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江南雖僅看到白霜的影子,但是在長江以北,卻已經下雪了。
雪花飄落,像飛絮滿空。
越往北走,雪層愈厚,放眼看去,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都是瓊瑤玉樹,琳琅滿目。
在洛陽往北的一條官道上,早已因為大雪的關係,沒有人影出現,雪白的一片,像是蓋了一層大地毯,沒有一點印痕。
寒風呼嘯而過,帶起片片的飛雪,寂寞地穿行在空際。
將近中午,炊煙自每個煙囱冒出,在寒風下,很快地又消失在雪野裏。
城裏有套車緩緩馳過,在雪上留下兩條深深的轍印,有人往酒樓裏跑,街道上不再像上午那樣冷清。
這時,那高高的城牆外,急馳來一人一騎,雪花飄落在那人身上,他戴着一頂大氈帽,身披厚裘,銀灰色的貂皮披肩,在閃閃發着光,比那飄下的雪花還要白了幾分。
他胯下那匹馬卻像火焰似的,赤紅似血,在雪上急馳,就像那一朵鮮豔的火花,在跳躍閃爍着。
飛騎越過寬闊的雪野,僅留下淺淺的痕跡,在雪上,蹄印兩行,愈來愈近,很快地便穿過城門,進入洛陽城裏。
“嘿!”
石砥中一聲輕喝,那匹赤兔汗血寶馬剎時便停在街道之上,他掀了下披在肩上的貂皮披肩,朝右側一棟樓房行去。
那棟樓房高有兩丈,較其他房屋高出一倍有餘,門檻之上掃得乾乾淨淨的,大門頭掛着一個大匾,非常醒目。
“太白居!”石砥中仰望了下那金字大匾,輕輕唸了聲。
“客官請進來,喝杯酒暖暖,這麼冷的天,趕路也真不好受……”
石砥中聞聲一看,見到一個店夥計朝自己堆着笑臉招呼着。他嗯了聲問道:“你這兒好像除了喝酒,還有客房?”
那夥計一拍手道:“對!我們這太白居遠近三百里都知道,是洛陽城裏第一大店,招牌老酒萊好,照應又周到,所以……”
石砥中見這夥計鼻子凍得通紅,説話之際,一股股白氣自嘴裏冒了出來,雙手又在不住地搓着,模樣很是滑稽。
他淡淡一笑道:“你這兒可有上等客房?”
那夥計呵着手,高興地道:“原來客官你要住宿,本店有全洛陽城最好的上等客房。”
石砥中下得馬來,輕輕拍了拍汗血寶馬一下,説道:“你們馬槽在哪裏?我要帶馬去休息。”
那夥計愕然問道:“客官,您説您親自帶馬去?”他呵呵一笑道:“這個不用您老煩心,小的會帶去。”
石砥中伸手一抖身上銀裘,説道:“你替我暖一壺酒放在房裏,再炒幾樣菜,哦!最好來個涮羊肉,替我送到房裏……”
那夥計看到石砥中身着的銀裘,心裏暗自咋舌,曉得可能又是一個富家公子,眼見又有肥水可得。他不住頷首道:“是!是!公子爺,小的就替您準備好!”
石砥中掏出一塊碎銀,道:“這些付房錢飯錢,餘下的都賞給你!”
那夥計接過銀子,略一忖量,便估計出自己可以撈個三兩銀子以上,他忙道:“謝謝公子賞賜,小的一定會照辦。”
石砥中見那夥計興高采烈地要向屋裏走去,忙道:“喂!你還沒有告訴我馬槽之處!”
“哦!”那夥計一拍腦門道:“小的該死,喏!馬槽就在店後,從那側門進去。”
石砥中見到一幢圍牆旁開了一個寬門,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夥計堆着笑臉道:“公子爺!你何必要親自……”他話聲未了,突地驚叫道:“公子爺,你的馬出血了!”
敢情那汗血寶馬因為長途跋涉,此刻稍一歇息,汗水流出,滴落雪地上,殷紅似血,有如點點紅花開放在雪地。
石砥中見這夥計嚕嗦不停,不由得皺眉叱道:“不要嚕嗦,快去替我拿一壺酒來!”
那夥計連連點頭,望了望石砥中,聳聳肩朝店裏飛奔而去。
石砥中牽着馬朝院子裏去,進了門便看到一列長長的草棚。
草棚上蓋滿了雪,一條條的冰柱,自棚沿垂了下來,被陽光一照,晶瑩奪目,美麗無比。
棚裏沒有幾匹馬,連放在空地上的水槽都凝成冰塊了,那些馬也都是瑟縮在棚裏,動都沒動一下。
他剛將汗血寶馬牽進第二個草棚裏,便見那夥計手捧一壺酒,飛奔而來,他揮了揮手道:“公子爺,酒來了,您就在這裏喝呀?”
石砥中沒説什麼,接過酒壺,掀開蓋子,朝着汗血寶馬道:“大紅,你喝吧!”
他將酒倒進馬嘴之中,然後手持汗巾,替汗血寶馬擦拭着。
那條潔白的手巾,很快便變成通紅,這直把那夥計看得愣住了,瞪大了眼,愕然地注視着石砥中。
突地——
一陣鈴聲急速傳來,蹄聲密接,恍如數十騎疾馳而過。
那夥計驚醒過來,朝門外一望,已見到一輛黑色車轅,金色描花窗欞的馬車停在店門口。
那馬車來得急速,突地一停,四匹馬都飛揚雙蹄,人立而起。
長嘶聲中,蹄聲驟然停往。
三個大漢跳下馬來,朝太白居行去。
那夥計趕忙飛奔而去招攬生意,忘記了想要問問石砥中,為何馬上會出紅汗,而且還要喝酒……
石砥中擦好馬,輕輕摩挲着那長長的鬃毛,説道:“大紅,你休息吧!這幾天把你趕累了。”
“哈哈!”一個突如其來的狂笑自他身後傳來。
石砥中理都沒理,提起鞍子,回過頭向大門行去。
三個中年大漢站在門口,其中那身形最高的一個望着石砥中,對另外的兩人説道:“我還道是畜牲對畜牲説話呢!
原來是人在對畜牲説話,看來中原的怪事也真不少!”
石砥中斜睨一眼,瞥了下那三個大漢,默默地向大門行去。
那三個大漢衝着他齜牙咧嘴的一陣狂笑,狂妄地指着石砥中的身影道:“這小子穿得一身好衣裳,骨頭卻軟得像泥團似的,真他媽的!”
其中一人突地道:“喂,你看那匹馬!”他聲音興奮地道:“那是西域大宛國所產的汗血寶馬,千里駒中的千里駒!”
