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又稱元旦、正旦、朔旦、正朔、正朝、元會……形形色色的叫法從不同的人嘴裏説出,讓我一時有點緩不過勁。
除夕這日,天色才剛擦黑,初來乍到的我竟是有幸見識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儀式——逐儺。
原本“我”體弱氣虛,胭脂奉命在房裏陪我早早安歇,可是我一聽窗外飄來的震天鑼鼓齊鳴,哪還按捺得住。
胭脂是個奴婢,我説往東她不敢往西,於是強行出了門,瞧了好一場熱鬧。
所謂的儺舞,最初給我的觀感是類似非洲野人跳的那種驅魔舞,印象最深的就是電視上常播的紀錄片,一堆黑人手舉長矛圍着篝火抽風似跌躍。
不得不承認,剎那間看到如此相似的一幕,我的心情萬分的激動與震撼,因為雖然才來的時間不長,可是這裏的人給我的感覺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做事特別温吞的那一類型。很難想象這麼斯文古典的人抽風似跌驅魔舞。
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遇上不明白的,不容易憋肚子裏,更何況我正處於“失憶”中,便順理成章的以遺忘為由抓着胭脂問東問西。
她講話條理也不是很分明,我問了老半天,才弄明白了個大概。
這是一種儺舞,這裏的風俗是在除夕夜裏舉行逐儺儀式,為的是驅鬼逐疫。
從身高體形上判斷,那些跳儺舞的人清一色的是小孩子,為首領舞之人穿玄黑色上衣,硃紅色下裳,頭上罩了一張面具,猙獰可怖。我匆匆一瞥,火光映照下,面具上明晃晃的瞪着金光閃閃的四隻大眼睛,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毛,急忙把目光移開。
“姑娘,那是方相……”
領舞的名曰方相,我依着胭脂所指看下去,見那方相掌蒙熊皮,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身後跟隨着十二個孩子,也是頭蒙面具。我不敢再去直視那些面具,只見這些孩子手持長矛,分四面八方做狀。
我看得津津有味,這些孩子騰挪跳躍,舞姿矯健,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美。
除了這十三名在場中跳儺的孩子外,周圍還有一大羣十多歲的小孩子,發頂包着紅色幘巾,手持火把,起鬨似的一齊吶喊:“甲作食歹兇,胇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
我完全聽不明白,忙問胭脂,胭脂小聲道:“這説的是十二神將……”
我連聽數遍,總算記住了,一共十二個——甲作、胇胃、雄伯、騰簡、攬諸、伯奇、強梁、祖明、委隨、錯斷、窮奇、騰根。神將的名字不但奇怪還拗口,這個架空的時代還真是有趣,搞出的花樣都透着稀奇古怪,有時候感覺這裏的風俗文化很古典雅緻,有時候又覺得十分古樸原始,處處充滿了神秘與矛盾,跟我在電視上看過的任何古裝片都靠不上邊。
一時心裏不由一陣空虛發悶,除夕夜,原是全家團圓的時候,往年的這個時候,我早該在家和老爸老媽一起吃年夜飯,看八點檔的春晚……
黯然之餘便想拉着胭脂回房睡去,正低頭欲走,猛地眼前一花,一張猙獰恐怖的臉湊到我跟前。我嚇了一跳,往後錯開一步,全身繃緊,若非身上穿着直裾深衣,束住了雙腿,想必此刻右腳已毫不猶豫顛了出去。
“嗤。”雖然低不可聞,但靠得實在近,到底還是讓我聽到了那一聲嗤笑,竟是帶着一種不屑嘲諷的口吻。
是誰?居然敢對貴為陰家千金的我如此無禮?我不悦的蹙起了眉,胭脂緊張的伸手扶住我,似是怕我驚訝之餘虛軟摔倒。
那張面具上有着與眾不同的四隻金黃色眼睛,那是方相的面具!我的手掩在衣袖裏,五指已緊緊握在一起。
管你是誰,敢這麼嚇唬人,如果真是出於惡意,我非揍扁你不可。
持矛的手緩緩移到面具上,然後拇指和食指捏住面具邊緣緩緩往上一推,面具下露出一張雖顯稚氣,卻頗為清秀的少年臉容。
