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郎往前面走了兩步,壓住長劍道:“你怎麼不説話?是誰傷了你?”一抹關懷之情,現諸在七郎頗為俊秀的臉上,誰能料想到,瞬息之前雙方猶自兵刃互往在做殊死之戰,這一霎卻竟然有了如此微妙的變化?
簡崑崙冷冷一笑道:“何必多問?”長劍再指,道了聲:“請。”
李七郎只是睜着一雙異常明朗的眼睛,頻頻在對方身上轉着,先時的軒昂戰志,只因為一念顧忌到對方身上的傷,瞬息間已打消了個乾淨。
非僅此也,他更似有無限關懷,萬般惜憐……透過了那雙清澈的眼睛,徑自向對方傳送了過去。
這一切,俱為簡崑崙所忽視。他猶自接劍以待,直到他忽然洞悉了對方根本沒有再出劍的意向之後,才緩緩垂下了手裏的長劍。
“為什麼中途停住?”簡崑崙似有受辱之感,“別以為我半身負傷,就真的不堪承教。不信你放劍過來,再試試看?”
李七郎清澈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心裏卻似在想着另一個問題。“到底又是誰傷了你呢?”長長的眉毛挑動了一下:“是了……定然是那個化名七老太爺的老奴才。”
語氣間,竟似自毀立場,而與簡崑崙站在同一戰線,同仇敵愾了。
簡崑崙看着他,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當地一聲還劍於鞘。
李七郎才似忽然有所觸及,向着他微微一笑:“不是我對你劍下留情,而是你身上的傷……有一天等你覺着完全好了,我們再決一勝負,也還不晚。”
一面説,他隨即把長劍插落鞘內。
簡崑崙點點頭説:“一言為定。”便掉頭而去。
走了幾步,回過身來,卻是李七郎頎長的人影,仍自站立原處,心中不無悵感。這個李七郎,真正讓他無以應付,是個軟硬皆難施展的人物。
李七郎在他顧探之下,微微含笑,踐踏着一地落葉而前道:“有件事你一定想知道……”
“什麼事?”
“是關於九公主朱蕾的下落……”
這句話使得簡崑崙頓時為之一振。
“怎麼樣?”李七郎説,“我一猜你就有興趣!”他似乎略作猶豫,遂自做了決定,“好吧,我們不妨來比賽一下,看看到底鹿死誰手?就拿九公主這個人來做個賭注,看看誰先到手?”
簡崑崙哼了一聲説:“這意思是,貴派萬花飄香也打算對公主加以染指?”
“我們一直沒有放過他們!”李七郎説:“不只是九公主一個人,包括永曆帝本人,以及他身邊所有的人,我們都有興趣。”
這麼一説,簡崑崙心裏反倒略為寬釋,卻是因為七老太爺的底牌既為自己所知悉,九公主落在他的手中,輾轉入京,不免死路一條,若是萬花飄香中途把她劫出來,情形便大有轉機。
固然,柳蝶衣野心勃勃,之所以劫持永曆帝一家,無非意在挾天子以令諸侯,滿足他一己稱雄天下的霸心而已,卻是可以斷言,九公主在他們掌握之中,卻不致有生命之險。
問題在於七老太爺到底實力為何?是否敵得過萬花飄香之中途出擊?這些卻是自己所無能左右,卻又何妨與對方一賭輸贏?
李七郎笑吟吟説道:“其實,這只是你與我個人之間的一個賭注而已,換在別人可就不同了,記住,連你本人都是我們急欲擒獲的對象,柳先生已頒下了命令,誰也不敢不遵,這一點你應該是心裏有數。”
簡崑崙點頭道:“多謝你提醒我,想必是時姑娘已然出動?”
李七郎一笑説:“豈止是時堂主一人而已?萬花飄香高手如雲,還有更厲害的人物,你只是沒有見過罷了。”
簡崑崙心裏微微一動,一個人的影子,驀地閃向腦海——燕雲青。
這位隸屬萬花飄香兩大堂主之一的金葉堂堂主,至今還不曾現身而出,他若是在暗中對自己加害,卻是不可不防。
簡崑崙決計與李七郎本人在九公主落入誰手這件事上別別苗頭,賭個勝負輸贏。
李七郎微笑道:“你願意了?”
簡崑崙點點頭道:“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戰就是。”
説完,正待轉身離開。
“等一等……”李七郎喚住他,“你還不知道我們的賭注是什麼?”
