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爵封武信侯,一時間上門道賀的官吏同僚絡繹不絕,大有要把武信侯府大門門檻踩破的趨勢。劉秀閉口不提昆陽的戰功,碰到有人談及劉縯遇害一事,亦是唯唯諾諾的含笑岔開話題。
新婚半月,人前我倆恩愛有加,他甚至不避親友墊我畫眉綰髮,那種親暱的姿態不僅讓旁人信以為真,就連我,也時常會生起一種似假還真的恍惚。然而到了晚上安寢,卻仍是我睡牀,他睡席,互不相擾,這固然是我滇議,可他……居然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當真在牀下打了半個月的地鋪,毫無半句怨言。
沒有旁人在的時候,他總是穿一襲縞素。每每睡至中夜,我會被他夢裏的低咽驚醒,爬下牀去瞧他時,他卻猶自未醒,只是枕畔已濕。
那種刺骨的痛,夜夜相伴,這或許是他二十八年的生命裏,最軟弱最無助的一次。也幸好,他能這般相信我,把這份軟弱毫無避諱的展現在我面前。
劉秀——他骨子裏其實是個很要強的男人!雖然他總是面帶微笑,看似無憂無慮,可我卻更清楚的瞭解到他不為人知的軟弱。
劉秀違反喪制娶妻,不僅如此,還在最短的時間將劉伯姬許給了李通,兩家定親後沒多久,便又擇日完婚。
出嫁那天,劉伯姬拉着我的手,戀戀不捨之餘更是滿臉的擔憂:“三嫂,三哥太苦了,以後就只能拜託你了。”
她是個心氣極高的女子,這麼多年都堅守未嫁,我懂她的心思,原是誓言非意中人不嫁,還記得她曾暢言:“此生若能覓得一懂我、知我、惜我之人,則無怨無悔矣!”
然而最終她選擇嫁給了李通!
我明白她的出嫁就跟劉秀娶親一樣,都是為了使劉秀的“大逆不孝”更加深入人心,混淆視聽。但是對於她最終選擇的丈夫,我卻仍是心存芥蒂。
什麼人不好挑,為何獨獨選了李軼得兄李通?
“三嫂……”她湊近我,貼着我的耳畔澀然一笑,“你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然而我寧願你有時候糊塗些,把事情想得簡單些,那樣你和三哥相處,會比現在更幸福許多!”
我似懂非懂,從什麼時候起,連劉伯姬也學會講話暗藏玄機了?那般直來直往爽直性子的姑娘,此時即將嫁為人婦,卻是帶着一顆處處警惕的肖上了軿車。
她以後會幸福嗎?
肩上落下一隻手,劉秀從身後摟住我,輕聲:“次元為人甚好,你毋須擔心。”
我點了點頭,在鼓樂聲中目送軿車遠去。
是的,即便是權宜之計,劉秀也不會隨意把妹妹的幸福當成兒戲喪送——李通無論從家世、才學、相貌上皆是上上之選。
伯姬嫁給他,也確實沒什麼不好。
我微笑着仰起頭,劉秀的皮膚在晚霞的映照下泛出一層透亮的色澤,猶如刷上髹漆的漆器,倍覺驚豔。
輕輕的將手放進他的大手裏,袖管下我和他緊握雙手,五指交纏。他俯下頭,我倆彼此相顧一笑。
也許的確是我太過多慮了,如果把什麼事都想得簡單些,我會非常幸福吧。
因為,劉秀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温柔之人!與他朝夕相處,並不如我當初對於古代男子想象中那般排斥。
就在我和劉秀新婚,劉秀有意躲避朝政,韜光養晦的同時,天下局勢卻是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長安城內,因為當年蔡少公震驚四座的一句:“劉秀當為帝!”,引得之前改名“劉秀”的國師公劉歆在道士西門君惠掉唆下,與衞將軍王涉、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伋一起企圖合謀殺掉王莽,恢復劉姓宗室。可沒想孫伋臨了倒打一耙,向王莽告密。謀反之事曝光,王莽將董忠施以剉刑,且株連其宗族上下以醇醯、毒藥、白刃、叢棘……無一幸免。
劉歆與王涉聞訊後自殺謝罪,可他們的家人,親族卻仍是難逃死罪。
整個長安朝野陷入一片血雨腥風,王莽自此覺得誰都不可信,他以前最最親信的是王邑、王尋二人。可王尋在昆陽大戰中被劉秀殺了,如今只剩下一個王邑在外地繼續征討叛亂。王莽覺得身邊沒有親信之人,便把王邑召回長安做大司馬,又讓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
新朝地皇四年、漢朝更始元年七月下旬,就在新莽政權在長安自相殘殺,天水成紀人隗崔、隗義與上邽人楊廣、冀人周宗等,起兵應漢。這羣人起初只有數千人,推舉隗崔的侄子隗囂做了上將軍——隗囂原受劉歆賞識,舉為國士,劉歆死後,他歸了故里。
