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曾睡好,Ivan不時地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看時間,五點多天還沒亮,明明身體累得不行,神志卻沒有一點點兒的睡意。他在牀上翻來覆去,強迫自己入睡,這樣的痛苦煎熬一直持續到窗户上透過一層亮光,之後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穿衣起牀,沒想到打開房門後竟發現原來客廳裏早有人坐着了。
千葉並沒有坐在沙發上,Ivan出門時她正坐在餐桌前發呆,餐桌上擺着一鍋粥,兩隻碗。鍋碗都是新的,Ivan認得那是自己搬進這間新房時從超市買回來的,一次都沒用過。
千葉被輕微的開門聲驚醒,惶然的雙眼對上Ivan,一瞥之後眼瞼迅速下垂,猶如驚鹿般。那雙眼紅腫着,她揉了揉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以此化解尷尬:“你醒了?”
Ivan點點頭:“你起那麼早做什麼?”説着伸手過來觸摸她的額頭,她往後仰開,他的手落了個空,縮了兩下,終於慢慢收了回來,“看樣子是不發燒了。”
“嗯。”
粥已經沒熱氣了,鍋蓋半開,一鍋白粥只淺淺的舀了兩碗,可碗裏的粥卻一口也沒少,顯然已經冷了。
千葉見他一直盯着粥碗看,隨口問:“要不要喝粥?”想起粥冷了,忙又説:“我拿去熱一下吧,要不,等會兒去買幾隻包子。這小區附近有早餐攤點吧……”
“千葉。”他制止她,卻欲言又止。
他猶豫着不知道要怎樣開口才合適,想問她有沒有接到清晨的電話,可看着她憔悴的樣子,似乎只要一出門就能被風吹到街上,便又於心不忍的不願再提這麼揭瘡疤的問題。
但千葉是個聰明人,哪會覺察不出他的意思,她嘴角抽了抽,勉強擠出幾分笑意:“我今天還有事……”
“什麼事?”他認定她這是找的推托之詞,本該順着她的意思由她離開,可現在他居然不想給她這麼一個藉口。
也許,他不想放她出去遊蕩,只是擔心清晨找到她會對她不利。
他想保護她,雖然他沒有充分的理由讓自己這麼做。
千葉並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説:“那房子總要去收拾一下的,雖然是租來的,但搞成這祥免不了要賠房東損失……”
“那些損失我來負責。”
千葉愣了愣,細算了下自己的存款,才算鬆了口氣。她也不和他假惺惺的客氣推讓,點了點頭:“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你説。”
她跑到沙發上找到自己的包,從包裏翻出一樣東西。
Ivan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有點兒發怔,等回過神時她已走到他跟前,把一塊破碎得面目全非的手錶交到他手裏。
“這……這是Pierre送我的東西,收到的時候並不知道它的價格,本來打算找機會還給他的。”
他眯起眼仔細看了看:“只要不是限量版的,應該沒問題,實在不行給他錢吧。”雖然他也清楚凌向韜這人根本不會在意錢,但表已經壞成這樣了,想修也修不好。
千葉也沒更好的辦法:“也好。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頓了頓,“如果清晨打電話給我,我會和你聯繫的。同樣的,如果你找到清晨,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聲。”
Ivan想挽留,可最終仍是沒找到合適的藉口讓她留下,只能送她出門,叮囑了兩句路上小心之類的客套話。
離開了濱江花園的千葉忽然發現因為時間太早,她反而沒了去處。她在街上逛了兩圈,看着隨處可見的張燈結綵、歡天喜地的喜慶氛圍,只覺得自己越走越冷,冷得四肢麻木,最後連腿也邁不開了。
走到一家蛋糕店門前,因為未到營業時間,玻璃大門上掛了把鎖,但是店裏廚房的燈卻是亮着的,透過玻璃大門,能清楚地看到有個穿着白色廚師服的人影在廚房裏走動。
暖融融的橘紅色燈光瑩瑩地透出來,那抹身影模糊而又熟悉,她站在門前發傻,痴痴地望着那個晃動的影子,身後不知哪個路過的女孩子突然又驚又喜地叫了聲:“哦,快看,下雪了!”
