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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無極島主

    她這一施展輕功,唐斌一見,暗暗以手加額,慶幸自己幸虧方才未曾魯莽,他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見鬼了,江湖上哪裏來的這些年輕男女,一個勝似一個,這少女的輕功,真已到了傳説中‘凌空步虛’的地步,今天我真開了眼了。”

    “但是他究竟是誰呢?芸芸武林之中,我還沒有聽説過誰的輕功已練成這種地步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測,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驚轉身,卻見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後,一面解手帕一面笑道:“我捉住一個了。”解開手帕,又笑道:“原來是老哥哥,這回輪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們快回來呀!我已抓到一個了。”媚目四轉,遠遠地只看到三個人,卻少了兩個,奇道:“咦!還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見唐靈、唐曼正回身跑來,天魔金欹卻直向遠處奔去,再一打量,辛捷和金梅齡卻已不見了。

    他一急,高吼道:“靈兒、曼兒,快追!”顧不得面前的少女,縱身幾個起落,向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這些人怎麼搞的,都這樣瘋瘋癲癲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麼突然不玩了。”

    她雖已十六歲,但一向隨着爹媽獨居在海外荒島上,世事一點也不懂,這次她隨着爹媽坐船到中原來,一路上她媽媽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溜了下來,碰到有人陪她玩,心裏正高興,尤其是那個年輕人,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股説不出的滋味,哪知道突然之間,這些人都走了。

    她意興蕭索,本想將那些人全追回來,又不願意強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裏,突然空中有個聲音,像是從極遠之處傳來,道:“菁兒,快回到船上來,再不回來爸爸就要打手心了。”

    那聲音又嬌又嫩,聽起來舒服得很,但從那麼遠的地方傳來,聲音清楚得很,就像是在你耳旁説話似的,她一聽就知道是孃的聲音,鼻子一皺,舌頭一伸,轉身向江面掠去。

    到了江邊,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換了一口氣,就掠到江面上,貼着江水面前進着,腳下甚至沒有一枝一葉,已能越江而過,這輕功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何況片刻,她就飛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面上行駛的,大了一倍,從外面看上去,就覺得這船上的每一塊木板,都是那麼精巧,木塊與木塊之間,又配合得那麼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結合體,令人有“隨便再大的風浪,這船都能安穩行駛”的感覺。

    船艙的門,是兩塊上面雕滿了花紋的木板,門裏有一層純白色的簾子。

    此刻艙門牛開着,門旁含笑站着一位中年美婦,身上穿着的也是純白色的輕羅長衫,神情之間,帶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貴。

    那叫做“菁兒”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撲到中年美婦的懷裏,嬌憨地叫道:“娘。”

    那中年美婦眼裏一片慈愛的光輝,拍着“菁兒”的頭笑道:“你爹已經在罵你了,説要是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回家了。”

    菁兒撒嬌道:“人家只到岸上去了一會兒嘛,爹爹發什麼脾氣。”身軀扭動着,依偎在中年美婦懷裏。

    中年美婦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走進艙裏。

    艙裏一片純白,一塵不染,任何人走到這艙裏來,都會重重透一口氣,俗慮俱消,心脾皆清。

    船艙兩旁的窗户高高支起,窗旁一個白色衣衫的中年書生,正俯着身子探首外面,聽到有人進來,迴轉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聲:“爹爹。”

    中年書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沒有人跟你玩了。”他雙眉入鬢,眼角帶煞,嘴角上帶着一絲冷削之氣,但是在笑的時候,卻又令人覺得無比的和藹可親。

    .

    菁兒似乎很怕她爹爹,頑皮的神色也收了起來,低着頭嗯了一聲,玩弄着手上的手帕。

    中年書生眼角一揚,道:“你這手帕哪裏來的?拿來給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過去。

    中年書生道:“這就是剛剛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塊吧!”一面將手帕展開在手上看着,突然面色一變,道:“你過來。”

    菁兒見她爹爹變色,眼圈嚇得紅紅的。

    那中年美婦笑道:“你發什麼脾氣?”

