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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往事茫然

    且説順風耳劉憶紅和點蒼掌門謝宏志在大廳之內談話之際,突然聽見一陣碎步之聲傳來,只見門簾一掀,走進一個淡裝美人來。

    他們一見立即站了起來,劉憶紅説道:“公孫姑娘,你人好了?怎不多休息一下呢?”

    公孫慧琴淡淡的笑了笑,斂袵道:“劉莊主您好,我聽説掌門人已經好了,所以來謝謝掌門人的大恩……”

    謝宏志一聽,臉上微紅地説道:“姑娘不須客氣,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公孫慧琴道:“掌門人冒生命之危險,為我療傷,又以鍾靈石乳為我固本培元,如此大恩……”

    他話還沒説完,謝宏志道:“公孫姑娘,你若如此説,我真是汗顏無地了。”

    劉億紅笑嘻嘻地道:“好了,你們少客氣了,否則有話都説不完了,坐罷,站着像什麼樣子。”

    他看到他們坐好了了,於是叫道:“阿福!倒杯茶來給公孫姑娘。”

    公孫慧琴輕啓櫻唇問道:“劉莊主,張叔叔他們到那裏去了?”

    劉憶紅道:“他們因為聽説少林和武當兩派,現在併合起來,找尋落星追魂的下落,而停留在郭村沒走,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似的,所以去看看,等會大概就回來。”

    公孫慧琴哦了一聲,説道:“劉莊主,你們剛才談些什麼事,這麼高興,現在我一來了,你們倒不説下去了……”

    劉憶紅一聽,呵呵地笑了一下道:“哦!原來是這事啊!我們倒也沒有説什麼,只是聊些小事……”

    説到這裏,他想了一下,又説道:“剛才謝老弟要問我為什麼取名做劉憶紅的原因,我正要説,而姑娘你就來了,現在你可要聽?”

    公孫慧琴微笑一下,説道:“這個我正要想問問老莊主,還有您的這個綽號……”

    劉億紅看了謝宏志一眼,説道:“正是,我本身為什麼叫做順風耳的原因,也就在這裏了,謝老弟,你們現在聽我從頭説起,也許我的故事能夠讓你們有一些啓示。”

    他端起茶杯,暍了一口茶,咳了一聲,便説道:“我本來叫劉如冰,我是山西太原府的人士。我的祖父、父親在朝中都有很大的威望,先祖曾做到吏部尚書之職,而家父也曾任先朝江南布政使司之職,故而我家可説是世代書香,而我也是官宦之後……”

    他説到這裏,一個老人家將茶杯放在茶几上,説道:“小姐,請用茶。”

    公孫慧琴道謝一聲,便全神貫注着聽劉億紅説着他的身世,因為她再也想不到面前坐着的老人,會是一個出身世家的官宦弟子,於是她想這裏面一定有個非常動人的情節,所以凝神傾聆。

    劉憶紅平靜地説道:“我很小的時候,家裏人就開始請個先生,教授我經史子集,而先父也對我寄以非常大的期望,總希望我能繼承先人的遺志,而在朝為官,把我劉家的聲望發揚光大。”

    “但是那裏想到,我卻是本性頑皮,而不喜唸書,從小開始就喜愛拿刀拿槍,而經常偷偷的跟護院武師,學了幾招“大洪拳”和一些什麼“楊家槍”,“太祖棍”等的一些花拳繡腿。”

    “於是我的膽子更大了,經常在外惹事生非,帶着一些打手,到街上去打人,到窰子館去玩姑娘……”

    “唉!總之我吃喝嫖賭樣樣都來,天下的惡事都給我做盡了,現在想起來,真是……”

    他搖了搖頭,唏噓了一下,便又繼續下去道:“我仗着父親的勢子,胡非亂為,一直到了我二十一歲時,我才猛然的覺悟過來,不!應該説是受到了一個人的影響,所以我才痛改前非……”

    “現在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那年夏天我二十歲時,我們家花園來了一個老園丁,和他的一個女兒,他們把那座花園整理得非常美麗,每天都有一大籃的花送到屋子裏來,而那送花的就是那老園丁的女兒——俞怡紅。”

    “本來,我是從不到花園去的,也根本不曉得花園裏添了一個園丁,但是那天將近黃昏,我從外面回到家裏,跑到花園去採一些花,想去送給百花園的小桃,因為小桃是她們園子裏,最紅的一個姑娘,而她又是非常喜歡好花,所以我為了討她歡喜,便想到花園裏去採些名貴的花送給她。”

    “那知我到了花園裏,卻根本沒有采一枝花,我只怔怔的站在花園旁的走廊上發楞,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比花更美的女孩子,站在園裏修剪花木,天上的紅霞映着她的臉頰,那落日的餘輝灑在她的發上、身上、手上,令人看來她全身都揚溢着聖潔的光……”

    “啊!那時她真漂亮呀!我相信世界上最美的形容詞,也不能把她的美,形容出萬分之一,那時若非我還有知覺,我真會以為她是夢中的仙女,那時,我真是整個心都在顫抖了,我幾乎不覺是在人間……”

    他的話是這樣的富有感情,所以謝宏志聽了,彷佛覺得真有一個美麗的姑娘站在園中一樣,是那樣的美麗,聖潔,於是他看了一下那在默默出神的公孫慧琴,心裏忖道:“她豈不是也很高貴、美麗?在我的心中,她豈又不是天上的仙女?啊!每一個年青人,對於他所愛的女孩子,都會認為是天下最美麗的……”

    劉憶紅兩眼茫然的盯着牆上,夢幻似地説道:“那時我不知道怎的,竟然不敢上前去問問她只盡在呆呆的望着她,好一會,她彷佛也發覺到有人在盯着她,所以她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我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臉上登時一紅,只瞧了我一眼,便回過頭,走回小星去了。”

    “我一見她竟然都不多看我一眼,頓時心裏一沉,沮喪得幾乎要哭出來。”

    “那知她姍姍的走了兩步,便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大概她被我站在那裏傻氣的模樣,所以噗赫一聲,笑了出來。”

    “我一見之下,立刻心神恍然,全身飄飄欲飛,從此之後,我就不到窰子館去鬼混了,因為我已經開始厭倦了那些俗氣的女人,我的心裏只有一個她了……”

    我經常的呆在家裏,經常的幫忙俞老頭澆水,剪花,也經常的和她在一起談笑,我還曾經施出我的‘輕功’,替她捉蝴蝶,而一頭栽進池塘裏,惹得她笑得都彎下腰來……”

    “那時我媽也不管我,因為只要我不到外面去闖禍,在自己家裏,和一個下役之人調笑一下,有什麼關係?所以我幾乎每一刻都和恰紅在一起。”

    他咳了一聲,喝了口茶潤潤喉嚨道:“有時,愛情自然會從信任、敬重、和友誼中產生。

    我和她相處了約半年之久,終於有一天我們發覺,我們已經深深的相愛了。”

    “愛能遮蔽一切,可以原諒一切的罪惡,在愛的教育裏,我覺悟、懺悔、改造、所以我在那時已經完全的是一個好人了,而她也原諒了我以前的荒唐……”

    “那時我父親年事已大,所以告老還鄉,回到山西原籍去,而俞老爹,也就隨着我們一道回去。”

    “一路上我們都非常平安,一直到了山西境內,我們卻遇上強盜了,那裏曉得那時卻是仗着他們父女兩人,把那股山匪給趕跑的。”

    “從此我才曉得俞老爹是終南門下的一個弟子,而他的女兒,也是獨傳得他的全部武功。”

    “我記得那天她是使出‘越女劍法’,將三十多個強盜都砍得東倒西歪的真個是神威凜凜,所以我就磨着俞老爹,教我武功。”

    “而也就在那時,我娶了怡紅,這個我的雙親也都不再反對了,因為他們的命都是怡紅救的,自然不會再多加阻擾了。”

    他説到這裏,看了看傾聽他説話的兩人後,嘆了口氣道:“本來我早就知道怡紅她是非常妒忌的,她的性格是外和內剛,雖然平常非常温柔,但實際上卻是很剛強,然而我愛她,所以我並沒有看重這點,因為我相信愛情和妒忌是同時產生的,妒忌和懷疑愈大,愛情也就越熱烈,所以我對她的妒忌,僅僅一笑置之,或者讓她明白了,事情也就很快的過去。”

    “我們結婚六年,過了一段非常美麗的光陰,生了一個兒子小冰,生活非常愉快,只不過那時我的雙親和岳丈也都逝去了,所以屋子裏顯得較為冷清一點,其他我們都是非常高興的。”