隗囂帶領這批人攻下平襄,殺了王莽的鎮戎大尹李育,又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為軍師。方望建議他“承天順民,輔漢而起”,隗囂聽從其言,立廟邑東,祭祀漢高祖、太宗、世宗,牽馬操刀,割牲而盟。其盟言曰:“凡我同盟三十一位大將,十有六姓,允承天道,興輔劉宗,如懷奸慮,明神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墜厥命,厥宗受兵,族類滅亡。”
緊接着隗囂又命人寫下傳檄郡國,披露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甚至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迪天大罪,檄文遍傳天下:
“漢復元年七月己酉朔。己巳,上將軍隗囂、白虎將軍隗崔、左將軍隗義、右將軍楊廣、明威將軍王遵、雲旗將軍周宗等,告州牧、部監、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令: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矯託天命,偽作符書,欺惑眾庶,震怒上帝。反戾飾文,以為祥瑞。戲弄神祇,歌頌禍殃。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天下昭然,所共聞見。今略舉大端,以喻使民。
蓋天為父,地為母,禍福之應,各以事降。莽明知之,而冥昧觸冒,不顧大忌,詭亂天術,援引史傳。昔秦始皇毀壞諡法,以一二數欲至萬世,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歷,言身當盡此度。循亡秦之軌,推無窮之數。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國,斷截地絡。田為王田,賣買不得。規錮山澤,奪民本業。造起九廟,窮極土作。發冢河東,攻劫丘壟。此其逆地之大罪也。尊任殘賊,信用奸佞,誅戮忠正,覆按口語,赤車賓士,法冠晨夜,冤系無辜,妄族眾庶。行炮烙之刑,除順時之法,灌以醇醯,襲以五毒。政令日變,官名月易,貨幣歲改,吏民昏亂,不知所從,商旅窮窘,號泣市道。設為六管,增重賦斂,刻剝百姓,厚自奉養,苞苴流行,財入公輔,上下貪賄,莫相檢考,民坐挾銅炭,沒入鍾官,徒隸殷積,數十萬人,工匠飢死,長安皆臭。既亂諸夏,狂心益悖,北攻強胡,南擾勁越,西侵羌戎,東摘濊貊。使四境之外,併入為害,緣邊之郡,江海之瀕,滌地無類。故攻戰之所敗,苛法之所陷,饑饉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萬萬計。其死者則露屍不掩,生者則奔亡流散,幼孤婦女,流離系虜。此其逆人之大罪也。
是故上帝哀矜,降罰於莽,妻子顛殞,還自誅刈。大臣反據,亡形已成。大司馬董忠、國師劉歆、衞將軍王涉,皆結謀內潰,司命孔仁、納言嚴尤、秩宗陳茂,舉眾外降。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已平齊、楚,下蜀、漢,定宛、洛,據敖倉,守函谷,威命四布,宣風中嶽。興滅繼絕,封定萬國,遵高祖之舊制,修孝文之遺德。有不從命,武軍平之。馳命四夷,復其爵號。然後還師振旅,橐弓卧鼓。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無負子之責。”
這道文辭犀利、慷慨激昂的檄文一出,竟是四方響應,數日內召集十萬兵馬,攻打雍州,殺了州牧陳慶。緊跟着打安慶,殺了大尹王向。這股兵力所到之處,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各郡各縣,竟是紛紛歸降。
同在這個月,任職新朝蜀郡太守的公孫述,起兵成都。蜀地肥饒,兵力精強,南陽漢軍起兵時,南陽人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響應漢軍,他們殺了王莽庸部牧宋遵,聚集起數萬人。公孫述先是遣使迎宗成等人入蜀,而後又聲稱:“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此寇賊,非義兵也。”竟是把宗成等人指鹿為馬的説成是假漢軍,殺了他們的同時更是侵吞了那數萬兵馬。
之後,公孫述自立為蜀王。
八月,宗武侯劉望起兵,佔領汝南,自立為天子。嚴尤、陳茂前往投奔,於是劉望以嚴尤為大司馬、陳茂為丞相,欲奪天下。
天下大亂!
