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駕着車,繼續向前駛,轉過了那塊大礁石,就看見了通向礁石頂部的石級,石級就是在礁石上鑿出來的,幾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來十分駭人,少説也有一百來級。
若是人這樣的石級上滾跌下來,還能保住性命的話,那要有過人的本領才行。
石級不是很寬,甚至無法供兩個人並肩走上去,兩旁也絕無扶手。在開始的幾級石級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着相當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陳長青抬頭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陳長青道:“看來石屋中沒有人,我們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這裏作為永久聯絡的地址,自然也準備隨時有人來,先上去看看再説。”
陳長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議,我在前,他在後,一起向上走去,百來級石級,一下就到達,那大礁石的頂部,相當平坦,是一個大石坪,面積約有兩千平方公尺,屋子所佔的,不過三分之一左右,屋子蓋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頂上,向海洋望去,益發可以顯出海洋的浩瀚無際,我們也無心欣賞風景,逕自來到了門前,陳長青用力拍着門,可是拍了半晌,無人應門。
門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個木頭雕刻的門柄,根本沒有門鎖,我握住了門柄,輕輕一推,門就被推了開來。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外面的天色雖然還相當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陰暗無比,所以在一推開門之後,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屋中的情形如何,一點也看不見,我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來,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個方形和一個圓形兩個部份組成的,門是在圓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圓形的大堂,那圓形大堂的直徑,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覺得它加倍寬敞的是,整個大堂之中,沒有任何陳設,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開的那種,鑲着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親,在窗外向內窺視之際,這大堂之中,一定燈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麼。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抬頭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個圓形的穹頂,在那穹頂上,有許多直徑只有十公分的小圓孔,顯然目的不是為了取得光線,因為那些小圓孔上,照樣鑲着深灰的玻璃,並沒有任何照明的設備在上面。
大堂的左側,是另外一扇門,那扇門,當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們一起走了進來,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問了一聲:“有人嗎?”
圓形設計聲波折射
我們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一開口,卻嚇了一跳,那圓形的大堂之中,響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聲的回聲,而且連續不斷,有七八下之多。看來,把大堂建成圓形,根本是為了可以引起聲波的反覆折射而設計的。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這石屋,有一股説不出來的怪異。
我們沒有再問第二次,那扇門仍然關着,我們再一起向前走去,陳長青想伸手拍門,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門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這樣,發出的聲音又引起了好一陣迴音來,倒像是陳長青連續地在敲門一樣。一般的迴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帶有轟然的感覺,可是在這圓形大堂之中發出的迴音,卻清楚之極。
過了片刻,沒有任何反應,陳長青握住了門柄一推,門又被推了開來。
這時天色已然入黑,但我們的眼睛,也可以適應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裏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兩層,下面是一個大廳,放着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頭製成的,工藝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塊砌成的樓梯,通向第二層。
陳長青在樓梯口,抬頭向上問:“有人嗎?”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發出問話,在圓形的大堂中,還是有回聲傳了過來。
樓上也沒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沒有人,已經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樓上,有一道走廊,走廊兩旁,各有兩扇門在。
那顯然是樓上部份分成了四間房間,四扇門都關着。
走廊之中的光線更是黑暗,陳長青跟了上來,在我身邊低聲問:“怎麼樣?”