也不過才十歲的樣子,一雙眼卻犀利的透着輕慢與冷峻,臉部輪廓分明,五官似曾相識。
“二公子!”胭脂驚呼一聲,倉皇行禮。
我心裏一跳,猛然想起,這少年的五官樣貌之所以看着眼熟,是因為他的長相與我竟有五分相似。
他的嘴角勾起,又是一聲嗤然冷笑,重新把面具戴上,一蹦一跳的從我身邊跳過,後面仍是跟着手舞足蹈的十二神將。眾人簇擁,鬨笑着尾隨他們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往大門外走去。
“姑娘,二公子剛才特意過來替你祈福呢。”胭脂鬆了口氣,開心的笑道。
“這話怎麼説?”祈福?我看他剛才的樣子擺明就是故意嚇人,像個喜歡惡作劇整人的孩子。
“方相與神將本就是負責驅逐鬼祟病疫,姑娘病了那許久,二公子今日扮方相,特意到姑娘跟前跳儺,逐儺驅鬼……這下可好了,大夥兒剛才把穢疫送出門,姑娘的病可見是要馬上好起來了……”
這種迷信鬼神的説法,讓我想到了巫醫,不禁訕笑兩聲,應付道:“是啊,是啊,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除夕夜裏如此折騰了一宿,好容易挨着牀迷迷糊糊的睡去,沒過多久,就聽屋外響起一片噼啪亂響,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大年初一,也就是他們所謂的元日早晨,我在雄雞高唱以及鞭炮聲響中從牀上爬了起來。
等我梳理完畢,興沖沖的跑出去一看,才知外頭並非是在放鞭炮。
一羣人圍在堂階前往火堆裏扔一段段削好的竹節,一邊扔一邊笑嘻嘻的喊:“闢山臊惡鬼——爆竹保平安——”竹節一經燒烤,便立即發出噼噼叭叭類似鞭炮的動靜。
這可真是大開眼界,原來即使沒有火藥做成的鞭炮和炮仗,這個時代的古人也能弄出與眾不同的年味來。
我眨巴眼,慢慢咧大了嘴笑,忽然臉頰上一涼,竟是兜頭濺了一臉的水珠。這天氣雖冷,卻是萬里晴空,沒有半片雲彩,自然不可能是突降細雨。
我又驚又氣的轉過身去,正欲發作,那頭蓮步姍姍的走過來一羣女子。領頭的是位十七八歲的婉約女子,貌不出眾,卻難得的行如飄柳,步履婀娜,而她……也恰好姓柳。
她是我大嫂——柳姬,正是那位讓鄧嬋因此欽羨自哀的幸運女子。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我無從得知,反正這裏的女人都習慣在自己的姓後綴個“姬”、“氏”、“女”之類的字權當自己的姓名,真正的名字反倒不被人熟記。
新朝的人在名字和稱呼上非常奇怪,就像我那個名義上的大哥一樣,“次伯”並非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本名為一個“識”字,次伯乃是他的字。
姓陰名識,字次伯。
記得我剛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還傻傻的問鄧嬋,為什麼我沒有字。她笑着答覆:“等你及笄,若要小字,讓你哥哥取來便是。”
柳姬笑吟吟的走在前頭,手裏持着一截樹枝,邊行邊做四處揮揚狀。她身後跟了一羣僕從,亦步亦趨。貼身丫鬟低着頭,手裏捧着一隻漆器方盤,盤上擱着一碗略顯渾濁道水。
這會兒柳姬正是用樹枝蘸了那碗裏道水,一路灑來。
我微微皺眉,抬手欲擦去臉上的水漬,忽聽一路行來,道旁的人歡聲笑語不斷,竟是以淋到湯水為喜。
“小姑。”柳姬衝我親暱一笑,眼眉温柔可親。
我忙笨拙的回了個禮,心不甘情不願的喊了聲:“嫂嫂。”末了又補了句,“新年快樂。”
我原想説的是:“新年快樂,紅包拿來!”話出口時臨時改了詞,紅包是萬萬不敢當真問她討的。
柳姬微微一愣,轉瞬笑起:“小姑氣色好多了,聽説昨兒個夜裏二叔為小姑逐儺了……”眼中笑意盈盈。
我見她沒惡意,説話的口吻語氣倒像是真替我開心,於是放鬆心情,笑道:“麗華給嫂嫂添累了。”
她驚訝道:“哪的話,小姑折煞我了。”説完親熱的過來挽我的手。
我順手從她手裏接過樹枝,好奇道:“這是在做什麼?”