先前縱觀農民起義軍雖多,左右能成些氣候的也只赤眉、綠林、銅馬等幾支隊伍。但自昆陽大戰之後,新朝兵力告罄,實力大減,劉歆等人偷覷機會,意圖謀反。雖然最後謀反不成,卻也成為一個契機,將原本煮成一鍋粥奠下攪得更爛。
稍具野心的梟雄趁機崛起,打着漢室劉姓招牌的造反隊伍已不單單隻更始漢軍這一支。你説自己是正牌漢軍,別人也説自己是正牌漢軍,可最後能入住長安未央宮的劉姓真命天子卻只能有一個。
我大嘆一聲,額頭貼伏在壘滿木牘、竹簡的案上,茫然中透着彷徨。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光武中興?這個已知的結局到底離我還有多遠?
抑或……歷史已經改變,脱離了我所知道的命定結局?!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我搖着頭把腦袋裏閃過的一切不吉的念頭給甩了出去。我搖頭嘆息,忘乎所以,以至於劉秀進了寢室,站到我跟前我都不自知。直到有根手指戳到我額頭,將我的臉抬了起來:“一直搖頭做什麼?”
劉秀身上換了緦麻,另一隻手舉着燭台,僅看他的裝扮,我便知道房內已無外人,於是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看了一天,頭有點暈。”
幸好陰識知道我對篆體字頭大,用來傳遞信息的簡書寫的皆是隸書,可即便如此,長達八小時坐在案邊盯着這些東西,連蒙帶猜的將它們都囫圇讀了個遍,仍舊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那些官面上的通告檄文,斟詞酌句,字字皆是精闢的文言文用語,對於我這個理科出身的準研究生而言,IQ再高也吃不消這麼消耗腦力。
“那便趕緊歇歇吧。”頓了頓,他望着我沉沉的笑,“我去給你打洗腳水。”
我忙拉住他:“別……”
“這不費什麼事。”
“別去。”我漲紅了臉,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你過來坐下,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講。”
劉秀是個性子極柔的人,平時我若用這種軟言細語來跟他提要求,他都不會拒絕。果然,他沒再強求,走回來挨着我在席上坐下。
他坐姿筆直,我卻是兩條腿朝前伸得筆直,後背還順勢靠在夯土牆上,藉以偷懶,減輕腰背肌肉壓力。
他對我不雅的坐姿視若無睹,只望着我笑問:“何事?”
我舔了舔唇,思慮再三,終於從案上翻出那塊寫有隗囂檄文的木牘,慎重的擺到他面前。劉秀詫異的看了一眼,三秒鐘後眉心略略一皺,竟是不動聲色的將木牘推開,婉言説:“麗華,你不必拿這個來給我看,我不想……”
“難道你以為我和外面那些人一樣,也是想試探你的真假麼?”