“哦!就是那小子在跟這馬説話,喂!”
石砥中把這些話都聽了進去,他暗自忖道:“只要你們敢再打我大紅的主意,我便不能再忍耐了!”
他理都沒理那大漢的叫喊,儘自往前走去。
“喂!”一個大漢飛奔過來,道:“那匹紅馬可是你的?”
石砥中緩緩回過身道:“是的!怎麼樣?”
那大漢笑道:“你的馬賣不賣?”
石砥中搖搖頭,沒有作聲。
那大漢道:“我給你三百兩銀子,你賣不賣?”
石砥中瞧了瞧那大漢,放聲狂笑道:“哈哈!三百兩銀子……”
那大漢雙眉一豎道:“你笑什麼?”
石砥中笑容一斂道:“不賣!三萬兩銀子也不賣!”
那大漢勃然大怒道:“嘿!你他媽的膽子也真不小,敢對我橫江槌孫虎如此,你沒看看我是誰?”
石砥中冷冷望了孫虎一眼,冷哼一聲道:“管你是誰,我不賣就不賣!”
孫虎雙眉倒豎,眼似銅鈴,怒喝道:“他媽的,你不賣可以,老子不買了,老子就是定要你的馬!”
石砥中冷哼道:“你眼睛睜亮點,這是中原地域,可不是你那山裏頭!”
孫虎一愕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從海心山來的?”
石砥中還沒有説話,一聲嬌呼道:“孫虎,你敢亂講,看小姐不抽掉你的筋!”
孫虎臉色一變,陡然之間,威風盡失,堆着笑臉道:“翠玉姑娘,你別在小姐面前揭我們的短好吧!”
“哼!”一聲俏皮的嬌哼,使得石砥中也側過頭去。
他看到一個全身翠綠,頭戴皮帽,手拿着斗篷的女孩子,站在大門口,朝這邊噘着嘴。
他臉色稍霽,朝着孫虎道:“記住,這是中原地界,不是你們能橫行的地方,今天且饒過你這一遭。”
孫虎怒目瞪視道:“他媽的,你敢對來自海心山幽靈宮的人説……”
他話未説完,石砥中目中神光大熾,怒喝道:“你竟敢又辱及我先人……”
他右掌一揮,迅捷無比地抽了那大漢兩耳括子。
“叭!叭!”兩聲,孫虎臉孔立刻變為通紅,他狂吼一聲,雙掌急擂,帶起風聲向石砥中胸前擊到。
石砥中身形一旋,自孫虎雙掌的空隙中閃開,他單指一伸,迅捷地點上對方“啞穴”。
頓時之間,孫虎張大着嘴,瞪大着眼,俯身跌倒,趴在雪地上。
另外兩個大漢驚詫地看到石砥中在這一電光石火似的剎那裏便已將橫江槌孫虎打倒,不由得呆住了。
石砥中手指伸出之際,原要以截脈之法,使孫虎受盡經脈收縮之苦。
但是陡然之間,他想到了當日自己身懷重傷,在弱水邊,見到斷日鈎吳斧的情形來。
若非吳斧將那本“將軍紀事”扔過弱水,他便不會仗着裏面所載的方法,療傷復原,也許早就死了……
他身形一定,望着那兩個呆立的大漢,沉聲道:“像你等僅是幽靈大帝手下十二巡查使,還要如此猖狂……”
“哼,好大的口氣!”
那叫做翠玉的姑娘,腳下有如行雲流水飛躍而來。
她撇着嘴,站在石砥中面前問道:“喂,你是誰?”
石砥中淡然一笑道:“在下江湖無名小卒,又何勞姑娘過問。”
翠玉姑娘氣得一頓腳,身如旋風,一個大翻身,躍到石砥中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哼了聲道:“你把氈帽拿下來,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哼!好大的膽子!”
石砥中微微一笑,未及説話,身後勁風颯然,急速撞到。
他雙眉一斜,一掀氈帽,反臂揮出,勁道聚於氈帽之上,有似鐵臂壓下。
那兩個大漢被這狂勁的力道,逼得不能攻進一式,只得退後數步。
石砥中頭都未回,卻好似眼見一般.他瀟灑地一笑,説道:“你看我是青面獠牙?夜叉似的?”
那叫翠玉的姑娘好像沒想到眼前這身懷絕藝的人,會長得如此年輕,而且如此英俊。
那明朗可愛的笑容,使得她心裏一慌,説不出話來。
石砥中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着道:“你可以讓一下路嗎?我還沒有吃飯呢!”
翠玉姑娘點了點頭,讓過一旁。
石砥中摸了摸落在頭上的雪片,又重新戴上氈帽,然後走出門外,朝太白居行去。
那翠玉姑娘輕掩着不住起伏的胸脯,她已可感覺到自己那怦然跳動的心,好像小鹿一樣……
她臉色紅暈地望着石砥中踏上太白居的石階,方始驚醒過來,喊道:“喂!你叫什麼?”
石砥中踏上石階,脱下氈帽,抖了一下身上的雪片,走進太白居里。
左邊的櫃枱,連着樓梯,樓梯口貼着兩張紅紙條。
他知道那樓上就是喝酒之處,而樓下一定是供人住宿的。
店內鬧哄哄的,似乎忙着什麼,竟沒有人來招呼他。
石砥中回頭瞥下停在門口的黑色馬車,皺了下眉頭,往裏面行去。
這太白居真個不小,繞過一道迴廊,眼前是一個假山亭池,雖然此刻雪花片片,但是園中卻有幾株梅樹綻放着綠色的嫩芽,也有幾個花蕾,含苞未放。
他停止了腳步,深吸口氣,想要聞一聞空氣中是否有梅花的香味,卻只聞到雪花那種清涼沁人的冷氣。
他自言自語道:“再等幾天,梅花便開了。”
就在他自言自語之際,那夥計搓着手自裏面走了出來,朝着他叫了聲。
石砥中間道:“怎麼啦!你們店裏頭,一個人都沒有,掌櫃的呢?”
那夥計道:“剛才來了一個不知道是哪位大官老爺的小姐,手面好大,要包下整個客房,我們掌櫃的跟她説我們店裏好多房子有許多客人都已住四五天,不能趕他們走!您知道怎麼啦?”他左右瞧瞧,輕聲道:“她大發小姐脾氣,幾乎要拆了我們的房子,掌櫃的正在賠不是呢!”
石砥中道:“我的房間在哪裏?”
那夥計道:“公子爺若非剛才我替你爭辯,掌櫃的會把您那間房子讓給他們,因為你那間房子是本店最好的。”
石砥中微微一笑道:“是嗎?謝謝你了,喏!這是賞你的小帳!”