    中年書生將那塊手帕一揮,那手帕平平飄到美婦手上,説道:“你看看。”中年美婦將手帕展開一看,也變色説道:“怎麼會是他?”

    菁兒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邊,中年書生指着窗外朝她説道:“你看看那是不是送你這塊手帕的人?”

    菁兒探首窗外,看見一艘小船,在江面移動着,船上坐着兩人,她目力亦異於常人,仔細一看,見那兩人卻正是方才給她那塊手帕,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旁邊坐的卻是那不肯捉迷藏的少女。

    於是她點了點頭。

    原來辛捷機靈已極,他見那少女一來,便知必非常人,後來那少女説到“捉迷藏”,他心中便已有了計較,暗忖道:“我脱身的機會來了。”便搶着提議捉迷藏,他知道唐門三人不會也不敢反對。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靈、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卻站在金梅齡身旁,動也不動,那少女眼睛被蒙,聽風辨位,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會來捉根本沒有發出行動聲音的辛捷。

    少女一動,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齡:飛快向江邊掠去,上了小船,朝岸邊的泥土上發了一掌,那小船便飛快地向江心駛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輕功操着船,一會兒便離岸甚遠,估計唐斌絕無法追來,便停手向金梅齡笑道:“你還吃不吃醋?”

    金梅齡臉一紅,用手羞他説:“你好希罕麼,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卻高興,忖道:“我剛剛錯怪了他。”

    船上雖有槳,但兩人都不會划船,辛捷用槳撥了兩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轉,只得罷了,任船隨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計,便脱身事外,他卻不知道他那塊角上繡了七朵梅花的手帕,替他找來更大麻煩。

    原來這船上的中年書生,卻正是武林中視為仙佛的“世外三仙”裏的東海無極島島主無恨生。

    東海無極島,位於杭州灣外,玉盤洋裏,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間的一個小島,無極島主張弋戈,本為一不第秀才,憤而妒世,跑到這荒島上,哪知卻無意中服了功能奪天造地的一枚異果,又得到南晉的一位異俠謝真人遺留下的秘笈。

    張弋戈在無極島一呆十餘年,練成神鬼莫測的本領,又回到中土,做了幾件驚天動地的事。

    但他如神龍,翩然來去,世人只知道有個自號“無恨生”的異俠,卻始終沒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面目。

    於是武林中遂將他和大戢島的平凡上人,小戢島的慧大師,並稱為“世外三仙。”

    無恨生自服異果,又具上乘內功妙諦,數十年,容顏未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又偶遊中州,遇到一個身手不凡的女子,兩人一見鍾情,便結成夫婦,那便是現在他的夫人九天玄女繆七娘了。

    夫婦兩人悠遊海上,九天玄女為他生了個聰慧的女兒,取名張菁,一晃多年,無恨生將無極島經營成個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諸地,找了些貧民來充做奴僕,日子過得安適愉快,無恨生也沒有爭雄武林的念頭,只是他憤世嫉俗之性未改,再也不願回到中土去。

    有一年,張菁才八歲,出起“疹子”來,無恨生學究天人,卻偏偏不會醫病,“疹子”一症,本是小兒常出之病,但卻無法以內功醫得,九天玄女愛女心切,便和無恨生兩人,遠赴浙江,找了個極有名的大夫到島上來,替張菁醫病。

    他們在路途上,遇見個瘦骨嶙峋,又是神經失常的女子,武功卻甚高,九天玄女好奇心起,上去一看,卻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面仙狐繆九娘,她大驚之下,將她帶回無極島。

    繆九娘整日哭笑無常,拿着一塊上面繡着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頻頻叫着“梅山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聽,知道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怒。

    總之“七妙神君”的“七藝”裏,有一樣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的風流韻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經失常,等到繆九娘一死,九天玄女更對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卻不知道他妹妹的瘋,是為了梅山民的“死”,卻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來玉面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當江湖傳雲“七妙神君”已喪身五華山的時候,繆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為他復仇,哪知她卻不是劍神厲鶚的對手,被厲鶚連罵帶諷趕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氣傲,受此奇恥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瘋瘋癲癲起來,沒有多久,此絕代美人便香消玉殞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賬,哪知卻聽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説,怏怏地回到無極島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婦倆再也沒有離開無極島一步,只是終日調教他們的女兒。