    “哦!我還沒有説我那時已習得我岳父的一身功力,又依照他老人家的囑咐,投在河南懷慶陳家溝太極陳的門下,作太極門的關門弟子,學習天下聞名的太極劍,其時,是每半年回去一次,跟怡紅住個半個月,也就又同河南,情感仍然很好……”

    “那時我師父恰好有個女兒,年紀此我小一點,但我可要叫她師姐,她不知怎的,對我彷佛很有好感,時刻照料我,而我也是拿她當我的姐姐一樣的看待,雙方感情相當的好,不過那只是一份純真的感情罷了。”

    “待至我藝成回家,她還做了個鏢囊給我,要我留個紀念,而我也就只好收下了,那裏知道這麼一收下,竟使我們夫妻活活的拆散了,直到現在,將近廿年的光陰了,我們都沒有重新見面……”

    他眼眶裏浮現了淚水,顫聲道:“愛情的領域是非常的狹小,它只能容得下兩個人生存,絕對不能有第三者加入。它的眼睛裏,是容納不了一顆沙子的。”

    “我那時回去,怡紅已經又懷孕了,並説希望是生一個女孩,可以叫她小紅,而她卻常常説再多生幾個男孩,取個一冰、二冰、三冰、四冰的名字,讓一屋子都是冰……”

    “那裏曉得有一天,怡紅替我收拾鏢囊時,卻發現了上面繡着師姐的名字,於是,她開始發起脾氣了,逼問我是否和師姐有什麼不乾淨的事,我既然沒有做出這事,當然矢口否認了。”

    “到我發誓否認後,她便也相信了我,不再和我鬧下去,但是就在我們和好後的兩天,我的師姐來找我了——”

    他説道這裏,公孫慧琴禁不住的驚叫出來了,而謝宏志也是搖了搖頭,因為他已經可以猜出下面的結果了。

    劉億紅看了他們一眼説道:“現在你們兩人,一定可以猜想到是怎麼樣一個結果了,不過我還要説的是,怡紅確實是太好了,實在倒是我對不起她。”

    “我師姐是要到江湖上行道,所以來探望我一下,但是她卻因為沒有什麼顧忌,所以行動也彷佛隨便了點,而怡紅也就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了。”

    “她在我師姐面前,根本沒有表示什麼,仍然是有説有笑的,然而等到三天以後,我師姐告別走了,她的脾氣就開始發作了。”

    “我們吵了一架,我記得吵得好凶呀,連我們的孩子小冰都嚇得哭起來了,於是她就搬到西院去住,不再理我了,而我卻因為受了氣,也不理睬她,準備也讓她發覺她自己的過錯,來向我道歉。”

    “因而我們雙方都賭氣互不理會,這樣繼續了四天,我天天以酒澆愁,看都不看她,而她也根本不踏進東院來。”

    “有時我會想到她身上有孕,應該由我道歉,求得諒解,但是一種男性的自尊支持着我,使我低不下氣來,而另一方面,則又是因為我想這下若不好好的教訓她,使她以後不再老發脾氣,老是找我吵,那麼今後日子裏麻煩大了,所以我幾次腳步跨進大堂,又走回到東院來。”

    “到了第四天早上,我一覺醒來,便發覺枕邊留下一封信,我一看,心裏知道不妙,所以連忙拆開來看。”

    “只見裏面寫着“永不再見”四個字,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心裏一慌,趕忙到西院一看,果然她已將小冰帶走了,別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走。”

    説到這裏,他嘆了口氣道:“從那時起,我開始懺悔着自己的任性,未能取得她的諒解,以致於由於雙方的負氣,而各走極端,害得好好的一對夫妻就此分開了廿年。”

    “唉!廿年來,我四處找她,並且我不管任何事,都想辦法打聽,希望能夠找出一絲線索,此後我僱有數百個線人,分佈在全國各地,打探任何方面的消息。”

    “因而這些年來,我對於武林的大小事情,都瞭若指掌,所以博得個順風耳的綽號。到了前年,我自覺年紀大了,所以我才將以前的房產賣了,在這兒買下一個莊院……”

    謝宏志問道:“老哥哥,我原先不知道你年紀多大,但現在發現你只有四十多歲,但是為什麼滿頭白髮了呢?”

    劉憶紅嘆息地搖搖頭道:“老弟!你該聽説過伍子胥一夜白頭之事吧!我經過這廿年來的良心責備,心神交疲,怎能不白髮蒼蒼呢?”

    他望了他們兩人一眼繼續道:“這廿年來,也不知道她到了哪裏,還有我那孩子小冰,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但最使我掛念的,還是她腹裏的嬰孩!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的,但我卻沒聽説有什麼女孩子叫劉小紅的,只不過最近聽峨嵋派有一個劉雪紅的,跟落星追魂有一點關係,被山上抓起來了,我曾經派人去打聽,現在尚無迴音。”

    “現在,你們該知道我為什麼叫劉億紅的原因了吧!”

    他含有深意地輕聲道:“男女之間,千萬要能夠互相瞭解,不要因為一時的忿怒,而導至於悲劇,因為愛情的結果,若不是喜劇便是悲劇,而一般年青人,卻往往是以悲劇收場的。”

    “要知道青春只有一次,稱心的愛情也只有一次,千萬要把握住這種機會,不要驕傲,不要放縱,否則後悔就來不及了。”

    “就像我這樣,只因為一時的負氣,以至於情天生變!恨海泛波,現在只是日夜懺悔着自己的愚笨和無知。”

    “廿年來,我天天記住她在我離開河南陳家溝習藝時所説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句話,到現在我卻已瞭解了愛的真正意義,但是時間卻太晚了。唉!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乾……”

    他説到這裏,茫然的沉緬在往事的回憶裏,而公孫慧琴卻是低着頭忖想着,她咀嚼着這句話:“青春只有一次,稱心的愛情也只有一次,千萬要把握這個機會,不要驕傲,不要放縱,否則後悔就來不及了……”

    她心絃一震,忖道:“啊!我一生只愛一個人——銘弟,他現在在那裏呢?他又是為什麼要對我那樣呢?他一定誤會我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和他解釋清楚,到底我的年紀也此他大一點,何況他的性格是那樣的剛強,我應當找到他的,我應當幫助他……”

    謝宏志靜靜的看着自己的腳尖,偶而抬起頭來,看了一下在沉思中的公孫慧琴,便又立刻低下頭來。

    他的思緒紛亂極了,他企望着愛情,他又害怕着它,他盡在回味着劉億紅的話,所以也沒開口,屋裏一片寧靜。

    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聽得到……

    驀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大漢匆忙的跑進廳內,他見到劉億紅,叫道:“莊主——”

    待他發覺兩人在座,所以又把要説的話嚥了下去。

    劉億紅自沉思中醒了過來,他心神一定道:“有什麼事,你説好了,沒有關係的。”

    那大漢道:“少林和武當聯合之師,遇上了丐幫的長老森羅絕丐,而致於為了落星追魂之事一雙方衝突起來,森羅絕丐擊敗七名兩派好手之後,為武當的玄清子打傷,現在丐幫幫主飄渺酒丐,已經聞訊將可於今晚趕到郭村。”

    “另外昨日清晨金龍堡主和崆峒長老殘梧子為了一把斷劍,跑到圓通寺去找老方丈要,那知正在逼問之際,落星追魂趕到,僅僅三掌便將殘梧子劈死,而金龍堡主也在落星追魂掌下斷臂而逃,聽説還是落星追魂手下留情呢!”

    他這話一出。屋內之人齊都大驚,謝宏志一驚問道:“落星追魂?真是落星追魂?”

    大漢答道:“是的,絲毫不錯,是落星追魂,他還報了名呢!”

    謝宏志問道:“報名?他可是叫黎雲?”

    大漢道:“不!他親自説他叫李劍銘——”

    他一説到這裏,公孫慧琴,心裏一震,她驚悚地問:“李劍銘?他是什麼模樣?”

    大漢道:“聽説他是一個年青英俊的俠士,全身穿着白色的衣衫,他還説要殺盡天下的惡人!”

    公孫慧琴一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顫聲喃喃道:“銘弟,這是真的嗎?他會是落星追魂,會是他……啊!銘弟——”她的臉上一陣蒼白,竟然昏了過去。

    劉億紅連忙把她扶起,説道:“這落星追魂可能是她的素識,也就是她病中連連呼出的銘弟。因為她剛病好,心情過於激動,所以昏倒了,現在只要等到她休息一會兒,便會好的。”

    謝宏志哼了一聲,他恨聲道:“李劍銘!哼,落星追魂!咱們等着瞧吧!”