“是什麼?”
李七郎湛湛目神,若似有情地直視着他,目光裏卻不無執著:“如果你輸了,很簡單,我要你心甘情願的束手就擒,同我一起轉回飄香樓,今後共事柳先生,永世不心生二念!”
簡崑崙愣了一愣,半天才訥訥説道:“要是你輸了呢?”
“問題就更簡單了!”李七郎笑靨不失地道:“要是我輸了,便自橫劍一死,自刎在你腳前。”
“這……又何必?”簡崑崙説,“這個賭注太大……也太殘忍了……”
“你害怕了?”
簡崑崙冷冷説道:“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怨,我又何忍置你於死地?”
李七郎一笑説:“這意思是你一定會贏了?別太自信,我不會輸的……”
簡崑崙冷笑道,“果真如此,你更何忍置我終身於柳蝶衣之下,供其驅使?在我來説,這個罪遠比死來得更為可怕,恕我難以苟同!”
説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自去。
李七郎只是向他背影望着,直到簡崑崙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才悵悵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實在説,他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卻是拋不開對方印在心上的那一條人影……
乃至於感受出如不能與對方長相共守,寧可橫劍自刎在他的腳前。奇怪、可怕的一個意念?
簡崑崙返回花鼓樓,已是傍晚時分。
九公主朱蕾既為對方所擄獲,自己這個人對七老太爺來説,應是全無興趣。便是目前這個理由,簡崑崙才毫無顧忌地返回。甚而,他腦子還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巴不得對方放不過自己,如此一來,便可大肆周旋,進而由對方身上,探知公主下落。
是以,他非但不要回避,反而更是招搖。
華燈初上之時。簡崑崙一襲錦衣,手搖紙扇,翩翩風采出現在四面荷花的湖心亭內。
四面錦繡,人兒熙攘。
卻有妙齡少女,手揮五絃,發聲新鶯,一曲高歌,唱的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時令小調。
調寄清平
東風去了秦樓畔,
一川煙草無人管,
芳樹兩暗暗,
黃鵬三兩聲……
歌聲裊繞,清新動人。
簡崑崙憑欄獨坐,心緒起浮。猶記得昨夜此刻,還與朱蕾在此同餐共飲,一夕之間,便自分離,卻不知她現在系身何處?安危如何?這麼一想,簡直內心忐忑,如坐針氈。
由李七郎嘴裏,終使他知悉了那個七老太爺的真實身分——九翅金鷹貝錫。
這個名字對他來説,全無印象,只是當今皇朝的十三飛衞,卻在武林中屢有傳聞。
此人既居十三人之首,自然絕非無能之輩。
事實上皇朝十三飛衞,亦即當今清帝十三名近身護衞。其權術勢焰,想想也可以知道,無怪乎以吳三桂當今王者之尊,亦不得不曲予優容。
簡崑崙夾起來一塊鱔魚,入口慢慢咀嚼……思維卻只是在九翅金鷹貝錫這個人身上打轉。如是對方那一身鮮麗華衣,珠光寶氣的滿身穿戴,便自清晰現身跟前。這個人的身手,果非等閒。那一掌變化突然,翩若蝴蝶,卻兼具飛鷹之勢,令人防不勝防,卻是力發隨意,內涵萬鈞,真個有一掌山河之勢。差一點拍散了簡崑崙身上真氣,落成了終身殘廢。
把一盅紹興黃酒滿滿灌下喉裏,簡崑崙只覺着説不出的氣悶,左面肩頭,為對方掌拍之處,火辣辣直似猶有餘痛。便在這時,他意外地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也正向他窺伺。
兩根手指輕輕撥開垂下的珠串,那人其實原在黑暗之中,只是不知怎麼,卻為簡崑崙意外的發現。
正是這個突然的發現,使得他把到口幾已下嚥的酒,中途忍住,藉助於一個回勢,全數吐回盅裏。這個動作,甚是微妙,除了他自己之外,決計不會為任何人所窺破。
他隨即注意到,那雙暗中的眼睛,忽然為之消失。
雖然是一個看來不足為奇的小小動作,但是簡崑崙屢經大敵,卻不敢等閒視之。
這壺酒方才由侍者送來,錫質鏤花的壺身保得酒熱,善飲的人都知道,紹興黃酒要燙熱了喝才夠味道,即使盛暑時候,也不作興涼飲。
久走江湖歷練之人,卻也知道,蒙汗毒物所最宜混入者,也正是這類味醇質熱的黃酒,一經混合,飲者如非特別細心,簡直無能察覺。
卻是暗中那一雙注視的眼睛,忽然使他留下了仔細。於是,這滿滿一壺美酒,便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之下,悄悄的隔窗付於流水。
某種情況之下,簡崑崙似乎有所覺察。他於是作勢暢飲一杯,隨即搖動了一下早已不見涓滴的空置酒壺。完成了這個動作,便似不勝酒力的樣子,倚身座位,等待着進一步的發展。
須臾,穿着灰色大褂的酒保,手託銀盤,盤子裏託着另一隻錫壺,施施然來到了眼前。
“先生,還要酒麼?”
