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濁飄此時早下了馬,見那少女站在那裏發楞,睜着兩隻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微微一笑,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緩步走了過去,見那少女的風氅,動手時早已落在地上,鮮紅的衣服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種美妙的配合。
他俯身拾起了風氅,抖去了上面沾着的雪,走到那少女身前,一揖到地,笑道:“姑娘千萬別生氣,也不要和那種人一般見識。”
那少女正自滿腹心事,她被那三人的輕薄言語所激怒,此刻氣尚未消,看見那三人已走了,氣不禁出在古濁飄身上,忽然一馬鞭,竟向古濁飄掄出。
古濁飄似乎根本不懂武功,看見馬鞭抽來,急忙去躲,但腳下一個踉蹌,馬鞭雖未抽着,人卻跌倒在地上,發急道:“姑娘千萬可別動武,小生手無縛雞之力,怎擋得住姑娘的一鞭子!”
那少女一鞭將古濁飄抽到地上,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歉意,暗忖道:“此人與我無冤無仇,也不曾得罪過我,而且好歹還解過我的圍,我何苦抽他一鞭子?唉,為什麼這兩天我的脾氣變得這麼暴躁?”
她看着他仍倒在雪地上,北京城連日大雪,地上的雪已積得很厚,有些地方還結成冰,很滑,他想爬起來,但掙扎了兩次,都又跌在地上,那少女心裏更覺得歉然,忖道:“看來此人真是個文弱書生,這一下不知跌傷了沒有?”
她一念至此,不禁伸出手來想扶他一把,但瞬即又發覺不妥,將手中的馬鞭伸了過去,意思也是想幫他站起來。
古濁飄連忙喜道:“多謝姑娘。”伸手接過那馬鞭,那少女不知怎的,像是腳下也是一滑,竟覺得站不穩。古濁飄一用力想爬起來,那少女竟也隨着這力量摔倒了,這一下兩人倒做一團,古濁飄手腳亂動,竟將那少女壓在地上。
冰雪滿地,那少女卻覺得一股男性的熱力使她渾身發熱,不禁又羞又氣,猛的將古濁飄遠遠推到旁邊,翻身躍了起來,想發怒,又是無從發起,回頭去找自己的馬,卻四處找不到,原來那馬已在他們動手時跑了,她毫無辦法,拾起風氅,便走了。
哪知古濁飄這一下爬起來倒快,騎着馬趕了上來,高聲呼道:“姑娘慢走。”晃眼便追到少女身側,涎臉笑道:“姑娘可是剛到北京城來?”
那少女對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不理他,他卻自語道:“天這麼黑了,一個姑娘家人地生疏真不方便,去投店吧,客棧裏的那些人又都不是好東西……”
那少女這兩天在路上果真吃盡了苦頭,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聞言不禁覺得這句話真是説中了自己的心意,古濁飄搖着頭,又説道:“我倒知道城裏有個地方,既乾淨,又安靜,而且主人是個正人君子,姑娘家住在那裏,真是再好沒有了。”
那少女忍不住問道:“在哪裏呀?”
古濁飄一笑説道:“不瞞姑娘説,那裏便是小生的窩居,姑娘若不嫌簡陋,勉強倒可歇息一晚。”
那少女實是不願投店,聞言忖道:“這少年書呆子模樣,諒也不敢把我怎樣,現在天這麼晚了,我又無處可去,不如就到他那裏去吧!”
古濁飄見她不答話,便問道:“姑娘可是願意了?”
那少女點點頭,他連忙爬下馬背,喜道:“那麼姑娘就請坐上馬,小生領着姑娘去。”
那少女忖道:“這書呆子真是呆得可以,我若騎上馬,他怎跟得上我?”側臉望了他一眼,但覺他俊目垂鼻,嘴角帶着一絲笑意,英俊得很,心裏不禁微微生出好感,説道:“你那裏遠不遠?”