那夥計尷尬地接過石砥中遞來的碎銀,千謝萬謝道:“謝謝公子爺,小的替您拿着這馬鞍吧!”
石砥中搖搖頭道:“不!我自己拿得動,你帶路吧!”
那夥計硬要接過馬鞍,石砥中只好將馬鞍交給那夥計。
“哦!好重呀!”那夥計齜牙咧嘴,幾乎跌倒於地,他一拐一拐地抱着馬鞍,朝裏面走去。
繞過那道回欄,石砥中走到一個寬敞的大客房邊。
他剛要跨進客房,驀地眼前一亮,一個俏麗的背影在隔壁房門閃了下。
“翠玉!翠玉到哪裏去了?”
他跨進屋裏,便聽到隔壁一聲銀鈴似的呼聲喊着。
他暗忖道:“莫非這隔壁房的真是幽靈大帝的女兒?”
那夥計將馬鞍往牆角一放,吁了口氣,用手帕抹了把掙得通紅的臉,説道:“公子爺,炕裏我已經添上炭,酒也用熱水暖着,你在什麼時候吃,都是熱的,絕不會冷。”
石砥中點頭道:“好吧!我知道的。”
那夥計問道:“公子爺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的就在前面,這兒有鈴子,你一敲……”
石砥中見這夥計如此饒舌,不禁皺眉道:“好了!你出去吧!”
那夥計諾諾而退,欣然地走出房門。
石砥中將披着的銀裘往坑上一扔,脱下的氈帽掛在牆上的釘子上。
然後,他走向門口,預備將門關上。
方一站到門口,他便看到那名叫翠玉的姑娘,嫋嫋地走了過去。
他剛要把門關上,便見到一個戴瓜皮小帽,手託水煙筒的老者走了過來,衝着自己一揖道:“公子爺請了……”
石砥中也還了一揖道:“有什麼事?”
那老者咳了聲道:“老朽是本店的掌櫃,請問公子爺,你是隻一個人吧?”
石砥中點頭道:“是的,怎麼……”
掌櫃的道:“隔壁有一個小姐要包下這房子,既然公子爺只有一人,老朽囑他們在裏進空出一間房來……”
石砥中臉色微變道:“我先來住店,還是她先來住店?”
那掌櫃乾咳了一聲道:“老朽是説與公子商量一下……”
石砥中哼了聲道:“我沒付錢給你?或者我的銀子成色不夠?”
掌櫃的慌忙搖着手道:“不是!不是!本店……”
石砥中道:“我既然住了,就不願搬出去!”
掌櫃還待説話,自隔壁間走出兩個姑娘道:“掌櫃的,我們小姐不要房子了,你不必讓人家搬出去。”
掌櫃的吁了口大氣,忙道:“公子爺,對不起,不用搬了……”説着,他便走了。
石砥中斜眼瞥見那兩個姑娘都是一般高矮,左首那個就是在馬房邊見到的翠玉!
他還未掩上門,翠玉斂衽道:“公子爺好!”
石砥中道:“你有什麼事?”
翠玉道:“我們小姐説,剛才發生之事很對不起公子,請你原諒。”
石砥中呃了聲道:“那不算什麼,倒是我失禮了!”
翠玉道:“公子,您是一個人單身在外?”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你若沒有什麼事,我要用飯了。”
翠玉臉上飛紅,道:“對不起,打擾你用飯了……”她頓了下道:“能否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石砥中見到她滿面誠懇的樣子,目光中帶着企望的神氣注視着自己,他心中猶疑了下,終於道:“在下石砥中。”
“石砥中?”翠玉兩眼睜得老大,愕然道:“你就是迴天劍客石砥中?”
石砥中詫異地道:“迴天劍客?”
門扉一響,隔壁走出一個少女來。
石砥中側首一看,只見少女身着一件銀灰夾襖,領子高聳,直到耳邊,一串珠環掛在胸前,發出閃閃的光芒。
她雙頰嫣紅,瑤鼻挺直,唇如塗丹,兩眼細長,看似鳳尾,正自露出驚詫的眼光。
她臉上最是醒目之處,便是兩道濃黑的眉毛,斜飛入鬢,有如兩支小劍,另具一種風韻。
石砥中微微一愣,還沒説話,已聽到翠玉道:“這是我們小姐!”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們乃是青海海心山的幽靈大帝屬下……”
翠玉道:“小婢原以為天下有誰敢惹上幽靈宮來的人,原來是迴天劍客石公子,怪不得孫虎會只一招便趴了下去!”
石砥中微微一驚,沒有説什麼。
那站在隔房門口的少女叫了聲道:“翠玉你來!”
翠玉應聲而去,石砥中關起門,方待用飯之際,門上剝剝數聲,翠玉喊道:“公子,請開門!”
石砥中眉頭一皺,打開門問道:“有什麼事?”
翠玉道:“我們小姐請相公過去用餐……”
石砥中一怔道:“請我?”
他失笑道:“她又不認識我,幹嗎要請我?”
翠玉抿嘴道:“石公子你的大名,我們少爺回海心山之際,便曾稟告與我們老主人知道,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道迴天劍客的威名?只不過江湖傳言每有不實……”
石砥中詫異地問道:“有何不實之處?”
翠玉道:“江湖傳言你心狠手辣,殘酷無比,而且我們公子也説你兇狠可惡,所以我們宮中每一個人都想見見您,誰知道……”
石砥中低哼一聲道:“我本來就是心狠手辣,有何不對?”
翠玉搖頭道:“才不是呢!公子您長得又英俊又瀟灑,偏又,這樣温文……”
她臉色變紅,説到後來嬌羞無比,竟然低下頭去。
石砥中也很是不好意思,他搖了搖頭道;“誰告訴你的?難道又是江湖傳言?真是瞎説!”
翠玉嘟起嘴道:“我們小姐都是這麼説的!”
石砥中只覺心頭一震,只好苦笑道:“你別盡是瞎説,去告訴你們小姐,我休息幾個時辰還要趕路,只得謝謝她的好意!”
翠玉睜大雙眼道:“你還要趕路?難道你還有什麼要事?這麼大雪紛飛的時候……”
石砥中淡然一笑道:“在這世界上,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事,你們還不是在這大雪紛飛的時候趕路?”
“哼!”翠玉道:“我們是要到江南看早雪的情形,又不是有事奔忙。”
石砥中見這十五六歲的丫頭,一臉純真樸實的樣子,説話之間滿是稚氣,很是嬌柔可愛。
他的思緒轉移到那遠居塞外,大漠中的東方萍……
翠玉見到眼前這英俊的年青人,滿臉迷惑憂鬱的樣子,隱含着一種使人看了會因之顫動心絃的儒雅風度。
她怔怔地望着他,問道:“你要到哪裏去?”