簡崑崙點點頭説了聲:“好酒!”便把這壺酒留了下來。兩壺美酒下肚以後,他便似不勝酒力地倚身長座,醉倒了。一些細小、瑣碎的動作,便自在這個時候,悄悄部署完成。諸如,把一口十分鋒利的短刀,藏置腕底。
長劍月下秋露卻不曾帶在身邊,出來之先,便已藏在別處,這一次由於他的自作聰明,反使公主朱蕾,落在了七老太爺手裏,對他來説,實是莫大羞辱,受了這次教訓,乃使他對任何事都心存仔細,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霎,他倚身靠椅,看似俯臉向下,其實卻可經由腋隙,窺知一切。這個動作,似乎並沒有立刻引起別人的注意。
耳邊上猶自聽見賣唱少女的婉轉歌聲,六角酒亭座客卻也不少,行酒猜拳卻也是免不了的。亂糟糟的四面八方聲音,一直在他耳邊上響個不停……才使他覺出,此番裝醉的滋味,不大好受。
未幾,才有人來到了近前。還是先前送酒的那個酒保。
這時他一面收着酒菜,一面頻頻向簡崑崙身上顧盼,卻是不出聲音。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過一個人來。
透過腋下空隙,簡崑崙清楚地看見這人的下半身子,一件講究的縐綢子湖色長衫,腳下是茶色緞子的雙臉皂靴,很斯文講究的穿扮。
這身裝扮,立刻使簡崑崙記起入門時的那位賬房先生——尖尖瘦瘦的一張白臉,兩隻大腫泡眼,人很禮貌。進門時還向自己雙手一拱及地,特意示好地稱呼了一聲:“簡相公”。自稱姓張,是這裏的賬房先生。
張先生這時揹負着雙手,走到了簡崑崙身邊,來回踱了幾步,還特意把頭低下來,仔細地向簡崑崙臉上看個不已。然後他才直起腰來:“醉是醉了,還不夠沉。可小心着點兒!”又道:“好酒性,兩壺酒喝得光光的,一滴也不剩!”
旁邊一個小夥計説道:“是怎麼着?把他抬回去呢,還是就……”
張先生説:“等着,人還沒到……”
簡崑崙心裏一動,又是什麼人呢?
“你小心注意着,一有動靜,馬上來告訴我一聲!”説了這句話,張先生就邁着八字步,慢慢走了。
簡崑崙乾脆身子一翻,趴在了桌子上,這個姿勢比較更能持久。
張先生嚇了一跳,又過來特意地察看了一下,用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見他毫無反應,才嘿嘿笑了:“行了,這一次夠沉了。”
説話之間,腳步聲響,走過來兩個人。
即聽張先生的聲音説:“醉了,醉……這傢伙真行,兩大壺酒才把他給弄躺下了。”
後來的人,一伸手扳過了簡崑崙的身子,卻見後者一雙眸子半睜半閉,目光發直,豈止是醉了,簡直人事不省。
後來的兩個人,一個禿頂尖頦的瘦子,另一個短髮灰眉,雙目翻白。
兩個人雖是各着長衣,一副斯文打扮,瞧着那眼神兒以及滿臉的風塵氣息,卻也可以猜知絕非一般良善人家。尤其是後者,那個短髮灰眉的漢子,一入簡崑崙目光之中,由不住大大吃了一驚。便是燒成了灰,簡崑崙也能認得他。
無眼太歲公冶平。
昨日在船上,動手開打,把自己追落入水,便有此人在內,想不到他又來了。
這個猝然的警覺,使得簡崑崙為之心頭一震,當時真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時動手,以奇快手法,致對方以死命。
只是那麼一來,顯然失卻了此番佯作昏迷的本意,且先暫時忍耐的好。
一念之間,便自打消了向對方出手的本意。只是對方既是這等狠厲人物,卻要加倍小心,不可不防。
扳住簡崑崙肩頭的那個禿頂漢子,偏向無眼太歲公冶平道:“是他不是?”