古濁飄忙道:“不遠,不遠,就在前面。”
那少女道:“那麼我們就走一會好了。”
説完又覺得“我們”這兩字用得太親熱,突的臉泛桃紅,羞得低下了頭,幸好古濁飄卻像沒有注意到,只管興沖沖地走着。
三轉兩轉,到了一個大宅子的門口,古濁飄道:“就在這裏。”
那少女見這房子氣派甚大,佔地頗廣,不禁懷疑地望了他一眼,問道:“這屋子裏沒有別人嗎?”。
古濁飄又是一笑,道:“除了下人之外,就只小生一人,姑娘請放心好了。”
那少女臉上又是一熱,古濁飄拍開了門,領着她走進屋裏。那少女見房裏佈置得富麗堂皇,僕人亦多,竟像是高官富商所居,心中奇怪道:“這少年究竟是什麼來路?看樣子不像是個書呆子,卻又呆得可以,看樣子只是個書生,怎的所住的地方又是這樣華麗?她雖然奇怪,但也並未十分在意。
古濁飄殷勤周到,張羅茶水,添煤生火,大廳頓時温暖如春,瞬又擺上夜點,也都是女孩子家素日愛吃的東西。那少女連日旅途奔波,第一次得到這麼好的享受,心裏不覺對他又添十分好感,居然也有説有笑起來,不似方才愛理不理的樣子。
她風氅早已脱下,此時索性連背上的劍也撤了下來,那劍似乎比普通的劍短了兩寸,劍鞘非金非鐵,通體純白,竟似上好的玉所制,古濁飄看了一眼,嘴角又泛起笑容。
此時夜已很深,大廳裏點着十數支盤龍巨燭,爐火生得正旺,甫自風雪中歸來的人,得此住所,真不知置身何處。
那少女淺淺喝了兩口上好的竹葉青,燭光下穿着一套粉綠色的緊身衣褲,更顯得丰神如玉,綽約多姿,何況她笑語間眼波四轉,豔光照人,古濁飄望着她,不覺痴了。
那少女見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臉一紅,站了起來,説道:“我要睡了。”
古濁飄一驚,忙道:“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我這就帶姑娘去。”
那少女掇起風氅,她隨身並沒帶什麼東西,只有小小的包袱和那柄劍,她對那柄劍看得數很珍重,小心地拿着,跟着古濁飄穿出大廳,經過走廊,到了一間房間。她推門一看,那房間佈置得宛如女子閨閣,竟似特為她準備的,古濁飄到了門口,便止住了腳步,説:“姑娘早點安歇吧。”
那少女點頭嫣然一笑,走進房裏,帶上門,心裏暗自思忖着:“這人倒真是個正人君子,連我的房他都不踏進一步。”轉念又想着:“他叫什麼名字,我都還不知道,他也不問我的姓名,這人可真怪。”
她心中反覆思索着,想來想去都是古濁飄的影子,想起方才雪地的一幕,又不禁獨自羞得臉紅紅的。
哪知門外突然又有敲門的聲音,她問道:“是誰呀?”
門外卻是古濁飄的聲音説道:“是我,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説。”
那少女芳心一動,漫應道:“你進來嘛!”
