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榮接到阿九的電話後以最快的速度集合了警力,因為夏如畫還在他們手上,所以追捕的警車都沒有帶警燈,葉向榮統一負責。祁家灣碼頭由吳強部署,如果程豪逃過追捕,那麼在上船之前一定要扣住他。
坐在車上,葉向榮有着一種從沒有過的亢奮和緊張。窗外城市的風景飛馳而過,葉向榮呼吸着自己最熟悉的帶着海味的空氣,想起了這個案子最初侯隊長對他説的話。這麼多年過去,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使命。那不僅僅是抓捕罪犯的職責,不僅僅是維護生命財產安全的宣言,不僅僅是法律條文的規定,而是一種源自內心的渾厚的力量,超越人性,剛強堅韌。
葉向榮握緊了手裏的槍,夏如畫輕淡如菊的笑容恍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想,這次一定要幫她,連魏如風的份一起。
阿九開着車,眼看就到蘭新路了,從後視鏡上看並沒有警車的影子,他的手心冒出來了汗,方向盤因此而有些滑。程豪彷彿感覺出了他的心慌,突然湊到他耳邊説:“開快點,如果待會兒有情況也不要停!”
阿九聽見後邊傳來了一聲“咔嗒”的金屬聲,這個聲音他曾經聽過,是程豪手槍的膛音。阿九點點頭,嚥了口唾沫,狠心踩大了油門。
夏如畫很安靜地坐在車上,混沌的時光磨滅了她的感知,沒有恐懼也沒有盼望,她彷彿很仔細地在看外面熟悉的道路,但是在她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神采。
汽車遇到紅燈停了下來,程豪低聲地咒罵了一句,夏如畫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瞥了眼街邊。
時間在那一眨眼間剎那定格住了,來來往往的人羣中閃出了一個頑長的身影,他從背面看有些消瘦,走路時左肩膀比右肩膀高一些,一晃一晃的。
夏如畫的眼神漸漸聚攏起來,這個人她認得的,她跟程豪説過,就是化作灰塵也能認得的。
夏如畫猛地打開車門跑了下去,阿九和程豪都沒有想到,程豪探出身子,一把沒夠到她,焦急地大喊:“如畫!回來!”
夏如畫絲毫不理會他的呼喊,踉踉蹌蹌地往馬路中間走,兩旁過往的車輛紛紛按起喇叭,程豪也跳下了車,他跑了幾步拉住夏如畫,夏如畫瘋狂地掙扎起來,她含混不清地説:“你放開我!我見着他了!你讓我找他去!”
程豪還沒説話,就看見了從旁邊車子上下來的人,那些人眼睛直盯着他,手摸向了腰間。程豪在他們中間看見了葉向榮,還沒等葉向榮開口,他就死死勒住夏如畫説:“你們別過來!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葉向榮慌忙揮手,所有人都停住了,周圍的路人看見有人掏出了槍,嚇得四散逃開,警察們漸漸控制住現場,程豪拿槍抵着夏如畫的頭,四處環顧着。
夏如畫眼看着那個人漸漸地遠走,更加躁動起來,她一邊扳住程豪的手一邊哭叫:“如風!魏如風!”
夏如畫淒厲的聲音穿透了整個街市,沁人心肝。程豪和葉向榮都被這聲對亡靈絕望的呼喚震懾住了,程豪手一鬆,夏如畫掙開他向前跑了幾步。
而隔着一層層陌生人的面孔,那個人終於回了頭,夏如畫看着他,露出了小女孩一般的笑容。
她慢慢伸出手,剛要向他邁出一步,身後卻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隨後好幾聲槍聲一同響起,而夏如畫已經聽不真切了。她和程豪展開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散落兩旁。她的腦側泊泊地流出了血,順着眼角的淚痣,一滴滴落在地上,猶如哭出血淚,綻開了妖嬈的花。
夏如畫倒下時沒捨得閉眼,遠處的那個人在她的眼眸中,一幀一幀地消失。她仰躺在地上,頭髮像錦一樣散開,黑色的發和紅色的血把顏色分割開來,彷彿一幅破裂的畫。
遠處那個人怔怔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夏如畫,身旁的一箇中年人推了他一把説:“如畫!還不閃開點!”
“威叔,你叫你夥計什麼?”和他走在一起的瘦子説。
“如畫啊。”威叔撿起掉在地上的鐵絲匝説。
“他怎麼叫這名字?女裏女氣的!”瘦子納悶地問。
“別提啦,他是西街爆炸那天我從海里救上來的,別人都有親屬,就他沒有,我估計是家裏人都沒了。我問他什麼,他也都不知道,好像被大火嚇住了,嘴裏不停地喊‘如畫,如畫’,只有叫這個名字他才有反應。我都救了他,總不能給轟出去,正好店裏缺個人,就給他留下來了。”
“唉,也挺可憐的。”瘦子搖搖頭説。
“如畫!走啦走啦!真是的,什麼都記不住,倒喜歡湊熱鬧!”威叔大聲喊。
瘦子回過頭,指着他驚異地説:“威叔你看!他……他怎麼啦?怎麼哭了?”
在那個叫如畫的男子臉上,清清楚楚地掛了兩行淚,威叔走過去説:“都跟你説別看了!非看!嚇着了吧?”
“我這裏……”男子捂着胸口心臟的位置説,“疼……”
“疼狗屎!又沒打着你!快走!小心警察抓你來!”威叔嚇唬着他,把鐵絲匝塞給了他。
男子一哆嗦,像是在害怕什麼,他向夏如畫倒下的地方望了一眼,疑惑地、不捨地、哭着最後望了一眼。終究還是扭過頭,慢慢走遠。
程豪已經被擊斃了,這個顯赫一時,耗費葉向榮多年時間偵查的人就這麼破敗地躺在了他腳下。可葉向榮卻沒低下頭看他一眼,他跌跌撞撞地越過了程豪的屍體,走到夏如畫旁邊跪了下來,顫抖地抱起她,輕聲呼喚着:“如畫……如畫……”
程豪最終還是沒放過她,他開槍射中了夏如畫,血染紅了她清白的臉龐,就像一抹胭脂,帶着美麗卻殘酷的色彩。她仍然在微微喘着氣,但是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了。
在她生命最後的微光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只餘下了魏如風的樣子。
“咱們明天還要走遠路呢。”
“你願意嗎?你跟我走嗎?”
“可我更怕一個人的寂寞,而你又不愛我。”
“姐,這不是別人的錯,是我自己的錯。”
“誰再敢説我姐一個字!我就把他也從這裏扔下去!都給我記住了!姐!咱們回家!”
“夏如畫,我那天説的是真的!我説愛你是真的!”
“我愛你!”
“我也沒撒謊,我就是那麼想的。”
“豆沙太甜,我不愛吃。”
“我絕不會讓你餓死!我們倆要一起活得好好的!”
“姐,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別哭了,以後我再送你,送你好多好多。”
“就在眼角,你揉揉!”
“魏什麼?”
“不為什麼……”
魏如風慢慢變小,最後變成了夏如畫初次見到那個小男孩。他就站在那裏,站在時光深處,站在生命盡頭,靜靜地,靜靜地等着。夏如畫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痣如同她生命最後的淚,閃着血色的光。她想她終於可以和魏如風永遠的在一起了。如果真的三世一輪迴,那麼她一定會在某一個雨天再見到他。到時候她一定會一早告訴他,她真的真的在愛着他,一直在愛着。
夏如畫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天空飄起了雨,雨珠淋在葉向榮的臉上,和淚水化在了一起……
夏如畫終年26歲,魏如風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