我也壓低了聲音……在黑暗的環境中,石屋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使人不由自主之間,講話要壓低聲音:“看看這幾間房間,然後,回酒店去。”
陳長青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走廊相當寬,我和他並肩向前走着,四扇門,都是對着的,我和他一個左一個右,先推開了兩扇門,看到了兩間空無一物的房間,我們把門關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邊,推開了那兩扇門。
我們兩人在向前走的時候,是並肩走着的,在來到門前,要去推開門的時候,自然要半轉過身去,所以,當我們同時推門的時候,我們是背對背的。
我推開了門,向內一看,仍然是一間空房間,可是就在我要轉回身來之際,一下抽噎也似的聲音,同時,有一個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那當然是陳長青在突然之間,急速後退造成的結果。
房間正中直立着人
那自然也是陳長青半推開了那扇門來之後,看到了令他十分吃驚的景象之故。
我立時轉過身來,陳長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後,身子仍然搖晃着站立不住,我連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當日他夜探蠟像館,多半也是這樣子驚惶失措的。我向他推開的門內看去。
門內,是同樣的一間房間,光線陰暗之至,僅僅可以看到在那間房間的正中,有一件直立着的物體,但是,又隨即可以看出,那是一個直立着的人。
已經以為石屋之中是決不會有人的了,陡然之間看到有人,自然難免吃驚,連我也不禁楞了一楞。
那個直立着的人,背對着門口,他站立的姿勢不怪,只是直立着,但是雙手的姿勢卻相當怪,雙手高舉,在頭頂上,雙手的十蘋手指,指尖互抵着,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真叫人有點手足無措。但是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不起,我們完全不知道這裏有人。我們是根據天池老人留給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這裏來的。”
我在門口説着,那個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背對門口站着,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只是一具雕像。這時,也看清那個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寬大的長袍,樣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
陳長青也定過神來了,他低聲道:“他一動也不動,看來,正是在……完全靜止狀態中。”
陳長青在講話之中,頓了一頓,我知道他本來是想説“在死在狀態中”,臨時才改了口的。
“完全靜止”和“死”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靜止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向房間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動,陳長青就將我一把拉住,低聲道:“你忘了‘瘦子’寫下的情形了?當他們在靜止狀態的時候,關係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們。”
我道:“我們儘量不接近他,總要進房間去看看的。”
陳長青十分緊張:“好,我們貼着牆走進去。”
那人站在房間的中央,自然貼着牆走進房間去,是和這個人保持距離的最好方法了。
我們背貼着牆,打橫移動身子,走進了房間,很快就來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雙眼居然睜着,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靜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蠟像館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樣,可是隻有同時經歷過兩種情形的人,才知道實質上多麼不同。
是的,同樣是靜止,可是卻完全不同。
徹底靜止一如死亡
蠟像館中的靜止是劍拔弩張的,在靜中有極度的動感,是正在動作中的一剎那的截取,那種動感,可以令人心頭震憾無比。
而這時,這個男人的靜止,卻是真正的靜止,甚至給人以永恆的靜止之感,那是徹底的靜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陳長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種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我們知道有這種情形,但是從別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這種情形,和親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當然是活人,可是卻在死亡狀態之中。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靜止,是什麼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靈魂,那麼,這時這個人的靈魂是在什麼狀態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麼不同?
這是極其神秘的一個問題,雖然我有好幾次和靈魂接觸的經歷,但是那全是經過真正死亡過程的,像現在這種詭異莫名,甚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情形,卻從來沒有經歷過。
我們盯着那人,不知過了多久,各種各樣的問題,盤旋在腦際,全都要那人來解決,可是那個人卻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過。
我們的眼睛越來越能適應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
那人有着線條十分硬朗的臉型,身型並不高,看起來相當英俊,皮膚黝黑,從他高舉着的手臂看來,他是一個十分強壯有力的人。他的頭髮又短又硬,濃密得像是戴了一頂黑色的帽子一樣。
他當然是亞洲人,而且,也有着高山民族的特徵,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
過了好久,大約至少有一小時,那人仍然一動不動,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是一樣的意思,覺得不應該打擾他,就又貼着牆移動,走出了那房間。
一出房間,陳長青就道:“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夥,他什麼時候才會活過來?”
陳長青不用“醒過來”,而用“活過來”這樣的説法,聽起來自然更怪異。
我苦笑:“誰知道。”
陳長青道:“等?”
