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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少俠被劫赤城島

    邊瘦桐和啞童司明上了大黑船之後,這艘大船緩緩地向前行去。

    何七把他二人安置在艙內一個偏間裏,一切器皿用物,皆極為名貴。地下鋪猩紅地毯,燈光由一對銀質的鶴嘴壺的口中吐出,隔着鐵格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見滾滾的江水。

    邊瘦桐躺在一張軟牀之上,啞童侍立在一邊,顯出一副極不耐煩的神態,不時地來回踱着,雙手連連搓動!

    邊瘦桐見狀,笑了笑,説:“你不要急躁,主人快要來了,我們要表現出輕鬆的神情,無所謂的樣子!”

    司明張大了眸子,用手在脖子上一劃。邊瘦桐立刻會意地笑了笑道:“我想不至於的,你放寬心,我們定會平安無事。現在你先去休息吧!”

    司明聽主人這麼一説,不由寬心大放,當下倒下一杯茶喝了。他還是第一次住這麼講究的房間,這裏摸摸,那裏看看,一屁股坐在鬆軟的椅子上。

    過了一會兒,艙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何七走進來,躬身道:“大島主來了!”

    邊瘦桐微微一笑,啞童司明也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何七那雙吊梢眉挑了一挑,重複道:“大島主來了!”

    邊瘦桐毫不在意地笑道:“請便!”

    何七怒衝衝地指着啞童道:“你怎麼也不站起來?”正要伸手去扯,卻聽得門外一聲蒼老的笑聲,道:“他們是客人,不懂得這些規矩,免了吧!”

    話音未落,一個禿頂的瘦弱老人出現在艙門口。

    只見這老人穿一身白色絲質便裝,頷下長鬚,長可及腰,看來頗有神仙氣質。

    他進來之後,對着牀上的邊瘦桐點了點頭道:“小兄弟,你的大名,我久仰了。”

    邊瘦桐一笑道:“如果所料不差,閣下可是南海雙鷗中的‘血鷗雲翅’夏侯三老義士?”

    白衣老人突地一驚,遂即眯目而笑,點了點頭道:“中原之行,你是第一個道出老夫字號的人,欽佩!欽佩!”

    邊瘦桐點頭笑道:“這麼説‘晴空一羽’蕭葦蕭義士也在這船上了?”

    老人笑着點了點頭,説道:“不錯,他也在船上。”

    説着坐了下來,咳了一聲,那兩粒明珠似的瞳子,在邊瘦桐身上轉了一下,笑道:

    “邊大俠身體欠安,還需要多休息,如有需要,只管招呼何七就是。邊大俠,明晨我再來拜訪,有事面談,現在不打攪了!”説着站了起來,對着邊瘦桐點點頭,出艙而去,何七也隨後而去。

    他們去後,邊瘦桐嘆息一聲,道:“一個人是不能失去武功的。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有任人宰割了。”説罷苦笑了笑,道:“熄燈,睡覺!”

    啞童司明近來心情也極不安寧,全心全意照顧着主人,對邊瘦桐的吩咐言聽計從,當下立即滅了燈,上牀睡覺。

    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時候,傳來叩門的聲音。何七叫道:“邊先生醒了麼?”

    啞童跳下地開了門,就見何七身側隨有二人,捧着洗漱用具,還有一個大食盒。啞童拉過洗臉盆,兩個小童放下了食盒,彎身退出。

    何七含笑道:“邊先生用餐之後,二位島主有請!”

    邊瘦桐點了點頭道:“正要拜訪!”

    何七隨即退出。司明為主人梳洗一番,打開食盒,見是煮好的小米香粥,二人草草用畢。

    過了一會兒,何七又來了。他推着一張帶有小輪的虎皮坐椅,向邊瘦桐彎腰道:

    “主人有請!”

    邊瘦桐對司明點了點頭,司明輕輕把他抱起,放在椅上。何七站在椅後,向啞童道:

    “你就不必去了!”

    司明搖了搖頭。邊瘦桐笑道:“司明,你留下來無妨!”啞童不情願地退回房內。

    何七緩緩推動坐椅,直向後艙而去!

