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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放棄部分目標,還是另擇時機

    有的人堅信自己是專家。比如麥大衞。

    還有的人以為自己信任專家。但是,真正影響這些人立場的其實是他們自己的信念和傾向,而不是專家意見。只有在專家的觀點與自己的觀點相契合時他們才會信任專家,否則他們會乾脆質疑專家是不是專家,而不是僅僅反對專家的觀點。李衞東就屬於這一人羣。

    公平地説,李衞東算不上憤青,他只是不那麼好説話,倒沒有成心抬槓的愛好。

    當初杜拉拉本來是一片好意,才暗示李衞東他的計劃僅靠幾個專員恐難實現,李衞東卻自衞過頭了,他疑心杜拉拉在擺招聘專家的譜,嚇唬沒有做過招聘的自己。加上杜拉拉的那些觀點與李衞東本人的觀點根本契合不上,因此,李衞東不但不領情,反而連拉拉百般推崇的貨真價實的招聘專家童家明,他也一併鄙視了。打那以後,拉拉對李衞東的項目就知趣地採取了閉嘴策略。

    黃國棟不知道兩人之間有此過節。李衞東在經理會上抱怨拉拉和馬萊對他的項目思路不作表態,雖然拉拉對選組長的事情作出瞭解釋,但黃國棟注意到拉拉為艾瑪辯護的時候提出,艾瑪的工作無法達到李衞東要求的質量,是因為憑她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而且另外兩個項目成員也面臨同樣的情況——這就説明拉拉很清楚李衞東的項目思路有問題。

    黃國棟當時沒有再深究拉拉這一點,因為會上的氣氛已經是劍拔弩張了。會後黃國棟想,還是該和拉拉好好談一談,明知道李衞東那麼幹不行,卻袖手旁觀,這也太本位主義了,必須糾正。

    黃國棟深知李衞東個性極強,他想,拉拉也許是擔心説出不同意見後,李衞東不但聽不進去反而對她有意見?但是拉拉至少可以悄悄地和他這個總監提個醒嘛,那麼他就會仔細研究李衞東的思路並且及時發現問題,不就能避免白白浪費了這四個多月的時間,還有那麼多投入的人力嗎?

    黃國棟這時候才想起來,李衞東加入SH前,根本沒有做過招聘呀。先前黃國棟盡擔心杜拉拉沒做過C&B,光盯着杜拉拉的計劃了,結果現實和他開了個玩笑,杜拉拉就要勝利收官了,反而是李衞東出了問題。黃國棟有些懊惱自己對李衞東的實力估計得太過樂觀,對他太大撒把了。眼看着項目失控,他這個做總監的在麥大衞那裏只怕也難逃其責,所以,不論他多不喜歡李衞東這個下屬,也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黃國棟開始動腦筋,如何在不傷李衞東面子的前提下,把杜拉拉扯進這個項目,讓她貢獻力量。

    他正琢磨呢,杜拉拉自己找上門來了。

    拉拉是來就艾瑪的事情給黃國棟回覆的,她已經和艾瑪聊過,並沒有新的矛盾內容。黃國棟一邊聽一邊哼哼哈哈地應付着,他不關心艾瑪的事情,因為他已經料定問題的關鍵不在艾瑪身上。拉拉對他的態度有所察覺,因此彙報得也儘量簡單。

    等拉拉説完,黃國棟笑眯眯地説:"拉拉呀,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艾瑪已經盡力了,關鍵在於衞東的項目思路有問題——這幾個專員是永遠也做不出來他要的東西的。"

    拉拉沒好意思馬上作答,黃國棟説出了她的心裏話——但是,古人都知道三思而後行、謀定而後動,如今項目都進行了四個多月了,才來討論項目思路對不對,是不是晚了點兒?

    黃國棟催促她道:"但説無妨,我們現在是關起門來説話,哪説哪了。"

    拉拉這才有保留地説了句:"我個人觀點,項目思路確實有一定的問題吧。"

    黃國棟馬上追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

    見拉拉對這個問題躊躇着沒有回答,黃國棟又換了一個問題:"四個月前,衞東給我發過一封關於項目思路的郵件,我記得當時他也抄送給你和馬萊了,你還有印象嗎?"