石砥中“哦”了聲,問道:“你説什麼?”
翠玉道:“小婢問公子爺您要到哪裏去?”
石砥中道:“我要到大漠去,剛好與你們背道而馳!”
翠玉想了一下道:“您見過我們小姐了?”
石砥中微微一笑道:“見過了,怎麼樣?”
翠玉道:“你説她好看嗎?”
石砥中沒想到她會問這問題,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翠玉道:“石公子,您認為她不漂亮嗎?”
石砥中搖搖頭道:“不!我認為你們小姐很漂亮……”
翠玉欣然道:“石公子,我們小姐叫做什麼名字,你不知道吧?”
石砥中發覺自己盡是站在門口閒聊,一點都沒吃飯,不由道:“我要進房用飯,你……”
翠玉道:“我們小姐叫西門婕……”
她聽到門聲一響,回頭一望,慌忙説道:“我們小姐來了……”
石砥中見到西門婕果然是朝這邊而來,他心中思緒迴轉,不知道進入房裏還是迎出去的好……
西門婕微一斂衽道:“公子可曾用過飯?”
石砥中還了一禮道:“小姐。”
西門婕微微一笑道:“如果公子您沒有用過飯,請到這邊。”
石砥中道:“不必有勞小姐。”
西門婕道:“久仰公子威名,未想今日能夠得見,尚希公子能夠賞臉,並且請公子鑑賞一柄寶劍。”
石砥中見西門婕很是誠懇,而且那濃黑劍眉下的眸子,黑亮無比,射出一股希冀的光芒,使他不忍拒絕於她。
他注視了她那微微上翹的眼角,的確,那是另具一種迷人的風韻,是與他以前所遇見的任何一個女孩子不同的。
若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當面邀請你,我想任何一個男子都不會拒絕這個邀請的,尤其是年輕的男人。
石砥中似乎已忘了在大漠與西門錡對敵的情形,他點了點頭道:“如此麻煩小姐了,不過在下才疏學淺……”
西門婕眼角飛揚,目中含着深沉的情意,微笑道:“公子學識淵博,能力敵七絕神君,而贏得寶馬,當然目光高明,不同凡響之輩,你如此之説,實在太謙虛了。”
翠玉在旁捂着嘴道:“小姐,你盡顧説話,讓公子儘自站立,豈不有失禮貌?”
西門婕含羞地一笑道:“哦!真對不起石公子,請公子移步!”
她姍姍地往隔壁房中行去。
石砥中望着那如削的雙肩,有似約瘦的柳腰,猶豫了一下,方始撒開大步向隔壁行去。
→OCR:大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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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砥中走進隔壁房間,只見三個頭疏小髻的丫環正在忙着添筷加火,搬桌移凳。
室中温暖無比,坑鋪雖是與自己房間相同,但是已經架置好雪白的帳子,絲絲流蘇閃着霞光……
一個小几上擺着一個小獸爐,爐中燃着麝香,一縷青煙正自裊裊上升,使得室內芬芳無比。
他吸口氣,目光移到另一張小几上的絃琴。
那面長琴,通體雪白,七根烏黑的弦,根根都泛着烏光,不知是什麼做的,式樣古樸。
那三個丫環一見石砥中走了進來,齊都斂衽束手,退出房外。
西門婕微笑道:“公子喜歡彈七絃琴?”
石砥中搖搖頭道:“在下對音律之學向來是一竅不通。”
西門婕道:“公子又謙虛了,七絕神君七藝之中有琴藝,據説他已練成琴音殺人的境地,不知可真?”
石砥中道:“這也許可能,但是音律之道,端在怡情冶性,而不是用在殺人的。”
西門婕頷首道:“公子之言極是,等會尚請公子聽一聽琴音。”
翠玉笑道:“小姐現在就試彈琴以娛嘉才對,怎麼説等會呢?”
西門婕微掩朱唇道:“其實我是怕琴音有污石公子尊耳,甚而影響到食量,豈不甚糟?”
石砥中忙道:“哪裏,在下對於音律一點都不懂,恐怕倒有勞小姐……”
西門婕道:“如果公子不很餓的話……”
石砥中望着桌上豐盛的菜餚,暗自嚥了口水,道:“不餓,在下並不很餓……”
翠玉撲嗤一笑道:“其實公子是餓了,趕了這麼多路,怎有不餓之理?來!我給你倒酒。”
西門婕歉然一笑道:“小妹未曾出過青海,對於人情世故,一些都不知,尚請公子原諒。”
她臉色一紅道:“請公子上坐。”
石砥中謙虛了一下,暗自摸了摸肚子,感激地朝翠玉望了一下,坐上椅子。
酒過三巡,石砥中放下杯子道:“在下不勝酒力。”
翠玉端上一盤花捲,揭開桌子中央的大鍋,道:“公子,這是你最愛吃的涮羊肉。”
石砥中愕然地望着翠玉,道:“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涮羊肉?”
翠玉抿着嘴道:“我們小姐聽見店夥計嚷嚷涮鍋羊肉,所以也……”
西門婕眉頭一皺,制止道:“翠玉!”
她説道:“公子既然喜歡,就請多用點!”
他們慢慢吃完了這頓午餐,那三個丫環進來,很快地便將盤碗撤下。
西門婕臉色暈紅,向翠玉道:“你將藍泓劍拿來!”
翠玉走到牆邊,將掛在牆上的一柄用黑色皮囊包好的長劍拿了下來,交給西門婕。
西門婕輕輕地解開皮囊,自裏面拿出一柄藍色劍鞘,狹長的寶劍。
她摩挲着藍色泛光的劍鞘道:“這叫藍泓劍,傳聞是唐末一個煉劍師所煉的三柄寶劍之一,犀利無比……”
她遞給石砥中道:“請公子鑑賞一下。”
石砥中接過長劍,伸手拔出,只見一道藍色的光芒,閃爍而起,細蒙狹長的劍刃中,有一條溝漕,流光瀲灩,好似波光一樣氾濫!
他右指微曲,輕輕一彈劍刃,一聲龍吟響遍室內。
他不禁叫道:“好劍!”
但是他又立即想起那柄送與東方萍的綠漪劍來,他微微思索一下道:“你剛才説,尚有其他兩柄劍,不知那劍名你知道否?”
