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得洞來,抬頭望天,卻見那漫天大雪比先前落得更急、鵝蛋大的雪花,在空中飛舞不停……
葉秋白一見這自然雪景,不由感慨萬千,心事潮湧而來……
忽想起滄浪漁隱之言,葉莊主並非自己生父,那麼,自己親生父又在何處?母親受傷之後,又前往何地?想到這裏,他不禁仰首向天,長嘯一聲。
嘯聲激昂,聲震四谷,流露無限的孤獨與寂寞。
穿雲劍見他仰天長嘯,神色悽清,不由對心上人又增加幾分關切與同情。
心想:想不到他豪氣萬千,雄心俠骨,心中卻是這般的孤寂悲憤。
長嘯聲停後,葉秋白突然迴轉身來,望着穿雲劍與凌虛書生。
這一瞬間,他的主意已定,從此天涯海角,隻身一騎,要為未完的志業,繼續行程。
他説道:“金姑娘,徐賢弟,你我大家皆萍水相逢,遽成知己,在下心中之於二位,關切與愛敬兼而有之,奈何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在下另有他事,恐怕不能再相隨伴二位左右,要先行一步了,日後有緣,當再相見!”
説完,眼睛望定二人,心中為這一對如花玉人,默默祝福。
金燕子乍聞這話,不禁面色倏變,眼眶裏隱含無限幽怨之色,這瞬間她幾乎失望得落下淚來,心想:難道他的心腸是鐵石鑄的不成?自己一片痴心,他竟絲毫不覺。
凌虛書生聞言,也不禁一陣黯然……
他抬起頭來,向葉秋白説道:“小弟不願離開大哥,驅馬執鞭,也願與大哥結伴,行走江湖!”
葉秋白輕輕搖頭道:“不見樹敵太多,前途極不平穩,你還是與金姑娘結伴,時相照拂比較好些!”
説完,含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凌虛書生一見這種眼色,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這半日來,凌虛書生對穿雲劍金姑娘的絕世美貌已萌生愛意,見葉秋白如此存心,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心想:金姑娘與大哥結識在先,自己實在不該介入,看她一舉一動,分明對葉秋白十分痴情。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破壞了大哥與她之間的真情。
這樣一想,遐恩盡失,毅然道:“小弟不願離開大哥,願隨侍大哥身旁,永遠不渝!”
葉秋白聞言一怔,望了二人一眼,暗忖:看他們兩人的神色,似乎都不願自己離開,這到底是怎麼啦?難道他們合不來嗎?
他對男女之事毫無經驗,這半日來,一些也看不出穿雲劍的一顆芳心,原來是放在自己身上。
他見兩人如此態度,不由十分為難,半晌始開口説道:“賢弟既如此堅持,不妨到前面鎮上休息一陣子再説吧!”
説完,身子一縱,冒着漫天大雪,向遠方村鎮疾奔而出。
金燕子見狀不由轉憂為喜,立刻與凌虛書生緊緊相隨在他身後。
不到一個時辰,三人已來到一處鎮上,找了一個客棧住下。
***
一覺醒來,太陽尚未升起。
葉秋白梳洗已罷,見隔壁房間尚無動靜,於是轉過前廊,走出客棧外面,信步在附近逛了一陣。
走到客棧附近僻靜所在,忽然聽見一陣悦耳琴音,隨風飄揚,抑揚頓挫,高低有致。
心想:何處來此高土,竟在這清晨時光,奏琴取樂?……自己既無他事,何不循聲前往一看。
忖罷,循着琴聲方向,緩步走去……
行到跟前,卻見一座假山後面,坐着一個儒服絲巾中年文生,手中抱着一個古琴,凝神獨奏,葉秋白走到附近,他竟似絲毫不覺……
葉秋白一望這人,不禁暗吃一驚,幾乎喊出聲來!
他不是昨天黑龍谷中,那神秘莫測的中年文生嗎?
怎麼卻出現在這裏?
