命令,要浙江巡撫、三司大人、知府大人一起陪同他去木瀆鎮向周大富求親。
王正英在那一瞬之間,幾乎弄不清楚自己身處在什麼時代,竟然遇到如此荒謬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想像範圍。
羅師爺見到他在發呆,連忙解釋這個仇鉞如今已是神槍霸王金玄白新收的弟子,張永是衝著金玄白的面子,才做出這個決定。
王正英的腦筋還沒轉過來的時候,宋登高知府神秘兮兮,卻又滿臉慎重的悄聲説出,張永已經上奏朝廷,請求聖上策封金玄白為武威侯。
不久之後,當聖旨從北京頒發,金玄白的身份將凌駕於浙江巡撫之上,成為一位不折不扣的侯爺。
王正英一生之中遇見的稀奇古怪事情不少,他也自認閲歷豐富,眼光獨特,卻怎麼都沒料到會碰到這等稀奇的事,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不能思考。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還是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金玄白的武功,他是親眼目睹過,的確不愧為武林中超絕的高手,可是錦衣衞里人材濟濟,為何要攏絡他呢?
何況就算張永賞識金玄白,將他延攬進錦衣衞就行了,又何必把朝廷的名譽賜給他,讓他在數日之間,從一個鄉野武人連升數十級,成為享有爵位的侯爺,這件事未免太荒謬了吧?
荒謬雖是荒謬,可是事實擺在眼前,王正英非得要打起精神,完成宋登高交付給自己的任務不可。
經過一番佈署,金玄白攜徒在張永、蔡巡撫、三司大人、宋知府等陪同下,到了木瀆鎮周家求親之行,總算圓滿的結束了。
可是蔡巡撫和三司大人,除了都指揮使王凱旋要提前返家之外,其他的兩位布政使何庭禮和按察使洪亮都還有酒興,知府宋登高為了巴結這三位頂頭上司,領著他們到煙雨閣去飲酒作樂。
由於蘇州城裏第一流的天香樓被朱天壽大爺包了下來,沒有對外營業,所以其他的青樓生意極好,可説是應接不暇。
蔡巡撫臨時決定要再找地方飲酒作樂,宋知府一時之間幾乎擺不平,好在身邊有羅師爺獻計,把周大富也拖了進來,並且命令王正英一方面派人先到煙雨閣疏通,讓老闆把所有客人遣走,空出整座的煙雨閣,以備巡撫等重要官員尋歡作樂;另一方面派人到其他幾問青樓去徵調十名貌美年輕的青倌人,一起攜進煙雨閣,供蔡巡撫等挑選,務必讓蔡巡撫和二位大人盡興。
王正英除了派出三十多位手下差人在煙雨閣四周警戒護外,自己還帶人連跑了五家青樓,挑來了十名年僅及笄的青倌人,用小轎抬到煙雨閣,供諸位大人尋歡作樂。
羅師爺見他忙裏忙外辛苦了幾個時辰,於是體恤地叫他先行回家休息,不必留在煙雨閣照顧了。
可是王正英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看到衙門前站崗的兩位差人,忍不住又拐了過去,想要打個招呼,豈知他剛説了幾句話,便見東廠大人諸葛明領著長白雙鶴、紅黑雙煞等人,帶著二十多個東廠番子,押著兩輛大車來到衙門。
王正英上前行禮之後,諸葛明和顏悦色的跟他打了個招呼,本來王正英還以為自己可以就此回家睡覺了,誰知諸葛明卻叫他帶幾個差人幫忙從大車上搬犯人,押進牢裏去。
王正英不敢多問,指揮著數名差人,帶著東廠的番子把人犯搬下大車,抬進牢裏。當時,他可不敢多問,但是諸葛明卻興致勃勃的説出,這幾個彪形大漢便是縱橫北六省的飛賊千里無影。
王正英當時可嚇了一跳,沒想到朝廷通緝數年的飛賊千里無影,竟然會到了蘇州作案,自己非但毫不知情,並且這個飛賊還讓東廠的大人擒獲了,如果他們怪罪……
他越想越是害怕,唯恐諸葛明怪罪自己不夠警覺,竟讓飛賊進了蘇州地界而渾然不覺,那麼自己不但有失察之罪,遭到革職查辦,甚至嚴重的可能會因此丟了性命或被判流放邊荒……
王正英站在牢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那幾個彪形大漢被抬進牢中一一套上戒具,看著四個獄卒忙著替犯人上腳鐐,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是下一個被押進獄中,遭到同等待遇的人。
可是事情並非如他所料,諸葛明非但沒有怪罪他,反而神情非常愉快的邀他在旁參觀夜審飛賊的戲碼。
他們到了審問犯人的囚室,紅黑雙煞帶著幾個番子正在準備刑具,牆上已吊了個擒來的犯人,全身都被剝光,沒穿寸縷,就那麼吊著。
王正英多看了幾眼,才發現東廠懸吊犯人和一般衙門不同,按照慣例,犯人若要懸吊起來,是以鐵鏈或繩索繫住手腕,而東廠的手法則是以細麻繩緊繫人犯的兩隻大拇指,然後將麻繩穿過釘在牆上的鐵環,把人犯拉起。
王正英明白這種吊法較之一般衙門的手法,要殘酷多了,因為只要拉緊繩索,把人犯懸吊起來,任何人都不能憑藉兩根拇指之力,支撐整個體重,要不了半個時辰,拇指便會血肉模糊,甚至被扯斷,只要兩根拇指一斷,這個人犯縱然能夠活命,也從此成了廢人。
他在驚懍之際,發現擺在桌下的一些刑具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僅是二三十根粗細不一的竹籤和木刀而已,至於地上則是放著一盆炭火和一根鎯頭,那根鎯頭跟一般木匠所用的工具沒有差別。
王正英以往審訊人犯,罕得用過酷刑,就算遇到一些桀騖不馴的犯人,也僅是施以鞭笞之刑而已。什麼炭火烙身、竹籤剔指甲這些酷刑,他是聽過,卻從未用過,當然不明白那十幾柄小小的木刀和鎯頭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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