柳姬表情一呆,好在她即使驚訝我的奇怪表現,卻不會當面給我難堪,反而善解人意的解釋道:“這是桃枝。”指着那碗湯水,“這是桃湯……驅鬼辟邪用的。”
“桃湯?”湊近了,我的聞到了一縷淡淡香氣,“怎麼有股酒味?”
“確是用桃煮的酒……”
柳姬教我如何用桃枝蘸了桃湯揮灑,一個早上,我幾乎跟着她走遍了陰家大大小小各處的房舍。
臨近中午時分,一天的重頭戲——祭祀終於開始了。大家族的規矩、講究自然也大,陰識作為長房長子,在陰家的地位赫然已成一家之主,整場祭祀便是由他領頭。
祭典開始前,有兩個捧着禮器的丫鬟不小心打翻了貢果,當時陰識只是不動聲色皺了皺眉,也沒見他如何動怒發火。我原還暗贊他好脾氣,可沒想,緊接着他身後有人過來粗暴的將那兩丫鬟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
看着兩人哭天喊地的被拖走,陰識卻仍是無動於衷的表情,聯想到那日胭脂微顫的聲音與膽怯的表情,我終於有點理解她的懼意來自何處了。
陰識,一個非常人可以隨意觸怒的男子。
雖然,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出頭。
他並非是陰麗華的同母哥哥,陰麗華的生母姓鄧,論起輩來乃是鄧嬋的同宗姑母。陰識自小喪母,鄧氏進門時他年歲尚幼,可陰家上下卻無人敢忽視他這個嫡長子的存在,即便是鄧氏後來在生了女兒陰麗華之後,又接連誕下次子陰興、三子陰就。
子以母貴,一個失去母親守護的孩子,居然還能在這麼龐大而複雜的家族中成長得如此優秀出色,陰識,果然不是個等閒之輩。
有了這層認知之後,一向識時務的我決定為求日後過得舒坦,如非必要,堅決不去招惹陰識。
在一遍又一遍的唱喏聲中,祖宗的繡像被高高懸掛於堂前,眾子弟虔誠跪拜叩首。
我雖也是陰家後人,卻因是女子,只得跪於偏廂磕頭。在我上首跪着的人是柳姬,主母鄧氏因身體抱恙,已卧榻年餘,所以並未來參與祭祀。
和柳姬虔誠憚度相比,我的跪拜磕頭顯得很沒誠意,堂上一聲高唱,我便像小雞啄米般略略點了下脖子,應付過場。好在偏廂裏除了我和柳姬外,只有一羣侍女相隨。這會兒她們只敢屏息匍匐於席上,大氣不敢喘一聲,哪裏還會留意她們的大小姐正在祭典上敷衍了事的偷懶?
祭典無聊繁瑣的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還沒完,連續的跪拜磕頭,累得我兩腿發麻,腰背痠痛,虧我這副身子板常年練習跆拳道,不然説不準就昏過去了。
昏……
我愣了下,忽然偷笑起來,怎麼早沒想到呢?陰麗華一病大半年了,身子虛弱,差點小命不保,動不動昏厥本來就該是她這樣的病人專利吧?
