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的細雨,把滿山的竹子,洗得綠油油的,益發可愛。一條羊腸小道,曲曲折折,一路繞上去,道上泥濘陷足,很不容易走動。
這時,卻有一頭小毛驢,正向山上走着。
驢背上坐在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人,這人一身灰衣,外罩油綢子雨披,坐在小小驢背上,就像粘在上面一樣,一任那驢子起伏,他卻是毫不經心!
他不時地抬頭向上望着,希望早一點上去;而且……雪氏父女如今是不是住在這裏?
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這幾個月來,走南闖北,也真是夠累人的了。
他由不住屈指算着,赤城島大戰南海雙鷗、海天別墅獨破紅衣獅門,指掌過處,天池上人、涵一大師諸流無不敗在自己手下……
想到此,這位當今第一奇人紅線金丸邊瘦桐,不禁長長地嘆了一聲。
他是那麼地鬱鬱不樂,雖然當今江湖上,已把他推崇成泰山北斗一類的人物;可是他卻戰戰兢兢於自己的盛名之不易保存!俗雲“樹大招風,名高見嫉”,早晚有一天,自己會敗在另一個人手下的!而且,自己每戰勝一個人,也就是説多樹立了一個不利於自己的仇人。現在細心算一算,他已樹敵太多,真有些感到不寒而慄了!
他不由暗中想着,這一次見到雪老和用梅姑娘之後,可要過一段安靜的日子,決不再四出走動,惹是生非了!
這頭小驢,在一片林子前停住腳不動了,邊瘦桐看了看眼前,翻身下了驢背!
他由身上取出一串錢,拴在那小驢的脖了上,那頭小驢就自行轉過身子,順着來路,一路譁楞楞地跑了回去!
原來這頭小驢,早經訓練,所走道路,只此一條,到了地方,你就是打死它,它也不會多走一步。
邊瘦桐抖了一下雨衣上的水,只得徒步自行一段。當他穿出了這片竹林,卻見迎面飛馳過來兩匹快馬!
這種窄道上,獨騎已是困難,對方竟敢並馳如飛,真是大膽已極!
邊瘦桐不禁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卻見二馬之上,各坐着一個身披棕衣的高大和尚!
二僧頭上,各頂着一頂竹笠,胸前垂着念珠,在泥濘的小道上,策馬如飛!只一霎間,已行到了邊瘦桐身前。
二馬乍然發現前面有人,不禁驀地揚起前蹄,發出唏吁吁一聲長嘶!
二僧似急於趕路,並未注意道上有人,如此一來,差一點兒自鞍上摔將下來!其中一個發出一聲驚呼,半個身子,已滑下鞍來,一隻左足,踩了一腳黃泥!
這和尚怒吼了一聲,一抬頭看見了迎面的邊瘦桐!他忍不住厲聲罵道:“他孃的!
你瞎了眼嗎?”説着“唰”的一聲,一鞭直向着邊瘦桐臉上抽來!
邊瘦桐不由眉頭一皺,右手向上一撩,已把對方的鞭梢操在了手中。
他雖不想惹是生非,可是對方之種強盜作風,他又焉能不問?想不到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有惡人!
他發出了一聲冷笑,道:“和尚不得無禮!”
右手向後一帶,只用了三成功,那和尚整個身子,便由馬上栽了下來。只聽得“撲通”一聲,整個的栽在了黃泥地裏,斗笠也摔掉了,亮亮的光頭上,濺滿了稀泥。他狂叫了一聲,道:“好畜生!”向馬背上一靠,已自鞍上抽出了一口戒刀,倏地撲過來,目光如火,手中刀由上而下,“嗖”的一刀砍了下來!
邊瘦桐怎會看在眼中?當時身形一偏,和尚的戒刀已落了空。就見他分出一手,輕輕地在和尚戒刀之上一磕。
只聽得“當”的一下,和尚隨之“啊唷”叫了一聲,手中的戒刀脱手墜地。
那和尚猛然回身,伸出雙手,照着邊瘦桐臉上就抓!邊瘦桐二指微微向上一場,已用凌空點穴手法,把和尚定在了當地!
另一個和尚見狀,已知道此人厲害,他在馬背上高聲念着佛號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請手下的留情!有話好説!”
邊瘦桐微微冷笑了一聲,道:“好不講理的和尚!你們倆人在這小道上並騎縱馳,就不把人命看在眼中麼?”
那個騎馬的和尚,臉色變了一下,由馬背上跳下來,憤憤地道:“我們是南少林寺來的,施主,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這句話,倒使得邊瘦桐怔了一下,他冷笑道:“南少林寺來的又怎麼樣?”
這個和尚冷冷笑道:“施主!我們不願得罪你,還是快快把我師弟解開,要知道,我們南少林寺可不是好惹的!”
邊瘦桐一聲朗笑,道:“貴寺的方丈涵一大師,我也曾會見過,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不過,看在你們那個可憐的師父份上,我就讓你們過去。下次要是再落在我手上,可就不會這麼客氣了!”説着右手向外平空一揚,那立在泥地裏的和尚,忽然身形一晃,發出了一陣咳嗽,身子立刻能動彈了。
這和尚被解開穴道之後,似乎知道了對方的厲害,睜着一雙眸子,怔怔地看着邊瘦桐,不知如何是好。
那另外一個和尚,見狀一驚,臉色蒼白地道:“施主,你的大名是……”
邊瘦桐一笑道:“你們回去,問涵一和尚,只説是巫山江邊那個人,他就知道了。”
這和尚口中“哦”了一聲,道:“這麼説來,你就是紅線金丸邊大俠了?”
邊瘦桐微微怔道:“你如何得知?”
那和尚立刻雙掌合十道:“這麼説來,小僧未免太失禮了!”
邊瘦桐正自不解,卻見這和尚自懷內掏出了一張紅色的拜帖,上前一步,道:“小僧二人來此,正是為的向施主你送帖子的!在山上跑了許久,始終找不到地方,這下就太巧了!”
邊瘦桐不由暗暗吃了一驚,當下接過帖子。
卻見那紅封帖子上,寫着:“南少林寺百年湧禪開光典禮金貼”。
邊瘦桐心中已有了數,微微一哂,打開帖封,見內帖是一張牙黃色的厚籤,上面寫着:
$R%“六月十七午刻,潔樽治敬,敬候
台光謹啓
邊少俠瘦桐
壇設:南少林寺正殿
南少林寺方丈海空謹上”$R%
邊瘦桐看完了這張帖子,不禁心頭一動,帖上最後那一行字,令他心中一凜!
他不由輕輕唸了一聲“海空……長老?”
在他記憶裏,對這個老和尚印象已很淡了,可是他卻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當時收下了帖子,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到時一定赴邀就是!”
二僧面色一喜,各自對望了一眼,匆匆上馬,向着邊瘦桐合十告別,策馬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邊瘦桐心情卻變得更加沉重了。
他冷冷地一笑,暗忖道:“邊瘦桐呀邊瘦桐!這一次你可是凶多吉少了!”
當下一路繼續向山上行去,在一片桃林的後面,他看見了那幢石舍。
舍前馬廄裏,拴着三匹馬,正自仰頸長嘶着!
邊瘦桐心中感到了一陣温暖,他知道雪老、用梅、啞僮他們必定都在家裏。大家久未晤面,見面時自是有一番熱鬧!
想着他快步走到門前。
卻見兩扇門,微微的掩着。
正要舉手叩去,無意間,卻看見了一件東西,令他心中一驚!
他看見了一支三角形的紅色小幡!這面小旗子,正正地插在門板上。
邊瘦桐不由得心中一驚,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當時匆匆把那面小旗子拔了下來,只見這面小旗乃是麻布所制,色系猩紅,像是用血所染,隱隱傳來一絲腥味兒!
邊瘦桐覺得出來,這是一種不詳之兆。
他用力地往門上一推,“砰”的一聲,雙門大開,卻不見內中有何動靜,他喚道:
“雪老!雪老!”
室內沒有迴音,他匆匆走了進去,卻見堂屋內桌翻椅倒、亂七八糟!邊瘦桐大聲喚道:“雪姑娘!”仍然是沒有一點聲音。
邊瘦桐自語道:“奇怪!莫非他們不住在此處了麼?”
想着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時耳中卻聽得一陣“咿咿”之聲,自另一間房中發出來。
邊瘦桐急忙走過去,看見一間房門鎖着,他一抬腳,把房門踢開。
眼前的情形,令他大吃一驚!
他看見一個人,倒剪雙臂,被吊在正中屋樑上。
邊瘦桐怔了一下,道:“誰?”