西門婕點頭道:“那兩柄劍一名綠漪,一名白冷……”
“哦!”石砥中輕輕哦了一聲。
西門婕微微一笑道:“那綠漪劍在大內皇宮中,前此不久,宮中侍衞長申屠雷曾派人送給家父,不料那幾個護送寶劍的人都中途死去,現在不知綠漪劍到了哪裏?不過好似海外三島的人搶去……”
石砥中收劍入鞘,然後將長劍交給西門婕道:“此劍是我所看到的第三把好劍,犀利的程度,足可以斷鐵截鋼。”
西門婕沒伸手去接藍泓劍,問道:“公子見聞廣博,當然所見名劍不少,只不知其他兩柄,是什麼人持有?”
石砥中猶豫了一下道:“七絕神君柴倫前輩有一柄短劍,我曾見過,此外便是那綠漪劍……”
西門婕微微一愣道:“綠漪劍?公子在何處看見?”
石砥中原來是不擅説謊之人,他臉色微紅道:“那是在山西大同府城外……”
西門婕哦了,聲道:“公子您是看見了海外劍派中的人?”
石砥中搖頭道:“不!那是四大神通玩的花樣!”
西門婕道:“那麼現在綠漪劍已到了四大神通手裏?”
石砥中搖搖頭道:“不!寶劍現在天龍谷。”
西門婕詫異地道:“天龍谷?難道東方玉會搶那柄劍?”
她目光流轉,在石砥中臉上注視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了,綠漪劍現在東方萍手裏?”
石砥中咦了聲道:“你怎麼知道?”
西門婕微微一笑道:“我哥哥狼狽無比地回到海心山,哭喪着臉説有個叫石砥中的和東方萍很要好……”
她眨了下眼睛,道:“你知道,我哥哥一直對萍萍很傾心的,家父也很願意東方西門兩家結為親家……”
石砥中臉色一變道:“這話當真?”
西門婕默然地望着石砥中,好一會才道:“我沒見過萍姑娘,你説,她是不是很美?”
石砥中未及答話,翠玉哼了聲道:“有我們小姐這麼美?我才不相信!”
石砥中苦笑一下道:“小姐請將藍泓劍收回,在下要告辭了。”
西門婕道:“且慢,我還有關於東方萍的事要告訴你。”
石砥中站起來又只得坐下。
西門婕緩緩道:“我很羨慕她,從你匆匆的奔走,便知道你是要趕到天龍谷去,但是東方前輩的脾氣不好,恐怕你要吃虧!”
石砥中哼了聲道:“我石砥中怕過誰來?”
西門婕道:“而且我幽靈宮弟子,也都不會放過你的。”
石砥中猛然立身而起,寒聲道:“既然你我為敵,又何必……”
西門婕苦笑一下,幽幽道:“你請先坐下。我已將兩位長老遣走,我不會與你為敵的,難道你看不出來?”
石砥中又坐了下來,他説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西門婕道:“有道是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我預備將藍泓劍贈你,一方面可以仗此名揚江湖,另一方面,則是凡我幽靈宮弟子,絕不敢冒犯手持藍泓劍之人!”
石砥中冷笑一聲道:“在下縱然無能,也不勞小姐贈以寶劍作為護身之符,這點恕難從命,請小姐收回此劍!”
西門婕道:“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但是我幽靈宮的幽靈大陣,是可置你於死地……”
“哼!”石砥中冷哼一聲道:“我終有一天要破去那幽靈大陣!”
西門婕冷笑道:“只怕你沒到那一天,便被二帝所殺!”
石砥中説道:“這話怎説?”
西門婕道:“你一路行來,沒聽到江湖傳言?”
石砥中搖頭道:“我自東海回來後,一路上盡是趕路,根本沒沾惹一個武林人物,當然不知道什麼傳言。”
西門婕諷刺道:“我在青海海心山都聽到了,你倒聽不到,敢情是要趕着會情人去,當然恨不得插翅飛翔,愈快趕到大漠天龍谷愈好!”
石砥中哼了聲道:“如果小姐你願意便説出來,又何必這樣吞吞吐吐?”
西門婕輕聲念道:“二帝三君外,更有迴天客,錡玉雙星後,三島四神通……”
石砥中哼了聲道:“這是誰編的?”
西門婕輕笑一聲道:“江湖之事流傳最快,自有那些好事之徒編造出這似謠非謠的偈句!”她臉色一整道,“你想,僅僅半年光景,迴天劍客已超過三島四神通,直逼二帝三君,我爹會放過你嗎?”
石砥中道:“所以你要贈劍給我?哈哈!謝謝你的好意,我石砥中原就是漂泊江湖的漢子,又何必用到你的寶劍,請收回。”
西門婕問道:“你一定不肯接受?”
石砥中點頭道“我不能接受!”
西門婕深深注視了石砥中一眼,嘆道:“我原想見識一下‘迴天劍客’到底有何能居於我哥哥之前,誰知見到你後……”
她又輕嘆口氣,接過藍泓劍,默然地套進皮囊之中。
石砥中問道:“你説錡玉雙星,可是你哥哥與東方玉?”
翠玉搶着道:“我們少爺被江湖上起個綽號叫天煞星,東方玉少爺則是被稱作天龍星……”
西門婕道:“公子要走之前,尚請一聆小妹琴音,也好作為我們萍水相逢的紀念,並以琴音為公子餞行……”
石砥中頷首道:“承小姐你如此相待,在下感激不盡。”
西門婕淡淡道:“但望他日相逢,不致以兵戎相對……”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接過翠玉遞來的玉琴,捧着放在桌上,翠玉在獸爐中添了一點粉沫,香煙繚繞,擺在玉琴旁邊。
西門婕輕撫琴絃,微微一拔,如銀珠跳動,泉水迸濺,琴音飛躍空中,迴旋於室內……
白玉似的雙手,時而輕捻,時而淺弄,十指撥動琴絃,音韻美妙地顫出……
石砥中初時尚見那白玉似的十指,在琴絃上移動,漸漸,琴音急驟,那跳動的十指愈來愈快,只能看清兩道白影飛快地移動。
他很快地便沉浸於琴音之中,彷彿自己已置身於空中,圍繞琴聲飛舞……
他情感豐富,聰穎無比,很明瞭琴音中所含的意思。
那幽婉細膩的顫音,婉轉地道出了少女企望的心情,繼之是仰慕那傳説中的英雄,而極思一見。待到行旅之中,突然見到那人,卻又畏羞不前,不敢申訴心中的話,任憑綿綿情意埋藏心底……
石砥中輕嘆口氣,忖道:“你又何必如此多情呢?”