    邊瘦桐這才發現,這艘船面積極大,艙內房間極多,窗門相對。一眼望去,竟有十數間之多。

    沿着鋪有紅色地氈的地板,何七把邊瘦桐推進了懸有絲幔的島主卧艙之內,在幃幔前停住,彎腰報道:“啓稟二位島主,客人來到!”

    何七恭順地彎着身子,在沒有得到主人答覆之前,他的身子是不能直起來的。

    邊瘦桐坐在椅上,心內不由暗自忖道:“好大的派頭!”

    一念未完,就見帳內一個童子探出頭來。這童子看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聰明伶俐,他用手指在嘴上按了一下,噓道:“不要吵,兩位島主正在下棋,誰要是攪了棋局,可要倒黴的!”

    何七齔牙一笑,小聲道:“靈哥兒,是大島主命我接此人來見的。請你去回一聲!”

    那童子一雙烏黑的眸子,在邊瘦桐的身上轉了一下,奇怪地道:“他是個瘸子?還要你推着他!”

    何七低笑道:“別胡説,你快去吧!”

    童子點了一下頭,晃動着頭上的小辮説:“好!我去試一試看。”説着縮回頭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探出頭來,皺着眉道:“真是的!你早也不來晚也不來,單單在大島主輸棋的時候才來,害得我碰了一鼻子的灰!”

    何七一怔道:“是大島主叫我去接他的呀!那我再把他推回去算了!”

    靈哥兒從幔子後走出來道:“且慢!”他嘟了一下嘴,“你推走了,等一會兒也許我又會捱罵。這麼吧!你輕輕地把他推進去,只要別出聲就行了!”

    何七歪着頭道:“行麼?”

    靈哥兒點了一下頭道:“把人交給我,你就別管了。”

    何七嘻嘻一笑,説道:“那就麻煩你了!”

    靈哥兒接過輪椅,向邊瘦桐道:“邊爺,你別出聲,要是掃了二位主人的棋興,我可擔當不起!”

    邊瘦桐冷冷一笑,沒有説話。

    靈哥兒輕手輕腳地把邊瘦桐推了進去。

    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兩旁是芬芳的水仙花,魚缸裏的五色金魚追逐嬉遊。在一個船艙裏,竟有這些擺設,確是令人吃驚!

    邊瘦桐心內不免有些驚異,愈發認為這“南海雙鷗”身份與眾不同!可是他對這些奇異的擺飾,卻並未留心去觀賞,只是反覆地盤算着,主人劫持他來是何意圖,看來對他主僕二人頗為禮遇,並無什麼惡意。如此一來,也就更難明白他們的意向了!

    在一張大理石台面的楠木桌旁,“南海雙鷗”各自盤膝坐在兩邊,桌上布着一盤棋。

    “血鷗雲翅”夏侯三正自捻着一顆白棋子叮叮地在桌面上敲着,口中連連自語道:“完蛋了……完蛋了!”

    雪似的白鬍子,像白綾子似地飄着!

    在他對面的高座薄團之上,坐的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晴空一羽”蕭葦,邊瘦桐還是第一次見面!

    他沒有想到,“南海雙鷗”這一雙武林中極少有人知道的怪傑,竟然是一老一少;而且年歲相差得竟是那麼懸殊!

    這時看來,年輕的蕭葦顯然在棋上佔了上風,他那古銅色的面頰上,展露出得意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髮着亮亮的光輝!

    忽然,他轉過頭來,一眼看見了邊瘦桐,臉上立刻現出驚異神色,怒目向一邊的小童靈哥兒叱道:“混蛋!客人來到為什麼不稟告一聲?如此待客,豈不太怠慢了!”

    靈哥兒嚇得臉色蒼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大爺二爺下棋,小的怕攪了主人雅興,所以未敢出聲,二爺千萬不要責罰!”

    蕭葦一笑説道:“看你小子嚇的,起來吧!”