門被推了開,古濁飄帶着奇異的光彩走了進來,那少女正斜倚在牀邊,古濁飄筆直地走了進來,説道:“我有幾句話想説,又害怕,不敢説,可是非説不可。”
他説着走着,腳似無意中踩在那少女腳邊,忙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少女被他這麼一踩,無巧不巧地正被踩在她足側的“碧泉”穴,渾身頓時一軟,全然失去了氣力,連話都説不出來了,心中一急,哪知古濁飄像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又接着説:“我一看見你,心裏就覺得説不出來的喜歡你,就想和你接近。”
他遲疑地住了口,鼓着勇氣又説道:“你要是不讓我説,那我就不説了。”
那少女身不能動,口不能言,聽了又羞,又急,卻又有一種説不出來的喜悦。她從未聽人對她説過這樣的話,也從未有人敢向她説過這樣的話,現在居然當着她面,赤裸裸地説出來,她焉能不羞,不急?但此人卻又是她暗暗在喜歡着的,雖然她自己尚未能確立這分情感,但心中又不禁摻合了一絲喜悦。
她嬌腮如花,古濁飄越看越愛,説道:“你要是讓我親親你,叫我怎麼我都甘心,你要是不願意,你也告訴我,我馬上就走。”
那少女更羞,更急,臉也更紅,心中怦然跳動着,忖道:“他要是真來親怎麼辦?怎麼這樣巧,他一腳正踏在我的穴道上,難道他是裝着不會武功,來欺負我?那我真要……”
古濁飄已緩緩走到她身前,緩緩俯下頭來要親她,她不能躲,心中也隱隱有一份“不願躲”的情感,悄悄垂下眼瞼,只覺得一個火熱的嘴唇,吻在自己的頰上、額上,微一停,又輕輕吻在自己唇上。
這時她的感覺,就是用盡世間所有的詞彙,也無法形容其萬一。她只覺得身體像是溶化了,昇華了,是愛?是憎?是羞?是怒?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只覺縱然海枯石爛,這一剎那卻是她永生無法忘情的。
古濁飄吻着她,看着她嬌羞的臉,心中的思潮,也正如海濤般洶湧着。
他的手遲緩而生澀地在那少女成熟的身體上移動着,他的心卻在想着:“我真無法瞭解我自己,我渴望得到崇敬,得到愛,但是當人們崇敬着我的時候,我卻有一種更強烈的願望,想去得到他們的驚懼和憎恨,唉,我心情的矛盾,又有誰能為我解釋呢?”
他讓他的臉,温柔地停留在那少女的臉上,膝蓋一曲,重重地撞在那少女的膝蓋上。
那少女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只覺得心頭有一股温馨,在温馨中又有一分羞急,但她被他的膝蓋一撞,卻恰好解開了穴道,失去的力量像是山澗的水,澎湃着,洶湧着,急遽的又回到她身上。
隨着回覆的力量而生出的一種潛在的本能,使得她猛然推開了那俯在她身上的身軀。
他瞪着驚異的眼睛望着她,像是根本不知道這其中的一切,在這一瞬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想着:“我又怎能怪他?罷了!”
想到天意,她的臉更紅了,她不知道在這微妙的一刻裏,她對他,已經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情意。
那是一個矜持而驕傲的少女,在第一次被人撞開心扉,所生的揉合着喜悦和愛、憎恨和怒的情感,但是她已原諒他了。
千百種念頭,在她心中閃過,千百句話,在她舌尖翻轉,但她只輕輕地説:“你坐下。”
古濁飄的眼睛閃爍了,這次他閃爍出的,是真正喜悦的光彩,他望着她,坐在她的身邊,她微微嘆了口氣,問道:“你姓什麼?”
古濁飄小心地撫着她的纖手,説道:“我叫古濁飄。”
那少女的手被他撫弄着,也不掙扎,過了一會,她低聲説道:“你怎麼不問我叫什麼?”
古濁飄笑了,道:“因為我不問,已經知道了,你姓蕭,叫蕭凌,對不對?”
她一驚,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古濁飄笑道:“我雖然笨,但是看你的武功,看你的那柄玉劍,誰還不知道你就是玉劍蕭凌呢!”
她更驚,掙脱了他的手,急問道:“你也會武功?”
古濁飄笑道:“你猜猜我會不會?”