“不。”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在你面前無需作假。”
“那就是了。眼下時局那麼混亂,你不關心時政,在人前做做樣子也就罷了,難道還真的打算什麼都不管不問了嗎?”我把木牘往他身前推,“我讓你看,你看就是。”
他含笑擋開木牘:“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不想通過你知道這些。”
“為什麼?”我衝口問出。話説出去了才猛地愣住,細細品味出他話裏的意思,不覺痴了。
他……不願意通過我得到這些情報訊息,這是不是説,不想利用我佔陰家的便宜?我眨眨眼,心裏有一絲絲苦澀,又有一絲絲驚喜與甜蜜。
劉秀手指輕輕敲在木牘上,輕笑:“隗囂的這篇檄文寫得氣勢如虹,口誅筆伐能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你……你看過這篇檄文?”
“檄文早已遍佈天下,就算我再如何糊塗,每日也總要上朝聆訓的。”
這倒也是。他雖然極力表現得諾諾無為,可這等伎倆能瞞得過朱鮪、李軼等人,我卻不信劉玄會一點疑心都沒有,完全當他是無害的放任不管——其實劉玄不但沒有放任不管,甚至將劉秀長期羈絆在身邊隨侍,有時候甚至一連幾天都不放他回家,害我總是提心吊膽,生怕他和劉縯一樣遭遇不幸。
“不過,陛下只是讓我完善禮制,其他的……什麼都沒讓我過問。”劉秀似乎能猜到我心裏在想些什麼,漫不經心的把答案説出口。
我心中一動,一手支頤,似笑非笑的衝他眨眼:“老實招來,你究竟瞭解多少?除了這篇檄文,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笑意沉沉,目光中隱現讚許之色,嘴唇朝書案上堆砌的木牘、竹簡一努:“差不多……你瞭解的,我都知道些,你不瞭解的……我也知道些。”
我柳眉一挑,又驚又喜。好傢伙!到底還是小瞧了他!
我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臉,他稍稍往後一讓,明明可以順利躲開,最終卻仍是讓我捏了個正着。我眯着眼,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我自己:“劉秀,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究竟嫁了個什麼樣的人呵?”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細細摩挲,聲音愈發的感性温柔:“是個娶了你,會對你一輩子好的人。”
我抿嘴兒一笑,與其説我們兩個像夫妻,不如説更像朋友、知己、親人……起碼,他對我親暱卻不過分,尊敬卻不疏離,也許在我倆彼此心裏,對方都佔據了一定分量,但是這個分量裏包含多少愛情的成分,連我自己都説不準。
“劉秀……”
“你應該稱呼我一聲‘夫君’。”
“那是在人前!”我哼哼。夫君,這種文縐縐的敬稱,只適合在官面上使用。
“那也應該喊我的字——文叔。”
“那還是在人前……”
他又開始雞婆了!結了婚以後才發現,其實劉秀這人性子雖温吞,話卻是一點都不少。平時少有接觸他私生活的機會,真正接觸了,才知道原來他沉默寡言都是表象,私底下他的話很多,能言善辯,還特別的……雞婆!
他定定的望着我,面上假顏怒色,可眼裏透出的寵溺卻分外温柔。
我嘻嘻一笑,帶着撒嬌的口吻膩聲道:“人人都喊你文叔,那我跟別人有什麼區別呢?我是你的妻……自然要與眾不同些。
他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食指彎起,在我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
我低呼一聲,表示抗議。他眼角眉梢都帶着抹笑意,我很清楚他並沒有在生氣,此時無論我喊他什麼,他都會接受,於是眼珠子一轉,湊近他輕聲噓氣:“秀兒……”
他肩頭猛地一顫。
這個暱稱,我以前聽樊嫺都和良嬸喊過,揣度着這該是他的小名。其實這裏的男子打從及冠取字之後,無論長輩還是同輩,都會以“字”來稱呼,以表示尊重對方已經成人。也許……自他成人後,也唯有他的母親和類似養母的良嬸,還會忍不住把他當作孩子,時常喚他的小名兒。
“麗華……”他的瞳仁似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聲音略帶顫意。
我小聲的低喃:“秀兒。”
他上身前傾,慢慢向我靠近。我的心怦怦的加快節拍,他的臉越靠越近,温暖的鼻息吹拂在我的臉上,我臉上微微一紅,竟是不由自主的闔上了眼瞼。
唇瓣上輕柔的印上一吻,輕輕的觸碰使我心靈為之一顫,險些兒把持不住癱軟倒地。輾轉的親吻逐漸加深,他伸手摟住我的腰,舌尖撬開我的唇齒,靈巧的滑入我的口中。我腦袋裏嗡嗡作響,續加快,呼吸也紊亂了。
劉秀的額頭貼着我的額頭,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細微的呼吸聲,曖昧的在我倆之間環繞。
“真是……”他按着我的後腦,將我的頭壓進懷裏,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讓我又驚又羞,“我可是比你大了九歲呢。”
我偷偷撅嘴,九歲?!那是身體的年齡,就心理年齡而言,我和他可是不相伯仲。於是越發惡作劇的喚道:“秀兒!秀兒……這個名字很好聽,以後沒人的時候我就這麼叫!”我從他懷裏掙扎着出來,眼波流轉,促狹又賴皮的説,“你若是反對,那我以後就直呼你的名字!”