“咚!”我兩眼一閉,一頭栽了下去。
“姑娘!”胭脂是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的人,但她不敢大聲宣揚。一會兒柳姬也靠了過來,忙不迭的招呼侍女,七手八腳的將我扶了起來。
我強忍着笑意,繼續裝昏,只是兩條腿麻得實在厲害,猶如千萬只小螞蟻在啃噬,難受無比。
“小姑!”柳姬着慌的掐我人中。
痛!
想想演戲也不能演過火,於是我假意痛苦,着睜開雙眼。
柳姬鬆了口氣,因為緊張,額頭竟滲了一層汗珠,臉色也有些發白。
我不禁有些內疚起來,畢竟這樣裝昏,初衷只是為了能夠偷懶,逃避長跪,沒想過要牽連到其他人。
“夫人,大公子來了。”竹簾外有侍從小聲稟告,透過稀疏的簾隙,隱約可見偏廂外走來的三縮身影。
我心裏一緊,再看柳姬緊抿着雙唇,臉色愈發白了。
耳聽得偏廂兩側的廂房窸窸窣窣的衣袂,想必是族內的其他女眷正在倉促退避。一時門前的竹簾捲起,沒等簾子捲到頂,唰地聲,一隻手撩開簾子,一抹頎長身影已然跨進門來。
“麗華。”聲音不冷不熱,似乎不帶絲毫的感情。
我聽不出陰識是否是在擔心我的身體,相反的,總覺得他今天緊鎖的眉頭下,不苟言笑的眼睛裏投注着很深的寒意。
“好些了沒?”他蹲下身子,半跪在席上。
我有些心虛的搖頭,低聲道:“好多了,謝謝大哥。”
管一個實際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叫“大哥”,這一開始讓我非常彆扭。好在我做人向來隨便,不大在這種小節上認死理,畢竟鑽牛角尖的下場,只會是跟自己舒心的物質生活過不去而已。
能屈能伸才是理想的生存之道!
這是我一貫奉行的準則。
等了老半天,陰識卻沒再説話。屋子裏靜得只聽得見細微的呼吸聲,我突然感覺那種熟悉的壓抑感再度出現,迫得我胸口隱隱發悶。小心翼翼撣眼看去,卻發現陰識正面無表情的拿眼死死的盯着我。
這是什麼樣的可怕眼神啊!
腦袋“嗡”地一聲響,剎那間,我幾乎以為自己的把戲已然被他戳穿。
“大……哥……”我心虛的低呼。
陰識的嘴角抽動了下,狹長上挑的眼睛閃過一道詭異的光澤:“身子不好,要記得好生休養。”低沉的嗓音雖然仍是不帶絲毫情感,卻足以令我狂跳的心稍許安定了些。
沒當場發飆,是否意味着他還沒察覺?
“胭脂。”
“奴婢在。”怯怯的女聲從角落裏飄了出來。
“一會兒去陰祿那裏領二十板子,連同你上次的護主不周在內……我不希望再見到第三次。”
“……諾。”胭脂顫顫的磕下頭去。
我猛地一震,才欲跳起爭辯,陰識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竟將我直起之勢重重的按回原地。“累的話就回房歇着吧。”
“我……”
“這不正是妹妹想要的麼?”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吩咐,“興兒,送你姐姐回房。”
“諾。”身後有個清冷的聲音應了聲。
陰識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從席子上起身緩緩退出偏廂。陰識轉身後,我才看見他身後尚跪坐了一名藍衫少年。
我被陰識的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弄得亂了心緒,沒等回過神來,那少年已揚起臉來,低沉的道:“姐姐,可需命人備軟轎?”