心中一動,正要走上前去,忽然琴音一停,那中年文土雙目如閃電般向四周一掃。
葉秋白不敢魯莽,見狀連忙隱身在假山後,偷眼注視。
江南儒俠目光掃過假山,唇角似乎微微一動,但並未説出話來。
半晌,他嘆息—聲,吶吶自語道:“茫茫天下,何去何從?……
唉……不如歸去……”
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俊秀絕倫的臉孔,不知何時竟浮起一層蒼白之色。
突然他將手中古琴扶正,雙手齊動,再次彈奏起來。
這一彈之下,琴音與剛才又不相同。
剛才葉秋白聽見的琴聲,温婉和順,一如小溪流水,細水長流,聞之令人心神俱舒……
但這次奏出的音律,則充滿了悲憤、幽怨、淒涼、孤寂……
間或透出殺伐之音,似乎在感慨人世間的無常,也似乎在傾訴自身不幸的遭遇。
葉秋白聽着聽着,對這不明來歷的江南儒俠,似乎在熟悉之外又多了一份瞭解。
這種瞭解的感覺非常微妙,就像他自己也解釋不出何以對那人會有種熟悉的感覺一樣。
葉秋白想到這裏,聞得那琴聲更加急促,忽高忽低,雜亂無譜。
但在紛亂中,卻有一種引人神往的力量,令人深深為之迷醉。
葉秋白暗暗讚美,琴聲奏至最高—階,突然降下,鏗然一聲,聲息全無。
他忙看那人,卻見面色黯淡,似乎在回憶什麼悲痛的往事。
葉秋白再也按耐不住,將身一閃,自假山石後走了出來……
江南儒俠見有人來,眼也不抬,仍然凝神思想,似乎對外界之事全不理睬。
葉秋白走到近前,躬身施了一禮,説道:“前輩清晨在此彈奏,真是雅興不淺,在下聞聲尋來,冒犯之處,萬請勿責。”
江南儒俠似乎早知來人為誰.聞聲也不抬頭,順手一擺,説道:“隨便坐吧!”
葉秋白連忙坐在一邊,拱手道:“晚輩昨天在宴席上出醜,前輩怫然而去,想必是有責備之意?”
江南儒俠聞言—怔,突然説道:“我願來就來,想走就走,這又.和你何干?你這樣説,未免太多心了。”
説完,不禁哈哈一笑。
葉秋白麪上微紅,在他笑聲停歇後,又問道:“昨日聞得席上之人,稱呼前輩為江南儒俠,是嗎?”
江南儒俠聞言,笑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葉秋白見他如此回答,怔了一下,忙道:“晚輩見前輩十分面熟不知前輩是否識得家師?
所以詢問前輩名號,尚請勿怪。”
江南儒俠點頭道:“不錯,在下號叫江南儒俠,至於令師何人,恕在下不知,只好有勞相告了。”
葉秋白忙道:“家師號叫絕命殺神,已經故世,不知前輩是否認得?”
江南儒俠聞言,哦了一聲,説道:“令師大名,早就耳聞,可惜不曾見過一面。”
葉秋白見他與恩師並不相識,不由微露失望之色,半晌始勉強道:“晚輩與前輩十分面熟,以為前輩……”
説到這裏,住口停下,原來他見江南儒俠神色似乎十分不耐,連忙閉口。
江南儒俠抬頭望天,悠悠説道:“你我兩次相遇,似乎緣份不淺,奈何世上之事總是逆多於順,在下今夜有大難降臨,無可逃避,一番相遇之緣,只好到此為止。
為表心意,現有薄物兩件,相贈小俠,日後睹物思人,也算是你我萍水知遇一場。”
説完,忽從懷中取出兩樣物品,隨手遞給葉秋白。
葉秋白本待推謝不受,但恐對方不悦,所以爽快收下,謝道:“前輩贈物之情,在下永遠記得。”
説完,低頭望了一眼手上之物,其中一樣形如蝴蝶,作長方形,另一樣則通體漆黑,形如蜘蛛,作扁圓形,都是栩栩如生,閃閃發亮。
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兩樣東西來,忙問道:“前輩贈物,可就是人稱西域二寶的蝴蝶骨與蜘蛛螺嗎?”
江南儒俠微笑點頭,道:“不錯!正是西城二寶,望你慎自隱秘,勿使歹人覬覦。”
説完,無限關切的望定了葉秋白,神色十分複雜。
葉秋白抬頭望見江南儒俠神情有異,想起他説今夜有難之事,乃決然説道:“前輩贈寶之恩,無可報答,前輩所説大難降臨,在下不自量力,願意稍盡棉薄,不知前輩可否將詳細情形,告知一二?”
江南儒俠聞言,淡然笑道:“生死由命,勉強不來,你有心助我脱此危難,使我十分感激,但今夜約會在下的強敵,你我皆無法抵擋。
在下一路之上,臨時脱逃三次,但這次又被他尋着,並且下了武林帖。在下死無畏懼,只是不願這武林奇珍落在他手中,相贈小俠,正乃天意。”
説完,突將手上古琴一按,發出一陣錚錚之聲,雙目微閉,竟不再理會旁邊的葉秋白,繼續彈奏起來。
葉秋白那肯就此離去,等待半晌,突然脱口道:“前輩不願告知晚輩,晚輩只好呆在此地,不再離去,看看那將來之人,到底有何絕世武功。”
江南儒俠聞言,似乎怔了一下,手中琴音一停,微喟一聲,道:“你既不信,我也無法使你相信,也罷!