    拉拉説:"有印象,我大致看過。"

    黃國棟説:"那當時你有沒有看出來有點兒問題?"

    拉拉這時候徹底明白黃國棟的問話意圖了,就爽快承認道:"看出來了!而且,我很快就當面和衞東談了我的看法。不過,衞東沒有接受。"

    拉拉三言兩語大致介紹了當時自己和李衞東的來言去語,最後她説:"當時衞東態度堅決,顯得很有把握,我就不好再多説什麼了——畢竟,對這個項目負責的是他不是我,每個經理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

    黃國棟心中大為驚訝,他原打算批評拉拉本位主義的,沒想到拉拉早已當面跟李衞東本人溝通過了。既如此,黃國棟自然不好再責備拉拉什麼了。他腦子一轉,換了個談話方向,道:"拉拉呀,如果不作調整,項目恐怕要流產。依你看,為了推動項目進行下去,現在該作哪些補救?"

    拉拉反問道:"衞東自己怎麼想?"黃國棟説:"這個事情我肯定是得仔細和他談一談的,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和他溝通。"

    拉拉覺得黃國棟有些奇怪,怎麼不抓緊和當事人談,反而先來問她的想法。拉拉沉吟了一下説:"老闆,我對這個項目還沒有作過深入的思考,憑直覺,我感到項目的範圍鋪得比較大,目標定得過高,是不是可以把目標適當地降一降,先做最迫切的部分,像管理培訓生流程,這次就先不要做了。"

    黃國棟覺得拉拉的話很在理,但是他感到有些為難,就拿管理培訓生項目來説吧,就公司目前忙於擴張的實際情況而言,暫且不考慮也罷——但是麥大衞喜歡這類時尚的新玩意兒,李衞東八成也是摸準了麥大衞的心思,才把這一項拉進招聘流程的大項目中來的。

    想到此,黃國棟打了個手勢道:"如果還是現在就要做呢?"

    拉拉搞不懂為什麼非要着急做這個,這就好比一個人温飽還沒解決好,就開始奢談時尚。拉拉是實幹派,她覺得,人嘛,有多大胃口吃多少米飯,再好的東西,沒有能力實現還不是空談。

    拉拉略一思忖,説:"如果非要馬上做,肯定得增加資源。我還是提一提我的那位舊同事童家明,這個人在招聘方面真的非常專業——但是,他做管理培訓生項目的時候,還是用了至少兩家權威的顧問公司做後盾,此其一;相關業務部門都出了人手來配合,比如項目需要的講者,就主要來源於各業務部門的經理和總監,此其二。"

    黃國棟想了想説:"顧問公司的事情還好辦些,我可以和大衞打個招呼——錢能解決的問題就算不上真正的問題,大衞想做就得出錢。但是説到讓其他部門提供支持,我還是有些擔心的,現在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個季度,生意上指標壓力那麼大,他們自己已經是一頭包了,還會有多大的意願來參與HR的項目?"

    拉拉"嗯"了一聲,心説,所以呀,這就不是一個好時機。

    黃國棟忽然想到什麼,很感興趣地問拉拉:"你這次做寬帶,不是也需要各部門提供配合?我看他們都很積極認真嘛,沒有人來抱怨什麼。"

    拉拉笑道:"那個不一樣,事關大家的級別、收入,當然都會很熱心,只怕你不找他們,他們還會主動找你打探呢。當初DB做管理培訓生的時候,其實HR推動業務部門很費勁,因為他們認為從這個項目中得不到好處,反倒是在幫HR做業績。"

    黃國棟啞然失笑,是這個理。他轉了轉眼珠説:"拉拉,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你是不是可以幫衞東分擔一部分?比如編寫JD,比如制定管理培訓生項目流程,比如設計評估中心……怎麼樣?這些你都比衞東更有經驗,一定能做得很好。"