    劉憶紅喚來丫鬟把公孫慧琴扶進房裏休息,他對謝宏志道:“老弟,不須傷心,我們等下就動身到圓通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而後趕到郭村去,看丐幫和少林武當之鬥,落星追魂是否會去。”

    “到那時你就可以大發神威了,讓天下英雄都知道點蒼掌門的名號。”他頓了頓問道:

    “老弟!你可有把握打敗落星追魂?”

    謝宏志星目放光,他恨聲道:“我一定要以本門絕藝!把他打敗!”

    劉憶紅道:“好!老弟,我們休息一下再走吧!”

    於是謝宏志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去看看公孫姑娘。”

    劉憶紅道:“記住,不要在她面前提出落星追魂——”

    謝宏志頷首道:“這個我知道的。”説着,他便逕自入內。

    劉憶紅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忖道:“也許他這下會失敗了,不管戰場上或者情場上。”

    ※※※

    白茫茫的。

    清晨,有着霧,濃濃的霧。

    霧中的人影,淡淡的。

    靜止,久久的靜止,連冷風都輕輕的躡着足,惟恐驚醒了人們的好夢。

    它望着樹下的兩個親的影子,笑了……

    現在我們可以看清楚樹下的情形:

    一個年青英俊的少年人,背倚着一株已經光禿了的大樹,閉上了眼,安靜的睡着了,他緊眠着嘴,眉頭微皺,彷佛夢裏曾有什麼拂心之事,困擾着他似的。

    在他懷裏,一個全身翠綠,嬌小美麗的女孩子,含着花朵似的笑靨,也舒適地睡着了,她的鬢髮隨着輕輕的徽風,拂着他的下頷,一隻纖手放在他身旁的一個古琴上,五指還是按着琴絃,而另一隻手卻放在他的寬濶的胸前。

    在那面古琴旁,遠遠的一副黃光閃閃的銅甲,擺置在地上,銅甲上的利刺卻有一部份是綠色的,地面上的水,倒有一大片變成黑色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故。

    空氣裏潮濕的,但是天邊卻已現出了一片曙光,看來今天天氣會是相當的好了,因為太陽將要出現……

    一會兒——

    靠在樹幹上的年青人,搖動了一下頭,張開了嘴輕輕的嗯了一聲,醒了過來。

    彷佛他覺得領下癢癢的,於是他立刻張開了限——

    “嗯!我怎麼會在這兒……”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姑娘,倏他心裏一震,他忖道:“這個女孩子怎會和我在一起呢?啊!

    它長得好看!……”

    敢情這伏在他身上睡着了的翠衫少女,的確是人間殊色,美豔如花。

    她有一個挺直玲瓏的瑤鼻,和兩條彎彎的柳葉眉。眼睛閉着,所以長長的睫毛好像兩幅簾子似的,覆蓋在眼眶上,尤其是她那紅潤的菱形小嘴,嘴的兩角微微上翹,形成一個絕美的弧形,此刻微微張開着,隱約露出了皓白的玉齒,有如編貝似的,排列在一起。

    她彷佛在夢裏逢到什麼愉快的事似的,所以嘴角帶着一絲微笑,在那滿布紅霞的臉頰上,現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看來更是動人心懷。

    李劍銘兩眼怔怔的盯在她的臉上,身子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惟恐驚醒了她的好夢,破壞了這美好的和諧……

    他忖想道:“我怎麼會在這裏呢?她又是誰呢?怎麼會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呢?……”

    一連串的念頭,在他腦際產生,然而他卻根本無法回答,因為他的神智尚未完全的清醒過來,看到了這樣嬌美的一張笑靨,使得他更無法集中腦力去想。

    他輕輕的呼吸着,姑娘身上發出的陣陣香氣,使得他心扉都顫抖起來……

    啊!那是有異於他以前所遇上的任何一個女孩子身上的香氣,這香雖然是淡淡的,但是卻在他的腦海裏製造了濃濃的遐思……

    他看到她那只有如白玉雕琢的柔荑。此刻擺在自己的胸前,尖尖的十指,舒展地張開着,根本看不到絲毫疵瑕。

    他把視線下移,看到了她另一隻手——

    “琴!這是面古琴……”他恍然的悟出了自己怎麼會在這裏了,他忖道:“哦!我就是因為身受兩種鉅毒,以至於功力幾乎全失,而卻又聽到了鍾青的琴聲——”

    一想列這裏,他驚忖道:“我身上不是中毒了嗎?怎麼還沒死呢?”

    於是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察視了一下,見到自己全身沒有絲毫不舒之處,而且丹田之際,真氣好像充沛無比,四肢百骸都是非常有勁,根本沒有一絲毒的影子。

    他欣喜地想道:“我好了,我的功力回覆了……”

    他想到了自己曾縱身受的痛苦,他誓道:“從今起,我要殺盡天下的惡人,尤其是用毒的,絕不留情……”他在欣喜之中,突地想起一個念頭。

    “我不是明明聽到鍾青的琴聲,而至於昏倒的嗎?怎麼這個女孩……”

    他想到這裏,一陣微風吹過,他覺得下巴癢癢的,低頭一看,是她的幾絲鬢髮,被風吹動着,輕拂在自己的頷下,所以竟然有些癢絲絲的……

    他想道:“現在這樣冷,她好像沒穿什麼多的衣服,豈不會凍壞了!”

    於是,他輕輕的將披在身上的罩袍脱下,蓋在這女孩子身上,因為她是如此的美麗可愛,所以他不忍心把她叫醒。

    他輕輕的把罩袍蓋在她身上後,也看到了原先自己穿着的銅甲,此時放在古琴旁。而那毒液,竟使得地上都黑得一大片,在冰上化了開去。

    他的手伸了伸,想要把鋼甲拿起來,但是卻及夠不着。於是他皺了皺,無可奈何的逕自靠在樹幹上。

    他怔怔的望着正睡的那個女孩,動都不敢動一下,他忖道:“為什麼我受的毒會化淨了呢?而且內功也較前更是精純,難道是她用內功替我逼出體內的毒,她又是鍾青的什麼人呢?

    她有這高的內力?”

    他搖了搖頭,饒他再聰明,再也想不出其中的答案了,他苦笑了笑,又繼續忖道:“現在我該怎麼辦?現在天將要亮,太陽都快出來了,我這樣情形,讓人看見了怎麼辦?而且…

    而且我還跟那個賣豆腐的費老爹有約,啊!還有寺裏是怎樣呢?那點蒼掌門不知道來了沒有,糟糕,若他來了,那我這個落星追魂的名頭豈非……我非要起來去看看不可了。”想到這裏,他輕輕的抽動了身子,想要縮出身來。

    但是他卻又不敢用手去推那少女,於是他只得叫道:“姑娘,醒醒!”

    他這話才一出口,這少女便嗯了一聲,肩膀一動,睫毛一翻,便立刻睜開了眼睛。

    “啊!”她眼睛一睜開,便發覺自己伏在他的胸上,所以輕叫了一聲,兩片紅雲頓時飛上臉頰,她飛快地曜了起來,幾乎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李劍銘尷尬地站了起來,他乾咳一聲,問道:“請問姑娘,鍾青兄是姑娘何人?”他根本想不到要説什麼才好,所以只得問出這句話來。

    那知他這話一出,少女便翠袖一掩紅唇,噗嗤地揚眉一笑,一雙秋水似的明眸,滿含笑意的凝視着他。

    李劍銘只覺眼前一陣撩亂,他忖道:“怎麼我所碰到的都是這麼美麗的少女,而且都是動不動就笑,難道她們見到一片樹葉飄落下地,也會露齒一笑?”

    他揚目一看,見到了她那澄清有若湖水似的眼睛,閃耀着一種明亮的光輝,而她全身竟然揚溢出一種聖潔高貴的光采,那又是另外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儘管她在笑,但卻絲毫沒有輕浮的表情……

    他面上一紅囁囁道:“姑娘,在下説錯話了嗎?”

    他心裏想不到自已竟是這樣的沒用,會在這個少女面前露出這種表情來,他暗暗道:

    “李劍銘呀!你的內傷已愈,定要問清她的來歷,看着是否她救了你,也好報答人家的恩惠。”

    翠衫少女手裏拿着他的衣衫,説道:“你並沒有問錯,我便是鍾菁菁,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又自説是落星追魂呢?”