西門婕微皺眉頭,目中含淚,十指移動,琴音又是一變,轉身叮嚀囑咐,希望那人不要忘記思念之情,要小心謹慎,以免遺恨江湖,致使那少女痛苦終身……
她琴音婉約,最後一連數個疊音飛出,便陡然一住。
石砥中默然地望着西門婕,只見她滿眶熱淚,盈盈含愁,使得他心絃一顫,不由得側過臉去。
他側過臉又看到翠玉也是熱淚滿眶,呆呆地凝望着自己。
他目光一掃翠玉臉上,她的淚水已滾落臉頰,像是兩顆珍珠,滑落襟上,接着,又是兩顆……
石砥中問道:“翠玉你怎麼啦?”
翠玉突地放聲痛哭,掩臉飛奔而出。
石砥中愕然地掉轉臉孔,愣愣地望着西門婕,不知如何是好。
愛情的產生,很可能便在第一眼的印象裏生根,而這種好印象卻往往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中加深的。
石砥中不懂這道理,故而他呆望着西門婕,不知她為何會含着眼淚。
就在他思索原因之際,門口傳來一聲爽朗的聲音道:“哈哈!翠玉,你怎麼躲在這裏哭起來了,有誰敢欺負你,莫非是小姐罵了你……”
翠玉在門外道:“東方公子,小姐裏面有客……”
東方玉朗笑道:“什麼客人在裏面?我剛才還聽到她的琴聲。”
他推門進來,一眼便看見西門婕眼含淚珠,默然而坐的樣子。
他愕然道:“婕妹妹……”
他突地看到石砥中,話聲一噎,隨即怒火上升,臉罩寒霜。
他怒喝道:“石砥中,你怎會到這裏來?好小子,我正找你不着,今天非要宰你!”
西門婕一抹眼淚,冷聲道:“他是我的客人,你怎可如此?”
“客人?”東方玉怒喝道:“你又在何時認識他?”
西門婕道:“只能容你認識他,我便不能認識他?”
東方玉一愣,衝着石砥中道:“好小子,你……”
西門婕叱道:“住口!你在我房內?怎好辱我客人?”
東方玉臉色大變,氣得渾身發抖,怒吼一聲,拂袖而出。
西門婕低下頭去,兩顆眼淚掉了下來……
石砥中只覺心中思緒有似亂麻,不知從何理起。
他嘆了口氣道:“看你們感情很好,又何必這樣呢?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
西門婕迅速地抬起頭來,大喝道:“你也給我出去!”
石砥中臉色微微一變,站了起來,道:“謝謝你的招待,在下告辭了!”
他反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願你珍重……”
他跨出房門,已沒見到翠玉,於是,嘆了口氣,朝自己房間走去。
他關上房門,坐在坑上,已隱隱聽到隔壁房裏傳來哭泣之聲。
他只覺心煩意亂,再也坐不住,不由得拿起氈帽戴好,然後披好銀裘,背好長劍,提起馬鞍向屋外走去。
行到那庭院假山處,他看着滿是雪花蓋着的假山,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早一點到天龍谷去……”
走到前面,那夥計迎了上來道:“怎麼!公子爺就要走了?”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我想起還有一事要辦,只得動身了。”
那夥計道:“公子,您的帳下還剩四兩六分三錢銀子……”
石砥中一揮手道:“都賞給你算了。”
那夥計樂得臉上的肉直打哆嗦,“叭噠”一聲便趴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地道:“謝謝公子爺賞賜,謝謝公子爺賞賜。”
待他抬起頭來,眼前已沒看到石砥中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趕忙跑到掌櫃那邊領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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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陽光,石砥中單騎向北而行。
蹄印留在洛陽城的街道上,很快的綿延而去。
出了城門,石砥中一抖繮繩,飛騎騰空而去,隨着一行行的車轍,一個個的蹄印,奔馳在官道上。
雪,還沒有停,但是較上午小了,幾片雪飄在空中,像鵝毛樣的。
越過一座土崗,他看到左側前面有個山神廟,廟旁幾株高聳的松樹,正在迎風搖動。
他乘坐於馬上,突見那廟旁松樹後,馳來一匹白馬。
他一眼便看清那是東方玉騎在馬上,還未想到東方玉為何會在路邊攔截自己,東方玉已馳近眼前。
東方玉自馬上飛身躍起,落在石砥中馬前二丈之處。
他臉色鐵青,喝道:“石砥中,給我滾下馬來!”
石砥中道:“你……”
東方玉大喝道:“給我滾下來!”
石砥中雙眉一皺,跳下馬來,道:“你這樣半路截人,要做什麼?”
東方玉狂笑道:“要做什麼?”他臉上殺氣騰騰,怒喝道:“要殺了你!”
石砥中冷哼一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麼要殺了我?”
東方玉那英俊的臉,此刻都被仇恨充滿,曲扭得變了樣。
他寒聲道:“饒過你一次狗命,現在你又敢惹上婕妹!”
石砥中還待説什麼,東方玉已一抖革囊,“嗆”地一聲,長劍出鞘。
他寒聲道:“拔出你的劍來!”
石砥中默然地望着東方玉,緩緩拔出長劍。
東方玉身形一斜,劍芒跳動,已連攻六劍。
石砥中輕吟一聲,雙足如同釘在地上,挺立不動,連發六劍,將對方攻來之勢擋住。
東方五大喝道:“再吃我七劍!”
他劍法一變,潑辣狠絕的連出七劍,劍劍相連,寒芒閃爍,劍氣“嗤嗤”作響。
石砥中深吸口氣,仰身讓過第一劍,身形便飛躍空中,剎時之間,他連施“將軍十二截”中前四式劍招。
有似飛龍翔空,閃電連擊,四劍發出,風雷迸現,劍氣如虹,舒捲而去。
他們二接上手,便是以上乘劍術相較,雙方都是劍術名家,是以剎那之間,已變幻了五六套劍招。
劍尖起落,時如飛鴻掠空,時如羚羊掛角,快捷似電,變幻似雲,起落之處,毫無痕跡可尋。
劍光閃動,他們已連攻六十餘招,毫無勝敗可分。
驀地——
東方玉一劍急劃而出,身形卻倒躍丈外。
他冷哼一聲道:“僅僅一個多月不見,你便已較前精進了不少,哼!江湖之上,迴天劍客之名,將從此不復見!”
石砥中深吸口氣,意守丹田之中,雙眼凝視着對方,沒有説什麼!
他知道自己功力雖然較以前更為精進,但對方身懷各種絕技,的確不是自己所能匹敵的。
東方玉狂笑一聲道:“我要你再嚐嚐‘三劍司命’的滋味!”