她猛然站了起來,羞急和憤怒,在這一剎那,遠勝過了喜悦和愛,她右手凹指如劍,極快地點向古濁飄喉下的“鎖喉穴”。
要知鎖喉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若是有武功的人,必然會躲開,但是古濁飄仍然未動,目光中又一次露出奇異的光芒,像是全然不知道一切,又像是即使死在這雙纖纖玉指下,也是甘願的,更像是早就知道,而且相信她這指根本不會真的點。
她出指如風,堪堪已點在穴上,忽又手一軟,輕輕滑開。
古濁飄乘勢又捉住她的手,她眼圈一紅,低聲説:“你不要騙我。”
一個揮劍縱橫,江湖側目的劍客,在愛的魔力,似水柔情中,變得柔順而脆弱了。她順從地倚在古濁飄的懷裏,一個少女的心境,往往是最奇妙而不可思議的,當她感覺到“愛”時,她的矜持和驕傲,便很快地消失了。
這份“愛與被愛”的感覺,也深深感動了古濁飄,但是你若是智慧的,你從他那喜悦而幸福的目光裏,就會發現有另一種光芒,似乎還藏着一分隱秘,縱然是對他所愛着的人。
第二天,蕭凌斜倚在古濁飄肩上,望着面前的熊熊爐火,幾乎忘了她來的目的。
他們似乎有永遠説不完的話,縱然有時只是些片斷的碎語,但聽在他們的心裏,卻有如清簫瑤琴般的悦耳。她訴説着她的身世,他靜聽着,雖然那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江南的暮春深秋,春花秋葉,斜陽古道,小橋流水,她娓娓説來,都彷彿變成了圖畫。
她説到她的家、她父親,飛英神劍在她嘴裏更成了神話中的英雄。
她又拿起她的玉劍,驕傲而高興地對古濁飄説:“這就是我們家傳的玉劍。”
她抽出劍來,也是通體純白,她笑着説:“喏,你看,真的全是玉做的,天下武林,玉做的劍,再沒有第二柄了。”
古濁飄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那絕非一個書生對劍的看法。
然後他指着劍上一個錢眼大的缺口,問道:“你這把劍怎麼缺了一塊?”
蕭凌想了一會兒,道:“這個缺口是一個秘密,天下人除了我家自己人外,再沒有別人知道,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古濁飄含有深意地望着她一笑,她臉紅了,不依道:“你這人壞死了!”
古濁飄幸福地説:“好,好,我不敢再笑了,你説給我聽好不好?”
蕭凌用手理了理鬢角,説道:“江湖中有個最厲害的人,叫‘殘金毒掌’,你聽過沒有?”
古濁飄點了點頭。
蕭凌又説道:“七十年前,我曾祖父瀟湘劍客名震天下,那時候武林中每隔十年,有一個較技大會,天下武林中的劍客俠士,都去那裏一較身手。”她高興地説:“你看,那該多好玩呀,可惜現在這較技大會再也不開了。”
她像是惋惜着不能在較技大會上一試身手,古濁飄望着她的表情又笑了。
她瞪了他一眼,又説道:“我曾祖父一連兩次在那會上取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真可以説是四海揚名,那時候,我們家瀟湘堡成了武林中的聖地,武林中人,在瀟湘堡附近一里的地面上,連馬都不準騎,劍也不許掛在身上,你看,他們對我曾祖父多尊敬。”
她眼中的光彩,是那麼得意而喜悦,古濁飄用手拍丁拍她的手,她又説道:“可是有一天,瀟湘堡門前,居然來了一個騎着馬的人,全身穿着金黃色的衣服,掛着劍,那人就是殘金毒掌,我曾祖父的弟子看見他又騎馬,又掛劍,顯然是對我曾祖父太不尊敬,氣得不得了,上去就要和他動手。”
她略為想了一想,像是在回憶其中的細節,才又説道:“那時殘金毒掌手臂也沒斷,手指也是全的,還不叫殘金毒掌,叫金劍孤獨飄。”她説到這裏,望了古濁飄一眼,説:“他的名字倒和你差不多呢!”