今夜三更,你我在獨柱峯見面好了,不過我話説在先,只准你看,不准你出手相助,你答應嗎?”
葉秋白低頭一想,忖道:不如先答應了他,再作打算!他説道:“好吧!就是這樣,今夜三更在獨柱峯見面!”
江南儒俠聞言不再言語,低頭奏琴,古琴頓時響起一片祥和肅穆之音……
葉秋白不能再留,這一刻間,恐怕凌虛書生和穿雲劍已在焦急的尋找自己了。
將身一縱,退出一丈開外,朗聲道:“如此先行告辭了!”
説完,依戀的望了江南儒俠一眼,轉身回店。
***
不料這一會兒工夫,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
葉秋白到了店中,那裏還有兩人的蹤影?
心想:他們總不會不告而別吧?也許是見自己突然失蹤,出外找去了,也不一定。
正在胡思亂想.忽聞對面房間裏,隱隱傳出一串對話來……
其中一人説道:“……那美人兒身手不弱,火狐狸眼看就要敗下,不知怎地,美人兒身軀一軟竟跌在地上,火狐狸不費吹灰之力就擒住她,此刻説不定正在享樂子,哈哈哈……”
葉秋白心中一動,暗想:那人所説的美人兒,難道會是金姑娘不成?
這時,又聽見另一人説道:“那年輕小子勉強撐了十幾個回合,被攝魂狐仙手帕一揚,迷倒在地,此刻説不定也在享樂子呢,哈哈哈哈……”
笑聲刺耳,葉秋白這時肯定對方所説之人,正是指穿雲劍和凌虛書生,不知如何竟被人擒去了,立刻怒不可遏……
將身一縱,飛到對面房門外。
砰然一聲大響,一腳踢開房門,只見房裏火炕上,坐着三、四個彪形大漢。
這些人一見門被打開,闖進來一個劍眉星目、滿面怒容的少年,不禁大吃一驚。
葉秋白突地伸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微一用力,痛得那漢子哇哇大叫。
他怒喝道:“乖乖給我聽好,火狐狸和攝魂狐仙是什麼人?住在那裏?若有一言不實,立刻要你的命!”
那被抓着脖子的大漢,那敢逞強,聞言忙道:“……火狐狸是天壇教關外總領,住在鎮南一處莊上,攝魂狐仙是他妹妹……”
葉秋白微哼一聲,將手一放,不屑再與他們説話,如飛離去。
這時他心急如焚,不料才一出店,便發生這種變故,萬一兩人有失,自己將如何才好。
不一會兒,已經來到鎮南一處村莊。
抬頭一望,只見一座大宅,人影幢幢,似乎十分忙碌。
他飛身縱起,悄沒聲息的落在左邊屋頂瓦上,然後向下探視。
一望之下,不禁一怔。
原來屋裏不知如何,突然悄沒聲息,不見有人走動,整個大廳空無一人。
他心中大疑:剛才還見有人來往不停,怎麼這一眨眼之間,都消失不見了?突然大廳後,響起一陣洪亮笑聲……
笑聲停後,有人高聲發話:“葉小俠駕臨本莊,本主人恭候多時了!”
葉秋白暗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形蹤,竟被人一眼看破……
聽對方這番話語,分明有恃無恐,不禁提高警覺。
屋瓦上自非久留之地,葉秋白朗聲一笑,人如大鵬般由屋頂掠下,身法輕靈美妙絕倫。
火狐狸見了也自贊嘆,從廳後現出身來。
他身旁站着一箇中年婦女,眉目間,妖冶之色流露無遺。
葉秋白一見這兩人,立知對方就是天壇教關外總領兄妹,火狐狸與攝魂狐仙。
他冷笑一聲,説道:“老兄既説恭候多時,自然知道在下來意了?”
火狐狸聞言,淡然笑道:“不錯!小俠大鬧本教總壇,現已播傳江湖,小俠身手萬人驚羨,愚兄妹適接教主諭令,着令將小俠一行人攔下。
教主諭令,不得不遵,所以先將小俠同行之人擒回,專等小俠降臨,便可交差。”
説完,面色一沉,向左右一使眼色,喝道:“準備好了嗎?”
葉秋白在這瞬間,仍不知他們故弄什麼玄虛,暗自疑惑:看來面前這兩人,絲毫不懼自己的武功,這又是什麼道理?