    李劍銘一聽,楞了一下,細細的打量了面前這個少女,忖道:“啊!我怎麼沒想到她女扮男裝這方面去,怪不得我想天下怎會有這麼嬌美的男子,唉!我真笨。”

    其實他那裏是笨,而是為了公孫慧琴之下落,而致把心志都攪亂了,根本無心顧慮到其他的事,而且他也沒有想到這方面去,所以這時方始會想到。

    他面上紅紅的,説道:“啊!你就是錘青兄!不!鍾姑娘,在下李劍銘——”

    鍾菁菁輕聲道:“李劍銘?那你不是黎雲?”

    李劍銘笑了笑道:“李劍銘就是我,至於黎雲——”

    他望了她一眼道:“嗯!我認識他,請問姑娘找黎雲有何事?”

    鍾菁菁道:“呸!我找他幹什麼?我只問一問罷了,那你不是落星追魂,為什麼要到青塢坪來?”

    李劍銘沒有回答,他彎腰拾起銅甲,看了下甲上的一片黑刺,也沒多管,便把它穿在身上。

    鍾菁菁説道:“你的銅甲可真厲害,上面的毒那裏來的呢?昨晚你中了毒,我想你的本身功力是不會這麼快愈痊,不過你體內的毒血,卻剛好吐了出來,因而你反而因禍得福了。”

    李劍銘恍然道:“啊!原來如此,但是我中了兩種毒呀!怎麼?……”

    鍾菁菁道:“以毒攻毒,你身上那兩種毒混合在一起,變成另外一種性質的毒了,因為一時不能散開,所以你才會覺得全身痠軟,恍如功力全失,其實你只要靜坐三日,便可將毒性煉化。”

    説到這裏,她瞥了他一眼繼續説道:“不過我奇怪你身上竟然內力充沛得很,而且天地之橋已通,你師父是誰?”

    李劍銘聽來,心裏驚忖道:“這個少女,不知道是誰的徒弟,看她説來頭頭是道,可見她的功力多高了,聽她這麼一説,她好像曾運氣替我療傷似的,這種人更要問清是敵是友……”

    他問道:“姑娘曾運氣替在下療傷嗎?在下尚未請教姑娘師承……”

    鍾菁菁聞言面紅道:“你那毒血已吐完,我根本無須替你療傷,至於説到我的師承,你可還沒先回答我的問話呢!”

    李劍銘輕笑一下説道:“在下並無師承,有什麼説的。”

    鍾菁菁道:“我師父是南海普陀山的紫竹神尼,你大概是天山派的罷!”

    李劍銘聞言一楞,他問道:“為何我應該是天山派的?”

    鍾菁菁見到李劍銘聽到紫竹神尼的大名,竟然沒有絲毫驚奇的表情,她詫異地道:“除此以外,中原那一派會有人教出你這種徒弟?你是少林的?”

    李劍銘哼了一聲道:“少林?少林派是什麼玩意兒?中原各派盡是些欺名盜世之輩,還能教出我這種徒弟?”

    鍾菁菁臉色一變,道:“那麼你是河套來的?”

    李劍銘縱聲大笑,説道:“河套煞君何足懼哉,那些邪魔外道又算得什麼呢?”

    鍾菁菁想了想,再也想不起來中原有什麼功力特高的人,她杏眼圓睜,緊盯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她問道:“你到底是不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笑了笑,説道:“你把我的罩袍還給我好嗎?”他根本就沒有回答她的話。

    鍾菁菁見到他如此油滑,於是她冷哼一聲,右手輕輕一揚,手中的長衫有如一面鐵板似的,平飛而起,帶着一大股風力,往李劍銘面門罩來。

    李劍銘突覺鼻孔一窒,一大股力量兜了過來,他右手疾忙迎了上去,一接一撤,使出“卸”字訣來,把對方內力藉着手腕抖動裏卸了下來。

    他手提着衫領,也是輕輕向外一抖,藉着襟衫,抖出一股內力,直撞過去,而他卻順勢將外衫披上身,冷冷的看着鍾菁菁。

    鍾菁菁正在驚詫對方僅是單手一伸,便把自己發出的真力給卸下了,突覺胸前一悶,大股柔和的勁力洶湧而來。

    她玉手微按,掌心往外一翻,本身內力已經發出,迎了上前。

    只聽“波”地一聲輕響,兩人都搖幌了一下,誰都沒動一步腳。

    鍾菁菁此時瞼上寒霾罩滿,她説道:“原來你就是落星追魂,真個是真人不露像,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好的易容術呢!”

    李劍銘道:“好説!好説!在下就是落星追魂。”説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了那天遇到五毒絕僧之事。

    於是他説道:“敢情你是南海和凌波玉女,少林派不是請你來對付我的嗎?你動手吧!”

    他本來是不願與這麼一個美豔如花的姑娘動手,但是為了保持他這落星追魂的盛譽,他不得不説出這話了。

    鍾菁菁一聽到他的話,冷笑道:“我原先還以為你該是一個年青有為的英雄俠士,那知現在方才知道你竟是邪門惡魔,殺人不眨眼的……”

    她説到這裏,給李劍銘一聲大暍,驚斷了。

    李劍銘雙目倏張,精光四射,他宏聲道:“住口!我落星追魂為報父仇!行遍天涯,所到之處,替天下武林除害,為天下生靈造福,何曾亂殺無辜?”

    “只有那些假冒為善,掛着正派的招牌,到處欺凌弱小,亂造謠言的無恥之輩,才是最最可惡了。”

    “嘿嘿!可笑呀!可嘆!想不到你也會遠從南海來到中原,哼!你對我落星追魂也敢這樣—

    —”

    鍾菁普寒着臉,説道:“落星天魔做遍惡事,屠盡天下的善人,能説是為民除害?你既是他的徒弟,也不會好到那裏去,今天我凌波玉女,不知你便罷,知道是你,那你也別想跑了。”

    李劍銘傲然道:“南海區區小技怎能敵我中原之神功!嘿!我看你仗着這面破琴去竹林裏唸經罷!”

    鍾菁菁聽了,臉都氣得通紅,她恨聲道:“你可有膽聽我一曲天籟琴音?”

    李劍銘哼了一聲道:“昨晚我若非體內有劇毒,怎會着了你的道兒?現在你還想以老方法來,那你簡直是做夢。”

    鍾菁菁出生到今,何曾受到男人如此的説話?她在南海普陀,一向甚得紫竹神尼的寵愛,所以練得一身奇功。

    此次少林掌門聯合各大派,飛函到普陀山去,請求紫竹神尼來中原,降服落星天魔繼承者——落星追魂。

    因為神尼久已不問世事,所以着她來少林,參加圍剿之舉,但想不到卻在此時遇到了他。

    想不到他正是她那天晚上遇見的俊俏的年青人,那曾使他平靜的心潮,激起一絲漣漪的年青人……

    更想不到的,卻是他竟然好像完全漠視了她的美麗,而粗野地向她挑戰。

    她於是決定以自己獨門的琴音克敵的奇功,來降伏這名震天下威名赫赫的落星追魂。

    她氣憤得好像心裏被針扎一樣,但是十幾年的更好教養,以及佛門給她的薰陶,使得她把激怒的表情抑止住了。

    她冷冷的道:“這兒乃是一個谷中,也沒有什麼人會到這裏來,我就以一曲琴音來考較你內功造詣。你不要以為你天地之橋已通,所以不懼我的天籟琴音,但是你心裏已有牽掛之人,恐也不免於難。”

    “你只要定力稍一差,那麼你將會全身功力盡廢,那時天下就不會有落星追魂作惡了。”

    李劍銘仰天一個哈哈,他朗聲道:“我若是敗於你的琴下,那自然天下沒我落星追魂,但你沒把我收拾呢?該怎麼辦?”

    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很驕傲,你自信自己的聰明,只可惜你不走正道,否則你的成就將必更大,而你如今選擇與天下人為敵,實在很遺憾——”

    李劍銘見她説出的這一番話來,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甚是誠摯,表情也很是嚴肅,彷佛這句話是從她心底説出來一樣的,使得他不能不聽。

    他也誠懇地道:“天下之事,並非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而且我也自信所做之事並不違背良心,只要我做的對,那管天下人怎樣?不過我決不傷天害理的……”

    鍾菁菁道:“你就是一念執着,致使你所做之事,為天下忌,若不趁早回頭,將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劍銘道:“我一生所遭遇之事,也非你所能瞭解的,故而我的想法,也非你能瞭解的,因此對於這點,我不必多談。”

    “現在,我願意聆你所奏一曲,之後,為友或為敵,也在你一念之中,現在你開始罷!”