那人口中“咿咿”了幾聲,身子和繩索抖了一下。邊瘦桐不由“哦”了一聲,他已認出這人是誰了,不禁痛穿心肺,當下撲過去把這人身子一撥,現出了他的臉來,正是啞童司明。只見他一張臉,已成了茄紫色,一雙眸子,似已沒有力量睜開了。
邊瘦桐右手平空一揮,已把繩索砍為兩斷。司明遂即脱繩而下!
邊瘦桐忙為他解開了手上的繩子。啞童顯然是被人吊得太久了,他只能用一雙眼睛,無力地望着主人,口中發出“咿咿”的聲音。
邊瘦桐氣得面色鐵青,看着啞童這副樣子,他由不住一陣心酸,差一點沒下淚來。
原來這啞童,自幼被人遺棄,受盡折磨苦難,後被邊瘦桐所遇,見其根骨不凡,始帶返仙霞嶺,傳了他一身本領。後追隨自己,並未得到一絲安寧,赤城島方自脱困歸來,卻又受此折磨。當下恨得鋼牙緊咬,自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丸,放入啞童口中。
啞童似已認出主人來了,他掙扎着要坐起來。
邊瘦桐搖了搖手道:“你不要着急,休息一會兒再説!”
説着把他抬起來,放在一張牀上。啞童眸子裏,忽然滾出兩行淚來!
邊瘦桐實在忍不住,問道:“是方才那兩個和尚乾的麼?”
啞童搖了搖頭,口中“啞啞”叫了兩聲,兩雙手連連比劃着。
邊瘦桐和他相處多年,已能明白他的意思,見狀大吃了一驚,道:“你是説,雪老他……”
啞童用手在脖了上劃了一下,吐了一下舌頭。邊瘦桐“啊呀”叫了一聲,差一點跌倒在地。他緊緊地抓着啞童雙手道:“你是説雪老已死?”
司明閉上了眸子,眼中淌出兩行淚來,他連連地點着頭,喉中發出悲咽的泣聲。
邊瘦桐頓時覺得全身一陣冰涼,眼前金星直冒,想不到自己晚回來一步,雪老竟已喪生!他父女對自己思重如山,如今大恩未報,竟然永別,怎不令人悲憤欲死?
當時,他面色變得蒼白,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才冷笑了一聲,問道:“用梅姑娘呢?”
啞童比了一下手勢,掙扎着要坐起來。邊瘦桐一面扶他坐起來,一面問道:“你是説,雪姑娘被他們劫去了可是?”
司明連連點頭。邊瘦桐長嘆了一聲,雙拳緊握道:“這事情發生了有多久?”
啞童伸出三個手指。邊瘦桐恨聲道:“三天!莫非你已被他們吊了三天三夜不成?”
啞童點了一下頭,眸子裏淌着眼淚。
邊瘦桐走過去,拍了拍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去!”
啞童雙手連連揮動。邊瘦桐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你不要急,我一定能把雪姑娘找回來;而且要為雪老報仇,他死得太可憐了!”
説着就走到廚房內,找了些吃的東西,又燒了一壺水。啞童吊了三日三夜,所幸身子結實,才沒有吊壞,只是餓慘了。
邊瘦桐不敢讓他多吃,只讓他吃了個八成飽。飯後看來,他的精神是好多了。
邊瘦桐心中已有了些線索,再問啞童,也不能全明白,他只由啞童的動作中,知道來人是一個長鬍須的老人。
當然,邊瘦桐很快想到了那個叫青須客雪亦赤的人!
因為,只有此人,才和雪老有着深仇大恨!
他想到了雪老父女對自己的屢次援手,並有同仇敵愾之約。而今,竟是這麼就死了。
自己如不能手刃那青須客雪亦赤,把雪用梅自他手中搶回來,如何能對得起死去的雪老?
想到此,暗暗打定了主意,又着實安慰了啞童一番。啞童顯然是累極了,不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邊瘦桐沉痛地思索了一會兒,又在這房子裏走了一週,在堂屋內發現了斑斑血跡,料定是雪老所流,不由一陣難過。
他走進另一間房子,這房子本是雪用梅姑娘所住,只見榻枕依舊,最奇怪的是,桌上的油燈仍然亮着。可以斷定,事發之時必定是在夜晚。
桌上攤擺着筆墨,邊瘦桐走過去,見是雪姑娘臨摹的一篇“曹娥碑”小楷。
睹物思人,邊瘦桐立刻想起雪姑娘在燈下習字的情景。
不知為何,他忽然對她生出一種濃厚的情感,由不住在桌前呆住了。
良久之後,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姑娘這張小楷摺疊起來,放入杯中。
他心中思索,那青須客雪亦赤,不知把用梅帶到何處去了?他既然已殺了雪老,卻又為何要帶走他的女兒,其用心究竟是為了什麼?
想到此,內心更是愈發得焦慮!當時吹滅了燈,走出室外,來到院中,卻見附近有幾棵桃竹,枝葉飄落得滿地都是。
這時,他內心實在是憤怒到了極點,一波未平,又來一波,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忍耐了。
對付敵人的方法,唯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設想當日,如果自己手下不留情,焉能會留下青須客雪亦赤的性命?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了。
他的目光之內,充滿了殺機,正要轉身回房,無意間,發現眼前一棵大樹的樹皮上,似有很深的刀痕。
邊瘦桐是一個很細心的人,什麼事只要經他細心觀察,必定能看出一些端倪來。
他走近樹邊,細看了看,心中不由頓時大悟。
原來那些刀痕,是被人有意劃上去的,細認之下,竟是幾個字,寫的是:“桐!父死!我被賊押往青城,快救我!”一旁另刻一個“梅”字。
邊瘦桐立時熱血沸騰,料定這必是雪姑娘被擒後匆忙之間留下來的。
想到這裏,他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當下匆匆返回房內,見啞童仍在熟睡之中。他本想把他喚醒,叫他同自己一塊去,可是啞童被吊了三日三夜,體力衰疲,如何能隨自己長途奔波?當時考慮了一會兒,就留下了兩錠銀子和一封信,放在他枕邊。信中告訴他自己為雪老報仇去了,囑他在此好好居住,一待事完之後,自己再來接他。
一切就緒,他匆匆趕出房來,從馬廄裏挑出了一匹白馬。這匹白馬,昔日一向是雪用梅所騎,在馬廄裏餓了三天,都快餓壞了。
邊瘦桐牽它出來,好好地上了料,又讓它休息了一會兒,然後一路策馬而去!
這件事已經很急促了,因為他必須要去赴海空長老六月十七日的邀會;六月十七日,距離現在只有兩個半月時間了!
這期間他要到青城去救雪用梅,還要趕到南少林寺去赴約,兩地之間距離有數千裏之遙,僅是路上往返,已不是兩個月所能辦到的!所以,他必須要儘快在途中追上他們。
因為他知道,青須客不過才走了三天;而且押着雪用梅,決不會太快,所以如果自己快一點,還可趕得上。
他一路馬不停蹄地奔馳着,爬山涉水,好不辛苦。
這一日,船過巫山。在舟上,他遠遠看見巫山峽口的海天別墅,心中又生出一種莫名的悵惘之感!
他垂下頭,拉低了頭上的帽子,不願意讓紅衣獅門中人認出自己。
這一年來,自己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位車釵姑娘,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姑娘對於自己似有深情,幾次救助自己,明大義、識是非,確是一個胸懷大略、端莊賢淑的少女!
他留心觀察着前行的船隻,因為其中極可能就有青須客他們。
這時,日落西山,水面上盪漾着耀目的紅光。江上捕魚的漁舟,這時也都回來了,嘻笑聲中,漁歌互答。
這巫山峽面,水流湍急,彎彎曲曲,行船至此,真可説是險象環生!
邊瘦桐乘坐的這一隻船,是一隻小船,乘客僅有他一人一騎,在江濤中起伏着,一個不小心,就會有覆舟之虞!
待到一過“黛溪”,水面就平靜多了。
邊瘦桐見前邊並沒有什麼客船,自己在船頭上已站立了一個下午,也想休息片刻,就轉身入艙。
就在這時,那操船的舟子忽然口中“咦”了一聲,道:“龜兒子,小心哪!”
邊瘦桐自艙內探頭一看,卻見自巫山背後窄流中,衝出了一條小船!
這條小船,通體為綠竹所制,看起來頗為輕靈,船身比邊瘦桐乘坐的這隻小船遠遠小了許多。
小船上共有兩扇窗户,可是此刻全都垂着布簾,這閉得嚴絲合縫!
最奇的是,小船之上,用紅漆寫着“巫山”兩個紅字,弄不清是什麼路數!