我道:“當然,又不能把他叫醒。”
陳長青的神情極其興奮:“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像他那樣激動:“一切,到現在為止,還都只是我們的設想,真正的情形如何,還要等樓上那人醒來之後向我們解釋……如果他肯向我們解釋的話。”
陳長青搓着手,繼續着他的興奮:“如果我學會了這種本領,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了。”
圓形石屋聲音敏感
陳長青續道:“銅牆鐵壁,也擋不住靈魂的進出,‘神遊’,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靈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為世界上知道任何內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內幕最多的鬼。”
陳長青有點惱怒:“你的目光怎麼那樣淺?我可以用我的靈魂,探索人類的過去和未來,誰知道靈魂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間之中,自由來去,有了這種神通之後,那……那……”
他側着頭,想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來。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能力之後,該稱為什麼,神?仙?妖?魔?總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這樣本領的,只不過由於某種原因,人類的這種本領久已消失,只在少數人身上還存在着?
這真是有關生死之謎的鎖,看來,似乎有一把鑰匙,可以把這把鎖打開來。
陳長青沒有再説下去,我由於思緒紊亂,也沒有説什麼,我們默默地在樓上的走廊中走動着,在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樓下。那時,我們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腳步的移動是下意識的,是什麼時候又進入了那石屋的圓形部份,根本不知道。
而使得我知道我們又到了石屋的圓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人總有聽到過自己心跳聲的經驗,可是心跳聲聽來這樣清晰,這樣響亮,對我來説,卻還是第一遭。
當我陡然之間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後,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了陳長青也一臉錯愕地向我望了過來。
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正和我一樣,也聽到了自己的異樣的心跳聲:他想開口,可是我不等他出聲,立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説。
這時,石屋之中,靜到了極點,或許是由於十分寂靜,再加上石屋的建築十分奇特的緣故……在才進來的時候,講一句話,就引起了陣陣的回聲,由此可知道圓形的石屋對聲音有特別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會這樣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陳長青現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側頭想了一會,然後,在地上坐了下來,盤起了腿,同時也示意我這樣做。
我只感到,就算陳長青不示意我這樣做,我也一樣會盤腿而坐,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之中,這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腦後又縈迴着那樣不可思議的神秘問題,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就會自然而然,想到一種靜態的姿勢,而盤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種靜態姿勢。
聲音景象完全配合
我坐了下來,開始,還和陳長青互望着,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但絕不是睡着,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覺得聽到了許多古怪的聲音,而這些古怪的聲音全是來自我自己身體之內的,心跳聲,呼吸聲,腸臟所發出的咕咕聲,甚至於,連血液在流動的聲音,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我不説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因為那實在不可能,可是卻又實實在在,有血在流動出聲的感覺。
這真是怪異莫名的現象,環境再靜寂,也不至於可以聽到體內發出那麼多聲響的。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着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
在聽着自己的身體之內,發出那麼多怪異聲音的同時,漸漸地,起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由於是前所未經的,所以也十分難以形容。
開始的時候,所有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身體內部發出來的,可是過了一會(不知過了多久,由於感覺的奇妙,早已全神貫注去體會那種感覺,而渾然忘卻了時間),聲音漸漸擴大,離開了身體的範圍。在聽覺上而言,還是那樣清楚,可是在感覺上已經不一樣。
呼吸聲,聽來像是風聲,心跳聲,聽來像是不知道什麼物件的碰擊聲,血流聲,聽來像是有一條清溪在身體不遠外潺潺流過,而咕咕聲,像是小溪的石上,有着蛙羣在鳴叫。
當我聯想到小溪流水之際,我整個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邊上,享受着微風的吹拂一樣,而且所有的聲音,全是與這種環境想配合的。
過了一會,我意念轉變了一下,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積雪的融化,於是,一下子,我聽到的聲音,就與我想到的風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匯成一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時經過懸巖,就滴下來,發出滴答的聲音,風聲依舊,可是再也不是小溪邊的輕風,而是掠過山岩的勁風。
本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化為大自然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而我整個人反倒被這些聲音所包圍,像是置身在這些聲音所形成的環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環境可以全然隨着自己的意念而改變,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巔,一下子又在大海之濱,簡直是千變萬化,隨心所欲。
以前,我也曾受過“氣功”的嚴格訓練,也曾有過長期靜坐的經歷,甚至也有過摒除一切雜念,類似參禪打坐的體驗,可是在感覺上,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的那種奇妙的感覺,宛若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或者是身體忽然無限地變大,而人的思想,則在變大了的身體之內活動一樣。
不動的人醒轉過來
(那本來就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所以在描述方面,文字可能有點凌亂,不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我已竭盡所能,希望可以多看幾遍,就會有多一點的體會。)
當我想到了“我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一點時,不由得陡然震動了一下。
那一下震動,把我的意念一下子拉了回來,像是離開了身體的我,又回到了身體之中一樣,令得我就在那時睜開眼來。
我當然還在那石屋的圓形部份,也還維持着盤腿而坐的姿勢。
室內的光線十分黑暗,但由於已習慣的緣故,所以我看出去,可以看到陳長青,他也仍然坐着,而且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一看到了陳長青這種樣子,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動:我剛才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動不動呢?這種一動也不動的情形,看起來不正是天池老人他們在“神遊”或“可控制的死亡”中的狀態?