她茫然地抬起頭,才發覺自己的眼眶已經濕了,淚眼模糊中,一片冰冷的東西落在她的眼瞼上,然後是額頭、臉頰……
雪花盈盈飛舞。
瑞雪兆豐年。
穿紅着綠的男男女女。
她大口地吸了口氣,冷氣直透心房,眼淚已然不自覺的順腮滑下。
熙熙攘攘的人羣,沒有了那顆耀眼的啓明星。
那個漂亮到叫人難以遺忘的男生,她似乎覺得可以很容易就遺忘,卻發現遺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樣子還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他的一顰一笑,她居然記得那麼清晰。
九點鐘,依然是那間醫院,潔白的牆壁,擁堵的走廊。
醫院永遠不會因為現在是正月春節而有絲毫的改變,醫院依舊飄散着熟悉的消毒水的氣味,病人依舊在痛苦的呻吟,醫生的眼光也依舊帶着嘲諷和冰冷。
千葉拿着一疊的化驗單和收費單,外加一本嶄新的全市通用病歷卡。
醫生在病歷卡上寫了兩行字,然後合上本子看了看封面上填寫的資料:米蘭,26歲,已婚。
她笑得怪異:“你姐妹兩個感情還真好。”
原來她竟然還記得上次千葉陪陳鈺瑩來醫院的事。
千葉咬了咬唇,虛弱地笑道:“我也沒辦法,誰想吃那麼多藥還能得呢,現在只能生一個,這胎懷是懷了,萬一有個好歹的,那可怎麼是好?”
醫生一聽,倒是非常認同她的説詞,正色道:“避孕藥的確有副作用。”一邊埋首寫病歷一邊繼續:“其實你年紀也不小了,為什麼還吃藥避孕呢?趁早生一胎對你對孩子都好。”
“沒辦法,工作忙。”她笑得更如虛弱,真怕自己再也裝不下去,心裏痠痛得太過厲害,雖然她正在極力忽視那種尖鋭的痛感。
“上午手術室有空,我看就一會兒安排一下吧,誰陪你來的?”
“沒,就我一個人。”
“手術結束後,你一個人走行不行?”
“行的,沒什麼問題。”
也許婦產科的醫生對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司空見慣了,只是説了兩句,也就沒再多關照什麼,直接讓千葉跟着一名護士去手術室做準備。
婦產科的手術室是間不算大的小房間,即使通着中央空調,但她跨進門時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護士背對着她,熟練地準備好各種手術器械,金屬碰撞的聲音越發讓她變得緊張。
“把褲子脱了,躺上去。”
她侷促不安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褲腰上,手指不住地發顫。
一分鐘後,護士回了回頭,發現她還傻站在手術牀邊上,不耐煩地催促:“脱啊,你要怕冷,只脱掉一條褲腿也行。”她揮揮手,忽然指向千葉。
千葉哆嗦着往牀邊挪。
“噯,你把你的包……擱那吧。”
她緊張地抓着包,牙關咬得異常緊,五指僵硬地扣住包帶。
“你一個人呀?包裏有什麼貴重物品嗎?那你自己拿着吧……人躺上去,唉,往下躺點兒,腿擱在那上面……”
腿在抽搐,這是一種她的神經乃至她的身體無法控制的一種顫慄。特別是在看到醫生進了手術室後,她抖得更加厲害。
“別緊張,放輕鬆點兒。小手術,你就當自己睡了一覺。”護士握住她的左手尋找靜脈準備打點滴。
冰冷的針刺進她的肌膚,右手緊握的包突然震動起來,配合着她不由自主的顫抖,發出嗡嗡的震顫聲。
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嗡……
……
“好吵。”
“別睡了,有你的信。”
一封信遞到面前,她伸手接過來,不用看寄信人地址便已瞭然地説:“哦,是媽媽寫的信。”
“你不拆開看嗎?”
“等會兒。”好睏,困得她還想繼續睡。
但是他搖醒她,執拗地問:“名字寫錯了吧?”
“什麼?”
“你看上面寫着蘇奷葉收。”修長的食指點着信封上的名字。
媽媽的字寫得不大好看,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三個字,皺起了眉頭:“沒錯。我叫蘇奷葉,18歲以前一直用的是這個‘奷’字。”
“女字的千,很美的字啊,為什麼不用了?”
她翻白眼,手指使勁戳向那個字:“寫潦草點兒,誰認得這個字的正確讀音?更多的人第一眼都念成了‘奸’,蘇奸葉,難聽死了!”事實是她上學的時候沒少因為這個字被同學取笑,她讓媽媽替她改名,可媽媽堅持不改,一直折磨到她十八週歲,她成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揣上家裏的户口本給自己改了名字。
他靠在她身上發笑,笑得如沐春風,眼眸亮晶晶。
她看着那張漂亮的臉蛋,迷迷糊糊地反問:“你的名字誰給取的?”