    張菁自幼在她父母“無恨生”夫婦手裏調教出的一身本領,自也是超凡絕俗了。

    她磨着爹孃出來一廣眼界,無恨生實在愛極他女兒,便乘着船,溯江而上,準備一遊中州風物。

    哪知道張菁偶一偷上岸去,帶回來的這塊手帕,卻和昔年繆九娘終日淚眼相對的那塊一樣呢。

    辛捷逃到船上時,他還在暗贊此人的機智,此刻看到張菁一點頭,轉身向她妻子説道:“原來梅山民並未死,此刻就在外面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湊到窗口一看,怒道:“這廝又騙了個少女,弋戈,這種人決不能再讓他留在世上,我們好歹要為世人除此一害。”

    張菁情竇初開,方才一面之間,已對這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有了好感,此刻聽了這話,睜着一對明眸望着她媽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媽媽為何對這年輕人這般痛恨。

    無恨生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

    身軀一旋,從窗中飄了出去。

    辛捷棄了槳,任小舟隨着江水飄流,他斜靠在船舷,心仍不能忘卻方才那輕紗少女的影子。

    金梅齡嘴一撇,指着他説:“你呀!”

    辛捷乘勢拉住她的手,笑問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金梅齡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説道:“你還在想剛剛那個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個女孩子。”他將金梅齡的手放在嘴上親了親,道:“不過我不是在想剛剛那個,我是在想現在這個。”

    金梅齡嬌笑道:“你最壞了。”心裏卻甜甜的。

    兩人低語淺笑,將什麼事都放在遠遠的,想也不想,彼此只知道世上只有個“你”,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這一剎那裏,辛捷感到自己有這樣的感覺,這少女給了他一切,他不該這樣對她嗎?

    但是辛捷自己的確明瞭,到目前為止,他自己的情感還沒有一個固定的方向,對金梅齡的情感,也彷彿是感激比愛還多一些。

    對方少魌呢?他曾經以為他是愛她的,可是現在她死了,還是為他而死的,但是他卻並沒有為這個命運悲慘的少女而悲。

    他感嘆了,與其説他是多情的,還不如説他是薄情更恰當些。

    “然而這是我的錯嗎?”他暗忖道:“當一個少女明確地表示她是愛着我時,我能怎麼做呢?”

    金梅齡忽地掙脱了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交給辛捷道:“這個放在你那裏好了。”

    辛捷見那本書正是毒君金一鵬所寫的“毒笈”,淡然道:“這是你爹爹的東西,還是放在你那裏好了。”

    自從聽了金一鵬所説的一個故事之後,他不自覺地忘了金梅齡的“爹爹”該是侯二。

    可是當他説出了之後,又不禁暗自責備自己,覺得自己有一些對不起“侯二叔”,但是這感覺卻是那麼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來那是慚愧還是抱歉?抑或僅僅是有些不安。

    金梅齡將毒笈塞到他的懷裏,道:“還是放在你那裏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的,難受死了。”

    她理了理鬢邊的亂髮,臉紅着,嬌笑着道:“你這人也真是,我的還不就是等於你的一樣。”

    辛捷笑了,將毒笈仔細地收到懷裏。

    自從他第一眼看到這本東西的時候,他就深深被裏面所記載的東西迷倒了,他求知慾極盛,對於任何新奇的東西,都要學一學,要知道一些。這“毒笈”裏所載的,俱是些不可思議的毒物,就仗着這些,金一鵬縱橫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聞而生畏,由此當可想見這“毒笈”的不同凡響,而人們對於“不同凡響”的東西,總是最有興趣的。

    何況辛捷這樣有着極強的求知慾,對任何事又都抱着極大的野心的人呢。

    當他收起那本毒笈時,他的心房因着狂喜而怦然跳動着。

    此刻夕陽將落,晚霞漫天,將本已是黃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燦爛的金色,水波流滾,又像是無數的金色小蛇在那裏蠕動着。

    夕陽照在金梅齡臉上,她更顯得美了。

    她側過臉,閉着眼睛避開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強光,輕輕地説:“我餓得要死,捷哥哥,找點東西給我吃好不好?”