    靈哥兒磕了個頭,忙站起身,走到一邊去了。

    晴空一羽蕭葦看了一下棋盤,笑了笑,站起身子走過來,道:“邊瘦桐!我雖然沒有見過你,可是卻久仰你的大名,在中原來説,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邊瘦桐冷冷地搖了搖頭道:“閣下過獎了!”

    蕭葦臉上掠過了一絲冷笑,在邊瘦桐的對面坐了下來,道:“可你應該知道,要不是我們救了你,你是不會有活命的!”

    邊瘦桐又搖了搖頭,笑道:“蕭大俠,你説錯了!如果不是你的手下何七追上我,此刻我已同啞童司明走遠了!”

    晴空一羽蕭葦不由濃眉一蹙,立刻又改成勉強的微笑,哼了一聲道:“你逃不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被紅衣獅門扣押在船上,是我與拜兄救你上船來的!”

    邊瘦桐想不到這位二爺説話語氣之間,竟是那麼傲慢,十分不悦地冷笑道:“蕭大俠,你又錯了,我並未請求你們救我,即使現在也不晚,你仍然可以把我二人送回去的!”

    晴空一羽蕭葦一抬腿:“叭”的一聲,把一張雕花的紅木椅子踢了個粉碎!

    這種功夫,即使在邊瘦桐的眼中,也是相當驚人的。

    因為地下鋪着軟軟的地毯,木塊是不容易踏碎的,除非有極為真純的內功,用“氣”

    把木塊輕吸着,然後再以“氣”粉碎之,否則,是不可能踏碎的。

    晴空一羽蕭葦竟然有如此卓絕的內功,大大出乎邊瘦桐意料之外。可是,他面上卻未露出一絲驚異之色,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蕭葦一連踏碎了幾塊木頭之後,狂笑了一聲道:“便宜你了!”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未必見得!”

    蕭葦氣得雙目一瞪,可是卻又哈哈大笑了一聲,道:“我請你來,不是和你吵架的!”説到此,大聲叫道:“靈哥兒獻茶!”

    靈哥兒答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這時,忽聽得噼哩啪啦一陣亂響,棋子兒掉了滿地。

    只見血鷗雲翅夏侯三,面紅耳赤地站了起來,憤憤地道:“這局棋輸了,我一輩子也不下了!”

    蕭葦道:“輸了棋也不必發這麼大脾氣呀!”

    夏侯三冷笑了一聲道:“第五十六手棋時,是我居心仁厚,否則你絕贏不了!”

    蕭葦笑了笑道:“無論如何,你現在是輸了!”

    夏侯三發出一串沙啞的笑聲,正要反唇相譏,忽然一眼看見了邊瘦桐,他怔了一下,點頭問道:“是何七送你來的吧?我只顧下棋,多有怠慢,請多包涵。”

    邊瘦桐微微冷笑道:“不必客氣。我已來很久,不知二位有何事相商?”

    夏侯三看了蕭葦一眼,笑道:“你還沒有告訴他麼?”

    晴空一羽蕭葦臉色微紅道:“還沒有呢!你告訴他吧!”

    血歐雲翅夏侯三咳了一聲,坐了下來。

    這時,靈哥兒為各人獻上了茶。

    邊瘦桐見茶色碧綠,清香撲鼻,知不是普通的茶。果然,蕭葦手指茶懷道:“此乃南海上露峯的松子茶,能清心爽目,常飲更有神效,請你品嚐……”説到此,忽然笑了笑道:“等一會兒,我叫何七給你送些過去,你儘可以喝的!”

    邊瘦桐含笑道:“多謝了!”

    夏侯三向一邊的靈哥兒一揮手,道:“你先下去,不喚你不要來!”

    靈哥兒下去後,夏侯三眸子裏射出逼人的光芒,注視着邊瘦桐的臉,道:“瘦桐老弟,你可知道,為了你,我們已與紅衣獅門結下了仇隙!”

    邊瘦桐一笑説道:“我不懂這是為什麼?”説着看了二人一眼:“二位這麼做,是何用意?”

    皓首銀髯的夏侯三嘿嘿一笑道:“當然是有所用意的!老弟,你先不要急!”

