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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那兒!

    裴巽眼一眺邁步狂奔的背影,彎身拾起一塊碎石,掂掂重量確定不足傷人,再動念召喚奇風,將碎石彈出。

    “咻”地一聲風響,錦心還不及反應,碎石已然打中她脅下,她“唔”地往前一趴,整個人奇異地失了氣力。

    怎麼會這樣?還不知被點中穴道的她仍不放棄掙扎,可不管她怎麼扭怎麼努力,身子不動就是不動。

    裴巽好整以暇來到身後,手一拎,就像拎布包似地將她從地上抓起。

    “又見面了。”他嘻笑地打招呼。

    她一臉氣憤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裴巽驚奇。“我剛才的話你都沒聽進去?我不過是想要你乖乖躺個兩天,把你的肩傷養好——”

    “不需要。”錦心不習慣市鎮,她眼一瞥來往行客好奇的目光,腦裏立刻浮現“老頭”生前的話。

    他們是被世間遺棄的人,別奢想有人會大開心門接納他們。

    裴巽一瞧她臉,再一想獵人們對她的揣測,突然間明白了。

    “你在害怕?”

    錦心皺眉。“怕”這字眼戳痛她自尊,養了她好幾年的“老頭”曾對她吼過無數次,罵她若是連殺尾魚也要怕得發抖,乾脆自個兒從崖邊跳下算了,省得浪費他的糧食。

    “我沒有。”她咬牙道。

    “明明就怕得要死。”裴巽駁斥:“要不是怕,你幹麼一醒來就急着往山上躲?還有你現在的表情,你是‘虎女’,一定見過被老虎追逐的野兔,對吧。”

    言錦心怒瞪他,猜出他究竟想説什麼。

    裴巽一點她鼻頭。“你現在看起來就像只野兔,一張臉嚇得都白了。”

    “我才不是!”錦心憤怒頂撞。幾乎以虎自居的她,孤傲如此,怎容得了被人誣衊。

    “拿出證明來。”裴巽逮着她這一點,刻意挖了個陷阱要她跳。“要嘛,你就跟我回客棧待個兩天,我就收回我剛才的話。當然,你也可以像只小野兔縮回你的伏虎山……”

    “我跟你回去。”她中了計。

    裴巽暗笑,他就在等她這句話。

    “想不到你滿有骨氣,好。”他手一點解開她身上穴道。

    錦心一感覺到氣力恢復,馬上掙脱裴巽箝制,靠自己穩穩站在地上。

    “兩天?”她大眼直勾勾瞪着裴巽。

    “絕不食言。”他伸手要與她擊掌為盟,沒想到她看也沒看,人直接從他身旁越過,走掉了。

    瞧她表情,似乎是不懂他剛才動作的意義,裴巽搔搔頭,訕訕地將手收回。

    算了。他一吐氣跟着往回走。反正只有兩天,再忍也只有兩天,一等她傷口結痂,隨便她要上哪兒,都跟他無關了。

    客棧裏,裴巽端着熬好的湯藥,腳踢房門走了進來。

    沒想到牀上卻空無一人!

    “這丫頭竟然跑掉了!”裴巽氣惱地將木盤一擱,身一轉就要搶出房門。

    這時,卻聽見一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在這兒。”

    裴巽回頭,只見一小團黑影縮在牆角,大眼警戒地瞅着他。

    她幹麼待這兒?他驚奇地來到她面前。“幹麼不躺牀上?”

    她搖搖頭,表情盡是排拒。

    在山上,她最舒適的卧處,頂多就是鋪上落葉的石牀,幾乎從沒睡過卧榻的她,對那軟綿綿的牀鋪,直覺不適應。

    裴巽居高臨下俯視她倔強的臉。這妞兒脾性還真拗,可又拗得教人忍不住疼惜。他實在難以想象,她先前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才會連張牀也睡不得。

    他一嘆氣,將湯藥端給地上的她。

    “吶,喝了它。”

    她一嗅冒着熱氣的湯藥,做了個噁心的表情。

    “這是大夫交代,不行不喝。”裴巽硬是將碗塞進她手裏。“小心燙。”

    錦心貼進嘴舔了一口,馬上唾出。什麼鬼東西?味道嗅起來怪就算,還苦得要命!