看起來,石屋的這一部份建築,必然十分有助於“修煉”過程的進行,不然,何以對一切還只是推測,可以説一無所知的我和陳長青,都會自然而然進入了這樣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奇妙境界之中?
我在迅速地轉着念,在極度的寂靜之中,我聽到了有腳步聲自樓上傳了下來。樓上房間中有着一個一動不動的人,是不是他醒過來了呢?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之際,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陳長青,他已經陡然睜開眼來,一臉的疑惑驚喜之色。
從他的神情上,我可以推測得出,他的奇妙經歷,多半和我一樣。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向門外指了一指。
這時,腳步聲已來到了門口,門被緩緩打了開來,我們在樓上見過的那個人,看來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雙眼炯炯有神,甚至在黑暗中看來,他的眼神也極有光彩。那人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離開石屋的圓形部份,到外面去。
我和陳長青忙站了起來,走向外面,那人的態度十分友善,看起來一點也不以我們闖進石屋來為忤,他那英挺的臉上,一直現着親切的微笑。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雖然他的動作十分小心,但還是發出了一些聲響,那一下聲響所引起的回聲,在門已關上之後,還是隱隱可聞。
不等我們開口,那人已經道:“你們剛才在的地方,不是很適宜講話,所以請你們出來,請坐。”
我和陳長青一樣,心中都不知有多少疑問,坐不坐倒無所謂,陳長青首先迫不及待地道:“那裏對聲音特別敏感,可以把細小的聲音擴大?”
那人笑了一下:“是的,細小的聲音在那裏都會引起迴盪。”
説話有趣具説服力
那人道:“但是你若感到了聲音的擴大,那還是你在這樣想的緣故。”
我們都有點不明白,那人又做了一個手勢,請我們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人的思想是全然沒有限制的,當你想知道什麼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話雖然那麼説,可是普通的情形之下,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有這麼確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又笑了一下:“當然,真要想到什麼就感受什麼,是要經過一定的鍛鍊過程的,兩位剛才……”
他接下來,就把我們剛才在石屋圓形部份的感受,説了一遍,他一面説,我們一面不住點頭,因為他把情形説得一絲不差。
陳長青一等他説完就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人道:“幾乎每一個人,在那裏,受到了特殊環境的影響,經歷都是一樣的。”
我又問:“那地方……是不是特地用來作為鍛鍊某種異能之用的?”
那人道:“可以這樣説,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很多事,都需要特殊環境的幫助,要健身,在健身房中進行總比較好,要參禪,自然在幽靜的禪房之中,更加適合,青燈古佛,使人油然而生出家之念,流水行雲,就能教人詩興大發。”
那人説話十分有趣,他一下子舉了四個例子,從健身到吟詩,看來是全然不相干的,但是卻又有着一種異樣的説服力。
我和陳長青異口同聲問:“那麼,請問,那裏是為了訓練一種什麼樣的能力而設的?”