公冶平冷冷一哼説:“沒錯。”
禿頂漢子哧地一笑説,“聽你説不是厲害得很麼!也不過如此,兩壺酒就放躺下了。”
一旁的張先生咳了一聲,插口道:“小人酒裏摻的不是一般的蒙汗藥,是……”
“是我給他的!”
公冶平接上了話頭:“別説是他了,就是隻老虎,也得睡上三天,不過,話雖如此,對這個人可真得十分小心!”
這句話頓時使得簡崑崙心裏一動。猝然警覺到這個假瞎子即將要向自已出手,一念電轉,立刻反應于丹田內氣。
原來他幼時從父親練習內功,已具真氣運行之能,事先若有預防,一經運行之下,除非是極特殊的手法,一般點穴手法,大可無畏。
正是公冶平那句可真得十分小心的話,提醒了他,使他感覺到對方的可能出手,乃致猝然提吸起一股真力,以之遍佈全身。
這番措施,方自完成。公冶平已付諸行動——足下微探,右手三指撮如鶴喙,一連在簡崑崙身上肩井、志堂、風池三處穴道各點了一下。
禿頂漢子嘿嘿一笑,手勢一鬆,簡崑崙便又倒了下來。
簡崑崙暗道了一聲,“好險!”
若非是他的一點先見之明,此番真個弄假成真,着了對方道兒。
公冶平施展了這麼一手,才自寬心,再無恐懼。哈哈一笑道:“這就好了,就算他長了翅膀也是飛不動了,拿酒來!”
張先生拍着手笑説:“快,快,酒菜侍候,給兩位老爺賀功!”
一下子擒住了簡崑崙這等人物,自是大功一件,少不得要酒菜慶賀一番。
酒菜就擺在簡崑崙伏案的同一張桌子上。
張先生奉邀作陪,對二人極盡恭維能事,三個人放言直論,再無一些顧慮。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句都進了簡崑崙的耳朵。
三杯黃湯下肚,公冶平嘿嘿笑道:“這陣子,老子哥兒幾個受的窩襄氣可多了,尤其是那個老傢伙、龜兒子,眼睛裏根本不把老子們看在眼睛裏,這下子也讓他龜兒看看,牛不是吹的!”
禿頭漢子哼了一聲:“算啦!人家的來頭大,沒看見嗎,連王爺都買他的賬,咱們又何必跟他鬥?”
“鬥當然是談不上啦……今天我非要抓着這個姓簡的,就是格老子的要他看看,看看我們七太歲不是草包!”
奉陪末座的張先生,隨自插口道:“七老太爺走了沒有?這邊的房子,還給他老人家留着呢!”
公冶平一笑説:“你最好租給別人吧,他呀,我看是不會回來了!”
“這……”張先生訥訥説,“可是他老人家……的房錢還沒開呀……”
禿頭漢子哈哈一笑:“等着吧,一年半載也許還會回來,少不了你的!”
“是是……”張先生隨即不再吭聲了。
公冶平冷冷笑道:“雖説是打京裏下來的,王爺可也犯不着這麼巴結他,説句不好聽的,真像比對他爹……”
“咳……”禿頭漢子咳嗽了一聲,“兄弟,你喝多了,嘴下留點神吧!”接着他乾笑了一聲,“這還不是明擺着的嗎!雙方互惠,嘿嘿……平常看你挺光棍的,怎麼這件事你就看不出來呢!”
“雙……方互惠?互惠個什麼?”