劉秀看着我好一會兒,終於無奈的笑了:“隨你吧。”
我笑嘻嘻的從席上爬了起來,只覺得窩了一天,腰痠背痛,伸着懶腰活動開僵硬的手腳。案上還有一堆的資料沒有來得及看完,劉秀細心墊我將翻亂的書簡重新捲了起來,一卷卷的堆放整齊。
看着那些滿當當的竹簡,我不由一陣氣餒,低頭見他神情專注的收拾着書案,忽然心中一動,我跳到他身後,身子趴在他背上,雙臂從身後環住他的脖子,輕輕搖晃:“秀兒,給我講講時政吧!”
“時政?”
“就是……你對眼下天下分崩,羣雄並起的分析和理解啊!你怎麼看待今後的局勢和發展呢?”
劉秀沉默不語。
我不依不饒的繼續加大幅度,拼命搖晃他:“別跟我裝傻,我知道你才不傻!不許拿對付外人的一套來敷衍我。”
他終於笑了起來,笑聲動聽悦耳的逸出,我能感覺到他喉結的振動,心裏一陣兒迷糊,似乎被這誘人的笑聲給勾去了魂魄。
他輕輕拍着我的手背,一搖一晃的説:“好……我説……唔,別再晃我啦……頭暈了。”
“暈了才好。”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暈了你才會説實話。”
“我答應你,以後無論你問我什麼,我都説實話!”
“真的?”
“真的。”
沉默。我停下晃動,靜靜的趴在他的背上,下巴頂上他的頭頂。
“我不信。”我輕輕吐氣,半真半假的説,“你是個大騙子,還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那種。信了你,才是傻瓜。”
他幽幽吁了口氣,牽着我的手,將我拉到身前,示意我坐下:“隗囂也好,公孫述也罷,這些人無非或明或暗的打着漢家旗號想一奪天下,即便奪不得這片江山,分得一杯羹亦是好的……至於劉望,呵呵,我只能説,先稱尊者未必就真能握住江山社稷……”
“就像劉玄一樣。”我心直口快,“能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劉秀怔怔的瞅了我一眼:“也不盡然,我們這位陛下……”他輕輕搖了搖頭,淺笑,“如果真是那般無用,南陽劉姓宗室也罷,綠林軍也罷,在大哥死後,只怕早成一盤散沙。”
他眉心微微揪結,露出一絲苦痛,我憐惜之心頓起,伸手抱住了他:“別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你以後有我……你有我了……”
他仰天長嘆,黯然無聲。
我閉上眼,不忍看他痛苦的表情,於是故意裝出一副睏倦之意,嘟噥道:“秀兒,我困了,咱們明天再接着聊吧。”
“好,”他的聲音恢復百般温柔,善解人意的説,“你且寬衣,我去替你打水。”
我點點頭,默默的看着他離開,心裏只覺得一陣揪痛。
傷疤就算癒合了,仍然還是塊傷疤,即使面上完全看不出來,可是到底痛不痛,卻只有自己知道。
我尚且擺脱不了這份痛楚,更何況劉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