石砥中臉色凝重,抱劍於胸,全部精神都聚於長劍之中,預備再一次見識“三劍司命”的絕技。
他曉得只要稍一疏忽,便是性命悠關,故而連説話都不敢,以免分神。
東方玉臉色漸漸變為嚴肅,他自革囊中掏出三柄短劍,託在右掌之上。
兩人目光相接,東方玉射出狠毒之色,他大喝一聲,一柄短劍陡然跳起。
一道光華,揚着一個小小的弧形,射向石砥中。
石砥中悶哼一聲,目中神光突現,長劍一送,一輪光暉自劍尖升起,乍見即滅。
“噗……”
一聲輕響,那急射而來的短劍好似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掉落地上!
石低中發出“劍罡”之術,果然將對方短劍擊落,他雖然感到心胸一震,卻知道“劍罡”可以擋得住天龍大帝的“三劍司命”之技。
東方玉臉色一沉,怒喝一聲,頭上黑髮根根豎起.他一抖手惋,兩柄短劍帶着急嘯之聲,急射而出。
兩道耀目的光芒閃過空際,有似兩顆流星掠過穹蒼。
石砥中悶哼一聲,臉孔漲得通紅,頭上的氈帽被急速豎起的長髮,衝得跌落雪地之上。
他捧劍挺立,連顫兩下。
“嗡——”
兩道渾圓的光暉自劍尖飛出,閃爍出美麗的流灩。
“噗!噗!”
兩柄短劍一碰那虛懸着的光暉,陡然墜落雪地。
東方玉雙眼睜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石砥中會依然活着……
他滿頭黑髮倏然落下,大吼一聲,似狂飈一樣,急旋而來。
一個瑩白似玉的手掌在陽光下閃過,拍向石砥中。
石砥中低吼一聲,左袖一揮,“般若真氣”擊出。
“轟”地一聲巨響,他雙足沒入雪中,白雪直到他膝蓋之處。
一陣積雪飛起空中,地上一個大坑……
東方玉有如醉漢,身形搖晃了一陣,便一交摔倒地上。
石砥中臉上肌肉抽搐着,“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也站立不住,昏倒雪地上。
雪花飄落着,落在他的臉上,身上……
雪花片片,也落在東方玉的臉上,身上……
空中飄着的雪花,漸漸停了。
寒風掠過空際,帶着咻咻的響聲。
石砥中自迷茫中醒了過來,他只覺臉上滑膩膩的,一個温暖的東西在他臉上游動。
他一睜開眼,便看到自己那匹汗血寶馬正伸長着舌頭,在自己臉上舔着。
雪花落在臉上,被馬的呼吸所衝,變為滴滴水珠,滾落頸上,濕漉漉的非常難受。
他嗯了聲,方待移動身子,卻已覺得渾身痠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略一運氣,只覺經脈脹痛,氣血浮動,幾乎又昏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剛才以“劍罡”擋了天龍大帝那震撼天下的“三劍司命”的絕技,幸好那是由東方玉使來,故而他僅被那三支短劍擊得心中亂跳。
但是東方玉卻抱着拼命的態度,在那三劍未能奏效之際,復又使出“白玉觀音手”來。
面臨生死抉擇之際,石砥中只得強抑住浮動的氣血,揮動大袖,劈出“般若真氣”,以致於雙方兩敗俱傷。
他苦笑了下,略一側首,便看到距他約三丈之外,東方玉也躺在雪地上。
雪片將東方玉的身子幾乎蓋滿,只露出一角衣袂,依然在風中飄拂着。
“他是不是死了?”石砥中忖道。
他又悲哀地苦笑了下,躺在雪地上,仰望茫茫的天空,使他有種寂寞之感。
他想到了自己遇見西門婕之事,那使得他現在都在疑惑。
他忖道:“為何西門婕會對我那樣好?似乎她很早很早便已認得我了……”
他的腦海中頓時又閃過那烏黑的眉毛,爍亮的眼珠來了,在那眼珠中,藴含着淡淡的哀愁……
“唉!”他輕嘆口氣,隨着他又暗罵自己道:“石砥中呀!
你要趕到大漠天龍谷中去會見萍萍,為何現在又胡思亂想起來?”
紅馬輕嘶,那濕熱的舌頭,又伸在他臉上來了。
石砥中皺了下眉,叱道:“紅紅,走開!”
他望見紅馬緩緩走開,繼續忖道:“萍萍在天龍谷不知要如何焦急地盼望着我去,但是我現在卻又跟東方玉鬧成這樣子,唉!我怎知東方玉與西門婕是互相認識的?”
思潮洶湧,奔騰不息,他的臉上癢癢的,那溶化了的水珠,滑過臉頰,滾落在身邊。
陡然之間,他有冷的感覺。
“好冷呀!不知萍萍在天龍谷里是否也這樣冷?她會倚着欄杆盼望着我?還是走到那花樹叢裏等待着我?”
彷彿眼前出現輕顰娥眉的東方萍,那飄飄的白雪落在她披散的香發上,片片,片片……
“唉!”他深沉地嘆了口氣,忖道:“我盡在這裏胡思亂想作甚?現在要自己療傷……”
他澄清心神,緩緩地吸着氣,然後納入丹田,使出“將軍紀事”中的“瑜伽術”療傷心法。
氣轉一匝,那些流竄經脈中的氣血漸漸被逼回丹田。
他緩緩坐了起來,盤膝趺坐,雙掌互握按住小腹。
剎時之間,只見他臉上發出陣陣白煙,身外雪層漸漸溶化開去……
就在此時,官道上飛馳過來二匹快馬,馬上兩個老者,長髯飄飄,衣袂飛舞,很快便馳近這廟前。
突地,那左首的老者“咦”了聲,他大喝道:“嘿——”
喝聲裏他坐下駿馬長嘶,人立而起,雙蹄亂揚。
他卻依然站地馬背,沒有跌下來,身形略一旋動,坐下馬便立時立定不動。
他雙目凝望着那站在山坡雪地上的赤兔汗血馬,滿是驚異之意。
他右首的另一老者,一直衝出丈外,方始迴轉馬頭,問道:“左老二,看到什麼了?”
那叫左老二的老者沉聲道:“你看到沒有?那是汗血寶馬!難道你在青海沒聽説過迴天劍客之名?”
那右首老者吃了一驚,臉色微變道:“七絕神君的汗血寶馬,真的被人贏去了?我吳峯倒要見識一下回天劍客。”
那左姓老者道:“我們公子回到幽靈宮裏,曾説一個叫石砥中的年青小夥子,劍法神妙,功力絕高,我們大帝訓練的幽靈騎士都不是對手,我看還是……”
吳峯冷笑一聲道:“想不到斷魂金刀左君平自進了幽靈宮,膽子愈變愈小,嘿!我在宮中十年之久,也沒有見誰敢惹上幽靈大帝,沒想到隱居江湖僅僅三年,便整個世界大變了?”