“Adrian?”
她搖頭。
“清晨?”
她點頭。
清晨,一個很美麗的名詞,卻成為了一個男生的名字。
他繼續笑:“很簡單的,原先爺爺書房架子上有本1953年出版的新華字典,那是家裏唯一和漢字有關的書。當我入學開始學握筆寫字,爸爸就把那本很舊很舊的字典拿出來,讓我翻,我哪會認得那些方方正正的字,隨便翻了其中一頁,結果爸爸就説我的中文名字叫清晨……”
他的眼睛真亮,烏黑的瞳孔像一顆黑寶石,閃耀地發着光芒。
“千葉……”他彎下腰,柔軟的唇貼近她的耳朵,細細地呵氣,“我們的孩子,我一定給他取個全世界最好聽的名字。”
全世界最好聽的名字!
一個會擁有全世界最好聽的名字的孩子……
……
“醒了?”
雪白的牆,冰冷的牀。
視線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她試着轉了下頭,發現護士放大的臉就湊在眼前。視線越過牆上的鐘,她看了看時間,分針才移了十幾格。
“能下牀嗎?應該不頭暈吧?”護士又問。
是結束了,還是剛開始?
她從牀上坐了起來,除了感覺體力有點兒接不上外,並沒有感到太多的不舒服。醫生已經不在手術室,一個年長的護士正走來走去,另一個年輕的護士正用詢問的目光注視着她。
“剛才你包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你現在能不能走?走不動的話就到那邊空牀上歇一會兒,*****的後勁很快就過了。”
“謝謝。”很無力,就連説話聲音也低得不能再低。
她的臉色比手術前更差,雪白雪白的膚色,找不到一絲血色。
慢慢的穿好褲子,披上外套,小護士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將她帶到手術室隔壁的一張空牀上。
“在下一台手術安排進來前,你得離開哦。”
“好的,謝謝你。”
護士走了,手術室格外的冷清,她惻躺在牀上,吸了吸鼻子。
不疼。
她瞪着雪白的牆,手慢慢地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明明不疼的……可誰又能告訴她,為什麼她的心裏會覺得那麼痛?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滾落,怎麼都止不住,她使勁咬了咬唇,想甩掉這種無用的悲傷,可是心裏酸漲的感覺卻越溢越多。
“嗡……嗡……”包裏的手機再次震動。
她一邊悄悄抹淚一邊接電話,看到屏幕顯示的區號,她先是一驚,摁下接聽鍵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葉葉?是葉葉吧?”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很急。
“嗯,媽,是我。”她儘量壓低聲音,不讓媽媽聽出自己聲音的異常。
蘇母激動地大叫:“你這孩子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呢?你現在到H市了沒?”
“嗯,到了。對不起,媽媽,忘了打電話給你報平安了。”
“哎呀,我不是要説這個。我來問你,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伊清晨的男人?”
千葉腦袋裏“嗡”的一聲響,媽媽後面説了什麼一時都沒聽清。
蘇母唧唧呱呱地説:“……你這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和小凌不是在處朋友嗎?怎麼這個人又説是你男朋友?葉葉,葉葉,你在不在聽?”
“在……”聲音哽咽了,她吸氣,感覺快要窒息了。
“葉葉,長途電話費錢,我不跟你多説,就問你一聲,這人是不是騙子?一個男的長得比大姑娘還好看……”
“媽,媽……”她啞着聲喊,“他不是騙子,你別刺激他。媽,你告訴他我回H市了,讓他回來就行。”
“行行行,那沒什麼事了我掛了。”
“媽……媽——”電話掛了,她哽咽地連聲迭喊,聽到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她突然感到情緒崩潰,握着手機蜷縮着身子,矇頭嗚咽,“媽……我好疼……”
痛苦流淚並不能幫助她度過難關,勉強撐着從醫院裏出來,打車回到那個凌亂不堪的家裏,望着一地的狼藉,千葉從身體到精神同時感到了一種透支的無助。她試着將牀鋪收拾乾淨,騰出一塊乾淨的地然後躺下休息,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喂?”摁下接聽鍵時她把自己挪到牀沿邊坐下,微微喘氣。
她覺得很累,不僅僅是身體的疲憊,還有從心裏透出來的濃濃倦意。
然而出人意料,手機那頭是個陌生的女人,説話語氣不失禮貌卻也透着一種職業化的客套:“請問你是蘇千葉嗎?”
“是,請問你是哪位?”