    他一説完,便盤膝坐在地上,等待着聽她彈琴了。

    鍾菁菁幽聲道:“你很倔強,但是我很佩服你……”

    她深深的注視了他一眼,輕嘆口氣,便坐在地上,兩手撫着古琴,她説道:“我現在就開始了——”

    李劍銘道:“好,我就此聆聽——”

    於是,她那皓白有若素玉的茅荑,開始張開玉指,撥動琴絃——

    一縷清越的琴音,飄了起來,緊接着那像長着翅膀的琴音,飛到空中,飄在空中,也飛進了他的耳裏……

    這時,一輪朝陽自山坳的缺口升起,掛在枝椏上;而在樹幹旁,一個全身翠綠,眉目如畫的少女,撫着一面古雅的七絃琴,地上一片雪白,看去更好像一面圖畫樣。而李劍銘更有如處身在這個美麗的圖畫裏似的。

    他氣沉丹田,兩眼平視着這個撫琴的少女。

    他忖道:“朝陽的光輝正映照在她的發上,好像灑下了一面光網一樣,她的全身都浴在這聖潔的光芒下,更是顯得高貴聖潔,恍如那雲間的仙女一樣……”

    那翠綠的衣裳,映着她如雪的肌膚,更襯出了她的豔麗,微風吹來,飄起她的衣袂,飄起了她的髮絲……

    “啊!這彷佛是一個久遠的夢,是一個綠色的夢,夢裏有着金色的希望,那是一段光輝燦爛的日子……”

    是的,那是一段光輝燦爛的日子——

    他彷佛已回到了往昔,數年前和公孫慧琴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的他是幸福的——

    是的,他的心靈享受到温情的慰貼,享受到愛的吹拂,他是幸福的人兒……

    誰説初戀不是最甜蜜的?誰説初戀不是最馨香的,它雋永的銘刻在每個人的心頭,增添了生命的光輝,充實了回憶的空白……

    他眼前一花,一些往事都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出現,一幕幕的情景,都在他的身邊發生……

    他彷佛又是那個身患惡疾,遭人欺凌,遭人白眼的小孩子,在惡劣的環境裏,苦苦的掙扎着,向着命運企求幸福,向環境提出反抗,把無數的眼淚吞到肚裏,把無數的痛恨擺在心裏,苦苦的忍受着命運的折磨……

    於是,他開始出走,開始奮鬥,開始以自己的微薄的力量,再幫助別的更加貧苦的人。

    因為,只有自己受過痛苦的人,才更能瞭解別人的痛苦。

    日子飛過去了——

    在一連串辛酸和歡笑裏飛過了。

    他在金龍堡裏的日子,是痛苦交織着幸福,眼淚滲和着笑聲而過去的。

    緊接着一連串的渡折,使得他在人海里顛簸,翻滾在無數的恩怨情仇裏。

    他得到了幸福而又失去了它,他的心志不定,遂使得愛他的人遭受苦難……

    啊!凡是愛他的人,都會遠離他而去嗎?

    父親、竹杖神丐、千手佛陀、顧鳳霞、公孫慧琴、劉雪紅……這些人都走了,都離開他了,遠遠的離開他了……

    鍾菁菁十指輕撫着古琴,兩眼看着李劍銘瞼上閃現的喜怒哀樂的表情,她心中嘆了一聲忖道:“他的情感是那樣的豐富,而他的遭遇又是那樣的多變,因而僅一上來便致於受到我琴聲感染,已逐漸墜入幻境。”

    “唉!音樂經常促使人們回憶往昔,因而人們的情感更加波折不定,七情六慾終必摧殘了一個人的生命。”

    “師父説人生苦短,故而杜絕自己七情六慾,而靜養自己的心志,以致一塵不染,來修練性命交關之大道。”

    “但是我卻認為人生不應該像一池死水樣,永遠沒有絲毫漣漪,平淡的以至於死;而應該讓它發光發亮,有歡樂也有悲哀……”

    “這樣的生命才有價值,才有意義,像他這樣,享受愛,領會情,遭受着恨,享受着生命……”

    她一想到這裏,猛地一驚,師父諄諄教誨的話,又出現心頭,她心神一定,五指加速撥弄,一連串幽怨哀愁的琴吾,一絲絲,一縷縷的婉轉地飄蕩空中……

    李劍銘原本一直傷感着自己,為那琴音所迷惑住,而陷於往事的回憶中,但是突地琴音一緩,以致於他的神智也一清。

    他兩眼張處,那有什麼往事,他不是明明在這山谷中和凌波玉女較技嗎?因而他悚然的為自己定力不堅而驚恐。

    他吸了一口氣,意存丹田,靜氣凝神的盤坐着,預備來個不聞不問……

    豈知對方琴音一鬆之下,立即一緊,變得更加婉轉了,清越的琴音,構成了一幕幕的情景。哀怨的聲音,有若花間小澗的潺潺流水,緩緩的流動着,在他的心底流動着,滲和着他的情感流動着……

    他初時尚好,但是心扉越來越是開展,心旆搖搖欲飛,全身血液隨着琴音的速度而流動。

    他竟然覺得只要對方琴絃一撥,他的脈搏便是一震,對方每一個節奏,都好像敲在自己的心底一樣……

    他心裏大驚,急忙間,腦中靈光一現,他輕聲説道:“攻敵之必救,為防禦之上乘——”

    他長吸一口氣,仰天長嘯——

    有若龍吟,有若虎嘯,他的嘯聲震盪着空氣,迴繞在山谷裏,連樹枝都在簌簌地抖動着……

    他的嘯聲高昂清越,別異於她的低幽婉轉的琴音,兩個不相同的聲音,對抗着……

    一會兒,他的嘯聲壓下了她的琴,又一會兒,她的琴音又壓下他的嘯聲……

    如此糾纏在一起,而又分開。

    鍾菁菁見他在自己琴音的控制下,而以嘯聲來對抗,一時之間難分一下。

    於是她心裏一轉,師門大慈悲梵音誦唄之樂音,已經彈出,櫻口微啓,咒語經句一句句的唱了出來——

    頓時空中一變,這股神聖浩大的梵唄之音,充塞住每個空間,將他的嘯聲壓得緊緊的,困得無路可走……

    李劍銘此時彷佛看見無數的祥雲,冉冉飛來,穹蒼一片金黃,大地一片和藹,風清日明,無數的飛花,白天空飄落,繽紛豔麗,目不接暇……

    他腦理一個念頭:“滿天花雨!啊!我的腦裏怎麼這樣悶——”

    敢情他的嘯聲已由高昂轉為微弱,彷佛被束成一束似的,無法向外開展……

    他大驚之下,視線及處,找不到一點東西,於是他兩手一拍,獨門兩心神功已經使出。

    他一面以心神控制着嘯聲,一面雙掌交拍,打着拍子,單調的掌聲,敲着她每一個琴音的節奏——

    鍾菁菁心裏大驚,想不到對方竟能夠分心而戰,用掌聲來對抗自己的琴聲,自己一個疏忽之間,琴音竟然被掌聲打亂,立時嘯聲就乘虛蹈隙,攻了進來,她一連倒撥數下,方始又重將曲子穩了下來。

    要知李劍銘體內的兩種毒性被參王的藥力穩住,所以聚集在一起,以毒攻毒,而致於毒性全消。

    待到他受琴聲一震,而吐出了一口鬱積在心底的瘀血,將兩股毒性聚合的一團血塊也都吐了出去。

    自此,參王的功效立時發作,使得他的內力增強好多,比之以前更加充沛了。

    這下施出獨門兩心神功,恍如兩個落星追魂與凌波玉女為敵,縱使他的“大慈悲梵音誦唄”乃佛門無上神功,但也非是敵手。

    李劍銘的掌聲,毫無節奏的,有時飛快的連拍十幾掌,有時卻久久才拍一掌,但是他啪啪的聲音,卻剛好打在她每個音符轉接之處,使得她手頭一亂,又要加撥幾下,才能整了下來。

    所以她儘管施出全力,但也不能將他的嘯聲壓下,然而欲罷不能,只得繼續下去……

    李劍銘輕輕鬆鬆的,他嘯聲停了一下,琴音立時壓了過來,但是他吸一口氣後,長嘯數聲便又將琴音壓下。

    這時,他開口唱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滿江紅”詞的壯烈的句子,在他唱來更是激昂動人,有若金石似的了亮歌聲,直撞入她的心底。

    她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琴絃了,頭上豆大的汗珠,湧現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她的鼻翅掀動得更加快了,呼吸越來越急促……

    李劍銘一闕滿江紅還未唱完,便見到她已支持不住了,於是他就只唱到:“……八千里路雲和月……”就立刻戛然而止。

    他掌聲,歌聲一停,她的十指也是一停,琴絃不再撥動,她也搖搖欲墜了。

    李劍銘見到她臉色已失去了剛才的紅潤,變為蒼白了,而她的兩條柳眉,也微皺在一起,右手輕撫着胸口,盡在喘着氣,頭上汗珠滴落……

    他心裏一陣憐惜,説道:“姑娘心力已瘁,請先調息以免虧虛,須要立時……”

    他話還沒説完,突聞一聲嬌叱,暍止道:“誰要你假惺惺的,你贏了就神氣起來——”

    李劍銘見她竟使起了小性子,於是他淺笑一下,道:“姑娘功力為我在中原所僅見的,若非我會兩心神功——”

    鍾菁菁訝道:“兩心神功?這是道家最上乘的御魔卻敵的絕技呀!聽師父説,中原已經絕傳了,你怎麼會呢?”