這小船似乎是由巫山岸邊推下來的,下水之後,一路橫衝直闖,竟直向着邊瘦桐乘坐的小船衝來!
邊瘦桐不由大吃了一驚!居然,以他本人武功,既使覆舟也沒有什麼可怕,可是船上尚有馬匹衣物,萬一舟破漏水,就不可收了。
眼看着,那小船順着一股急流直衝過來,那舟子嚇得哇哇大叫。
邊瘦桐輕叱一聲,足尖一點,已至舟子身邊。
他伸手由舟子手中,把篙搶了過來,當時右手一抖,長篙正要向着對方小舟的船舷之上點去!不料,對方那隻竹船,卻霍地船頭一揚,翻起了丈許高的一大片浪花來。
邊瘦桐未料到會有此一着!這片浪花捲過來時,竟弄了滿船都是水。邊瘦桐的長篙因為對方舟身的跳動,而點了一個空。剛才的險象,竟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邊瘦桐不由劍眉一挑,正要發作。可轉念一想,就又忍了下來。
這時,對方舟上,發出了一陣呵呵大笑之聲。
邊瘦桐怒目望去,看見那小舟舟尾之處,站立着一個彪形大漢。
那漢子頭上戴着一頂毛邊大草帽,草穗兒幾乎把他的臉都遮住了。可是,那花白的絡腮鬍子,卻令人清楚地想見,他是一個有相當歲數的人!
邊瘦桐不由冷冷一笑,朗聲道:“你這小船橫衝直撞,濺了人一身水,莫非連一聲道歉也不説嗎?”
那老者,一隻手託着頷下的鬍子,呵呵大笑道:“你如果不用篙子點我的船,老夫自不會濺你一身水的。這是你咎由自取,卻又怪得誰來?”
邊瘦桐不由大怒,聽對方語氣,不像是一個行船使舵的粗人,心中不禁大為生疑!
他怒目向着這人望去,這時兩船距離已近,老者的相貌,被他看了個清楚,邊瘦桐心中不由一凜,差一點愣住!
因為他自信平生之中,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醜陋的人,對方那副尊容實在可以説是醜到了極點!
只見他面如重棗,目凸鼻翻,厚唇噘起,露出一口參差的牙齒。
這還不説,他竟然是一個駝子。背後那個肉峯,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樣,高高地聳着。
他身上穿着一襲黑色絲質的袍子,看起來,閃閃發光,甚為華貴。
這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倒確實是令人費解了。
邊瘦桐看在眼中,心中一動,暗忖道:“對了,這廝必定是青須客雪亦赤手下之人,是有意來找我麻煩的!”
這倒是巧得很!他心裏想:“我正要找你們呢!”
當下定住了舟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少弄玄虛,到底有什麼打算,不妨明言出來!刀山劍樹,我也跟你前去!”
醜老人聞言呵呵大笑道:“真的麼?果然不愧是大俠客!”
邊瘦桐一怔道:“朋友,你是何人?莫非……”
才言至此,就聽那老人宏聲道:“我們兩家的事,不足為外人道!”説着,手中長篙,忽地向着邊瘦桐身邊的那個舟子身上點去。口中嘻嘻笑了一聲,學着川話道:“龜兒子,先下去涼快涼快吧!”
篙身尚離那舟子數尺,那舟子已站立不住,似被一種大力硬硬地推下水去!
當時就聽得“撲通”一聲水響,那舟子竟自落入江中去了。
醜老人大聲笑道:“小子別急,這條船丟不了,你晚上到山窪子裏來尋,保險在就是了!”説着呵呵一笑,長篙一掄,竟又向着邊瘦桐前胸擊來!
這一次邊瘦桐卻是防備在先,他已覺出這個醜陋老人,武功之高,似乎難測!因為他舉手抬腕之間,那種輕靈動作,大有異於一般,心中不禁甚為驚詫。
這時他見對方篙已遞到,不由力貫右臂,輕叱了聲:“無知老兒,去!”長篙向外一磕,兩支長篙磕在一塊,只聽得發出了“咔”的一聲。
兩條小船,都像是被一種極大的力量,突然加諸其上,一時水波高高地蕩了起來!
邊瘦桐忙跨開雙足,用幹斤墜的功夫,把動盪的船身用力地定住了。
他向對方那隻小船上望去,卻見那醜老人竟也和自己一樣的動作,“騎馬蹲襠”,身子微微下蹲,把小船定得穩穩的。
那醜老人向着邊瘦桐望了一眼,呵呵大笑道:“好!姓邊的,有種你跟我來!”
邊瘦桐和對方一觸之下,已試出了來人功力絕高,又聽對方知道自己姓氏,心中大為驚奇,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有心衝着我來的,好得很!”
醜老人一聲大笑,道:“自然是衝着你來的!當今江湖上,除了你邊瘦桐以外,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面子?”
邊瘦桐道:“你姓甚名誰?我們並不相識!”
老人嘻嘻一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姓邊的你跟我來!”
説着長篙在水面上一點,小船直向着山邊撐去。
邊瘦桐朗笑了一聲道:“老兒,你還想跑麼?”説着隨後緊追上去。
那醜老人在前一路施篙,其快如飛。邊瘦桐不甘示弱,緊緊相隨。
醜老人忽然一個急轉,馳進一道江汊之中,變聲道:“小心!”
邊瘦桐小船一偏,船頭直向山石上撞去!
他右手一抖,長篙“砰”一聲,點在山石之上,把船身定住了。醜老人呵呵一笑,道:“不愧是有名的大俠客,隨我來!”
説到此,只見他身形陡然自小舟上拔起來,就像一隻禿鷲似地,直向着岸上落去!
邊瘦桐也騰身上岸,把小船拉上了河灘。
他回身望去,那高大的駝背老人,已站在一塊危石之上,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這是一處隱秘的山窪,四周林木蒼蒼,峭壁千仞,正前面有一片七八丈見方的江灘。
暮色中,這地方有一種沉悶的氣氛,江浪一個跟着一個的打向岸邊,卻沒有一個人或是一隻船來到此間。
邊瘦桐望着那怪老人,朗聲道:“朋友,誘我至此,意欲何為?”
駝老人嘿嘿一笑道:“久仰你武技高強,特來一會,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請教一下你的武功!”
邊瘦桐冷笑道:“這麼説,你是青須客一流的了?”
駝老人搖頭笑道:“我可不認識什麼青須客黃鬚客!老實告訴你,我的一個好朋友,在你掌下吃過虧,老夫是專門為此來向你找回面子的!”
邊瘦桐面色一沉道:“令友是誰?”
老人哈哈一笑,身形自石上飄飛下來,落在岸上,看起來,真像一隻巨鷹一般,沒有帶出一點聲音。
他向前走了一步,抱拳道:“邊瘦桐,你何必打聽得如此清楚?我這是以掌會友,快請發招!”
邊瘦桐思忖道:今日真正遇見敵手了。他冷笑道:“邊某掌下,全是有名有姓之人。
如果足下不報出萬兒來,恕不奉陪!”
駝背醜老退後一步,目射奇光道:“姓邊的,老夫非是自命情高;但我要告訴你,我對敵是從不報名的。如果你一定要迫我説出名字,只怕就難以倖免了!”
邊瘦桐面色一沉,冷笑道:“在下不自量力,請足下道出真實姓名,好永記心扉!”
駝背醜老狂笑了一聲道:“好吧,老夫姓瞿名濤,人稱西北風的就是,邊大俠的耳中恐怕沒有我這個人吧!”
邊瘦桐不由大大吃了一驚,這個人,他是聽人説過的,傳説中此人已在巫山遇難,卻未曾想到,今日竟會在此出現。當時點了點頭,道:“久仰大名,原來是瞿老前輩!”
瞿濤神色一怔,隨之宏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一斂,道:“邊瘦桐,你也太客氣了,老夫實在擔當不起;不過你既然眼睛裏尚有老夫,可見為人不惡!”
説到此,雙手後背,沉重地在河岸上走了幾步。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注視着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你這一聲老前輩,倒叫得我十分慚愧了!”説着輕笑了一聲,道:“老實告訴你,我實在是因為我那位小友敗在了你的手下而感不服!”
説到此,冷冷一笑道:“你曾以一隻手,打敗我那位朋友,今天我也不妨以一隻手來對付你!”
説罷一笑,目光視向邊瘦桐,道:“如果你能贏了我,證明你確實比我那朋友高明,我這口氣也就出了;否則,你可就難免在我掌下吃虧了!”