他雙手一按馬背,騰身而起,有似大鳥翔空,掠出三丈,落在山坡之上。
左君平也身形一晃掠出三丈,落在吳峯身旁。
吳峯雖然嘴裏説得輕鬆,但是絲毫不敢懈怠,雙掌護着胸前,肋下兩支“點穴钁”也都露出柄來。
他知道七絕神君絕藝蓋世,而那汗血寶馬是他最為疼愛之物,絕不會輕易給人,而江湖傳説,迴天劍客曾力挫七絕神君贏得寶馬。
縱然他不大相信傳言,但是眼見汗血寶馬在此,不見七絕神君之際,心中不由忐忑不安。
他目光所及,是那盤坐雪地的石砥中。
石砥中頭上層層白煙湧起,有似揭開蒸籠似的,他身外的雪花也化為冰水,向四外流開。
吳峯雙目露出驚駭的神色,道:“這年青人可是迴天劍客?”
左君平搖搖頭道:“我沒見過他……”他駭然道:“吳兄,你看他現在正在運功吃緊,渾身真力都已透出體外,竟能使雪融化……”
吳峯深為驚駭道:“看不出這傢伙才這麼點大,已經溝通任督二脈了,他這是受傷運功療傷,我在奇怪為何沒人在旁護法……”
他移動目光,看到那露出雪上的衣角和麪孔,他微微一怔道:“那裏有人被打死……”
他躍了過去,將東方玉的身子自雪堆中扒了起來。
東方玉臉色蒼白,渾身冰冷,吳峯皺眉道:“他怕是死了……”
左君平方待回答,目光被雪地上的三點亮光所吸,他俯身下去,略一摸索,便拾起那三柄短劍。
劍刃寒颯,薄如紙片,發出淡淡的光芒,左君平讚道:“好劍!”
他湊近眼前一看,只見劍柄上雕着一片浮雲,雲朵掩蓋處,一條天龍仰首飛雲直上……
那條龍雕得活靈活現,好似正要騰雲飛上九霄,故而左君平一見之下,便立即明白這條龍的含意。
他渾身一顫呼道:“天龍大帝……”
吳峯圓睜雙目,飛快地移首凝望着左君平。
當他望見左君平手上的三柄短劍時,驚呼道:“三劍司命!”
他渾身一顫,幾乎將抱在手臂上的東方玉傾落雪地上。
吳峯倒吸一口涼氣,道:“你那手中三支短劍是天龍大帝威震天下的‘三劍司命’,看來我抱着的這人是天龍大帝之子……”
左君平吁了口大氣道:“依據現在形勢,是那回天劍客石砥中竟然擋住了‘三劍司命’之技……”他舉起手中短劍,道“你看這劍尖……”
吳峯一看,那三支短劍的劍尖都變為圓頭,好似硬生生地被磨掉一樣。
他悶聲不響,目中閃過狠毒神色,倏然他狠聲道:“這小子非宰了不行!”
他扔下手中的東方玉,殺氣騰騰地朝石砥中走去。
左君平看了下躺在地上的東方玉,忖道:“他乃是我們公主所疼愛之人,如果曉得他死了,不知要多麼傷心……”
他搖搖頭,回首望去,已見吳峯高高舉起右掌。
石砥中施行“瑜伽術”的撞穴清穴之法,將那些流竄的真氣逼回丹田,然後療治肺腑所受之傷。
此刻正在非常緊張之際,他雖然眼見吳峯走了過來,凶神似地凝望自己,但是卻不能動彈。
吳峯冷笑一聲道:“小子,你死定了!”
他單掌往下一劈,朝石砥中頭頂“百會穴”拍去。
掌風急嘯裏,石砥中頭一側,那一掌正好劈在他右肩之上。
“嘭”地一聲,他身子一晃,下身沉入爛泥中。
吳峯一掌劈出,只覺手掌一震,一股反彈的韌勁自對方肩上傳來。
他心中駭然,雙掌收在胸前,凝目望着石砥中,生恐石砥中會猝然而起,襲擊自己。
他目中所及,見到石砥中下半身都浸入在爛泥中,兩眼射出炯炯的神光。
那爍亮的眼光,帶着懾人的氣魄,竟使他不由心神一凜,只覺一股寒氣自骨髓升起。
他一咬牙道:“就算你是鐵打的人,我也要打扁你!”
他雙掌一推,指掌靳及,朝石砥中胸前“氣户”、“中府”、“府台”三穴擊去。
他三掌擊去,便聽身後馬車輪聲急響,此時石砥中吐出一口鮮血,身子直飛出二丈開外,“叭噠”一交跌倒地上。
吳峯身上濺得滿是鮮血,略一錯愕,便聽見左君平大喝道:“吳峯,住手!”
他雙眼一瞪,道:“左老二,你説什麼?”
他方一回頭,便見到一個蒙面紗的少女飛身掠了過來。
他脱口説道:“公主!你來了?”
西門婕身形在空中,眼見石砥中被吳峯擊得跌出二丈開外,不由心神欲碎,神飛膽裂。
她叫道:“峯老,你……”
她的身子自空中直瀉而下,真氣一瀉,跌倒雪地之上。
左君平喊道:“公主……”
吳峯錯愕地呆呆怔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此時,他聽到一聲暴喝自身後傳來,一股勁風撲上身來。
他身形一個大旋,已見石砥中有如煞神撲來。
狂飈如海潮,洶湧澎湃,他心神一驚,雙掌一揮,劈出兩股掌風,迎上前去。
“嘭——”冰雪飛濺,狂飈捲上空中。
“啊——”他雙臂齊肘而斷,身子跌出二丈,慘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便死了。
左君平目眥欲裂,大喝一聲,金刀一揮,劈將過去。
石砥中昂首挺立,有似巨松,他左掌合併,往外圈了個圓弧,然後如劍揮去,招式犀利無比。
左君平眼前一花,對方單掌已直逼中宮,劈向自己胸前。
來勢逾電,使他不及思慮,躍身後退。
但是手腕一顫,手中握着的金刀已經脱手而去。
石砥中冷峭地一笑道:“饒你一條狗命!”
他手腕一抖,那柄金刀已斷為四截落在地上。
他漠然地舉起右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發出一聲狂笑。
笑聲穿雲裂石,直上九霄……
他飛身飄上赤兔汗血馬,頭也沒回便飛馳而去。
西門婕喊道:“砥中!石砥中……”
蹄聲杳然,雪上留着兩行淡淡的印痕,愈遠愈長……
愈長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