那人一直對答如流,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卻覺得有點難以回答一樣,想了片刻,才道:“兩位能來到這裏,想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再作回答。”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不錯,我們正有着許多設想,所以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我們把已經有過的種種設想,都説了出來。
那人一直只是用心聽着,並不打斷我們的話頭。
等到我們講完,那人現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來,長吁了一口氣:“兩位想得真不少,我看兩位不是尋常人,能請教貴姓大名?”
那人和我們見面之後已説了許多話,的確,雙方之間,還未曾有過最簡單的介紹,這時他忽然問起名字來,雖然有點突兀,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和陳長青説了名字,那人“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十分熱烈地握着我的手,接着,滿臉歡容:“原來是衞先生,真是,我有幾個朋友,不止一次提起過你,真是,真是……”
非人協會濟濟多士
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詞才好,陳長青接了上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瞪了陳長青一眼,那人卻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率直純真:“是的。”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在整件神秘事件中,我們一無所知,正不知有多少疑問,是要向他請教的。
我道:“閣下的幾位朋友,他們是……”
那人忙道:“一位是阿尼密先生,一位是端納先生。”
一聽得這兩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禁陡然楞了一楞。阿尼密是一個出色的靈媒,在和靈魂溝通方面有着極超特的才能。而端納則是一個有奇蹟般的能力的探測師。
而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那麼,眼前這個人也就絕不是等閒人物了。
陳長青也知道阿尼密和端納,所以他敢立時問:“請問閣下大名是……”
那人有點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領,只是……濫竽充數的,我叫金維,我是在中國西康,葉格浪湖邊長大的,我不是藏人,我是彝族人。”
他這樣説,自然已表明了身份,他也是非人協會的會員了。
可是,金維這個名字,我又確然未曾聽説過,看陳長青的情形,他也不像知道的樣子。多半是由於有求於人,所以陳長青居然也善於應付起來:“貴會的會員,沒有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異人,我們孤陋寡聞,所以未曾聽過閣下的大名。”
他説着,還向我瞪了一眼,眼色之中大有“你衞斯理算是什麼角色”之意,令我又好氣又好笑。
金維忙道:“好説好説,我由於長期在康藏一帶活動,很少見外間的世面,而且,大部份時間,都花在喇嘛廟之中,那是幾乎與世隔絕的所在。”
陳長青馬屁惟恐拍之不及,連聲道:“那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了,閣下一定十分有修養了。”
我聳了聳肩,示意陳長青大可不必這樣子,陳長青居然臉紅了一下。
金維又客氣了幾句,才道:“天池老人,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天池老人,這使得我們心跳有點不由自主地加速。我們連連點頭,表示明白什麼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鐵馬寺是康藏交界處的一座規模十分宏大的喇嘛寺,在寺中,不但有着許多修為極深的喇嘛,而且還有許多智者,智者來自世界各地,在鐵馬寺中,經年累月鑽研各種不同的學問,大多數都和佛學有關,也涉及許多玄學方面的知識。
這些智者,大多數在鐵馬寺中一住幾十年,可能他們的研究,一點結果也沒有,就此了結了一生。
轉世情形共分三種
但也有可能他們已經積聚了超人的智慧和學識,但是一樣罕為人知,因為他們的目的,只是追求知識,而不是出名。
在智者之中,有的是奇才異能之士,天池老人這個異人,是鐵馬寺中的一個智者,那並不令人感到驚異,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金維又道:“他本來研究的學問是‘轉世’,這門學問十分深奧,人人都知道有轉世的現象存在,可是沒有人知道究竟。”
我插了一句口:“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相信有轉世現象的存在的。”
金維做了一下手勢:“我的意思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都肯定轉世的現象。”
陳長青的毛病又犯了:“是,是,普通人當然不在其例,還有人連為什麼會有雷電也不明白的哩。”
金維笑了一下:“天池老人對轉世現象,有十分深刻的研究,他甚至已可以正確無誤地指出轉世者出生的地點。鐵馬寺中有喇嘛圓寂了,他都能知道他們會轉世出生在何處。”
陳長青道:“我曾見過一個小女孩……”
金維道:“是,她是一個喇嘛的轉世,轉世的情形有三種,絕大多數的一種情形,是轉世者對前生的事情一無記憶,而且終其一生,也記憶不起來。第二種是出生時完全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前生的記憶會逐步回來,到他成年時,就完全記得前生的事了。第三種,是帶着前生的記憶轉世的,一出生就有前生的記憶。”
他把“轉世”這種現象,解説得十分詳細,我雖然覺得他所説的和我們想知道的有些離題,但想來他這樣説,一定有道理在,所以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陳長青聽各興致勃勃:“最好的情形,自然是第三種了?”