禿頭漢子忽然一笑,推開盤子站起來説:“行了,咱們也該走了,天不早了,路上又黑,還帶着個活寶貝,喝多了誤事。”
公冶平也就不再多説,吆喝了一聲:“算賬!”張先生只是推辭,無論如何也不敢真的收錢,也就算了。
水聲潺潺,船兒搖搖。
簡崑崙又睡到船上來了。幾次三番,他都想伺機下手,結果了對方這兩個狐假虎威的太歲,只是急不得也,有些心中的疑問正待由對方嘴裏解開,便自忍了下來。
這條船當然不能跟那天七老太爺借自吳三桂的畫舫相比,簡直不能相提並論。窄小的船身,頂多不過只能容下十來個人,簡崑崙這麼一躺下來,更自餘地不多,擺上一張桌子,小小船兒便佔滿了。
槳聲欸乃,舟身時有起伏。
這一帶黑得厲害,蚊子又多。
簡崑崙睡在那裏,既不能動,這個罪可是受大了。平素對敵時,輕易不思一用的內氣真力,這一霎卻不得不施展出來,用以對付臉上的蚊子。
這個辦法固然有效,卻是耗力太多。
似乎眼前已到了出手時刻,他卻仍在有所期待。
螢火蟲時明時滅,艙裏就只懸掛着一盞破紙燈籠,光度之微弱,也只能略可用以辨物。
簡崑崙簡直可以睜大了眼向二人直瞪,也不虞會被他們發覺。
“老吳!”公冶平向禿頭漢子説,“依你看,那個老傢伙他是安着什麼心?在王府他還要呆多久?”
“這可難説了!”禿頭老吳説,“管他們呢!”
公冶平一面用扇子趕着蚊子:“管我是管不着了,只是那個老小子喝五哈六的樣子,我受不了,格老子的,我們是跟王爺出差,憑什麼要聽他的,你瞧見沒有!連寶二哥都有點受不了啦!”
寶二哥又是哪個?
簡崑崙隨即記下了這個名字。
禿子老吳一笑説:“這就對了,你也看出來了不是?憑我們這點子能耐,還不足跟他鬥,寶二哥可就不同了,王爺是一天也少不了他,他們兩個要是鬥上,可就有樂子好瞧了,咱們又何必呢!”
這麼一説,寶二哥這個人的身分,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公冶平呵呵笑幾聲,甚是得意地道:“真有你一手,看你平常逆來順受,一副不吭氣的樣子,原來也有你的主意,是打着這個算盤呀!”
兩個人都笑了,一面剝着花生、喝着茶。
“對了!”公冶平才似想起來,又問道:“你剛才説王爺跟那個老傢伙什麼雙方互惠……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你還不懂?”姓吳的説,“你當王爺真的犯賤?憑他王爺的身分,犯得着去巴結姓貝的那個老頭?”
姓貝的,便是七老太爺了——正確的稱呼應是九翅金鷹貝錫,這個姓是個旗姓,以此猜測,七老太爺這個人,當是滿人,應是無誤。
公冶平沒有吭聲,這一點,他一時還真想不明白。
禿頂老吳不愧比他年長几歲,一雙招子硬是不空。
“説明白點吧,一個為色、一個圖財,就是這麼檔子事,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為色……”公冶平怔住了,“難道王爺他瞧上了九……公主那個小妞妞?”
“那還用説?”
“啊……”公冶平這才似忽然明白過來,“可是……那個小妞是欽命要……犯……
王爺他?”
“什麼欽命不欽命?這裏到底誰當家?”
“啊……”公冶平連連點着頭,越想越有理,“原來是這麼檔子事……可是姓貝的不是打京裏來的嗎?難道就不防着他點兒?”
“這不就是説一個圖財嗎!”禿頂老吳説,“有錢能使鬼推磨,不為着這個,姓貝的早就帶着小妞走了,還在這裏瞎蹭個鳥!”
“啊……這就對了,對頭!對頭!”一連兩聲對頭,川味十足。
簡崑崙心裏的一個疙瘩,總算解了一半,這番掩忍活罪,可算沒有白受。
老吳冷笑着説:“看樣子,貝老頭開價很高,王爺有點心疼,還在殺他的價,再怎麼説,人家是個公主的身分,不比前此的那個十面觀音,五千銀子就打發了!”
“可娘娘那一面也不好説話呀!前一次大發雌威,把佛堂都給砸了!”
“這……”老吳眯着眼直笑,“誰叫她一天到晚只知道燒香唸佛,放着好好的娘娘不當,光想成仙——有什麼用?王爺他老人家天性如此,就好這個調調兒,你能把他怎樣?咬他老鳥?”