邊瘦桐不由面色一紅,他自入江湖以來,敗在他掌下的人,真是不知其數,這其中不乏前輩高手,可從沒有一人,敢對自己説此大話。
當時忍着怒火,冷冷地道:“前輩你太客氣了,其實我哪裏有什麼真實功力,只怕連前輩一根手指,也是承受不了!”
西北風瞿濤面色一變,冷笑道:“邊瘦桐,你不要不服氣,不是老夫我賣一聲狂,當今天下,逃開我一隻手的,只怕還不多見。你如果真能夠勝我,老夫倒是真正服你的!”
説完此話,哼地偏過頭來,卻見方才所乘來的小舟,由於沒有繫好,這時已被浪花驅逐,向着江汊遠處的江心飄去!
這醜陋的怪老人,要藉此表演一手奇技。只見他右手五指霍地一張,平空向後一帶,大喝了一聲:“回來!”
水面上“嘩啦”一聲大響,浪花高高地濺起,足有丈許高下,那艘小船,竟像是有人在上撐着舵一般,又直直地衝到了沙灘之上!
邊瘦桐一邊見狀,確實大為驚心!
他微微一笑,不發一語,內心卻不禁為着今夕之會而大大擔起心來,對於這個醜怪老人,再也不敢心存一絲輕視之心了!
西北風瞿濤見狀,卻錯會了意,只以為對方心存輕視,當時嘿嘿一笑,道:“邊瘦桐,時間已不早了,老夫出來之時,我那位朋友並不知道,我還要早早地趕回去,我們速戰速決!”
説到此,冷笑了一聲,右手二指向着自己肩上一點,以“隔空點穴”手法,點了左臂的穴道。然後身形一轉,啞笑道:“邊瘦桐,這樣你該可以放心了,老夫自點左臂,單手領教你這成名的大俠客,想必不會在江湖上遭人非議了!”
説着,那巨大的身軀,已如同旋風似地,飄到了邊瘦桐身前,右手五指霍地向上一揚,直向着邊瘦桐當胸打來。
邊瘦桐見他掌風過處,地面上黃沙漫天而起,就像是一根實心的鐵柱一般。他不由心中一凜,知道這老兒功力高不可測,他雖是隻手對敵,自己仍有落敗的可能。
紅線金丸邊瘦桐自出道以來,戰戰兢兢於江湖武林之中,取得今日成就,真是好不容易!今日如果毀於這醜老人手中,傳揚出去,一世英名,將付於流水。
所以,他內心真正地捏着一把冷汗。
瞿濤掌勢一到,他身子霍地向後一仰,口中朗聲道:“瞿老,邊某得罪了!”説着,身子霍地在沙灘上一晃,已飄出了丈許以外。
西北風瞿濤一聲狂笑,偌大的身子,如同一片黑雲似地捲了過去。
他不想給邊瘦桐以緩手抽身的機會,身形一逼近,右掌箕開,竟施出了苦練數十年的按臍真力。
巨大的手掌向下一按,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氣流,直向着邊瘦桐當頭罩去!
邊瘦桐右足向外一滑,用“勾摟手”向着瞿濤手腕上摟去!
西北風瞿濤發出了一聲冷笑,他掌式向上一翻,並分中食二指,直向對方的脈門之上點去!
邊瘦桐身子向上一騰,拔起來七八尺高下。
他猛然一提丹田之氣,平身飄起,掌分左右,向着西北風瞿濤雙肩之上猛然切了下去!
瞿濤一聲狂笑,身子忽地向後就倒!可是右足卻在這時飛踢出來,足尖直點邊瘦桐下丹田!
邊瘦桐頓覺腹內一陣刺痛,他知道對方練有一陽氣功,不要説真被他點踢在丹田之上,就是被他真力貫上,也定能把自己一身內功破了。
這一驚,令他出了一身冷汗。當時一咬銀牙,拚着和對方同歸於盡,身子向上一拱,右手拋出了“百步斷樁”絕技,一掌直向着瞿濤足踝之上劈去!
兩股內力,甫一交接,各自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冷戰。
邊瘦桐是“細胸巧翻雲”,瞿濤卻是以“千里户庭”的大縮步法,只一閃,二人已想距數丈之外。
西北風瞿濤站定了身形之後,微微怔了一下。
他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高的武功,當時嘿嘿一陣低笑,嘴巴上的那一圈繞口鬍子,一根根的都立了起來。
邊瘦桐落地之後,身形微微下蹲,一語不發。
他那一雙充滿了精光的眸子,直直地註定着瞿濤,雙掌內捏,這是一副“如意手圖”。
瞿濤自然是明眼人,對方擺出這種招式,是可以以不變而應萬變的,他不禁更是氣憤!
暮色更深沉了,一羣水鳥自林內飛了出來,在沙灘上空來回地飛着。
兩個人只是互相地對望着。
瞿濤身形晃動之間,已盪出了四步之外,邊瘦桐也穩紮地向前逼近了兩步,然後二人遙遙地轉了半個圈子。
江風呼呼地吹過來,捲動着二人身上的衣服。
二人都知道,這一會合,也就是決定勝負的一擊,他們必須把四周上下任何一個方向的進退空隙都考慮周到,以為自己留下退步。
瞿濤忽然一聲狂笑道:“可恨的水鳥,繞花了老夫的眼睛!”
邊瘦桐冷冷一笑,目光盯着他,絲毫也不敢放鬆。
西北風瞿濤右手大袖一揮,揚起了漫天的飛沙,他那巨大的身形,忽然騰了起來。
在灰沙迷漫中,他落在了邊瘦桐的身邊,右手正面猛擊而出!
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乾坤十三掌”的第七式——“清風送傘”,五指指尖上,全含着內氣真勁,這一掌直向着邊瘦桐面門之上猛擊了過去!
可是他的掌風向外一送,邊瘦桐早已由風力中識得了先機,他身子霍地向後一仰。
這是他一式敗中取勝的絕招,對付像西北風瞿濤這樣的高手,只能用險取勝!
在他一倒的霎那之間,他已把貫注在右臂上無比的勁力,傳透到五指尖上,想用“巨靈金剛掌力”,拚着耗費五年的精血,和對方一較高下。
就在他掌力透指欲出的當兒,忽然看見眼前金光一閃,無數金星,直向着自己頭上飛來!
邊瘦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此緊要的生死關頭,想不到竟會有第三者,伺機對自己下此毒手,難免要“顧彼失此”了。
所來的暗器,顯然是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打來的,邊瘦桐全身上下,都在暗器籠罩之下。
他恨到了極點,右足猛地一踹地面,正要把掌力改向當空暗器打去。就在這時,卻聽到了沙霧中的瞿濤已發出了一聲怒叱道:“什麼人?打!”
這醜老頭兒,竟自旋身側掌,一掌推向當空,呼的一聲,當空飛來的那一掌暗器,全被他這種沉實的掌力,擊得倒飛了起來。
二人各自反彈出丈許以外,同時偏頭望去,只見半山之上,有一個瘦長的人影一閃,直向林內隱去!
西北風瞿濤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想不到,竟會有人暗算於你,老夫豈能容他逃走?”説着足尖一點地面,直向山石之上縱去!
邊瘦桐更是憎恨來人無恥,一心想看看到底是誰,當時雙掌一錯,施出“龍行乙式穿手掌”,把身子拔起了足足有六丈高下。然後足尖一點崖上的亂石,二次又把身子騰起來。目光之中,已窺見那人背影,是一個枯瘦的黃衫老人,只是卻無法看見他的正面。
這時,西北風瞿濤卻已如同星丸跳擲似地撲到了那人身後。
可是這黃衣老人,卻也並非弱者。就在雙強合撲之下,只見他足尖向前一踢,施出了一招“犀牛望月”,右掌向後一揮,“哧”一聲,再次打出了一掌金錢鏢。這一掌金錢鏢一出手就像是旱地裏的蝗蟲一般,一窩蜂地直向着瞿濤全身上下打去。
瞿濤大袖一揮,正面的金錢,全數掃落。
可是由於距離太近,對方所發的暗器,為數又是如此之多,他顧上卻不能顧下。這位老爺子,生就的火牛脾氣,只聽他大吼一聲,右足向後一踹!
可是他卻沒有料到,足踹之處,乃是一塊凸出的危石,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響。
那塊山石,如何吃得住他這種猛力,頓時飛了出去!
瞿濤本人,當時正是倒仰之勢,當他發現危險時,已來不及自救了。
眼看着他那巨大的身子,直向山澗之中墜落下去!