    説到此,雙手連連搓動,道:“昨夜我去看你時,曾經仔細觀察過你的氣色,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身上中有奇毒……”

    蕭葦冷笑了一聲,插口道:“多半是中了蠱毒,是嗎?”

    紅線金丸邊瘦桐冷冷一笑,未發一語。

    夏蕭二人對看了一眼。夏侯三咳了一聲,乾笑道:“老弟,你不要發愁,你中的這種蠱毒,並非絕症,我二人有辦法能夠令你復原……”

    邊瘦桐心中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知道,你們是有條件的!”

    夏侯三哈哈一陣大笑,點頭道:“你真聰明!不錯,自然是有條件的,可是算起來,你還是划得來的!”

    邊瘦桐目光直射着他道:“什麼條件?”

    夏侯三站起來,在艙內踱了幾步,忽地回過頭來道:“紅線金丸!”

    邊瘦桐愣了一下道:“什麼紅線金丸?”

    夏侯三一笑道:“我是説,你要把‘紅線金丸’的打法,傳授給我們二人!”

    蕭葦冷笑了一聲,補充道:“包括你拿手的‘一指雙丸’的打法,傳授給我們二人!”

    邊瘦桐呆了一下。夏侯三嘿嘿笑道:“想一想,你這是划得來的!”

    邊瘦桐不由微微一笑道:“我還當是什麼呢,其實這是不必要的。二位武功精湛,遠超過我,暗器打法各家不同,又何必要學我這幾招雕蟲小技?”

    睛空一羽蕭葦哼了一聲道:“這不是討價還價,也不用假客氣,很簡單,這是一筆交易,我們負責使你身體復原,你傳授紅線金丸的幾種絕技,這是很公平的!”

    血鷗雲翅齜着七上八下的牙齒,笑道:“就算是你不傳之秘,為救自己的性命,這麼交換一下,也是划得來的。”

    邊瘦桐想了一想,微微笑道:“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們一言為定!”

    夏侯三不由大喜道:“一言為定!”

    睛空一羽蕭葦道:“邊瘦桐,你應該知道,如今你的性命,掌握在我二人手中,你如果想玩什麼花招的話,確是不智之舉!”

    邊瘦桐冷冷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蕭大俠這麼説,未免令人齒冷!”

    晴空一羽蕭葦一雙光亮的瞳子,在他身上轉了一下,點了點頭,冷笑道:“我諒你也不敢如此!”

    血鷗雲翅夏侯三一隻手搔了一下頭,咧着嘴笑道:“老二,你太多慮了,他不會食言的。”

    晴空一羽蕭葦點頭笑道:“這個我何嘗不知,不過是先小人後君子罷了。”説到此,由位上一躍而起,到了邊瘦桐面前,道:“來!我為你去掉那條蠱!”説着,雙手向邊瘦桐兩膀上抓去。

    忽然,血鷗雲翅夏侯三咬了一聲道:“老二。”

    蕭葦回過頭來,問道:“怎麼?”

    白髯垂胸的夏侯三呵呵一笑,道:“兄弟,你也大性急了,要知道欲速則不達,邊瘦桐與你我今後非一日之交,你又急些什麼?”

    蕭葦立刻明白了拜兄的意思,當下點了點頭,對着邊瘦桐笑了笑道:“大哥説得對,我們相處不是一時,舟途之上多有不便,等到了島上,再為你解救也是不遲!”

    邊瘦桐本以為蕭葦會為自己解開穴門,逼出蠱蟲,卻未料夏侯三忽然喝上,心中好不失望。由此他才知道,血鷗雲翅夏侯三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物,自己落在他二人手中,是否真如方才所説得那麼簡單,就不得而知了。他微微一笑道:“夏島主説得不錯,來日方長,不必性急!”

    夏侯三眯着雙目,對他微微一笑,伸手自桌上拿起一個金色的小鈴,“叮叮”一晃。

    門簾揭處,何七躬身進來,説道:“何七侍候島主!”

    夏侯三嘻嘻笑道:“把邊大俠推回原處,好好侍候他主僕二人;從今以後,邊大快就是我赤城島的上賓,不可慢待!”