手機那頭沉默了大約七八秒鐘,終於有了回覆:“我是凌向韜的媽媽。”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千葉有點兒懵,但隨即而來的是莫名的慌亂,她甚至條件反射地從牀上站了起來:“你……好,凌……”本想順口叫“凌阿姨”,但轉念想到凌向韜母親的身份,不由拘謹起來,最後從口中滑出的句子,很自然地變成了:“向書記,有什麼事嗎?”
有輕輕的清嗓聲傳來,然後是貌似親切的回應:“小蘇啊,我先這樣稱呼你好吧,你比我們家阿韜年紀要大,我想你應該比他懂事。他大學還沒畢業,對很多人和事的看法就像個小孩子,呵呵……”
那笑聲,根本沒笑到人心坎裏,可千葉的心忍不住顫慄了。不止心在顫慄,她握着手機站在牀邊上,身體也在抑制不住地顫慄。
向書記的聲音中性,語氣冷靜平淡,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小蘇,一會兒我們單位的司機小唐會送點兒東西到你那裏,你剛從醫院回來,得多注意休息……”
這之後向書記還講了什麼,千葉根本沒再聽得進去半個字,直到電話掛斷很久,她才全身無力地癱坐在牀上,久久沒回過神來。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敲門聲將她混亂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踉蹌着走出去開門,門打開了,門外站着的人卻讓人頗感意外——李穎抱着一個約莫兩歲左右的小女孩兒,肩上挽着一隻鼓鼓囊囊的橘紅色大帆布包。
相對於千葉一臉慘白的面色,李穎略施淡妝的面頰美豔得叫人無法直視,她懷裏的小女孩兒穿了件粉紅的棉裙,圓圓的腦袋上頂了個粉紅的球球帽,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忽閃忽閃地眨了兩下。
李穎低喊了聲:“囡囡。”
那小女孩兒紅潤的小嘴一撅,表情雖然有點兒羞怯,卻仍是用那獨有的稚嫩糯米音衝千葉喊了聲:“阿姨好。”
那三個字就像是紮在千葉心口的一柄匕首,她眼睛一酸,淚意瞬間直衝上眼眶。
孩子……一個可能比眼前這個娃娃更漂亮的寶寶。
“能進去坐坐嗎?囡囡一直嚷着家裏無聊,我帶她出來串串門。”
説實話住在這裏半年多,早出晚歸,和左鄰右舍的關係基本屬於陌生人。千葉並不太喜歡李穎這個人,平時偶爾遇見她總是濃妝豔抹的,穿着時尚卻也露骨,樓下小賣部的大媽們也曾嚼過舌根,説她其實是在那種地方當小姐的。雖然這些事千葉並沒有親見,但多多少少也對她產生了一些影響,潛意識不太想跟眼前的芳鄰有過多的接觸,特別是現在自己正處在一種非常敏感、非常微妙、非常慘淡的情緒中無法掙脱。
但李穎顯然不會去體察千葉內心的矛盾,她説完話的同時已經抱着孩子從容地踏入這個亂七八糟的屋子,那種從容自然的姿態讓千葉連拒絕的臉色都擺不出來。
“請家政公司的人來收拾一下吧。”她抱着孩子踩着高跟鞋一路走進那間唯一的卧室,將帆布包扔到牀上,大冽咧地一屁股坐在了牀沿上。
千葉目瞪口呆,她卻毫不見外地把小女孩抱在膝頭逗弄,彷彿根本沒在意腳邊的雜亂。千葉是不愛説話的,但李穎卻截然相反,她看似閒聊,卻總能適時地找到恰當的話題,讓人覺得她聊的話題一點兒都不生硬,起承轉折都非常自然。
千葉第一次發覺原來這個鄰居這麼能説會道,心情在她生動親切的帶動下剛剛有所好轉,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想起剛才接的電話,她滿心忐忑地出去打開門,門口站着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堆東西:“請問是蘇千葉家嗎?”沒等得到回答,在打量了千葉兩眼後,他又問:“您是蘇千葉吧?這是向書記交代給您的東西……”
千葉結結巴巴地擺手:“不……我不……”
“不要”兩個字還沒説完整,那男的已經很自來熟地將東西拎進了門,客廳的狼藉令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他卻沒有多半句嘴,規規矩矩地將東西放到歪歪斜斜的餐桌上,然後側首衝卧室門口抱着孩子的李穎點了下頭,李穎驀地嫣然一笑,懶洋洋地喊了聲:“唐先生。”
男子把頭低下,嘴角扯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表情顯得特別尷尬。
李穎卻不管不顧這些,依然用那軟綿綿的像是勾人魂魄的聲音説道:“唐先生最近怎麼不上我們那玩去了?”