這石澗壁上,嵯生着無數的怪石。瞿濤的身子休説落到澗底,就是途中碰上一塊山石,也休想能留得一個全屍。
一旁的邊瘦桐見狀大吃了一驚,事故已險不及待。這時候想拉他一把已是不能!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邊瘦桐一拉腰帶上的飛索套子,抖手把一卷皮繩打了出去。
這種飛索,乃是江湖人物時刻不能離身的玩意兒,多在登山涉澗攀援之時所用。
邊瘦桐在急切問,打出了這卷皮繩,皮繩的一頭緊拉在手中,另一頭帶着長嘯,就像是一條極為細長的怪蛇一般,直向着瞿濤墜落的身子飛去。
瞿濤不慎失足,自忖非死不可。他作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危急的一瞬間,邊瘦桐竟會對自己伸出援手。當時腹部向上一挺,硬硬地彈起了三尺上下,正好迎着飛來的皮繩。
這位技藝超羣的怪老人,發出了一聲怪嘯,只見他右手一分,已抓住了皮繩的梢頭。
隨着邊瘦桐一扯之勢,他那巨大的身子,霍地倒竄而起,就像是一隻穿雲的燕子一般,直向峭壁之上落去!
這時,山澗下發出了一聲大響,石屑紛飛,山搖地動,敢情是那塊被他踏落的大石,落了下去!
西北風瞿濤身子向壁上一貼,活像是一隻大蝙蝠一般,已把身子緊粘在壁上。
這老頭兒一生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卻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頭向着邊瘦桐看了一眼,這一眼,已把這位仗義救助自己的恩人,銘記心內!
邊瘦桐在救助瞿濤的同時,發現那暗算自己的黃衣老人正向崖上縱撲如飛地竄去。
他恨到了極處,口中叱了聲:“打!”左手拇食二指微微一捻,把藏在指縫內的一粒金丸打了出去!
這枚紅線金丸,發出了“絲”的一聲,化作一線金光,一閃即失。
那前行的黃衣老人,不由得猛然向前一蹌,口中“哦”了一聲,隨即連爬帶縱而去!
邊瘦桐本想追下去,可見瞿濤尚在生死之間,只得回過頭來,先照顧瞿濤要緊!
這個怪老人,驚魂乍定之下,竟在峭壁絕崖之間,施展出“翻滾雲石”的絕高功夫。
只聽見一片沙沙之聲,他已翻游到了邊瘦桐足下,足尖一點石壁,輕飄飄地落在了邊瘦桐身前。
他那張醜臉上,露出了一片紅暈,慨然嘆道:“邊兄弟,你是我瞿濤的救命恩人,我們前嫌一筆勾消了!”説着緊緊地握住邊瘦桐的手,用力地晃了一晃!
邊瘦桐由他那激動的目光中,已體會出他熱誠的含意,不禁甚是驚喜,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一隻大手,也搖撼了一下。
西北風瞿濤咬牙切齒地道:“那老雜毛莫非跑了不成?”
邊瘦桐冷哼了一聲道:“他已中了我的紅線金丸,逃走只怕不易,我們追他下去!”
瞿濤一聲獰笑道:“在巫山之內,他還能逃跑麼?隨我來!”
説着身形向上一縱,已用肘腕貼在了山石之上,一路向上游去!
邊瘦桐見他竟是以“壁虎遊牆”的輕功,向上攀遊,不禁暗暗心驚。
因為這種峭壁絕壑,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之險。
可是這瞿濤才得生機,竟絲毫也不把生命看在眼中。他身上如無極為超人的功力,焉能如此施展?
邊瘦桐不禁把對方深深敬佩於心,相形之下,自己又怎能後人?他隨即吸了一口長氣,強提着丹田真氣,以手心足心之力,向石壁一粘,施展出難得一試的“大扒虎”。
只聽得一片窸窸窣窣之聲,已隨在瞿濤之後,直向峭壁之上游了上去!
二人上升了有十丈左右,才至絕頂。
西北風瞿濤身形一起,已飄落頂上。
邊瘦桐也騰身而上。
這時,瞿濤對於這個年輕人,已是絲毫也不敢再存輕視了。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冷冷笑道:“那老兒插翅難逃!這附近山勢,老夫瞭如指掌,此處能存身的,只有兩個地方,小兄弟,你隨我來!”
紅線金丸邊瘦桐見眼前峭壁懸崖,石質光禿,寸草不生,不像後山那麼林木蒼鬱,確是沒有一處好藏身的,當時點了點頭道:“前輩請小心才是!”
瞿濤發出了一聲冷笑,展開身形,起落縱躍,有如星飛鬥移,一霎時,已繞過了眼前這片絕險之地。
邊瘦桐也自展開身形,以“凌虛渡波”的輕功,倏起倏落,如同狂風吹絮一般,緊隨在瞿濤身後!
不多會兒,瞿濤站定了身子,眼前是一片生在巖上的竹子。邊瘦桐正要撲過去,瞿濤以一手攔阻道:“且慢,這廝可能就在其中!”
説到此,一聲大吼,右掌霍地向前一推,發出了“喀喳”一聲大響!
那一片十數棵巨竹,全數搖晃起來,一時枝飛葉揚,驚起了一羣飛鳥。
瞿濤後退了一步道:“怪哉,這廝莫非沒有藏在此處不成?”
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了。如果在天黑之前,還不能找到那個人,那麼天一黑,也就無法再找了。
邊瘦桐也甚為憤怒,冷然道:“前輩不是説,還有一處可以藏身麼?”
瞿濤冷哼一聲道:“那廝的腳程,莫非比我們還快麼?”
才説到此,忽見一塊巨石,約有水缸大小,竟悠悠夾着無比勁風,直向二人當頭砸了下來。
二人同時驚覺,各自道了一聲:“小心!”一左一右,霍地向兩旁一滾一閃,那巨石撞在崖壁之上,發出了震天價一聲巨響。一時石破天驚,山搖地動,石屑紛飛,聲勢好不嚇人!
二人幸虧躲得快,沒有罹難;否則簡直就不堪設想了。他二人驚怒之下,各自發出了一聲怒吼,不約而同地向嶺上翻去!
瞿濤對這一片地形,瞭若指掌。
他身子滾翻之間,已躍至一條岔道口上。忽然看見岔道上有人影一閃,當時怒叱了一聲:“哪裏走?”
他身上沒有帶暗器,順手在壁上抓了把碎石,口中叱了聲:“打!”右手一揚,把這一掌碎石打了出去!
但前行之人,這時已隱入石後。邊瘦桐隨後來到,恨聲問道:“發現那老賊了麼?”
瞿濤怪笑了一聲,手指前方道:“這廝就在此處,他跑不了的!”
邊瘦桐一聲冷笑,一抬腕,已把背後長劍撤出,正要縱身而上,忽聽得前面一聲啞笑道:“住手!”
瞿濤和邊瘦桐同時一驚,二人注目前方,卻見那方大石之上,站有一人,暮色中可以辨出,正是那個黃衫老人。
這人瘦高的身材,發挽道結,衣衫、神態相當狼狽。
他啞着嗓音道:“姓邊的,你還認識貧道麼?”
邊瘦桐細一注視,才認出了這人正是殺害雪老的青須客雪亦赤,不禁大怒,冷笑了一聲道:“果然是你這老賊,此番看你往哪裏逃走?”
説着正要騰身,青須客一聲怪笑道:“不許動!”
邊瘦桐不由一怔,正不知他此言何意,卻見青須客右手一抓,自石後提起一物。注目之下,才發現是一個人,一個年輕女人。
那女子,長長的鬢髮,白皙的皮膚,此時看來好似已昏了過去。
她身上掛着一圈圈山藤,衣衫已有多處破裂,隱隱現出粉腕玉股。
邊瘦桐和瞿濤同時一驚。瞿濤怒道:“老兒,這是誰?”
青須客獰笑一聲,看他一眼道:“你自然是不認識,駝子,這其中本沒有你的事,你卻要多事,貧道和你這一段樑子,算是結定了!”
瞿濤亂髮聳聳欲立,連聲怪笑。他內心已把這人恨之入骨,只是不明白這是一段什麼事,這女人又是誰?
邊瘦桐見他提起了那個少女,當時一驚,冷笑了一聲,道:“無恥道人,你要如何?”
青須客一聲啞笑,道:“小子,你還不知道?我手裏這個姑娘,也就是你的命,現在我要告訴你們,誰只要上前一步,我可要把她摔下去,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説着目現血光,口中發出陰森的笑聲。
邊瘦桐咬牙道:“是雪用梅姑娘?”
青須客冷笑道:“自然是她,何必多問?”
邊瘦桐氣得身子發抖,咬牙道:“好卑鄙的伎倆,你要把她怎麼樣?”