    李劍銘道:“姑娘不必多問,現在你必須先將真氣調勻,否則今後功力將會減弱不少,在下願為姑娘守護。”

    鍾菁菁睨了他一眼,便依言盤坐在地上,師門佛家心法使出,調息運功。

    李劍銘見她兩眼下垂,長長的睫毛,像個簾子樣的,覆蓋在眼上,看來非常動人。

    他忖道:“這個女孩子和慧琴姐,雪紅等,我所遇見的女孩子都不相同,彷佛她是更為高貴,全身有一種特殊的氣質……”

    “這也許是她在佛門所培養成的,也許是她生來就有的……”

    “每個女孩子都有她們可愛的地方,但是有的女孩子並不美,而且也有高貴的和庸俗的之分……”

    “若是她身上少了一種靈性,也就是一種,異於平常的特殊氣質,那麼這種女孩子,就算是生得美,但也不能算高貴的美……”

    他見到她此時頭上在蒸蒸上升的白氣,映着陽光,竟然有着色彩,而且微風也是久吹不散,他驚忖道:“她的功力幾乎可以等於一甲子多的修練了,而她卻只有十八九歲,看來南海紫竹神尼的功夫是比我還要高……我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還須加速修練——”

    “哦!我在洛寧遇見的豆腐老爹,他的功力是較為高得多了,看他的兩眼根本沒有一絲痕跡,看來他已到無極之地步了,否則上次不會在我眼前就失蹤的!……”

    “哦!我是忘了他叫我……啊!就是今日的上午嘛,糟糕,現在時間快要到了,我應該去一趟的。”

    他看了一下陽光,又看了一下在盤坐運功的鍾菁菁,他忖道:“她將要運功完了,我等她一會兒罷!免得攪出麻煩來。”

    一會兒——

    鍾菁菁頭上白霧已經散去,她將真氣最後一次運轉全身後,便睜開了眼睛,對着李劍銘笑了一笑,她正要開口之際。

    李劍銘説道:“姑娘,在下尚有要事,須要立刻去辦,就此告別了。”説着,他拱一拱手,便飛身躍起,直奔谷外而去。

    鍾菁菁想不到他竟這麼樣就走了,她楞丁一下,叫了聲道:“喂——”

    但是李劍銘已經躍出山坳去了,他施出輕功,飛躍向圓通寺而去,根本沒有聽到她微弱的一聲。

    鍾菁菁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惘然,她茫然的忖道:“他那微帶憂鬱的眸子,那麼強烈的閃現在我的心頭……”

    “唉!只可惜他是落星追魂,天下都欲得之的落星追魂……”

    “據他的樣子看來,他似乎經歷過許多的歷難,才至於養成這種憤世嫉俗的心理,我希望能夠感化他,這樣,天下的武林才不會遭到大劫,因為他的武功太強了,幾乎可以趕上師父,這樣的人太危險了,若他不走正途的話……”

    於是,她提起古琴,向着同一方向躍去……

    就在她躍走的時候,從這山坳的旁邊,一個人轉了出來。

    這人挑着一個豆腐擔子,望着她逝去的影子,自言自語説道:“玲妹調教出來的這個女娃兒,真個太好了,唉!只有我真是慚愧,只是命越來越長,其他什麼事都沒有做。”

    “眼看這一代就會勝過我們上一代了,這女娃兒甚是聰慧,看來她對那娃兒很有興趣,我可要看顧着一些,不要讓他們重蹈我們三人昔日的覆轍……”

    他茫然的站立一會,又嘆道:“嘯天弟若是有在,他眼看着落星追魂的成就,也必會驚喜交集的……”

    他唏噓了一下又繼續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將這後面的劍式教給他,讓他真正的成為天下第一人,要比我們三人往日都強……”

    ※※※

    且説李劍銘施出輕功飛躍而出的,他轉出了這個小谷,只見昨晚上的土堆就離自己僅僅二十多丈之處。

    於是他認定方向,朝着圓通寺而去。

    許多日子以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

    太陽,暖和和的,所以路上行人也較多起來,一些人把椅子搬了出來,靠在牆邊就睡着了。

    小孩子更是跑來跑去的,亂打亂鬧,嬉笑之聲,揚溢在曠野之中,揚溢在雪地之上……

    他將速度放慢了,右手提着袍角,緩緩的前進着。

    不過,他的一步,仍然較之常人快得甚多,一眨眼之間,就遠出十丈之外,好似足不點地一樣……

    一會兒——

    他已經來到圓通寺門口,此時,兩扇寺門竟然關得緊緊的,門上的天兵神將盡在朝着他瞪眼。

    他在門口停了一下,忖道:“現在似否應該進去一下?……”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見見那個賣豆腐的老人再説,所以他就向着那個大莊院旁的空曠之地走去,因為他想到自己的一些衣服和銀票,以及那匹馬,一定不會不見的,故而毫不猶疑的便起步走了。

    他經過了劉億紅的莊旁,穿過竹林,來到了前天跟司空百里比劍之處。

    他站在雪地上,四面望了望,也沒有看見有一點影子,於是,他背起手來,在這片曠地上兜起圈子來。

    他心裏想到:“今天好像是初三,距離雪紅落髮之日,還有十二天,依照馬的腳程來看六天就可以趕上山。”

    “所以我等到見了這賣豆腐的異人後,回到圓通寺裏,把銀子拿了,再動身上四川峨嵋也不晚。”

    “至於説慧琴姐的下落,等我上了峨嵋之後,再順便還可上趟武當,看看鴻弟是否在山上,不過上次他説平安,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後我所要做的事就是殺了白骨邪魔為竹枕神丐報仇,到點蒼去把掌門人拖下來……”

    他正在想到這裏時,心裏裏微微一動,疾忙一旋身,轉了個半周,雙掌一合,已將胸前護住。

    他轉身過去,果然見到那個挑着豆腐擔子的老者,立身在他面前約三丈之處,滿臉驚容的望着他。

    他一看那老者還是穿了一件破棉襖,和一件灰黑色的棉褲,滿頭灰色的頭髮,仍然像一蓬亂草似的,只不過此刻黃板牙全都露了出來,看來更是好笑而巳。

    他一見,便恭恭敬敬的道:“老前輩,晚輩遵囑來到此地尚不知前輩有何教誨?”説着,他恭身作了一個揖。

    賣豆腐的老者咧開了嘴,呵呵一笑道:“小子,你真是邪門,二天不見,竟然功力又增進不少了,真個是士別三日,該刮日相看,嗯!奇怪!你這身功力怎會有這樣純……”

    他搖幌了一下頭,眯着眼睛道:“小子,你跟我來,我有話説。”

    説着,他挑起擔子,朝着那片竹林走去。

    李劍銘見到他步伐仍然很是從容,但是每一步都是跨出二丈之外,他也灑開步子,提起真氣,隨着豆腐老爹走向前去,他心裏忖道:“這分明是最最上乘的輕功‘縮尺成寸’,可見我這下眼光沒有看錯……”

    他們的速度快極了,僅一會兄便已經穿過這片竹林,到了一個小山溝之處。

    山溝旁,孤另另的有座石屋,屹立在雪地上,屋頂上面雪堆得厚厚的,起碼有二尺厚。

    李劍銘心裏奇道:“這個費老爹的功力,我敢説是天下第一,但他卻住在這麼一個屋子裏,而且屋頂的雪也不鏟一鏟任它如此……”

    他這個念頭剛一想完,老者便已到了石屋門前,他推開兩片薄薄的木板門,逕自走了進去。

    李劍銘想都不多想,便也跟着跨了進去。

    他腳步方一進屋,便覺眼前一暗,彷佛處身在九幽地獄似的,沒有一絲光線透了進來。

    幸好他在終南古洞之內曾經住了一年之久,習得夜眼之術,所以略一運神,便很清楚的看清屋內了。

    他只見靠近裏面牆壁之處,放着一個石磨,旁邊一個大鍋子,反蓋在灶上,牆壁都是黑煙。

    地上堆滿了黃豆,也沒有看見過什麼傢俱擺設在屋內。

    他正在奇怪之際,老者將木板門閂上,説道:“你奇怪是吧!現在跟我來,還有更奇怪的事——”

    李劍銘一楞,心想道:“你這屋子總共只這麼一點大,還要跟你到那裏去?”