古濁飄用手拭了拭眼角,笑了笑。
她又説:“金劍孤獨飄武功也高得很,我曾祖父的幾個弟子全不是他的對手,後來我曾祖父出來了,就問他幹什麼,他説他看不慣我曾祖父,要和我曾祖父比劍,假如他勝了,就要我曾祖父廢去‘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他還説天下武林中武功比我曾祖父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我曾祖父就問他,假如他敗了呢?他就説從此不再使劍,而且還要自行割掉四個手指,這樣以後就再也不能使劍了。”
古濁飄毫無表情地靜聽着。
她又説:“於是我曾祖父就在瀟湘堡裏的練武場上和他比劍,兩人都是一百年也找不出一個的武林好手,這一場劍比得自然是精彩絕倫,在旁邊看的人只看見漫天劍飛縱橫,連人影都看不見。”
她口如懸河,説得好像她當時也在場目睹似的,她用鐵筷撥了撥爐中的炭,又説道:“兩人劍法全差不多,我曾祖父的劍法雖然是冠絕天下,但那人的劍法奇詭,竟不是任何一家的劍法所可比擬的,兩人由白天比到晚上,也沒有分出勝負,但是他們兩人全是內家絕頂高手,誰也不肯休息。”
她又喘了口氣,説道:“就這樣,兩人比了兩天一晚,一點兒也沒有休息過,到後來,兩人的手也軟了,連劍都幾乎舉不動了,但兩人都是一樣的倔強脾氣,誰也不肯放手。”
“到後來,還是我曾祖父提議,兩人以口代劍,來較量劍術。”她望了古濁飄一眼,説道:“你明白嗎?這就是説兩人將招式用嘴説出來,一人説一招,假如有一人無法化解對方説出的招式,就算輸了。”
她説:“兩人都是劍術大家,誰也不怕對方會騙自己,於是兩人就坐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講了起來,先還講得很快,到後來越講越慢,這樣又講了整整一天,還是沒有分出勝負。”
她笑了笑又道:“可是講話的時候可以吃東西,所以兩人都還支持得下去,忽然金劍孤獨飄高興得一拍大腿,説道:‘殘陽青樹’,我曾祖父想了想,輕易地説‘柳絲如鏡’,我曾祖父正在奇怪,他怎會因這一招‘殘陽青樹’,就高興成這個樣子。”
她又望着古濁飄笑道:“你不懂武功,當然不知道這‘殘陽青樹’不過是一招並不見得十分厲害的招式,普通武林中人雖然已經很難抵敵,但是像我曾祖父那樣的內家劍手,要化解這招很容易。”
她眨了眨眼,又説道:“可是我曾祖父卻知道‘殘陽青樹’這一招,化解雖然容易,卻不能反攻敵招,因此他説了招‘柳絲如鏡’,那就是將劍光在自己面前結成一片光幕,雖然不能攻敵,但自保卻綽綽有餘,因此我曾祖父並不以為意。”
“哪知金劍孤獨飄馬上連喊出‘凝金圈土’,這一招招式奇詭,那就是封劍不動,也不進擊,我曾祖父又想了半天,説出‘千條萬緒’,這一招就是將劍以內力振動,化做千百條劍骸去攻擊對方,本是極為厲害的煞着,哪知他又毫不思索地喊出‘五行輪迴’,這一招也是以內力振動着劍,抖起一個極大的光圈,然後光圈越圈越小,我曾祖父這一招‘千條萬緒’被他這光圈一迫,勢非要撤劍不可。
我曾祖父這才一驚,名家比劍,劍要是撒手自然算輸了,我曾祖父這才知道他這幾招都是做好的圈套,引得我曾祖父必定使出‘千條萬緒’這一招,他再以‘五行輪迴’這一招來破。”
她將頭倚在古濁飄肩上,又説道:“我曾祖父足足想了一個時辰,還沒有想出破解的方法,他老人家看到金劍孤獨飄得意地坐在地上大吃大喝,而自己苦思破法,卻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心裏又氣又急,突然大喊‘迴風舞柳’,孤獨飄一聽這一招,急得連手裏拿着吃的雞腿都掉到地上了。”
古濁飄眼神一動,問道:“你看到的呀?”
蕭凌笑道:“你真壞,我那時還不知在哪裏呢!怎麼看得到?這是我祖父告訴我父親,我父親再告訴我的。”
古濁飄微嗯了一聲。
蕭凌接着又道:“這‘迴風舞柳’一招,是我們家傳‘七七四十九式迴風舞柳劍’的最後一招,也是最厲害的一招,這招就是手腕一旋,以內力將劍乘勢擲去,那劍卻藉着內力的旋轉,由後面又轉了回來,卻刺敵人後背。我曾祖父這一招可真厲害,劍雖然撤了手,但卻不是落敗,而是攻敵,而且對方這時候前有強敵,後面又有劍刺來,身上的真氣又全聚在腕上,連躲都無法躲。”
她興高采烈地説:“這一下,可輪到金劍孤獨飄着急了,他坐在那裏整整想了四個時辰,我曾祖父都休息夠了,他才突然站了起來,一言未發,拿起劍就將自己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削掉,且掉頭就走,我曾祖父此時不禁也深深地佩服了他,皆因我曾祖父一生之中,只遇見這一個真正的對手。”
説到這裏,古濁飄的臉上又發光了,像是對武林前輩的那種雄風壯舉,緬懷不已。
蕭凌也微微嘆了口氣,説道:“我曾祖父見他走了,面色也難看得很,突然拿起手中的劍,就是現在我身上這柄玉劍,又拿起金劍孤獨飄遺留下的那柄金劍,將金劍朝玉劍猛然一砍,哪知道我曾祖父那樣的功力,也只把這玉劍砍了個缺口,並沒有砍斷,這就是這柄玉劍缺口的原因。’古濁飄接口問道:“那柄金劍呢?”