青須客嘿嘿笑道:“她是貧道一個小輩,我又能如何她?只是你們要逼我,我也只好在她身上下毒手了!”
瞿濤一聲厲吼,道:“你敢!”身子正要騰上去,卻被邊瘦桐一把拉住了。
瞿濤冷笑道:“莫非我們就被他要挾住了麼?”
邊瘦桐嘆了一聲,道:“這姑娘乃是我的一個恩人……”
瞿濤瞪口大聲道:“道人,你敢傷無辜?”
青須客哈哈笑道:“我怎麼不敢?”
他高高舉起雪用梅姑娘,作勢要向澗下摔去。
邊瘦桐大聲道:“不可如此!”
青須客嘻嘻一笑道:“怎麼樣,總有人會着急的!”説着他竟坐了下來,嘻嘻笑道:
“現在我們不妨談一筆交易,怎麼樣?”
瞿濤見邊瘦桐如此,不禁心中微動,想到這個姑娘必定和他有着極深的淵源。退一步想,即使這姑娘與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也萬無眼看對方殘害而不管之理!
他回過頭,望着邊瘦桐冷笑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怎麼辦?”
邊瘦桐使個眼色道:“我們聽他説些什麼?”
青須客冷森森地笑道:“很簡單,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咱們都坐着,一直等到天黑,那時候我走我的,你們走你們的!”
瞿濤冷冷一笑,道:“你以為天黑了,我們就抓不住你了?”
青須客怪笑了一聲,道:“我自有我的辦法!第二個,由你們二人護送我下山上船;然後你們再回來打你們的,這兩個辦法,隨你們挑選!”
瞿濤呵呵一笑道:“看來還是第一個辦法舒服多了,我們就照第一個辦法辦吧!”
説着暗中向邊瘦桐施了個眼色。
邊瘦桐知道他必有用意,當時冷笑一聲,坐下來道:“那我們就等到天黑再説吧!”
青須客嘿嘿笑道:“我可是把話説在頭裏,你們只要敢上來,我可就立刻摔死這個賤人!”
邊瘦桐冷然道:“雪亦赤,你的做法太可卑了,竟連一個後輩也容不得!你就是躲過了今天,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青須客獰笑道:“錯過了今夜,我還不放過你呢!”
説着,他一隻手用力地按着大腿,怒容滿面地道:“我兩次在你手下吃虧,第三次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不妨讓你多活幾天!”
邊瘦桐見他一隻手捏着腿上,看起來似有血跡,知道定是方才被自己紅線金丸所傷,頓時心生一計,笑了笑道:“我那紅線金丸之上喂有奇毒,兩個時辰之內,如不救治,可就要見血封喉,你的死期到了!”
青須客被他這一句話嚇了一跳,臉色驀地一變,卻又怪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麼?”
邊瘦桐面色一凜,道:“信不信由你,這可是你自作聰明的報應!”
青須客不禁面色一變,恨聲道:“那麼也好,現在你快把解藥送上來!”
一面説着,一面緩緩地舉起一手,置於雪用梅頭上,獰笑道:“快,否則我會打死她的!”
邊瘦桐冷笑道:“不必如此,我給你就是!”説着緩緩探手入懷。青須客目光閃閃道:“你要是鬧鬼,可是要後悔不及的!”
邊瘦桐一聲朗笑道:“你放心!”説着向瞿濤看了一眼,瞿濤已明白了他的用心。
説着,邊瘦桐已抽出手來,他掌心放着一個白色的小瓶子。青須客一聲叱道:“且慢,我自己來拿!”
邊瘦桐緩緩前行了一步,伸出手來,青須客嘻嘻一笑,一隻手提起了雪用梅,慢慢地一步步向這邊走來。
邊瘦桐冷笑道:“你太過小心了!”
青須客陰森森地道:“對付你們兩個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這時他已站在了邊瘦桐面前,目光卻斜視着瞿濤,冷冷地道:“你不要想壞主意,行不通的!我只要一舉手,這姑娘就會被摔到澗下,粉身碎骨!”
説着他伸出二指,迅速自邊瘦桐掌心之上,把那小瓶子拿了起來。就在他拿瓶的當兒,忽然看見對方指縫之內,似有兩粒極小的金色東西,不由心中一驚。當時抽身而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就見邊瘦桐五指一抖,兩線細若遊絲的金光,只一閃,已擊中了青須客雙目。
青須客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負痛之下,用力一甩,要把手上的雪用梅扔出去。
就在這時,一旁的瞿濤,一陣風似地撲到了他的身邊,那蒲扇似的大手,霍地向青須客肩頭上一拍,青須客的手就垂下了。
瞿濤一聲狂笑道:“下去吧,老兒!”只見他左手向下一捋,把雪用梅姑娘搶在了手中,同時右手向外平着一送。
青須客發出了一聲慘叫,整個人飛起了足有三四丈高,直向澗內落去!
這時,邊瘦桐已從瞿濤手中接過了雪用梅!
大概是被青須客封閉穴道時間太久了,她的整個臉,都已成了灰白的顏色。
西北風瞿濤笑着拍了邊瘦桐一下道:“小兄弟,不要緊,她死不了的!”
邊瘦桐分開二指,作剪刀狀,把她身上藤索一根根的剪斷,讓她舒展一下身子。
只是她身上的衣裙,都已碎成片狀,整個玉體,若隱若現。邊瘦桐小心翼翼,唯恐觸摸着她。
瞿濤看在眼中,不禁微微笑道:“兄弟,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這些?”
邊瘦桐慚愧地嘆息了一聲,道:“前輩有所不知,這姑娘個性倔強,守身如玉,我怎好……”
瞿濤目放奇光,道:“你錯了,我輩人物,行人處事,只在立心純正,則不拘小節。
這位姑娘如非兄弟你捨命相救,後果不堪設想,到了這個時候,你何必顧忌這些小節!”
邊瘦桐不由面色一紅,當下愧道:“前輩所説極是……”説着雙手把她託在臂中,不禁皺眉道:“只是我可如何處置她呢?這地方……”
西北風瞿濤點了點頭道:“舍下離此不遠,邊兄弟,你先同着這位姑娘到我那裏小住幾天如何?”
邊瘦桐關心雪用梅的安危,見她解開穴後甚久,仍未甦醒過來,不禁甚為焦急。這時聞言,只得點了點頭道:“這樣豈不大打攪前輩了?”
瞿濤搖頭笑道:“不要客氣!”
説着,他忽然想起什麼,道:“邊兄弟,舍下此刻住有兩位朋友,你們見面必定認識……”
説着一雙眸子,註定着瘦桐,沉聲道:“你可要答應我一件事,你們見面之後,不可衝動,凡事要給我這老哥哥留一個面子才好?”
邊瘦桐一怔道:“這兩位朋友,究竟是什麼人?”
瞿濤一笑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邊瘦桐冷冷一笑,道:“要是他們不看你老的面子,向我動手,又將如何?”
瞿濤怔了一下,進道:“不會的!”他嘆了一聲道:“仇恨往往是由於誤解而生成的。我那一雙朋友,有我負責,咱走吧!”
邊瘦桐略一猶豫,點頭一笑道:“好,萬一你的朋友是我不齒之人,我可是轉身就走,前輩你可不要阻攔我啊!”
瞿濤啞聲笑道:“你放心,我瞿濤生平所交,全是鐵骨錚錚、肝膽相照的朋友,沒有一個敗類!”説着率先前行。
這時,邊瘦桐手捧玉人,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忽然,他覺得雪用梅動了一下,只見她秀眉微蹙,櫻唇半啓,似有一種説不出的痛苦模樣。
邊瘦桐低下頭,輕輕喚了聲:“雪姑娘!你醒了麼?”
雪用梅忽然睜開了眸子,她驚訝地向着邊瘦桐面上望了望,全身一陣顫抖,似作勢要坐起來。
邊瘦桐嘆了一聲道:“姑娘,你身子不方便,暫時還是不要動的好!”
雪用梅這時似乎才看清了是什麼人抱着她,眸子忽然一紅,道:“邊大哥!是你……”
邊瘦桐悽然道:“姑娘,一切我都知道了,青須客已得到了應得的報應。你因為被他閉穴過久,現在還不宜多説話!”
雪用梅微微點了點頭,流出了兩行熱淚,她注視着邊瘦桐,痴痴地道:“太……晚了……爹爹已死了……邊大哥你……”
邊瘦桐只覺得心如刀割,也不禁淌下淚水,他訥訥地道:“這都怪我,我回來得太晚了。”
雪用梅聞言又自抽搐起來,邊瘦桐只得好言安慰了一番。説話之間,足下並未停止前行,遙遙隨着瞿濤走在山路上。
雪用梅哭了一陣,夜風一吹,似乎清醒了不少。她用手臂擦着臉上的淚,道:“現在,是上哪裏去呢?”