    老者擺好了擔子,咳嗽了一聲,右手在牆上一摸——

    頓時一陣輕響,李劍銘已經來到了一個屋子裏——

    他張眼一看,驚得都楞住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所見的事是真實的。

    敢情他所見到的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屋裏四處都鑲着鵝卵大的夜明珠,屋頂一片平滑光亮,彷佛是一面大銅鏡似的,映着珠光,室內有若白晝。

    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氈,猩紅一片,上面編織着無數的花卉,圖案,看來更是美麗非凡。

    在一片猩紅的地氈上,擺設的卻是許多綠色大理石紫檀木所做成的桌椅,一眼望去,更是醒目。

    大廳的旁邊,有着一條長長的走廊,一直通到裏面去,只是因為走廊太長,所以根本看不出裏面是什麼光景。

    在這牆角之旁,有着一張大大的雲牀,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看去卻是黑黑的,根本看不出奇異之處,就和普通廟裏的雲牀一模一樣。

    他正在想不通怎麼身子轉了—下,便來到了這裏,而這個穿着破襤的賣豆腐老者,竟也會有這麼一個宮殿似的大廳。

    而他身旁站着的老者,此時説道:“想不到吧!這個地下室全是我的——”

    李劍銘説道:“晚輩本來就知道前輩非尋常人……”

    費老爹道:“你可知道這屋內有什麼東西最珍貴?而我又是誰?”

    李劍銘沉吟了一下道:“除了您之外,這屋內的東西都不值錢,至於説你是誰嘛——我可以説您就是您,而您也是天下第一高手。”

    費老爹一聽,呵呵笑道:“你很聰明,百年以來,你是我所遇見最聰明的人。”

    李劍銘聞言,驚呼道:“百年以來?那您已經有一百多歲了?您是……”

    他腦中神光一現,喜道:“您就是中原神君費老前輩——”

    費老爹説道:“正是,我正是中原神君費幹雲,也就是你的師伯——”

    “師伯?前輩您怎會是我的師伯呢?”李劍銘訝然説道。

    費幹雲道:“這點你等一下,我自會慢慢的告訴你,現在你坐坐吧!我去換換衣服,馬上就來——”

    他帶着李劍銘坐在椅子上,便又説道:“現在我叫人送茶來,你不必驚異——”説着,他右手一按桌上,説道:“我進去了,你不必詫異。”

    他腳下一動,便已走進廊裏。

    李劍銘坐在椅子上,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他四處回顧了一下,心裏雜念起伏不定。

    突地——

    一陣輕響聲裏,一個姣小美好的丫鬟,手託着一個盤子,姍姍而來。

    她走到桌旁,悶聲不響的把盤子上的茶杯放在桌上,立刻一回身,便又走回走廊去。

    李劍銘被她攪得滿腦袋的霧水,簡直分不清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看到這個丫鬟寒着個瞼,奸像看都沒有看見他一樣,而且話都不説一聲,冷冷的便走了。

    他想了一下,方始恍然道:“哦!敢情這個丫鬂不是生人,是由機械操縱的……”

    因而,他更為佩服中原神君這種巧奪天工的機械之學,他簡直想不到有這樣栩栩如生的機械人,會在他的眼前出現。

    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見到裏面碧綠的一色,澄清的可以看見杯底的畫和字了。

    他看到杯底的瓷上燒着有花卉和閲案,上面竟有着漢代的年份,他驚忖道:“這瓷器都是漢朝的遺寶,看來中原神君這人真個是富甲天下……”

    他正想到這裏之際,眼前一花,一個帝裝的老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揚目一看,見到是個重瞳俊逸的中年人,身着金色龍袍,頭帶玉冠,手裏持着一把白玉的笏,神威凜然,有王者氣概。

    他正在站起來,王者開門説道:“你坐着,我們慢慢談。”

    李劍銘訝然道:“你就是剛才……”

    王者微笑道:“我正是中原神君費幹雲,我也是用的易容之法,你不必驚異——”

    他説着,用手按了下桌子,笑着道:“你很驚奇是罷!這兒一切都會令你驚奇的,現在我慢慢的告訴你罷。”

    這時,一陣輒響,又是一個面目呆板的丫鬟,走了過來,把茶端着放在桌上。

    中原神君見到這丫鬟走後,他對李劍銘説道:“你大概已經曉得這並非真人了吧!”

    李劍銘恭然的答道:“晚輩驚佩前輩巧手神功,能夠造出如此妙絕的機械之人,真是生平罕見。”

    費幹雲道:“現在你還稱我前輩,若是我説完話後,你當知要稱我為師伯。”

    他開始問道:“你的武功來自何人?”

    李劍銘道:“晚輩之武功,大半得於落星秘笈……”

    於是他把自己的身世大略的説了出來,一直説道他身中二毒為止。

    費幹雲平靜的聽他説完世後,頷首道:“關於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知道的,因為你所學的落星九式的劍招,亦即我師門的絕藝,而落星天魔也就是我的表弟,所以自從江湖上有了落星追魂後,我即開始行走江湖去找尋你,故你所發生之事,我都知道。”

    他看了下驚奇中的李劍銘,繼續説道:“我和我的表弟是同屬一個師門的師兄弟,我的師父乃是本朝惠帝之孫,絕代劍聖,蒼松上人。”

    “他身懷絕世之學,手創十三式劍法,為天下一代之宗師,手持“王者之劍”,曾將西域入侵之番僧趕回西域,解救中原武林沉淪之危機,這是約三甲子前的事了。”

    “那時各派掌門一齊聯合起來,鑄一金杖,交給吾師,作為各派感激先師之信物,凡是各派之弟子,見到此一金杖,必要應允持此金杖者一言,然而先師卻從未用過,一次,因為當時天下無人可以擋得了先師三劍之威,也就是説先師為天下第一高手。”

    他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這是福建武夷茶,我一生僅有之所好,你不妨品嚐一下,倒也不壞。”

    李劍銘此時正在聽得如痴如呆,他彷佛看見了蒼松上人縱橫天下的情形,他手持王者之劍所至披靡,睥睨天下,如日中天,君臨天下武林……

    故而一聽到費幹雲説話,他連忙哦了一聲,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福建武夷茶的確名不虛傳,他喝到嘴裏,只覺滿口甘醇芬芳,香留齒間,久久不散。

    他連連讚道:“好!好茶,的確名不虛傳。”

    費幹雲繼續説道:“那時我是一個巡撫的公子,而我師弟也就是我表弟,卻是一個幼失父母的窮苦弟子,只是緣由我姨父傲骨天生,故而他雖命運乖張而落魄,但從不到我家來求我父親幫助他,所以很早就失去連絡了。”

    “先師看中了我,收我為開山之徒,到了第三年,先師雲遊天下時又收下了我的師弟歐嘯天,那時我習藝心切,也沒有多想什麼,故而對他沒有什麼特殊親熱。”

    “等到我想起了他就是我的表弟時,他已經不願理我了,因為他早就認識我,而我一直沒理他,故而傷心之下,他就不理我了。”

    “當時我也沒有什麼難過,因為到底姨媽是什麼樣子,我也沒有見過,當然對於表弟不會有什麼特殊感情了。”

    “我出師之後,一直在江湖上行道,闖出箇中原神君的威名,那時我僅僅廿八歲而已。

    名望有了,地位有了,並且愛人也有了,我還有什麼遺憾呢!我當然很是滿足了。”

    “但是到我師弟出師後,我的一生就開始轉變了,我就如此失去了我的愛人,失去了我的地位,失去了我的名望,因為,那時我的武功已經全廢了……”

    李劍銘驚訝地望着面前這個身作王者打扮的中原神君,他不知道中原神君還會有如此一段動人的歷史。

    中原神君感傷地道:“那是我一生裏唯一的遺憾事,雖然師弟把我的全身經脈破壞,但我仍然是不恨他的,因為,我欠他的是太多了。”