    拉拉眨巴了一下眼睛,這下她弄明白了,為什麼黃國棟不着急去問李衞東的主意,反倒一個勁兒在這裏問自己的看法——可他那麼分配任務還能算是"分擔"的意思嗎,幾乎要把項目都轉過來了嘛。

    黃國棟的心思拉拉還是能體諒的,不管是手下哪個HR經理的項目出了問題,他做總監的都有責任。而李衞東的項目,就像剛才黃國棟説的,再不想辦法補救,只怕有流產的危險。

    進入SH後,拉拉幾乎是一口氣也沒敢歇地把C&B的幾個項目紮紮實實地做了下來,如今她對C&B已經越來越有感覺,就像迷霧漸漸消散,C&B在她心中成為一幅越來越清晰的山水畫卷,哪兒有好山好水哪兒有急流險灘,她逐漸熟知於胸,半年多來一直籠罩着她的焦慮和苦惱,最近似乎有了讓位於自信和淡定的趨勢。

    伴隨着這種經歷,拉拉逐漸理解了為什麼麥大衞一心想整頓招聘流程,李衞東又為什麼如此熱衷這個項目。拉拉內心不得不承認,項目倒是個好項目——對公司而言,有了這麼一整套先進完善的制度,不論誰來管招聘,都能可靠而專業地運作;對於負責項目的經理而言,這麼走一遭,更是不愁把招聘那些事兒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是時間上安排得太急了,按照眼下的項目設計,牽涉到的工作量很大,如果能放到來年從容地運作就好了。

    黃國棟猛然一問,拉拉馬上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於公於私,她都願意來做這樣一個好項目,但是有兩個困難,第一是年內工作負荷已經太滿,她實在騰不出手,第二是和李衞東的關係必定不好相處。這兩個問題不解決好,她沒法貿然接活。

    拉拉就跟黃國棟説了説自己的工作計劃:"老闆,寬帶制現在已進入尾聲,我盤算着,明年的薪酬年度預算得趕緊開始做了。不瞞您説,過去四個多月我和喬治都一頭紮在寬帶制和年度薪酬調查裏,PEOPLESOFT基本放手給兩位C&B專員去做了,招聘那頭也是基本交給艾瑪在打理,這都是逼不得已呀——我原本打算從現在起花一些精力去關注PEOPLESOFT和擴招呢。"

    黃國棟煩惱地撓了一下頭,杜拉拉在經理會上已經提到了計算工作量的事情,他怎麼會不清楚杜拉拉的工作負荷呢?但黃國棟還是想再逼一逼杜拉拉的潛能,就説:"拉拉,要不你讓喬治再多分擔一點?"

    拉拉已經不是升經理前那個光知道熱愛勞動的孩子——那時候,她有活幹就高興,得罪人的差事累死人的差事,別人不願意幹老闆給了她,她覺得挺好,不負使命的時候到了——在SH這半年多的經歷,讓她深深體會到了啥叫ITNEVERENDS(沒完沒了),工作是幹不完的,生命屬於我們卻只有一次。從這個角度講,杜拉拉又完成了一次成長,她認識到了人力的有限。

    如今的杜拉拉,吃不下的饅頭不敢隨便接過來啃,面對黃國棟的勉強,她只得再作陳情:"説真的,我寧可自己死扛,也不敢再往喬治肩膀上加一根草的重量了,他已經承受到了極限。"

    黃國棟一下想起李衞東説的那個TRUEORFALSE的故事,他明知拉拉説的是實情,卻依舊打哈哈道:"拉拉你不要太緊張,喬治的壓力沒有到那個地步吧?"

    拉拉懇切地説:"是真的!老闆,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請您相信我的判斷,我不會平白無故地這麼危言聳聽的。再説了,喬治要是哪天累糊塗出了錯,結果還不是得由我來承擔?"

    黃國棟不死心,問道:"那麼,除了放棄一部分目標,我們還能作什麼調整?"