邊瘦桐坦然地笑了笑,道:“去一位前輩家裏,這位前輩也可以説是你的救命恩人!”
雪用梅在他説話時,那雙剪水的瞳子,深情的注視着他,忽然感覺到一些温暖……
多少日子以來,她偷偷地愛着這個人,她為他不知生過多少氣,流過多少淚,她恨他薄情,目中無人……可是這些感覺,使得她更深深地愛上了這個人。現在,怎麼能令人相信,自己竟會睡在他的懷裏?這難道是真的?
在悲痛的平靜裏,她體會到這些温馨,益發覺得它的可愛、珍貴!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不禁玉面緋紅,抖動了一下道:“大哥,我……”
邊瘦桐温柔地道:“你再忍耐一下,就快要到了!”
雪用梅搖了搖頭,道:“我這個樣子,怎能見人呢?你快放下我來吧!”
邊瘦桐再一看她的身上,確實不雅,當下忙站住腳,劍眉一顰道:“你先披一下我的衣裳……”説着把自己一件外衣脱下來,覆在了她的身上。
這時前面的瞿濤回頭道:“姑娘不必多慮,我家裏有一位女客,衣物甚多,那姑娘身材和姑娘你也差不多,到家後就有衣穿了!”
雪用梅倚在邊瘦桐身後,羞道:“就是這個人麼?”
邊瘦桐點頭道:“這位前輩是一個了不起的俠客,武技比我高出十倍!”
前面的瞿濤聞言,哈哈大笑道:“邊兄弟,你不要挖苦我了,咱們倆還不知誰行誰不行呢!”
邊瘦桐一笑道:“前輩單手對我,不分勝負,如用雙手,我只怕早已落敗了!”
瞿濤冷哼了一聲道:“雖是單手,但功力較雙手並不遜色,你能接下我的乾坤一十三掌,就令我佩服。莫怪小葦子不是你的對手了,他自己技不如人,又怪誰來?”
邊瘦桐一怔,道:“小葦又是何人?”
瞿濤鼻中哼了一聲道:“到時你自會認識,我如能為你們雙方化解一下,化干戈為玉帛,倒真是功德一件了!”説着身形加快,起伏于山石之間,就像是一股青煙似的,剎時間已無蹤影。
邊瘦桐身形微微下蹲道:“姑娘,讓我揹着你,咱們快走吧!”
雪用梅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邊瘦桐才覺得背上一軟,知道她已伏身其上。他初次接觸到女人身體,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在發熱。當時勉強定下心來,分出一腕,輕輕托住姑娘玉體,這才展開輕身提縱功夫,一路起伏縱躍,向瞿濤去路緊緊追趕!
天亮時分,他們終於來到了巫山後嶺。
只見眼前全是些奇花異草,松柏成列,蔚然成蔭,雖是地處深山之中,但也可以看出,這是一處絕美的地方。
就在這些花樹的後面,聳立着一座白色的石樓。遠遠望去,就像是立在花山裏的一座白玉牌坊,令人望而生愛。
邊瘦桐不由停住腳步,他心中正懷疑,瞿濤難道會住在這裏?就見石樓內,遙遙走出一個高大的人來,正是瞿濤,他手上還拿着幾件衣服,遠遠地向二人笑道:“嘉客臨門,快請、快請!”
邊瘦桐忙把用梅放了下來,這時瞿濤已笑着走了過來。
雪用梅襝衽為禮道:“謝謝前輩救命之恩!”
瞿濤擺手道:“姑娘不必客氣!這衣服,你暫且穿一下!”説着把手上一件紫綢衣服遞過來,用梅稱謝接過,退至一邊。瞿濤拉住邊瘦桐一手,笑道:“我那二位朋友,到後山散步去了,大概馬上就要回來了……我本想要他們二人出迎,現在只好等他二人回來驚奇一下了!”
邊瘦桐聞言,向瞿濤欠身笑道:“前輩不必太客氣,我二人歇息一日,也就該走了!”
瞿濤呵呵一笑道:“既來了,總要住上些時日再走才是!”説着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來!我帶你們進去!”
這時,雪用梅已自石後走出。她換上了那身衣服,步履姍姍地走過來。
瞿濤道:“姑娘,還合身麼?”
雪用梅紅着臉點點頭,道:“這是哪位姐姐的衣服,怎麼身材竟和我差不多呢?”
瞿濤一笑道:“我正要與二位引見,不意我那兩位朋友,在後山散步未歸,想必也該回來了!”
説着三人已步入石樓,邊、雪二人俱不禁有些驚訝,他們沒有想到,在這孤嶺絕峯處,竟會有一處如此美妙絕倫的建築,那些盛開的奇花,把二人的眼睛看花了。
石樓下的一排走廊上,排列着兩列花盆,馥郁的花香,沁人心肺,令人頓生安適之感!
邊瘦桐不禁暗中嘆息了一聲,想到自己,萍蹤江湖,至今仍不能脱離苦海仇淵,哪裏能比得上這醜人瞿濤?
試想他住在這地方,該是多麼適意和享受,似乎早已跳出了亂囂的俗世,而履樂園靜土。
想到此,不由面上現出感慨之色。
那瞿濤望着他呵呵一笑,道:“兄弟,你不要羨慕我,我醜了、老了,沒有人要我了!”説着發出了一陣淒涼的笑聲。
他抬起了一隻手,向外指了一下道:“陪伴我的,只有這座墳。我是一個孤單的醜老人,又有什麼好羨慕的?”
二人順其手指處望去,俱不禁吃了一驚,暮色中,他們看見一圓形隆起的石墳,墳前立有一方高大的石碑。
二人不由得愣住了,邊瘦桐肅然道:“瞿前輩莫非是在此守靈麼?”
瞿濤啞聲笑道:“數十年都過去了,何來守靈一説。不過,我這個人生性孤獨,只配在山野裏住住就是了!”説着轉身推開一扇門,現出一間頗為寬暢的房間。
邊瘦桐道:“打攪了!”遂和用梅步入室內。瞿濤呵呵笑道:“貴客臨門,我卻無什麼好東西招待,請二位稍候,我去端兩杯清茶來!”
邊瘦桐忙道:“前輩不必客氣!”
瞿濤已推門而出。雪用梅抬頭看了邊瘦桐一眼,不禁雙目一紅道:“大哥!想不到還能見到你!”説着竟情不自禁地籟籟淌下淚來。
邊瘦桐嘆道:“姑娘不要傷心了,那惡道已死,也算是為令尊報仇了!”
雪用梅只是低頭抽泣不已。邊瘦桐不由走近她,以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肩頭道:“姑娘!這都怪我來晚了,從今以後,我當視你為妹,我要好好地照顧你,以此來告慰令尊在天之靈!”
雪用梅不覺身形一軟,竟自趴在了邊瘦桐身上,痛哭失聲。
這時,瞿濤忽然推門而入。雙方都不由一怔,邊瘦桐很尷尬地笑道:“姑娘!瞿前輩來了!”
雪用梅粉面通紅地低着頭,一面擦着臉上的淚,一面悽聲道:“前輩不要笑我,我實在是……”説着又自痛哭起來。
瞿濤很是同情地看着她,點了點頭道:“哭一哭也好!”
他悄悄走到了邊瘦桐身邊,道:“我那兩位朋友回來啦,正在換衣!”
邊瘦桐怔了一下,想起瞿濤前言,不由道:“前輩可否把令友的大名先行告知,也好令我心中略有一個準備!”
瞿濤搖頭一笑道:“這倒用不着,我那朋友,也和你一樣,事先也不知道你是誰,你們雙方都要看我的面子,要保持風度,互相言歸於好才是!”
邊瘦桐不由劍眉微皺,微微生起疑來。因為自己仇人太多,而對方又多是一些窮兇極惡者,如何輕而言好!想到此,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這時,就聞門外一人大聲笑道:“大哥,貴客在這間房中麼?”
邊瘦桐不由一驚,因這人口音太熟了,正要閃避,瞿濤卻已答應道:“正是,快請進吧!”
雪用梅不好再哭了,她匆匆抬起頭來,用手巾揩着眼睛。
門外那人笑道:“蕭某失禮了!”説着門已推了開來,現出了身着豹皮背心、長身壯健的蕭葦!