姓唐的男人額上微汗:“最近有點……忙。”
“哎喲,是真的忙還是假裝忙呀?”李穎的聲音不算嗲,可落在千葉耳朵裏卻怎麼聽怎麼叫人心頭髮癢。
千葉心裏對李穎這人越發好奇,忍不住面上也流露出探尋的神色,李穎只當未見,坦然自若地拍着懷裏的囡囡,鮮豔紅潤的唇朝那桌上的一大堆禮物一努,似笑非笑地説:“向書記出手可真大方啊。這回又是讓你替誰擦屁股呢?”
“哎,姑奶奶,你的這張嘴……”男的終於變了臉色,露出一臉的無奈,回頭衝蘇千葉討好地一笑,“蘇小姐和沫沫小姐認識,這事就更好説話了。既然有沫沫小姐在,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咱打開窗户説亮話——那盒燕窩裏包着十萬塊錢,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希望蘇小姐都能見好就收。”
即使千葉社會歷練再少,也能聽出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了,一時間臉色大變,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説不出來了。
反倒是李穎鎮定,冷哼了聲:“十萬塊錢就想打發了?別説這女孩子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出身,就算是我這樣的……十萬塊能包幾次台?”
“沫沫——”姓唐的有點兒想發怒,可看了看李穎的臉色,最後不知為什麼又忍住了,耐着性子解釋:“接不接受都只能這樣了,蘇小姐是個聰明人,有些事別做得太過火,那樣對誰都沒好處的。”
一口氣説完,也不敢再等屋子裏的兩個女人有任何回應,轉身走了。
李穎冷冷地目送他離開,回眸一看,千葉早已面色煞白地扶着牆癱軟在了地上。李穎皺起眉:“去牀上躺着,地上涼。”
囡囡突然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千葉説:“阿姨受傷了,阿姨流血了。”
千葉坐在地上,白色的羽絨服衣角果然沾着暗紅色的血跡,李穎一手抱囡囡,一手將身體發軟的千葉連拖帶拽地拉到卧室。
千葉披頭散髮地躺在牀上,雙眼無神地瞪着天花板,眼淚無聲地滑落。
“你剛去醫院做過人流?”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嗯”了聲。
“第幾次了?”
李穎問得認真,卻把千葉的火給勾起來了,撒潑似的啞着聲大叫:“你以為我是你嗎?打胎還論次數的?”
李穎不怒反笑:“喲,這會兒倒犟起來了,剛才怎麼像個鋸嘴的葫蘆,被人説得一點兒聲都沒有?”
千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酸,淚水淌得更兇了。李穎隨手拿了牀頭的紙巾盒遞給她:“得了,哭有什麼用?向清芳的那個兒子我見過幾回,一看就是個浪蕩子……他們哥幾個處一塊玩的,沒一個不是玩女人的高手,你這麼純的女孩子碰上他,只能説算你倒黴。以後眼睛放亮點兒,別看人長得帥有幾個錢就昏了頭……”
千葉聽着她的數落,邊哭邊搖頭,好不容易等李穎數落完了,她才努力壓住激動的情緒説:“和凌向韜……沒關係。”
“哦?和他沒關係?你這丫頭挺痴情的呀,凌向韜……嘖嘖,這男人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看把你迷得,把自己搞得這麼悽悽慘慘的還拼命維護他。你如果跟他沒關係,值得向清芳花錢擺平你嗎?”
“真和他沒關係,我和他只是同事……孩子是我男朋友的。”
“你男朋友……”這下李穎愣住了,琢磨了半天后問,“是那天來接你的那個男的?感覺不太像啊……”
千葉緩緩搖頭。
“那麼……難道是那個白白淨淨、長得像封面模特的男人?”
千葉側過頭,嗚咽而泣。
“唉,那男人我見過幾次,長得不錯,可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
“清晨沒病……他沒有病!沒有……”
“得,得,你別那麼激動,有話慢慢説,都跟你説了利培酮的藥不能胡亂服用,要配合其他藥物……”
“利培酮……”千葉喃喃,猛地從牀上挺身坐起,一把抓住李穎的手腕,顫聲問道,“你……你知道這藥,那麼……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雙向情感障礙?”
李穎平靜地盯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原來吃這藥的人不是你……這是一種病,用最簡單的一句話概括,就三個字——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