    見她欲丟碗,裴巽涼涼説了句:“想不到堂堂‘虎女’也怕吃苦。”

    誰説她怕了!錦心銀牙一咬,硬是憋氣將整碗藥灌進肚裏。

    苦死了——一聲啐還含在她嘴裏未發出,裴巽突然伸來手,將一個丸子似的東西塞進她嘴。

    “你讓我吃什麼——”她眼一瞠怒道,但話還沒説完,舌尖已早一步嚐到甜味。

    “你以為呢?”裴巽從懷裏掏出一紙包,打開讓她瞧。

    紙包裏邊擺了十數顆色如琥珀的小丸,一股子甜沁入她鼻。

    好好吃!她抬眼看他。糖丸很快在她嘴裏化開,不一會兒只剩滿嘴的甜。

    “我剛就想你應該沒喝過藥湯,所以順道買了些糖,吶。”他重新包好紙包穩穩塞進她手。“小二抓回來的藥還有三帖,以後喝藥時你就吃幾顆,嘴巴就不苦了。”

    她瞧瞧紙包又瞧瞧裴巽,這麼好吃的糖——“全都要給我?”

    “現在你手上,不是嗎?”裴巽看着她反問。

    錦心不知所措,長這麼大,除了黏人的蓉兒之外,包括“老頭”在內,從來沒人給她一點好臉色看,但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卻三番兩次對她笑,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她腦中浮現兩人初遇時的畫面——他窮追在一頭懷了孕的雌虎之後,還拿箭射牠——

    “你想要老虎?”這是她唯一想得出的答案。

    怎麼會扯到老虎頭上去?裴巽先是一愣,然後笑開。“我早説過我進山裏不是為了要獵虎。”

    錦心搖頭表示不信。他的所作所為,明明跟一般獵户沒兩樣。

    “好好好,我就老實告訴你,我所以上伏虎山,純是對‘虎女’好奇,也就是你。”

    裴巽簡單交代他打哪兒聽見“虎女”傳聞,也説明自己並非鎮上人。“我家住皇城,你知道皇城在哪兒?”

    錦心還是搖頭。她的世界,一直都只限那山頭。

    “我姓裴,單名一個巽,裴巽。”裴巽掏出繡有他名字的錦帕指着,但一見她湊過來讀才想起,常處山林的她,認識字嗎?

    錦心指着繡字問:“這個字念裴,這個字念巽?”

    瞧她表情——裴巽問:“你看得懂字?”

    她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見她開口:“這兩個字不懂,但蓉兒教我念過整本《三字經》,跟認一些字。”

    這是她頭一回不動火氣回答他問題。裴巽心頭一喜,忍不住再問:“誰是蓉兒?你山上的朋友?是兩隻腳還四隻腳走路?”

    錦心皺眉,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哎呦!裴巽一拍額頭,瞧他問這什麼蠢問題,她嘴裏的“蓉兒”一定是個人,要不還有誰會念《三字經》?老虎嗎?

    “你有名字嗎?”

    錦心垂下頭,多看了紙包一眼,才又開口。“言錦心。”

    “哪個言哪個錦哪個心?”

    錦心學他,掏出她的寶貝繡包,翻開內裏讓他瞧。“言錦心”三字,就清清楚楚繡在囊內底側。

    裴巽反覆瞧着繡包。瞧這做工,還有這繡字,雖然洗過無數回,但仍看得出來是個好東西。他抬頭問:“這東西哪來的?”

    錦心搖頭。“‘老頭’説撿到我時,它就已經在了。”

    她是被撿到的?!裴巽將這消息收進心底。“老頭是誰?”

    她再度聳肩。“‘老頭’就是‘老頭’,他説我很小就被雌虎叼到他山洞裏,他教了我很多事,前幾年死掉了。”

    “那是誰帶你上山,你還有印象?”

    “沒印象。”

    “老頭沒提過?”

    “沒提過。”

    裴巽想了想。“看這個繡包,你不曾懷疑你爹孃是什麼名門大賈?”

    錦心當真沒想過。“它很稀罕嗎?”她困惑地看着繡包。

    他又忘了,裴巽再拍自個兒腦袋。她長年處在人煙罕至的山林,自然不懂要把一個繡包縫得緊密紮實又秀美,是相當不容易的事。

    “你看我的。”他掏出他用來裝銀兩的囊袋,比她的稍大,一比,就知孰佳孰劣。

    錦心的繡包洗過多回,也有些污黑磨損,可繡在上頭的粉色牡丹,卻依舊嬌豔秀麗,栩栩如生。但反觀裴巽的錢囊,雖然簇新,但繡在上頭的辟邪蛇蠍,卻沒錦心繡包的好神采。

    她瞧了一會兒,搖頭,她實在比較不出來。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爹孃是誰,家住何方?”