蕭凌道:“那柄金劍卻被砍壞,劍口也損了。”
兩人靜了一會兒,蕭凌又道:“後來我曾祖父告訴我祖父,他為什麼要這樣,他老人家説,假如真的動手,他老人家絕不會想到用‘迴風舞柳’這一招,因為他老人家那時候還不能將這招練到攻敵傷人的地步,所以他老人家覺得雖然勝了也不大舒服,就是使出這招,也不能傷得了孤獨飄。過了兩年,我曾祖父突然定下一條規約,那就是我們蕭家的人,從此不許過問江湖中的事,也不可到江湖中去爭名頭,誰要是違背了,就不是蕭姓子孫。”
“到後來我祖父才知道,這時候金劍孤獨飄已經被‘東海三仙’裏的悟真子將左臂斬斷了,我曾祖父告訴我祖父,金劍孤獨飄那時掌力尚未練成,假若不是因為不能使劍,悟真子也未必能傷得了他,所以我曾祖父很難過,才不準自己的子弟過問武林裏的事情。”
古濁飄微嘆一聲,忖道:“這瀟湘劍客果然不愧為一代宗主,比起現在那些武林中人來,真不知要強勝多少倍了。”
蕭凌又道:“後來,這金劍孤獨飄改名叫‘殘金掌’,行事越來越怪異,而且他練的掌力之毒,更是天下無雙,江湖中人都稱為‘殘金毒掌’,給他加上了個‘毒’字。幾次想置他於死地,可是我們蕭家的人卻從來沒有參與過,奇怪的是殘金毒掌也再沒到我們瀟湘堡來尋仇,就是我曾祖父死了,他對我們蕭家人仍然不同,無論什麼事,只要有蕭家的人蔘與,他都絕對不管,我們蕭家的人,對他也尊敬得很。”
她回頭看了古濁飄一眼,笑道:“你別以為我們尊敬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不對,其實他一諾千金,正是丈夫的本色,比起昨天晚上那三個自命俠客的老頭子,不知要強上了多少倍。喂,你説我的話對還是不對?”
古濁飄道:“對極了,對極了。”他説這話時,像是沒有一絲情感。
蕭凌卻嘆道:“現在我曾祖父早死了,連我祖父都死了,可是殘金毒掌卻仍然活在世上,看來這個人真的是不可思議了。”
説到這裏,她微斂黛眉,道:“可是前些日子,北京城裏一個什麼鎮遠鏢局派了個人來,拿着我曾祖父手刻的竹木令,説是要我們幫他們一齊對付那又重現江湖的殘金毒掌,我父親雖然不願意,但也沒有辦法,那竹木令是我曾祖父當年手刻的,一共只刻了七個,他老人家刻這竹木令的用意,是因為他老人家覺得平生之中,只對七個人或是有着很深的歉意,或是欠着人家的情,而他老人家雖然自己訂下規約,不得過問武林中事,但是這七個人卻例外,所以才刻了七面木牌,無論任何人,只要手持這竹木令,隨便叫我們蕭家的人做什麼事都可以。”
“可是我曾祖父刻好木牌之後,想了想,只送出去了四塊,其餘那三塊仍然存在我們家裏,他老人家送出去的四塊竹木令,誰也不知道送給了些什麼人,這麼多年來,這竹木令只出現過兩次,連這次才是第三次,我父親因為曾祖父留有遺命,所以不得不管這事,但是我父親又不願親自出手,就派了我出來。”
她笑了笑,説道:“可是我呀,我也不願意,別説我一家打不過那殘金毒掌,就是打得過,我也不願意打。”
她吱吱喳喳説個不休,古濁飄雖然面上一無表情,但從他的眼睛裏,卻可以看出他的情感在急遽地變化着,起伏着。
往事如煙如夢,齊都回到他的心頭,但他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能訴説。
他伸手輕輕攬過蕭凌的腰肢,説道:“那麼你為什麼又要來呢?”