我怦然續,陰興的話入耳怎麼聽都覺得不懷好意:“不……不用。”
柳姬命兩侍女上前左右相扶,這時我才發覺胭脂已然不在偏廂,不由驚問:“胭脂呢?”
陰興原已走到門口,這時聽我發問,不禁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十分古怪,竟像是在看陌生人般,帶着一股奇特的困惑與探究,我被他盯得頭皮一陣發麻。
媽媽咪呀,這家子果然姓的不好,要不然怎麼從大到小,一個個都是陰陽怪氣的?
簾子重新捲起,門外原還站了兩名青衣男子,瞧見陰識與陰興兩兄弟出來時,原都笑臉相迎,可等到看清陰興身後還有個我時,笑容竟全都僵在了臉上。
“陰姑娘!”兩人躬身作揖。
我當然不可能認得這二人,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接口。
“不用理會。”陰興忽然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低聲説道,“他們只是大哥收養的門客。”
我心領神會,任由陰興領着我轉回後堂,陰識自與兩位門客低語交談,似乎完全忘記了我這個妹妹。
陰興雖比“我”小了四歲,卻長得比我要高出少許,説話做事也處處體現出一股這個年紀少有的謹慎與穩妥,我很好奇他為何對我總有種若有若無的敵意,於是頻頻拿餘光偷瞄他。
“瞧夠了沒?”將我安頓回牀上後,陰興沒等退下的侍女關上房門,便沒好氣的丟了個白眼給我。“雖然我是你弟,可這般視人,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是很失禮的事。”
我不以為然的努了努嘴,學着他的口氣,説道:“雖然我是你姐,可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人留在我房裏,也是很失禮的事。”
陰興嗤然冷笑:“果然姐姐整日捧着一冊《尚書》,不是白費的眼力,儒家禮儀倒是真學到了不少。”
我沉下臉不開口,他不提以前的事還好,只要提到以前的事我就無話可接了,一時無以應對。
“聽大哥説,”冷不丁的,他突然冒出一句,“這一回大病初癒,姐姐倒是因禍得福,脱胎換骨了。”
“哦?”我乾笑兩聲,心虛的垂下眼瞼,“哪有這般神奇的事,脱胎換骨……”頓了頓,忍不住好奇的問,“弟弟以為姐姐以前是個怎樣的人呢?”
“姐姐是個無用的人!”沒想到他回答得如此爽快,似乎根本不用多加思考,“和娘一樣……”
我吃驚撣頭,只見陰興規規矩矩的跪坐在牀下,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悲哀:“孃親的膽小怯懦,讓我們姐弟三人從小飽受冷眼,若我僅僅有個無能的母親也就罷了,偏生姐姐……更是丟盡陰家臉面,讓人覺得你是個圖招非議、惹人笑話的傻子。”
“我……”莫名其妙的捱了一通罵,我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假裝委屈。
“和懦弱的姐姐想比,我更喜歡強悍的大哥。”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門口,“所以,假如你之前真的病死了,我是不會難過的……一點都不會。”
“你——”我脊背繃緊,剛剛坐直身子,陰興已頭也不回的邁出房門。
“這傢伙……還是人嗎?”我氣憤得一拳捶在案几上,“自己的親姐姐病得要死了,居然説不會難過?”我搖着頭不敢置信的叫道,“陰麗華啊,你到底是什麼人哪?做人怎麼有你這樣失敗的?人緣混得那麼差勁,你還真不如死了好!”
轉念一想,估計陰麗華還真是受不了這樣的家庭環境,所以當真掛了,然後老天爺抓了我來頂包。
“我去你媽的,這什麼跟什麼嘛……”
正不停的抱怨,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稚氣的男聲:“姐姐,我可以進去麼?”