    何七躬身答道:“是!”遂走過來,小心推動輪椅,將邊瘦桐一直送回住處,由司明接過,他才彎身行禮而出。

    司明比了一個手式,邊瘦桐搖了搖頭微笑道:“你不用害怕,我們死不了啦!”

    啞童見主人氣色甚好,心也就放了下來,自此二人在舟中安心地住着,邊瘦桐更是不急不躁,耐心等待。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大約有幾天的日子,這條船才駛出了長江,駛入了海洋。

    這麼長的時間裏,邊瘦桐沒有再與南海雙鷗見面,他所需用的物品,皆由何七供應。

    至於未來如何,去向哪裏,對他來説還是一個謎!

    這一天,船終於泊岸了。

    何七滿臉笑容地來報告:“到家了!邊相公可以準備一下,咱們要下船了!”

    邊瘦桐微笑着點了點頭,他全部的衣物,僅是一個革囊,平素都系在啞童身上,雖經歷次劫難,所幸並未遺失。

    司明聽説到家了,忙找出一套乾淨衣服,為主人換好。邊瘦桐低聲問道:“我的紅線金丸你可藏好了?”

    啞童拉開了長衫,指了指兩條腿肚子,那上邊各系着一個黑皮的小匣子。

    邊瘦桐點了點頭道:“很好,今後你要特別注意,不可叫別人看見了,在我身體未復原之間,這東西是露不得的!”司明點了點頭。

    一切整理好後,何七又在外面輕輕叩門,道:“二位島主在船頭等候相公共同上岸!”邊瘦桐點了點頭,讓司明上前開門。

    何七推着一張輪椅,立於門外,他身上換了一套銀灰色的薄綢短褲褂,露出一雙生滿黑毛的瘦腿,足下是一雙同色的薄底快靴,一見邊瘦桐,深深地打了一躬。

    這兩日來,邊瘦桐似乎覺得氣温高了許多。尤其是這幾天,他身上穿一襲綢子的衣裳,都感覺到太熱了。

    邊瘦桐在艙內悶了十幾天,對外頭的景物絲毫不清楚,他渴望着看一下陸地或者是天空。

    司明把他抱上了輪椅。何七慢慢推動,一直走到了船頭。

    燦爛的陽光,耀得青衣邊瘦桐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炙熱的風撲在身上,有一種説不出的暖烘烘的感覺。這種感覺告訴他,他們已經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寬闊的艙面上,排列着百十名赤着上身的漢子,每個人都是膀大腰圓,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

    在船舷右側的兩張太師椅上,坐着南海雙鷗。

    他二人也已換了打扮!

    年老的夏侯三是一套黑色夏布的短衣短褲,足下穿一雙用黑色鮫皮編織的涼鞋。他那蒼白的皮膚,在陽光的曝曬之下,更顯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他的頸下以及膝蓋內側,都垂着鬆鬆的皮。看起來,他確實是有些老了,可是他那興奮的神采以及光亮的雙瞳,又似在顯示他的活力以及過人的內功!

    在他身邊的晴空一羽蕭葦,看起來卻像一個冷熱不分的傢伙。他那結實的胸脯上,仍然緊緊繃着一件豹皮的背心,下身是同色的豹皮短褲;雙足之上,卻穿着一雙細草編就的紅色芒鞋,在足踝的地方,緊緊扎着一雙豹皮的護踝;他的頸後繫着一個很大的草帽,就像江南人所用的雨傘模樣。

    他臉上帶着興奮的笑容,用手指點着那羣壯漢,口中朗聲吩咐道:“你們都辛苦了,我特准你們一個月的假,隨便到哪裏去玩都行,只是一月之後必須要回來。還有一點,任何人不許泄露這裏的情況!”

    他的話説完,眾人雷鳴似地歡呼起來。

    蕭葦揮了一下手道:“你們可以走了!”

    百十名漢子聞聲,一齊拜倒在地。蕭葦由位上一跳而起道:“走吧,記住!少玩女人!”

    這羣漢子紛紛站起來,縱身一躍,一陣撲通之聲,各自縱入水中而去!