    不能説她不想。錦心摸摸繡包。要是她沒丁點尋親意圖,她就不會如此珍視寶貝。可她又想,就連自小撿到她的“老頭”也不知她出身,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兒尋親?況且她也捨不得離開她的虎兄虎弟。

    “你放心不下那羣虎?”錦心非常好理解,只要記牢她脾氣像虎,孤傲忠誠就行。所以一當她皺起眉面露猶豫,心思細膩的裴巽馬上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太奇怪了。錦心皺眉瞧他。雖然裴巽是繼蓉兒之後,與她説過最多話的第二人,可他倆才認識多久?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猜到她在想什麼?這能耐,連一直陪着她的蓉兒也還辦不到!

    “我臉上黏了什麼?”裴巽被她奇異的眼神看得有些納悶。摸摸,沒啊,他臉乾淨得很。

    錦心搖搖頭。她不像裴巽,很容易就能把心底事轉為言語表達,但她多少仍看得出來,裴巽在等她作答。

    “牠們很照顧我。”心頭千言萬語,最後只化成一句。錦心的想法一向簡單,有恩報恩,至於仇,她倒沒什麼興趣計較。

    裴巽白眼一翻。幾頭虎的恩情她念念不忘,可他救了她,至今她卻連句謝也沒説!

    但他又有什麼資格置喙,她再留也不過一天,她喜歡山上就讓她回去,他何苦管人家閒事——

    問題是,人合該跟人處在一塊,這才是正道。好端端一個漂亮姑娘卻得終老山上,這怎麼想就是不對勁。

    這丫頭鐵定是不知道山底下多好玩,心裏才會老想着那羣四腳獸。他決定了!裴巽合掌一拍,他可以趁這機會教她認識下邊的生活,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若真能順利勸誘她迴歸正途,想想也是件得意事。

    裴巽有股小孩性,説風是風,説做就做,也不管會遇上什麼麻煩困難。

    他一眺外頭天色,突然從地上躍起。

    “你等我,我去外頭瞧瞧有什麼好玩東西。”

    不等錦心回話,他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來來來,坐這兒瞧。”

    半個時辰過,裴巽捧來一堆玩意兒,什麼陀螺、毽球、搖起來會咚咚響的手鼓,還有迎着風便會團團轉的秸稈風車,一股腦兒全堆在房中圓桌上。

    他剛一路想,連個繡包好壞都辨不清的錦心,到底買什麼東西她才會開心。珠玉髮簪?她應該還不懂欣賞。就在這時他瞧見一羣五歲娃兒正在路邊玩着毽球,他心想對了,這些東西鐵定能吸引她注意。

    回客棧時,他還特別拐去買了根糖葫蘆,他記得他小時最愛吃這個了。

    他果真沒猜錯,糖葫蘆一進她嘴,錦心一張臉都亮了,教他瞧得滿心歡喜。

    趁她吃着,他挑了個最不費勁的玩意兒要她試試。他拿着一隻二十幾輪,製作精美的紅色風車問:“你知道怎麼玩嗎?”

    錦心搖頭。照顧她的“老頭”並不喜歡她,從小除了教她制弓獵兔爬樹,其他孩子們的把戲他壓根兒不曾提過。至於蓉兒,她倆認識時蓉兒已經十歲了,早過了會玩童玩年紀,她自是無機緣瞧見這些。

    “很簡單。”裴巽湊嘴一吹,豔色如火的紅風車立刻轉了起來,就像一朵大紅花,倏地盛放。

    好漂亮!錦心三兩口吃掉糖葫蘆,嘟起嘴學他樣,呼呼地吹起風車來。

    被她神情鼓舞,裴巽再接再厲。“還有呢!”他接着拿起手鼓,左右一晃,咚咚幾聲脆響引起她注意。

    他拿着手鼓一遞,跟她交換風車,只見接手的錦心像抓着什麼稀奇寶貝似的,好輕地搖了下,軟趴趴的咚咚聲,惹得他大笑。

    “你這麼小心幹麼?玩它要用力點,它沒那麼容易壞——就算壞了,我也還能買給你。”他大方握住她手,不輕不重搖了幾回。

    聽着咚咚響聲不止,錦心樂了,再一次顯露開心表情。

    她笑,他也跟着開心。向來被女人捧在手心的他終於理解男人浪擲千金,只為博佳人一笑的心情。再一瞧桌上還有陀螺跟毽球,他索性搬開桌椅。這回可是豁出去表現啦!