我連忙閉上嘴,起初還以為是陰興去而復返,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好,請進。”
門被輕輕打開,一個約摸八九歲,卻和陰興差不多高的少年慢騰騰的跨進門檻,雙手高捧一卷帛畫。
“姐姐!”他彎了彎腰,算是行禮。
我狐疑的瞧了他兩眼:“你是……”
“我是陰就。”
陰就……陰家的第三子,“我”和陰興的同母弟弟。
和陰興相比,陰就明顯偏瘦——陰興臉型與我相似,長相頗顯斯文秀氣,陰就卻是國字臉,膚色稍黑,乍一看神情猥瑣,不是個第一眼就很討人歡喜的孩子。
“有什麼事麼?”
陰就低着頭答:“大哥傳話,姐姐雖因身子不適退席,然祖宗不可不拜。是以讓我奉了祖宗畫像來懸於姐姐房中,姐姐當日夜祭拜叩首,不可忘本。”
沒想到他其貌不揚,説起話來卻是不卑不亢、有模有樣,我忍不住笑道:“好,那就麻煩你給掛上吧。”
“諾。”
他麻利的走了進來,將帛畫緩緩鋪開,懸掛於牆。那幅畫像初看時沒覺得怎樣,反正古代的人物像貌似都差不多,可是再仔細看了兩眼,我忽然有種眼熟的感覺。
臉是看不出有啥分別的,只是那人的姿態動作很是眼熟,熟得……不能再熟!
“等等!”我忽然大叫,“這……這是誰?”
我從牀上直接跳了起來,大步走下地,陰就詫異的回頭看着我。
我盯着那張帛畫,越看越覺得可疑,這上頭所描繪的人物、背景,怎麼那麼像我鄉下祖爺爺家堂屋上掛的那幅?
“姐姐。”陰就估計被我的樣子嚇着了,小聲的解釋,“這是宗祖的畫像呀!”
“宗祖?他……是不是姓管?”
“是,宗祖名諱修。”
“管修?!”我怪叫一聲。老天,開什麼國際玩笑,還真是同一人?我一把揪住陰就的衣襟,“管修怎麼會變成陰家的宗祖?他明明是姓管的!”
“姐姐……”陰就嚇壞了,慌張道,“姐姐你……你怎麼忘了,陰家的先祖原就是春秋管仲公!”
管仲!
我有些犯暈,作為管家的一份子,我自然比誰都清楚這位管仲大人是個何等樣的人。只是……這不是個架空的時代麼?怎麼可能會出現管仲這樣的歷史名人?
姓陰的怎麼又會和姓管的扯到一塊去?
“姐姐真的不記得了?”陰就見我發愣,有些同情的看着我。
我默默點頭:“腦子裏很亂,弟弟能告訴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拉着我一同跪在席上,“陰家的宗祖管修,乃是管仲七世玄孫,當年宗祖由齊國遷往楚國,曾做‘陰邑’的大夫,時人以地為姓,稱之為‘陰大夫’,後人乃改姓陰氏,這便是我陰氏一族的起源。秦漢之際,陰氏方遷往新野,世居於此。”
“那麼……姓管的和姓陰的原是一家囉?”
“可以這麼説,老祖宗本是同一人矣。”
“那……”我渾身發寒,腦子仍是亂得像團糨糊,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答案呼之欲出,“那……現在到底算是什麼朝代?新國……你剛才不是説秦漢麼?新國的皇帝,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陰就稍許愣了下,神情間漸漸露出桀驁不馴的蔑視,嗤之以鼻的説道:“那王莽算得什麼皇帝,不過是個篡國逆臣!”
王莽!王莽!王莽……
腦袋裏轟隆隆的像是被壓路機碾過,思緒在片刻的混亂後,跳出這麼四個字,“王莽改制”!
慚愧啊,都怪高中時歷史學得不精,若是葉之秋在這,必然能將來龍去脈講得一清二楚。可憐我淺薄的歷史知識,僅僅知道外戚王莽篡奪了西漢政權,改朝稱帝。
這大概是公元前後的事,也就是……距離現代2000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我暈!怎麼會這樣?我一覺醒來,就成了2000年前的古人?那我在現代算是死了,還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