火狐狸突然朗聲笑道:“葉小俠,我看你就認了命吧!乖乖束手就擒,本總領自會在教主面前,為你關説。”
葉秋白大怒,喝道:“住口!要我束手就擒,豈非做夢?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攝魂狐仙一陣咯咯媚笑,突然走上一步,玉手揚處,一蓬白煙倏然發出,直襲過來。
一見白煙,知道是迷藥一類之物,葉秋白後退兩步,一掌將襲來白煙擊散。
他心中大怒,突然力運掌心,準備一掌將二人擊斃!
突聞火狐狸一聲冷笑,道:“葉小俠,你那兩位同伴的生命操在我手中,只消我將手一招,立刻有人將他們處死!
你如還不束手就擒,莫怪老夫心辣手黑,要先將他們處死了!”
葉秋白一聞此言,果然愣了半晌説不出話來。
忖道:穿雲劍和凌虛書生現在何處,自己尚未得知,如果他真的下令將兩人處死,自己勢必無法搶救!
火狐狸、攝魂狐仙死不足惜,如果因此害了二人性命,豈不是飲恨終生?想到這裏,不禁左右為難……
火狐狸見狀,冷笑一聲,面有得色,他知道葉秋白在這片刻猶豫之後,馬上就會屈服。
他將左手微揚,沉聲道:“如何?老夫無法再等,要下令了。”
葉秋白這一瞬間,急怒交加,又憂又憤,想不到自己空負蓋世武功,竟受制幹小人!
突然他俊目—翻,眼睛露出一股怨毒殺氣,走上兩步,口中説道:“罷了!我就聽命於你吧!”
火狐狸心中大喜,將手放下,要走上來點他穴道。
突然葉秋白右手掌心微揚,一股極淡白氣馳而出,噗噗兩聲,點中了火狐狸及攝魂狐仙兩處穴道。
將身一縱,閃至兩人身邊,向旁邊大漢喝道:“你們還要不要他倆的命?還不放出兩人來!”
旁邊的大漢一見此狀,大吃一驚,主人被制,到底如何是好?放與不放都極難決定……
葉秋白將手一伸,拍在火狐狸的後頸上,頓時痛得他冷汗淋漓,全身顫抖。
眾人見此情形,知道再不放人,主人立刻就有殺身之禍。
不敢再拖,其中一人突向對面樓上連連鼓掌,掌聲響後,樓上卻毫無動靜……
那漢子面上一陣驚怖,吶吶説道:“怎麼沒有回應……?”
葉秋白見狀,知道兩人存身之處定在對面樓上,再不延遲,一手抓住火狐狸,另一手提着攝魂狐仙,飛身一縱,跳到對面樓上。
一腳踢開大門,看見屋內壁角,倒卧兩個彪形大漢,分明被點中穴道,鐵鐐手銬散滿一地,那裏還有二人蹤影?心中疑惑:奇怪?道他們已經被人救走了不成?
看屋內這種情況,大有可能。
此時,幾個彪形大漢也跟着縱了過來,一見屋內情形,不禁驚咦一聲,道:“怎麼不見了?剛才明明還在,現在那裏去了?”
葉秋白這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二人已被救走,但不知那相救之人,又是何人?
心中一怒,把怨氣完全放在手上提着的火狐狸和攝魂狐仙身上。
啪啪兩聲,兩個身子從樓上摔到地下,頓時頭破血流,死於非命。
眾人大驚失色,驚聲尖叫,卻無人敢撲上前來。
葉秋白冷笑一聲,不願再留,一個飛身飄下樓去,瞬刻不見。
***
葉秋白向前奔馳了一會兒,回到鎮上,心中惦記着失蹤二人之事,不禁心煩意亂起來。
他獨自坐在房中,喝着悶酒,不覺已是上燈時候。
忽然想起獨柱峯之約,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江南儒俠暗中救走兩人?
這人行事十分奇特,看來十分可能?距離赴約時刻已近,葉秋白立刻凝神滌慮,行功調息起來。
待到月出東山,他才悄然走出客店,朝郊外獨柱峯奔去。
來到峯頂,忽見面前空場之上,坐着一箇中年文生,正是江南儒俠。
只見他面色肅穆,在月光照耀下,俊秀的面容顯得更加蒼白。
葉秋白遵囑不走上前,藏身在一株大樹後,偷眼向外注視。
他心中好奇的忖想:到底是誰?連江南儒俠這等成名人物,都會如此畏懼他。
月至正中時已近三更。
葉秋白正在不耐,突聞身後響起一串震撼山林的長笑。
葉秋白大吃一驚,急忙回頭,這一望之下,不禁嚇了一跳,幾疑此身已不在人世間。
江南儒俠這時已聞聲來到,看見來人不由長嘆一聲,道:“原來老前輩已經到了,在下別無話説,聽由處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