    只見他捆緊陀螺上的棉繩,往地上一丟,塗得奼紫嫣紅的陀螺被棉繩催轉,豔色立現。

    錦心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多好玩玩意兒,她一瞧裴巽手上的棉繩,頭回跟他伸手要東西。

    “還不成。”裴巽立刻把棉繩收到背後藏着。“你肩傷還禁不起拉扯。”

    討厭。錦心負氣嘟嘴。

    難得嬌憨的神態,一下教裴巽看痴了。原來這丫頭除了不理人跟生氣之外,還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倒是有個旁的可以解你玩興。”裴巽拿起毽球在她眼前一轉,成功引來她注意。只見他手背托住毽底,輕輕一拋,綁着雞翎的毽球倏飛,裴巽右腳內彎上踢,毽球着點落在鞋幫上,一碰又往上飛。

    裴巽邊踢邊説:“踢毽分成‘大武’、‘小武’兩式,我先教你‘小武’,很簡單。”

    錦心專注地看着。

    “小武的基本踢法,踢、拐、膝、提、豆、蹬。”每説一樣,他腳上的毽球就換個花勢飛彈,動作優雅至極。最後收勢力道稍強,毽球騰空高飛後,他再以掌心接住。

    “試試。”他將毽球遞至她面前。

    錦心接過毽球,吸了口氣,依他先前示範上拋,再彎右腳以鞋幫輕踢。

    看似簡單,可做起來還真是難。錦心頭回試只接中一次,她咬咬下唇撿起,不死心再試。

    裴巽在一旁幫忙提點。“再使點勁,毽球彈起最少要高於頭部,對,就是這樣。”

    不愧是在野林長大,試個幾次,言錦心就把踢毽的韻律熟習。隨着毽球上下飛動,她身子跟着忽前忽後。

    裴巽坐在牀上看着她開心的小臉,實在對自己佩服得不得了。陪她這樣玩個兩天,説不準她後日就説她不回山上了!

    忽兒,錦心自制了個裴巽沒教過的動作,毽球騰起後她身子一轉,回身再接,裴巽叫好。錦心一聽更樂,再使了一轉。

    可這回沒注意,還來不及接下毽球已然掉地,錦心差點踩着,嚇得她往後躍開,卻不小心撞上桌角,她整個人再往前一摔。

    “當心!”裴巽急忙起身抱人,他俯頭注視疼得皺眉的她,顧不得問,手一撩先幫她看傷再説。

    裴巽一瞧她後腰被撞出血來,心都疼了。忙要她趴在牀上,擰了條濕布來敷。

    冷水一沾傷口,錦心縮身低呼。

    “早知道就先不教你踢毽,本想留你養傷,卻害得你多了傷口。”裴巽自責。

    “我一會兒就沒事了。”她急急説道。她真怕他就此收回毽球,不讓她玩了。

    真被她料中。

    “就算你這麼説也一樣。”裴巽拾起毽球往懷裏一塞,沒收。

    錦心倒抽口氣,一張臉頓失光彩。

    那表情好可愛。裴巽隱去揚上嘴角的笑意,盯着她問:“你真這麼喜歡?”

    “喜歡。”她急急猛點頭,深怕裴巽不信她似。

    “夠了。”他手一託不讓她再點頭。瞧她頭點得這麼猛,他還真怕她會不小心把頭點斷了。“明天,大夫來換過藥,確定你肩傷沒事,我一定找個沒人的空地讓你玩個盡興。”

    “現在呢?”她頭一回問他問題。

    裴巽很新鮮地看着她,他兩人的對話總算比較正常了。他點點頭走到桌案,挑了絕對不會弄傷她的紅風車,往她手裏一塞。“吶,現在你只能玩這個。”

    掃興!錦心腳一跺生氣。可裴巽哪理她,搖搖手指就是不改主意。只見她好委屈地嘟起小嘴,扇面一吹,風車“啪啪”地猛轉。

    瞧她氣鼓鼓的樣子,裴巽忍不住朗聲笑。

    跟她相處,實在太有趣、太有趣了。

    翌日清晨,天剛透出點光,錦心就已經醒了。她打開窗睇視啁啾叫的鳥兒,手一伸,橘身翠頭的鳥兒不怕生地跳上她指間。

    這是長年待山林裏的她才有的能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烏禽野獸早把她看成是家人,不管她上哪兒,每隻鳥禽見了,總是容易黏上她。