    邊瘦桐沒有理會這些,扭頭看了一下,見海岸上生着高可參天的傘一般的樹,心想: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椰子樹不成?”

    再向下邊一看,碧綠的海水,平滑得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

    在接近岸邊的沙灘上,海水衝上來又退下去,一次又一次地吐出白色的泡沫。海面上,似乎有一些全裸的土人,在划着獨木舟捕魚……

    蔚藍的天上,海鳥翩翩飛翔。

    邊瘦桐口中“哦”了一聲,自語道:“看來,我們是到了一個新地方了!”

    何七走過去向南海雙鷗報告一番,兩個怪人同時把目光向邊瘦桐望來。

    夏侯三笑着走過來:“兄弟!這是熱帶地方,你們穿得太多了!”

    邊瘦桐點點頭道:“我還受得了!”隨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血鷗雲翅夏侯三怪笑道:“我們已經到瓊州島附近,你來看!”説着他用手遠遠地一指。邊瘦桐隨其手指看去,果然看見遠處海面上似乎有一大片陸地的影子。

    夏侯三笑道:“那就是瓊州半島;不過,這裏不是!”

    他怪腔地咳了一聲,往海水裏吐了一口痰,足下踏動着道:“那地方是大明的江山,可這裏不是,這赤城島是我南海雙鷗的江山!”説着大聲地狂笑起來,趾高氣揚地道:

    “不管是誰,只要他敢走近這地方一步,我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説完他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怎麼樣,這地方你喜歡不喜歡?”

    邊瘦桐冷哼一聲,未發一言。

    就在夏侯三大肆吹噓之時,十幾個穿白色短衣的漢子,駕着一隻小船靠近了大船。

    何七接他們上來,直向後艙行去!

    過了一會兒,他們每人扛着一大包東西走出來,把東西放在小船之上,由何七親自押船,直向島上一個灣口駛去!

    一會兒,又有一隻帶有涼棚的白色小舟,靠近大船,人影一晃,縱上來一個童子!

    這個童子,外表看起來,竟與黑船上的靈哥兒一模一樣。他身上穿着白色夏布短衣褲,像靈哥兒那樣,也梳着一根沖天的小辮子!

    靈哥兒歡快地從艙內迎出來,大聲叫道:“巧哥兒!”

    邊瘦桐一眼就看出,二人是一雙孿生兄弟,無論身材、相貌,簡直看不出有一絲不同之處。

    巧哥兒趨前,向夏侯三及蕭葦叩頭參見,站起之後,他含笑道:“二位島主沿途辛苦了,請登舟上島休息一下吧!”

    蕭葦微笑着:“巧哥兒,這兩個月來,沒有什麼事情吧?”

    巧哥兒彎身道:“託二島主鴻福,島上安靜如常,西面的海鬍子曾來訪過,並無什麼要事。”

    蕭葦點頭説道:“很好,你比靈哥兒辦事強多了!”

    巧哥兒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侯三指了邊瘦桐主僕一下道:“這是我們的好朋友,你二人小心招呼他們下船!”

    説着瘦腿一縱,如同一支弩箭一樣,“嗖”的一聲,已落在那隻小船之上。小船吃他一落,卻連動也未動一下。

    邊瘦桐看在眼裏,心中越發吃驚,暗忖:我走遍江湖,未遇敵手,看來眼前這南海雙鷗,卻真是大大的一雙勁敵了!想到此,不禁有些發呆。

    蕭葦對靈哥兒道:“你去背邊相公上船!”

    啞童司明一聽,急忙搶先抱起了邊瘦桐,雙足一頓,徑向那隻小船上落去!

    靈哥兒見狀大驚,他只當啞童存心逃走,當時高呼一聲:“你往哪裏跑?”足下一點,如同一隻出巢的燕子一般,撲到了司明背後,抖掌照着司明就打!

    司明猛地一個翻身,他兩隻手抱着主人,不便出招,卻飛起一腿,直向着靈哥兒小腹踹去!

    值此劍拔弩張之際,只聽得當空一聲喝聲:“不要打架!”緊跟着,一條人影如同一粒流星似地,陡然自空而落,不偏不倚,正落於靈哥兒與啞童司明之間!只見他雙臂一晃,二人同時踉蹌而出!