    拉拉用謹慎的口氣建議説:"能否考慮把項目延遲到明年?那時候我們能從容一些。"

    黃國棟沒有説話,在房間裏不停地來回踱步。他覺得杜拉拉這次談話中出的兩個主意都是對的,要麼硬着頭皮繼續做下去,但是必須放棄一部分目標;要麼把項目推遲到明年來做——説起來,這原本就是黃國棟的本意,考慮到HR團隊年內疲於奔命的狀況,麥大衞對招聘流程項目發話後,他一直採取拖字訣,就是想拖到來年,隊伍喘口氣再説,後來被李衞東中間一攪和,才弄成眼下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

    當然,最理想的情況就是杜拉拉能再被壓榨出一些貢獻,確保項目的進度和質量兩不誤,他在麥大衞面前就好交差了。可杜拉拉口風很緊,她把工作量在黃國棟面前一攤,弄得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再逼迫她。

    黃國棟眉頭一轉,又生一計。他口風一轉,問拉拉:"上次你發給我的傑西卡的績效改進計劃我看過了,怎麼樣,兩個月過去了,效果如何?"

    拉拉搖搖頭,"效果不好,老闆您得有個思想準備,恐怕得換人。"

    黃國棟笑道:"不行就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要不是有艾瑪撐着,恐怕傑西卡早就被我們換掉了。"

    早在7月初,拉拉自己的試用期一過,她就正式向黃國棟提出了提拔艾瑪的要求。黃國棟也覺得應該,但是他又提了一個條件,要艾瑪等到2007年的招聘任務順利完成後,2008年1月再正式提拔。拉拉擔心等不到2008年1月艾瑪就被別家公司挖走了,就要求把這個條件馬上和艾瑪溝通清楚,好讓艾瑪安心地在SH做下去。黃國棟同意了,但要求拉拉和艾瑪暫時保密。

    黃國棟今天的一番話,讓拉拉猛然想起提拔艾瑪做主管的事情,她不放心,又叮嚀道:"哎,老闆,7月份咱們討論過,等過了元旦就提升艾瑪做主管,您可千萬多支持呀!"

    "只要艾瑪持續保持她的業績,公司不會虧待她的,這個你大可放心,拉拉,我一定支持。"黃國棟信誓旦旦,説罷,他轉了轉眼珠,又補充道,"拉拉,現在衞東的項目很需要你的支持呀!"

    拉拉一下明白過來,黃國棟在和她講利益交換,怪不得好端端地講着李衞東的項目,他會忽然把話題跳到傑西卡的績效改進上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拉拉有些無奈,想了想還是正面表態説:"這就是個任務調配的問題,做哪些放棄哪些,先做什麼後做什麼,老闆您決定——只要還有一分力氣,我絕不會藏着不使。但我還有個擔心,就算您可以把我手上的項目推遲或者取消一部分,讓我去分擔衞東的項目,衞東的感受可能並不好。"

    黃國棟哈哈一笑道:"拉拉,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和衞東談的,有人幫忙,他求之不得嘛。"

    拉拉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那我就等待您的決定。"

    別看黃國棟表面上大包大攬,其實他心裏也沒底。正如杜拉拉擔心的,項目做到半當中你忽然安插另一個經理進來,不是擺明了認為李衞東不行才要中場換人嘛,李衞東那麼強的自尊心,多半不能接受。而且,如果杜拉拉手上的事情是可以推遲或者取消的,那麼當初他也不會冒着得罪麥大衞的風險,在招聘流程項目上打哈哈了——所以,匆忙之間把杜拉拉調過來頂這個項目,其實是拆東牆補西牆,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黃國棟被麥大衞和李衞東弄得很鬱悶,心中暗罵了一句,他媽的,一個個都牛逼得不行,上面的那個這樣,下面的這個也這樣。

    黃國棟不自覺地出了一口長氣,他對拉拉説:"這樣吧,這事兒咱們先不定,我會聽聽衞東自己的想法,另外我要和艾瑪、潘吉文、吳爽他們三個談一談,瞭解瞭解他們碰到了哪些困難,有什麼需求。"

    拉拉點點頭,沒再説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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