    其實辛捷何嘗不餓,苦笑道:“等一會到了岸,我們去大吃一頓……”

    金梅齡搶着道:“我要吃火腿雞湯,冰糖肘子。”

    辛捷咽丁口口水,笑道:“對了,冰糖肘子,還有……”突然他念頭一轉,説道:“我們先到那邊的大船上看看,問他們可不可以分一點……”突地,他又止住了話。

    金梅齡順着他眼光一看,見一條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飄出,看上去就像是一縷煙。

    奇怪的,那陣煙竟向自己這條小船飄了過來,她面色一變,忖道:“看這種超凡入聖的身法,可能又是那個女孩子,她又跑了來幹什麼,難道她真對……”

    她念頭尚未及轉完,那道輕煙已停在他們船上,金梅齡一抬眼,卻見是一箇中年的書生。

    小船絕未因這人的來到而有絲毫波動。

    辛捷全然被這突來震驚了,他依稀感覺到這人的來,絕不是善意的,這從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來,辛捷自忖能力,極敏鋭地感覺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絕不是此人的敵手。

    這從他這種驚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來,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對我們不利,我可真沒有力量來對付他。”

    這就是辛捷異於常人的地方,他能夠極快地將自己和別人作一個公平的比較,而他的判斷也往往是最正確的。這種正確的判斷,使他能有一個冷靜的頭腦來思考該怎樣去應付。

    無恨生傲然佇立在小船的船頭上,平穩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隨着江上的風微微飄動着。

    這時九天玄女正向她驚疑着的女兒,解釋為什麼會有這件事發生。

    無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兩道冷而鋭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於是辛捷譏笑自己:“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無用,甚至會怕別人的目光。”

    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辛捷站了起來,朝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閣下有何貴幹?”

    無恨生依然冷靜地望着他,心中在考慮着“海內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過自己三招,因為辛捷看來委實是太年輕了,難怪無恨生會有這樣的感覺,於是他傲然道:“動手吧!”

    辛捷一怔,這很難了解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動手的用意,“我和他素無仇怨呀。”辛捷暗忖道。

    無恨生眉頭一皺,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動手,我就先動手。”於是無恨生左掌輕飄飄地揮向辛捷。

    辛捷自是識貨,他見這一掌看來雖是平淡無奇,但其中所藴育着的變化,卻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隨意去招架,因為他明確地知道,也惟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無恨生冷笑一聲,心忖:“這廝倒識貨。”右掌劃了個半圈,嗖地推出,左手變招式,改揮為推,雙掌都注滿了真力,他不想多廝纏,因為方才那一招,他已識出這“七妙神君”確非等閒,便想以數十年來的修為內力,一舉取勝。

    因為在這小船上,對方根本沒有迴避的餘地,也只有盡力一拼,和他對這一掌。

    但是無恨生巧服異果,又得秘笈,再加上數十年的修為,掌力之強,天下雖大,能勝得過他的怕也是絕無僅有了,辛捷雖也是天縱奇才,但到底年輕,比起無恨生來,可實在差得遠呢。

    辛捷見他掌心外露,色如瑩玉,心中驀地一驚,再無思考的餘地,真氣猛提,刷地撥了上去。

    辛捷臨敵經驗雖弱,但他卻有一種精鋭的判斷力,他若硬以功力來和無恨生這一掌相抗,勢必要震傷內腑,船身本小,避無可避,他只有冒險將身形拔起,暫時避過這招再説。

    辛捷雙臂翼張,拔起在空中,心裏極快地考慮着該如何應付這突來的強敵,他也知道當他身軀這次落下的時候,便是自己的生死關頭了。

    坐在船舷上驚異着的金梅齡,也正在奇怪這輕功高絕的怪客,無恨生掌勁發出,掌風微微帶過她。她只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強力向她襲來,再也無法穩住身軀,整個人被這掌風帶了起來,噗地落入水中。