蕭凌道:“我非來不可呀,何況我也想見識見識這殘金毒掌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她笑了笑,又説:“我從小到大,都悶在家裏,現在有機會出來玩玩,正是求之不得。”
古濁飄哦了一聲,目光遠遠投在窗外。
下午,他準備了輛車,將蕭凌送到鎮遠鏢局的門口。他從車窗內望見鎮遠鏢局門口匆忙地進出着一些挺胸凹腹的剽悍漢子,那金刀無敵黃公紹想是剛用過飯,正悠閒地站在門口剔牙,還有一個頎長而瘦削的年輕人也站在他身側,指點談笑着。
他回過頭來,對蕭凌説道:“這裏就是鎮遠鏢局了。”
蕭凌也探首到車窗邊,望了望,突然驚道:“你看,昨天晚上那個老頭子也站在那裏,神氣揚揚的樣子,哼,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古濁飄笑了笑,對這些事,他像是一點也不關心,其實他對任何事都像是那麼冷漠,彷彿天下的人和事,就沒有一件是他屑於一顧的,又彷彿是連他本身的存在,都抱着一種可有可無的看法。
蕭凌陡然也發覺了他的冷漠,她開始覺得他是那麼飄忽而難以捉摸,有時熱情如火,有時又冷漠似冰,像是百無一用的書呆子,又像是世上任何事都不能瞞過他的智者。
但是她少女無邪的心,已完全屬於了他,她想:“無論他是什麼人,我都會一樣地愛他。”
於是她温柔地望着他,問道:“你陪不陪我進去?”
他搖了搖頭。
當然,他也發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無論如何,他不願傷她的心,雖然,他已感到自己對她的情感,僅僅就只這麼短短的一天,已冷淡了許多,遠不如初發生時那麼熱烈了。
他暗暗在責備着自己:“為什麼我對已得到的東西,總覺得不再珍貴了呢?為什麼我的內心,總好像有一種更強烈的力量來反抗我自己的思慮呢?我真不懂這是什麼原因!”
他將眼光極力地收了回去,温柔地滲合到蕭凌的目光裏,笑道:“我是個書生,我跟你們這些俠客在一起,總覺得不大自然,你還是一個人去吧,無論什麼時候你想見我,就來找我好了。”
蕭凌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於是古濁飄為她推開車門,她悄然下了車,聽見古濁飄在她耳邊説:“我在家裏等你。”她心中又升起一絲喜悦的甜蜜,微側了側頭,讓自己的耳朵觸着古濁飄温暖的嘴唇。
然後車門被關上,車駛去了。
驟然,她覺得像是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忽然失去,又像是自己失去的一切重又得到,她不禁暗笑自己的痴,她想:“我們又不是永遠不能相見,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呢?”
她邁開步子,向鏢局門口走去。
金刀無敵黃公紹正為着他身旁少年的一句話得意地大笑着,忽然看到蕭凌由對街走來,臉色一變,他不知道蕭凌是何身份,當然更不知道蕭凌的來意,還以為她是來找自己的。
他又不願意昨晚所發生的那些事,讓鏢局裏的羣豪知道,但他也無法阻止她。
可是他覺得這少女竟似全然沒有看見自己的存在,人類都有一種安慰自己的根性,他忖道:“昨天晚上黑夜之間,也許她根本沒有看清我……可是她此來又是為着什麼事呢?”