    “我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夏玲玲她激動了我的心絃,使得我開始戀愛着她,不過,我只是偷偷的愛着她,因為她那時只有十七歲,而我卻已經廿八歲了,由於年齡的差別,我不敢表達我對她的愛,但是我對她卻更加愛護,我以大哥哥的身份照料她,逗她歡樂,使她幸福。”

    “到我師父死去後,我就繼承他的遺志,掌有清虛門之一脈,那時我師弟藝業已成,但我卻發覺師父只傳授他幾招劍式而已……”

    “他就在那時曉得了我愛玲玲,也在那時認識了玲玲,因而就發現了玲玲原就是他的未過門妻子……”

    費幹雲説到這裏,頓了一頓,看了看李劍銘一眼,見他甚是恭敬,於是又繼續的説了下去:“我一知道玲玲是我表弟未過門的妻子後,我就和她疏遠了,那知道那時她卻已經愛上我了,她在一天晚上跑來租我説不要嫁給表弟,要同我好……”

    “我當時固然愛她,但是為了歐嘯天是我的師弟,又是我的表弟,所以我只能拒絕她了。”

    “那知就在我勸着她的時候,我表弟來了,他瞪着眼,咬着牙,恨恨的説道:‘我恨你們,你們做的好事——’”

    “當時我雖跟他説清這件事的原委,但是他卻再也沒説什麼了,他只苦笑了笑,便走了開去,我還以為他聽我的話了,那知他心裏老早就計劃好了。”

    “就在第二天,我靜坐吐納的時候,一口真氣正流至尾閭之際,他掩了進來,對我冷笑了一下,就使出‘七陰絕脈手法’點了我的穴道,當着我的面,挾着玲玲走了。”

    “自此後我功力全失,日夕受那經脈抽搐之苦,但幸好我在師父的一個蒲團下找到了一個藥瓶,和一本他老人家晚年所發現的療傷之竅訣,於是我開始服下丹藥,自療傷勢。”

    “不過因為我是到了第四日才開始療傷,所以一直花了廿年的時光,才把我原有功力的七成恢復過來。”

    “我到了江湖上,也就知道了我師弟命名這劍式為落星九式,而他開始大造殺孽,故而被江湖同道稱為落星天魔。”

    “結果路被中原各派聯合了天山的天山神俠,和普陀的紫竹神尼,結果終被他們打傷,不知所去,也許他是死去了……”

    李劍銘聽到這裏,他唏噓了一下,又繼續傾聽下去:“我出來時,他已失蹤了十多年,於是我跑到天山去找狄浩那傢伙,聽他説他的菩提金剛禪掌還未練到十成火候,決打不死落星天魔。”

    “而落星天魔受傷最重的,卻是受到紫竹神尼的無相神功,因為他見到了紫竹神尼,竟然沒有還手,只是捱打而已。”

    “我這一下聽了,真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故而我又跑到南海去,想問問紫竹神尼,這其中的原故。”

    “那知我一去,卻發覺她竟是玲玲。當日嘯天弟把她挾出去後,求她嫁給他,而她卻硬不答應,故而嘯天弟恨極要殺她之際,給南海的空空大師救去,因她以為我已死去途落髮為尼苦練南海一門的絕技,冀圖找嘯天弟報仇。”

    “故而後來少林飛書相告,她即參加圍剿,在泰山丈人峯上,嘯天弟遇見了她,因為眼看她落髮為尼,心神歉疚難安,所以根本沒有怎麼還手,便中了她的無相神功,而致吐血受傷逸去。

    “因而我以後就也原諒了他的那次舉動,經常化裝至各地尋找他的下落,但是沒有絲毫結果。”

    “我在灰心之下也就在這兒建了這個地下宮室,將我師父留下的東西搬進這裏。”

    “哦!我還未告訴你先師蒼松上人,為戰國公孫輸的第三十二代弟子,精曉土木建築,機械陣法之學,故而我乃造了這麼個宮室,和幾個僕人,隱居在這地下,至今也將近百年了。”

    “我每年出去一次,希望能夠發現一個根骨好的弟子,可以收為弟子,做清虛門的掌門人。”

    “但是天下盡是些碌碌之輩,將近百年,只遇到一個少年人我傳授了他一招劍式,那是第一式的守勢,可以破解萬斤壓力的一記絕招,但卻不能攻敵的……”

    他説列這裏,李劍銘説道:“師伯,這可是‘劍定中原’那招?”

    中原神君訝道:“正是那招,你怎麼知道?”

    李劍銘道:“我也會這招——”

    中原神君道:“你師父並沒有學到這一招呀!你怎麼會呢?”

    李劍銘道:“家父留下一個‘追魂十二巧打’的劍訣,裏面就附了這招‘劍定中原’。”

    中原神君恍然道:“那麼那個少年人就是你的父親了,哈哈,我們真是弄成一家了……”

    他笑了一下,對李劍銘説道:“本門也就是除惡濟善,認為除惡務盡。因而殺戮不禁,你的身世我既然知道了,當然也不會怪你。”

    “其實你所作所為的,倒也不曾違背本門宗旨,今後你只要不和那些正派的為敵,也就行了。”

    “唉!可惜那金杖已經遺失了,否則你可以持以去與各派解除誤會,不過你以後行走江湖,也許可以發現的,那金杖長約一尺,刻有‘萬劍之尊’四個字在上,九條龍盤在上面,一顆分水珠在金杖的頂端,很是好認。”

    他喝了口茶,道:“你在這裏住個四天,我將後面的三招教你,讓這落星劍式湊成十二之數也好,唉!就稱它為落星劍式吧!”

    “這劍式一共分成兩段,前面是大六式,若是使全了,真個具有開山裂石之威。”

    “一直循環使去,到了最後一招,整個威力,比你現在增加了兩倍以上,天下無人能擋,為萬劍之尊,故而你要謹慎使出。

    “至於説道掌功,嘯天弟倒也習全了,他是否稱之為落星神功?好吧!就稱之為落星神功也罷!這個我想你也學好了,我就不必再教你了。”

    “我將趁着這幾天,將師門機械,土木,建築,陣法之學,也一併教你,使你能繼承我清虛門的掌門之位。”

    “你今後執掌門户之時,一定要穿這身衣服,此乃我‘清虛門’之獨特裝束,希望你能做到這一點。”

    李劍銘道:“師伯,弟子尚有親仇待報,等到報完仇後,再來執掌‘清虛門’吧?”

    費幹雲想了想,説道:“現在你就可算是清虛門和掌門,但是你可以隨意穿着任何衣服,直到你報完仇為止——”

    李劍銘連忙稱謝,他説道:“弟子將於……”

    費幹雲不等他説完,開口道:“你也不必自己限期來此,我將要坐關一年,你可於一年後再來。”

    他頓了頓道:“哦!我還要告訴你一事,那就是本門的王者一劍,因為你師祖在與西域託列格番僧鬥劍之際,曾因雙方內力運行過度,以至於雙方兵器斷成兩截,而本門的歷代掌門仍然是用此斷劍,因為這枝斷劍仍然為絕頂上乘的好劍,絕不遜於干將、太阿之類的名劍,而更希奇的,卻是劍柄有一塊寶玉,可以治那被邪門真氣震傷的傷勢。”

    “只可惜此一斷劍,你師祖在他生前交與一老僧保存,他説此劍過於鋒利,而且凶氣也盛,出世之際,天下武林,必將大亂,所以交與那老僧,以佛法化煉劍上的戾氣。”

    “經我數十年打聽,這劍現在就在本地圓通寺內,那個小和尚,也就是當年你師祖託劍老僧的徒孫,你可以找他去要回那劍。”

    “今後持此王者之劍,願你能為我‘清虛門’爭光,將之發揚光大……”

    “好吧!我們也説了太多了,你在那牀上躺躺吧,那張牀乃火穴寒晶所做,能夠增進內功之修為,是你師祖在大內拿來的,雖然樣子不好看,但卻珍貴非常,所以我剛才問你這屋裏什麼東西最珍貴,是要看看你的眼力。”

    “但卻料不到你卻那樣回答我,哈哈,你確實很聰明,福緣又是深厚,真個是百年來唯一的奇才……”

    他吸了口氣,站了起來道:“現在你到牀上去躺躺,等到中午,我開始授你劍招。”

    説着,他走了進去,李劍銘也就到牀上去躺躺了。

    如此,他就在這地下室內,修練着無上的劍學。

    一刻……

    一天……

    時間會很快的過去,到他出去後,我們可預料江湖上,一定更為震動的……

    一個新的開端在萌牙了……

    天下的惡人都將要深深的顫抖,整個武林都會震驚起來——

    為了“清虛門”、為了“九龍金杖”、為了“王者之劍”、也為了“落星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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