    辛捷身軀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轉折,頭下腳上,刷地落了下來,在水中將金梅齡的後領一抄,人也藉着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許,兩腳向後虛空一蹴,飄飄落在小船的另一側。

    他憑着一口真氣,以無比玄美的姿勢,將落在水中的金梅齡救上船來,身形確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無恨生暗自點頭,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確是罕見的,只可惜這樣的一個人,卻是個沒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為世人除害,日後又不知有多少個黃花閨女要壞在他手上。”

    金梅齡又是全身濕透,又驚又怒,辛捷卻全神戒備着,心中暗忖:“這廝究竟是什麼來路,掌力居然已練到歸真返樸的地步,看他掌心色如白玉,難道他已練成了武林中數百年來無人練成的‘玄玉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懸於這一剎那之間,他不禁憶起十年前天殘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頭頂的那一刻,但是此時已沒有多餘的時間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揚掌待發。

    他心頭一冷,沉聲道:“閣下為何如此相逼,我和閣下素無仇怨……”

    無恨生目光如水,隱含殺機,叱道:“少囉嗦。”進身錯步,就待再施殺手,他成心不讓年輕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條白影,橫波掠來,怯生生站在小艇中央。無恨生叱道:“菁兒,走開。”

    張菁嬌喚道:“爹爹,你老……”.

    無恨生眼一瞪,道:“怎地?”

    辛捷與金梅齡俱都一驚,暗忖:“原來此人是這少女的父親。”但是此人為何要傷自己呢?辛捷仍如墜五里霧中。

    張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説:“爹爹,看他年紀這麼輕,怎麼會是九阿姨所説的那個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親口中知道了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連下殺手,她當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怎敵得住,一急,不再思慮,也竄上小船。

    無極島主長眉一軒,怒道:“你知道什麼,那麼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雖然數十年來容顏未改,但當世之人還有誰能致此?連小戢島的慧大師都不行,因此氣得發誓從此不出小戢島一步。一念至此,無極島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覺。

    張菁眼睛一轉,知道爹爹心裏已自活動,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問問人家呀。”

    無極島主哼了一聲,暗忖:“這妮子怎地今天盡幫那人説話,莫非她也對他有意了。”

    “這小子要是敢動我女兒一根汗毛,我不把他連皮都揭下來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兒的話也有道理,這小子看來最多隻有二十多歲,也許不是梅山民也説不定。”

    張菁與她爹爹一問一答,辛捷心裏更糊塗,奇怪着:“這父女兩人究竟與我有什麼牽連呀?“九阿姨”又是誰呢?”

    金梅齡卻鼓着嘴在一旁生氣,這少女雖是幫着辛捷,金梅齡心中卻一百二十五萬個不願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樣的,準不是個好人。”她妒火如焚,張菁的一舉一動,她都看不順眼。

    無極島主身形微動,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張菁驚喚了一聲,哪知她爹爹並未出手,只是厲聲問道:“那手帕是誰的?”

    辛捷一愕,張菁接口道:“就是你給我矇眼睛的那塊嘛。”辛捷會意,隨口道:“是我的。”

    無極島主臉一沉,叱道:“是你的就好。”雙臂微一吞吐,勢挾雷霆,呼地又是一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備,見他肩一動,真氣猛地往下沉,那小小一隻船,怎禁得住他這種內家真力?呼地,反了一個身,船底朝上。

    張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隨着船身一飄,江中別無落足之地,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須知無極島主輕功再是佳妙,卻也不能將身軀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過藉着空氣的衝激將體中的先天之氣與之合而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動,卻是萬萬不能。

    無恨生面目變色,辛捷兩度從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氣沖天,他修為百年,雜念俱消,就只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張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説:“怎麼辦呢?”