金維搖頭:“不,是第二種。由於幼兒身體的結構十分軟弱,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會有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要忍受異常的痛苦。而且,在很多地方,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是會被認為一種妖異,十分驚世駭俗。”
陳長青忙不迭道:“是,是,最好的情形是第二種。”
金維道:“天池老人研究的目的,是想要把所有轉世的情形,都控制在第二種的情形,他不斷研究,據我所知,他在鐵馬寺中,至少度過了五十年。”
陳長青忽然掉了一句文:“唉,這才叫皓首窮經。”
金維顯然沒有聽懂這句話,陳長青得意地解釋:“就是説,為了要了解經義,令人研究得滿頭白髮。”
金維嘆了一聲:“是的,為了研究轉世,就必須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
練天眼通成績不俗
金維又道:“人的身體,固然可以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但總不如靈魂和靈魂的直接接觸,更可以互相溝通。”
我感到他漸漸説到正題上來了。陳長青更是一付如飢似渴的樣子。
金維道:“學問的研究,一環扣着一環,為了要達到這一個目的,天池老人又必須研究靈魂,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當他首次向鐵馬寺中幾個最有資格的喇嘛,提及佛家的‘天眼通’,根本就是人的靈魂離開身體,去到遙遠的地方,把‘看’到一一切再傳回腦部一種過程之際,連最有資格的老喇嘛,也嚇了一跳。”
我吸了一口氣:“天池老人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
金維道:“那幾個喇嘛,窮盡十年之力,在修煉‘天眼通’,有的已經有了一定的成績,但是也能行而不知其理,當時,雙方之間的對話,我記得相當清楚,因為我適逢其會,恰好在場。”
金維是一個不喜歡錶現自己的人,他説“適逢其會”,自然只是自謙之詞,事實上,他做為天池老人的助手,已有相當的一段時日了。
當日,在鐵馬寺中發生的事,情形必須較詳細地記述一下。
鐵馬寺的規模十分大。房舍依着山勢,重重疊疊,有資歷的老喇嘛,都有自成一角的院子,不受他人的打擾。也只有像天池老人這樣有聲望的智者,才能把四位老喇嘛一起請來,商討一個問題。
天池老人在智者所住、研究的大院子的一角,在一塊相當巨大的突出的懸崖之下,有着一幢他專用的建築物。那幢建築物相當奇特,當初不知道是由哪一位喇嘛還是智者建造的……由於屋子就在大石之下,所以它沒有屋頂,屋頂就是大石的底部。
天池老人當初選擇了這幢房子的原因,也由於這一點,一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並不平整的岩石。在一般人來説,石頭自然是沒有生命的,但是智者自有智者的想法,他認為每一塊石頭的生命,都可以上溯到幾千萬年、幾萬萬年之前,比人類或一切生物短暫的生命,長久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仰望巨大的岩石,也有助於對生命奧秘的思考。那天,當天湖老人和四個在鐵馬寺中有極高地位的喇嘛,再加上金維,一起聚集在那幢建築物中的一間房間中,時間將近黃昏,陽光自窗中斜射進來,在房間之中,投射出一片朦朧的金黃色。夕陽的光芒雖然燦爛,但是卻在迅速地褪色,光線正在逐漸變得暗淡。
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在等待着黑暗的來臨。
鐵馬寺中大多數的喇嘛和智者,都有在黑暗之中沉思的習慣,認為黑暗之中,更可以使人思索一切神秘莫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