越説越不像話,姓吳的一口家鄉河南口音,跟公冶平的四川話一搭上,可真應上了南腔北調。
公冶平一面剝花生往嘴裏扔,一面連聲冷笑不已:“怪不得呢,格老子——周總兵那邊,已經把人都抓往了,姓貝的老小子硬要來上這麼一手,多費上一道事,我是奇怪,原來他個老小子是打的這個主意?我們哥兒三個也被他擺了一道,還真給他賣命……媽的!”
氣得他直吐氣:“早知道這樣,哪個龜孫子給他賣命:媽的,看着白花花的銀子,往他一個人荷包裏流,我們連一點邊也沾不着!”
越説越氣,公冶平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那樣子真恨不能立刻找七老太爺拼命。
“不行,格老子,找他去把話説清楚了,他為什麼,格老子我們為什麼?憑什麼他一人吃肉,連點湯也不給我們喝?”
老吳説:“算了吧,你還是坐下來息息火吧……”
公冶平用力地拍着桌子:“不行!”一抬頭,頓時傻住了。
敢情是一邊躺着的那個人——簡崑崙,竟自站起來了。
一驚之下,公冶平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
坐在他對面的老吳,驀地瞧出了不對,回身一看,頓時也愣住了。
“不好……”隨着公冶平的一聲喝叱,右手飛處,手上的一碗熱茶,連着茶碗,一併直向着簡崑崙身上砸了過來……卻在簡崑崙鬼影子的一式閃躲裏,砸了個空。
呼地一碗茶水,直飛艙壁,啪嚓摔了個碎片橫飛。
船身輕輕一顫,簡崑崙如影附形的已來到了一人近側。
公冶平怪嘯一聲,來不及施展兵刃,右手倏地一翻,用足了力道,直向對方臉上擊去。卻是簡崑崙的一隻手掌,也在這一霎同時遞出,叭!迎在了一塊。
隨着船身的一個疾動。公冶平身子驀地後退了兩步,方自開口説了個你字,哧……
一口怒血,已自狂噴了出來。
簡崑崙已不再手下留情,這一掌功力內聚,全系內氣真力。雖然未見得有一掌判生死之感,卻在與對方一接觸的當兒,傷了他的內臟。
無眼太歲公冶平一身功夫,説起來算是挺不錯的了,可是今日碰上了簡崑崙這個大敵,活該倒黴。
簡崑崙這邊掌勢方撤,他已由不住撲通倒了下來。
禿頂老吳一驚之下,總算明白了眼前是怎麼回事,此人叫吳元亮,人稱禿鷹鬼見愁。
入王府當差,改稱禿太歲,亦為七太歲之一,一身功夫,在七人之間,最是卓越,為人卻也在正邪之間,平素並無大惡。
眼前這一霎,目睹着簡崑崙的神武,不由嚇了個魂飛魄散,右手探處,深藏腰際的一口軟兵刃十二節亮銀鞭怪蛇也似的抖了出來。
銀光四顫,錚然作響聲中,這條十二節亮銀軟鞭,抖了個筆直,隨着他前進的腳步,直向簡崑崙兩眉之間眉心一穴疾點過來。出手不謂不快,招法不謂不狠。
簡崑崙冷笑一聲,身子一個快速疾轉,旋風也似的已繞到了老吳右側。
禿太歲老吳叱了聲:“打!”手中銀鞭,驀地自行倒捲過來。反向商崑崙脖頸上繞了過來。
錚!又是一聲脆響。
簡崑崙的一雙手指,迎着了他的鞭身。只憑着這一點之力,真力內聚,乃自將對方一截鞭身忽悠悠地盪開了一邊。
禿頂老吳嚇了一跳,施出全力,嗖地打了個旋風,躍向船頭。
簡崑崙卻容不得他這般猖狂,船身一起又沉,簡崑崙如影附形的已欺身而進。
老吳再施故技,哧……亮銀鞭毒蛇出穴,扎向對方心臟,卻被簡崑崙左手輕輕一抄,抓在了手上。
船身驟然打了個跌,蕩起了一天的浪花。
簡崑崙的一隻右手,已按在了老吳右肩下方——像是當日七老太爺掌傷自己一般模樣。這一掌足能拍散對方護體真力,老吳若是沒有簡崑崙那般深厚紮實的功力為盾,看來足夠他在牀上躺上半年的了。
撲通!水花四濺,淹沒了老吳整個身子,便此一路隨着湍急流水,載沉載浮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