    無極島主亦是無法,他總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頭一皺,雙掌連揚,江面的水,被他的真力一擊,飛起漫天浪花,聲威端的驚人已極,張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

    無恨生雙腳率性釘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動也不動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卻被無極島主驚人的掌力衝激成一個個水穴,浪花飛舞,一條條濁黃的水柱,昇天而起。

    “看你往哪裏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並無人跡,暗忖:“這小子一定是朝岸邊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會游水。

    然而,辛捷此時又怎樣了呢?

    無極島主雙腿微曲,以無比的內家真氣,催動着這小船朝岸邊移動,雙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揮動,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遠遠有幾條漁船望見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許高的水牆,嚇得望空拜倒,以為是水神顯聖,這些水上討生活的人,神權最重,有的甚至立刻買來香燭,就在岸邊設案祝禱了。

    無極島主將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未見辛捷的蹤跡,張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會朝那邊的岸游過去嗎?”

    無極島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臉上卻繃得緊緊的,兩腿微曲,小船倏地變了個方向,快得如離弦之箭,朝對岸射去。

    這裏江面浪花,許久才恢復平靜,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鑽出兩個頭來,卻正是辛捷與金梅齡兩人。

    原來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計較,一手拉着金梅齡,閉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後船腹與水面之間,自然會有一塊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頭部便伸入這塊空隙裏,是以兩人雖然身在水中,既不會沉入水裏,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呆上一天,也絕無問題。

    金梅齡見辛捷如此機靈,朝他甜甜一笑,頗為讚許。

    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強敵未去,連大聲呼吸都不敢,他聽到四面水聲轟然,更是心驚。

    後來他感覺到小船在微微移動,半晌,他腳底似乎碰到實地,知道船必已離岸甚近了。

    等到張菁在上面出聲説話,他知道這少女在暗中幫着自己,心裏受用得很,隨即想到她爹爹必會催動着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齡又沉入水中,他雙腳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

    兩人閉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須知他兩人俱為內家高手,閉着呼吸自不困難,等辛捷確定強敵已離遠去,才悄悄伸出頭來。

    他四望一下,見江面已無敵蹤,喘了一口氣,與金梅齡悄悄跳到岸上,暗道:“僥倖。”

    兩人見了那“中年書生”的功力,哪裏還敢多作停留,腳一踏地,便施展輕功,落荒而去。

    辛捷這一全力施展,金梅齡暗喜道:“他的輕功好俊。”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要不她怎能趕得上他?

    此刻她身心都已交託給她身旁的人了。

    他倆濕透了的衣服,被行動時的風聲帶動得“譁”“譁”地響。

    “討厭。”金梅齡俏罵着,一面將貼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則笑臉望着她,他腳尖微一點地,人便掠出數丈開外。

    當他倆都已感到這兩日來的驚險已成過去時……

    突地,她倆人身後多了一條白色人影,手朝毫無所覺的辛捷的背上“玄關穴”點了一下。

    金梅齡驀然覺得身旁的辛捷停頓了,她停不住腳,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許,手腕一空,她驚忖:“怎地了?”回頭一望,一條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蹤,接着,她聽到一個極甜美的聲音自空中傳來:“姑娘,你的人我帶走了,不過,記着,我是為你好。”

    金梅齡但覺一陣暈眩,四野寂然,根本沒有人跡,但這聲音從哪來的呢?

    “難道是‘傳音入密’?”她又是一陣暈眩。

    微風吹處,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孤獨、寂寞和驚懼,“捷哥哥,你到底怎麼樣了呀?”她發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邊,江水東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揚帆東去,風吹着,一塊燒焦的木片滾到她腳下。

    她俯身拾了起來,柔腸百結。

    “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時的木頭吧,捷哥哥,你到哪兒去了呀?”晶瑩的淚珠,流過她嫣紅的面頰。

    這兩日來的生死搏鬥,似水柔情,都夢境般地永留在她心頭,但夢中的人卻已不知去向了。

    她兩日來未進水米,再加上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虛軟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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