他的目光幾乎和邊瘦桐同時接觸到一塊,兩個人都不禁“哦”了一聲,微微一呆。
頓時,蕭葦一張臉變得通紅。
他霍地轉過身來,怒視瞿濤道:“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西北風瞿濤也似微微有些尷尬,不自然地搓揉着一雙大手,笑道:“小葦子,你先不要動氣……”
蕭葦冷笑了一聲,道:“大哥,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聽從你,唯獨這一件事,恕我不便服從!”
他轉過臉,對邊瘦桐冷然抱拳,道:“邊兄,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裏遇見!”
邊瘦桐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有想到這個人竟會是自己的大敵之一蕭葦。
此時此刻,再加上這種見面的方式,確是令人感到太突然、太不好意思了。
他鼻中哼了一聲,抱拳道:“蕭兄,久違了!”
蕭葦雙瞳精光四射,面色陰沉地道:“赤城島在邊兄鐵掌之下,已經土崩瓦解……”
説到此,他冷笑了一聲,一挑拇指道:“邊兄,你實在是最照顧我的一個人,只恨我這雙眸子瞎了;否則我又怎會把你帶到島上,並和我拜兄為你去掉了身上的毒蠱!”
他冷冷一笑道:“邊兄,你真是知恩必報啊!”
這一番挖苦之言,確是令人感到有無地自容之窘,可是紅線金丸邊瘦桐卻並不在意。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邊某一生行事,只問是非,從不受私情左右,蕭兄你多包涵才是!”
蕭葦後退了一步,道:“私情,好動聽的詞兒!邊瘦桐,你可知赤城島上,流下了我多少的血汗?我豈能與你甘休!”
邊瘦桐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不會甘心的!”
晴空一羽蕭葦獰笑道:“今日你來得正好,倒免得我四處去找你了!”説着面色一沉道:“我們不妨外面一談,免得壞了主人的清靜!”
邊瘦桐目光一掃瞿濤,道:“前輩,請恕我失禮了!”
説着就要舉步而出,卻被西北風瞿濤橫身阻住。這醜老人面色一沉,看着蕭葦道:
“小葦子,你怎可如此無信?”
蕭葦冷笑道:“這件事,恕難照辦!走吧,姓邊的!”説着轉身就走。
瞿濤忽地一聲大笑,他那巨大的身子,就像一陣狂風似地,落在了蕭葦的面前。
他伸出一隻手攔住蕭葦,道:“小葦子,這個面子,你要賣給我!”
蕭葦用手一搪,縱出室外,宏聲道:“大哥,恕我無禮!”
瞿濤想不到蕭葦如此任性,不由呆了一下。
邊瘦桐見狀,冷冷一笑,正要步出室外,卻被瞿濤抓住了他一隻手,道:“兄弟,你要手下留情!”
邊瘦桐一笑道:“前輩放心,我不見得是他對手!”説着縱出室外。
雪用梅不認識蕭葦,對他們因何結仇的經過也不知道,這時見狀,驚慌地跟出室外。
瞿濤望着她道:“姑娘,你放心,我會注意他們的!”雪用梅望着他點了點頭。
這時,蕭、邊二人已步入院中,晴空一羽蕭葦見瘦桐隨後而來,站定了腳步,冷哼了一聲,道:“邊兄不必客氣,今日一會,也就是我們爭生死的時候,有你沒有我,有我沒有你!”
紅線金丸邊瘦桐一笑道:“有這麼大的仇恨麼?”
蕭葦冷冷地道:“少廢話!隨我來!”説着身形驀地騰起來,直向一邊的草地落去。
邊瘦桐一聲朗笑道:“蕭葦,莫非你真以為我怕了你不成?”説着他身子跟蹤而起,直逼蕭葦身後。
邊瘦桐身子方自往草地上一落,蕭葦倏地一個轉身,只見他雙掌霍地一分,分左右直向着邊瘦桐兩肋上猛然插了過來。
邊瘦桐對於蕭葦為人,一向是極為欽佩的。他知道此人身手了得,上次自己勝他,實屬僥倖;如今他必又苦練了這些時日,勝負確實難説。這時見對方雙掌打到,忙用“野馬分鬃”的手法,亮開架式。他身子斜着向前一欺,一出手就是新近自瞿濤處學來的“乾坤一十三掌”。
只見他雙手向當空一揚,叱了一聲:“打!”
指尖一揚,掌心一吐,充沛的內力已自掌內發了出來,直逼邊瘦桐“穴海”!
這乾坤一十三掌,每一掌勢都間雜着充沛的真力,以氣卸力、以力駕勢、以勢演形、以形逐影、以影映力,最後還是落在一個“力”字上。這種掌法,每一招每一式,都神奇得令人莫測高深,實在是難以對付得很!
蕭葦為雪昔日之恨,再加上瞿濤熱心相授,親身喂招,所以進步得十分神迅。
這時,他和邊瘦桐一動上手,自是施出了全身功力,哪裏會絲毫留情!
他的掌式一撒,邊瘦桐已覺出有異。
蕭葦向前一逼,雙手直插而下。邊瘦桐身子驀地向後一仰,蕭葦足尖在草地上一點,飛騰了過去!他的身子霍地向下一落,已到了邊瘦桐身後。
這位逞雄南海的少年奇人,決心要把對方敗在手掌之下,所以下手是真夠狠的!
只聽他口中叱一聲:“中”,整個身子向前一塌,雙掌之上有如旋風似地,捲起了兩股風柱,直向邊瘦桐腰腎之上打了過來。
這式子與方才的仍是一個式子,只是方才是虛,此刻是實罷了。
他掌力霍地一吐,這一式“怒打南山”算是用實了。
紅線金丸邊瘦桐不由覺得雙耳“嗡”的一聲,全身血脈由於受了氣息的震動,突然一陣發漲。
他長吸了一口真力,往丹田一壓,這才定住了全身膨脹的血浪。緊跟着他身子向後一擰,用“大摔碑手”的功夫,兩隻手直向蕭葦來犯的雙腕之上撩去!
這一手,也夠厲害的!
蕭葦萬萬沒有料到,對方會有這一手!這時候,不容許他再考慮,只見他雙足用力地向後一蹬,猛地竄了出去。
可是邊瘦桐的雙掌,卻撩着他的衣邊掃了過去,充沛的力量,幾乎使得蕭葦搖搖欲倒!
蕭葦身一落地,二次撲身而上。
這時候,西北風瞿濤卻如同一股旋風似地,陡然間自天而降。
他身形一落,分手攔住蕭葦道:“小葦子,算了吧!”
蕭葦這時已氣紅了眼睛,他忿忿地道:“大哥,你怎麼反幫着他了?”
瞿濤哈哈一笑道:“這是什麼話?小葦子!這位邊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蕭葦鼻中哼一聲道:“難怪呢!可是他卻是我的仇人!”
瞿濤一拉手道:“我想你二人還是衝着我這張薄面,和好了吧!”
蕭葦一道狂笑道:“這也簡單,只要他勝得過我的乾坤一十三掌!”
瞿濤微微一笑道:“小葦子,我已經試過了,算了吧!”
晴空一羽蕭葦一臉悻悻之色,走到一邊,仰望着當空的雲海!
西北風瞿濤呵呵一笑道:“世上仇恨,大多是爭一時氣憤。年輕人應該有容人的雅量,你二人皆是當今天下少有人物,如能拉手言歡,何幸如哉!”
他走上幾步,道:“來!來!來!看在老夫這一張臉上,你們捐棄前嫌,作個朋友如何?”説着拉起了邊瘦桐的一隻手。邊瘦桐微微一怔,遂即寬容地一笑,道:“只要蕭兄有意,我是求之不得的!”
這時,蕭葦卻面對雲海,不哼一聲。
瞿濤拉着邊瘦桐,走到蕭葦身邊,蕭葦仍是直立不動,瞿濤一笑道:“小葦子,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
才説到此,蕭葦猛地轉過身來,臉色極為難看地道:“大哥,你也太強人所難了!”
説着冷冷一笑道:“我蕭葦生就一副恩怨分明的脾氣,大哥不必強自與我們説合……”他向着邊瘦桐抱拳道:“我與邊兄,遲早還會有相會之時,是恩是怨,那時再作一個了斷吧!”
他臉色通紅,轉過身子,對着瞿濤拱手説道:“大哥,請恕小弟告辭了!天下事本就是難以兩全的,我想大哥你定能瞭解我的心情,再見了!”説着猛地轉身而去。
瞿濤不由呆了一下,叫道:“小葦……”
蕭葦轉過身來,嘆了一聲道:“請妥為照顧車姑娘,大哥對我有深恩,我沒齒難忘!”説着倏轉身,迎着東方的霞光,倏起倏落,一路飛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