    涼風拂動她未束起的發,她手輕輕撫着鳥兒光滑的羽翅,之後甚至還跑來尾巴毛茸的松鼠,就站在她手邊啃着果子。

    錦心微笑睇着身旁的鳥獸,唇邊懸着一抹甜,那是她極少在人前展露的笑臉。

    她沒看見窗下不遠處,有個人正仰頭眺看。

    裴巽也醒得早,天還未亮,他人已在空曠處打了趟拳。別看他平常勾欄跨院走得熟絡,就以為他是什麼不學無術的紈子弟。不是,他只是貪鮮好奇,可該做該負的責任,他從未推諉過一句。

    她現這表情,很美。裴巽抵着石柱欣賞地望着她,揣想她穿上綢衣、珠花頭簪的模樣,鐵定很漂亮。

    説真話,他自小到大見過的嬌豔女子不知凡幾,就連他孃親,當年也是皇城響噹噹的美人胚,可就數上頭的錦心教他印象深刻。瞧他倆認識不過兩日,他已為她破了那麼多例,讓他一會兒憐一會兒疼又一會兒氣——真不知讓他倆再認識久些,她還會撩出他多少情緒。

    錦心這時自房裏拿出紅風車,嘟着小嘴吹它轉動。裴巽一時興起,吹起口哨喚來奇風助陣,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錦心還是發現了他的存在。

    她頭一斜,瞄見他。裴巽本以為她會馬上板起臉,就像她之前見他的反應。可沒想到她卻是衝着他一綻美麗笑顏。

    猶如捱了一記重拳,裴巽整個人縮了一縮,棲在他胸口的心窩彷佛停了一瞬,之後更猛烈地跳起。

    他的心怎麼會跳得如此飛快?見多識廣的裴巽,竟也被心頭突來的騷動,攪亂了思緒。

    須臾,鎮上女大夫拎着藥箱來拜訪,長年在野林奔跑的錦心復原力奇強,拇指大的箭傷,一夜已愈成了痂。

    “好了。”女大夫將白條子綁了個紮實的結,點頭。“明兒一早把布條卸下,記得這幾日別做大動作。”

    裴巽送大夫出門,回來,就見錦心一臉企盼地瞅着他。

    “怎麼?”他挑眉問。

    錦心做了個踢的動作。“你昨下午説的,只要大夫説好,你就要帶我出去。”

    瞧他,差點就忘了。

    “等我一會兒。”裴巽回他房間取了套小童服裝回來。從昨天她的解衣動作,他便知道她穿不慣羅裙,所以特意買了套備着,這會兒可派上用場了。

    “穿好就出來,我在門外等你。”

    裴巽將門掩上。沒多久,門扉“咿呀”打開,他一見她胡亂束起的烏絲,搖頭笑了。

    “過來。”他領她進他房間,按她坐在銅鏡前。幫人梳頭他還是頭一遭,可一試才知道,他還挺享受她秀髮穿過指間的觸感。

    “好厲害。”錦心讚歎地看着他又綁又扎的動作,不一會兒她頭髮已被光潔地束在腦上,跟她先前弄得那頭鳥窩,完全不一樣。

    裴巽瞄她一眼。他會的事有多少,結果沒想到頭回被她誇,説的竟是這等瑣碎小技,聽來還真是五味雜陳。

    “被我家裏人看見我幫你梳頭,不嚇壞才怪。”

    她看着銅鏡裏的他搖搖頭。

    “你知道什麼叫‘官’?”

    錦心不出所料地一臉茫然。

    “那就沒辦法讓你瞭解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手下就有十名傭僕伺候,要不是出門在外,平常我根本沒機會替自己梳頭。”

    她還是聽不懂自己多榮幸。

    裴巽一拉她起身。算了,幫她做這些,也不是貪在她一聲感激。

    裴巽走在她前頭問:“我們叫點東西出門,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錦心眨巴着眼睛答:“糖葫蘆。”

    他猛地回頭。什麼時辰吃糖葫蘆!

    “我是説早膳——”他一瞧她就知她不知道什麼叫“早膳”。他一拍額,他老忘記她不是常人,不懂常規。“算了,早膳交給我處理,糖葫蘆路上見着再説。”

    錦心聽見,笑得多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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