    二人站定之後,才發現勸架的竟是晴空一羽蕭葦。他面對靈哥兒含笑道:“你誤會了,不可失禮!”説着又向邊瘦桐一抱拳道:“多有得罪,尚請原諒!”説完,把臉轉向司明,目光之中,含着幾分驚奇,上下打量了司明一眼,道:“我倒沒有想到,原來你身上也有挺好的功夫!”

    邊瘦桐冷冷笑道:“他哪裏會什麼功夫,比起這兩位小哥兒,只怕還差得遠呢!”

    這時,司明已把邊瘦桐輕輕放在椅上,他退後一步,雙手叉着腰,虎視眈眈地望着靈哥、巧哥二人。他二人也鼓着腮幫子,怒視着司明,只是沒有主人的命令,他們不敢動手。

    這隻小船,沿着兩旁椰樹蔭影,徐徐地向前劃去,轉過了一道彎,眼前來到一處海口。

    這海口,看來像是經過人工修整了似的,兩側是高可排雲的巨巖,岩石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人工開鑿的痕跡。

    蔚藍色的海水,沿着直直的水道,把小舟送到內裏深處!

    就在這水道的盡頭,聳立着高可齊天的巨崖,其上老藤糾葛,野草鮮花,看來像是一座巨大的彩坊!

    巨崖之下,開着一條兩丈寬的水道,鐵柵門高高地懸着。

    小船穿過鐵柵門後,一陣軲軲轆轆的搖動之聲,鐵柵門便放下來了!

    一會兒,小船好像到了園林深處。

    這兒,蝴蝶兒翩翩飛舞,小鳥兒彩翼剪空,五色的奇花異草……在藍帶似的一彎海水映照之下,更顯得猶如仙境一般!

    邊瘦桐心中不由暗自讚歎道:“南海雙鷗倒真會享福!居然找到如此洞天福地!”

    在一叢翠竹之前,小船攏岸了。

    岸邊十數級石階,迎面一座用紅色岩石建築的樓房,牆上爬滿了一種開着黃花的“軟枝黃蟬”,正面一方翠匾上刻着“海角紅樓”四個蒼勁的大字。

    怪人何七恭立在樓前迎接。夏侯三問道:“東西都入庫了麼?”

    何七躬腰答道:“都存放妥當了!”

    啞童司明攙着邊瘦桐走到樓前,蕭葦笑指着這座紅樓道:“這是我們接待貴賓的地方,除了你們以外,還有一些客人,他們個性都和你差不多,不大喜愛説話。相處久了,就會慢慢認識他們的!”

    血鷗雲翅夏侯三卻笑道:“但你卻不可小看他們,凡是被我們待為客人的,都不是等閒之輩!”

    邊瘦桐打量着紅樓之內,見地上鋪着紅色的地毯,牆上掛滿了字畫,擺設着屏架古董,真可謂琳琅滿目!

    南海雙鷗走到紅樓的正廳入口處,蕭葦忽然轉身問道:“房子整理好沒有?”

    何七皺了一下眉道:“小人已告訴了歪頭老九,不知他現在……”説着喚了一聲:

    “老九!”

    裏邊答應了一聲,走出一個頭纏白布、身材瘦高的人。這人生得隆鼻碧目,赤發紅須,就像是一個洋人似的。他直直地走出來,歪着頭,傻乎乎地問道:“誰叫我?”

    何七冷笑道:“二位島主在此,還不下跪?”

    那人看了南海雙鷗一眼,像呆瓜似地跪下來。何七大聲問道:“我叫你整理房子,你整理好沒有?”

    歪頭老九嘻嘻一笑道:“已經整理好了!第七號!”

    何七叱了聲:“下去!”

    歪頭老九磕了一個頭,起身站在一邊,一雙碧眼咕嚕咕嚕地向着邊瘦桐直瞅!

    青衣邊瘦桐心中不禁好生奇怪,為什麼這海角紅樓的主人竟會使用這麼一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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