在他的念頭裏,根本沒有一絲會想到,這少女竟是他們終日期待的玉劍蕭凌,鏢局中每一個人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錯覺,認為那玉劍蕭凌一定是個男子,玉劍蕭凌足跡沒有出過江蘇虎丘,自是也難怪鏢局羣豪會生出這種錯覺來。
蕭凌走到門口,她鮮紅的風氅,驚人的豔麗,使得鏢局門口的那些大漢目眩了。
那本是站在金刀無敵黃公紹身側的瘦長少年,此時迎了上來。蕭凌一看黃公紹已不知走到哪裏去了,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你以為你悄悄一溜,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
那瘦長少年走了過來,問道:“姑娘想是要找什麼人嗎?”
蕭凌打量了那少年一眼,見他鼻直口方,目光如鷹,顯得精明已極,倒也像是條漢子,遂説道:“請問這裏有位金剛掌司徒項城嗎?”
那瘦長少年一聽她竟找的是司徒項城,而且連名帶姓一齊叫了出來,顯見得對這位在武林中地位頗高,聲名赫赫的金剛掌,並不十分尊敬。
他驚訝地望了這少女幾眼,見她身段婀娜,美豔如花,忖道:“近年武林中並沒有聽説出了個這樣的人物呀?”
但是他做事素來謹慎,絕不會將心中的驚訝絲毫露出,仍客氣地説:“原來姑娘是找司徒大俠的,請問姑娘貴姓,有何貴幹,我這就替姑娘回覆去。”
蕭凌道:“你就告訴他,説是蘇州虎丘瀟湘堡有人來訪便是了!”
那瘦長少年更驚,問道:“姑娘就是玉……”
蕭凌不耐煩地搶着道:“對了,我就是蕭凌,特來求見!”
那瘦長少年不覺肅然,躬身一揖,道:“原來是蕭大俠。”
瘦長少年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他對蕭凌這麼尊敬,倒不是為了玉劍蕭凌的名頭,須知光是“玉劍蕭凌”這四字,在武林中還是個陌生的名字,他身側,指點談笑着。
他回過頭來,對蕭凌説道:“這裏就是鎮遠鏢局了。”
蕭凌也探首到車窗邊,望了望,突然驚道:“你看,昨天晚上那個老頭子也站在那裏,神氣揚揚的樣子,哼,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古濁飄笑了笑,對這些事,他像是一點也不關心,其實他對任何事都像是那麼冷漠,彷彿天下的人和事,就沒有一件是他屑於一顧的,又彷彿是連他本身的存在,都抱着一種可有可無的看法。
蕭凌陡然也發覺了他的冷漠,她開始覺得他是那麼飄忽而難以捉摸,有時熱情如火,有時又冷漠似冰,像是百無一用的書呆子,又像是世上任何事都不能瞞過他的智者。
但是她少女無邪的心,已完全屬於了他,她想:“無論他是什麼人,我都會一樣地愛他。”
於是她温柔地望着他,問道:“你陪不陪我進去?”
他搖了搖頭。
當然,他也發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無論如何,他不願傷她的心,雖然,他已感到自己對她的情感,僅僅就只這麼短短的一天,已冷淡了許多,遠不如初發生時那麼熱烈了。
他暗暗在責備着自己:“為什麼我對已得到的東西,總覺得不再珍貴了呢?為什麼我的內心,總好像有一種更強烈的力量來反抗我自己的思慮呢?我真不懂這是什麼原因!”
他將眼光極力地收了回去,温柔地滲合到蕭凌的目光裏,笑道:“我是個書生,我跟你們這些俠客在一起,總覺得不大自然,你還是一個人去吧,無論什麼時候你想見我,就來找我好了。”
蕭凌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於是古濁飄為她推開車門,她悄然下了車,聽見古濁飄在她耳邊説:“我在家裏等你。”她心中又升起一絲喜悦的甜蜜,微側了側頭,讓自己的耳朵觸着古濁飄温暖的嘴唇。
然後車門被關上,車駛去了。
驟然,她覺得像是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忽然失去,又像是自己失去的一切重又得到,她不禁暗笑自己的痴,她想:“我們又不是永遠不能相見,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呢?”
她邁開步子,向鏢局門口走去。
金刀無敵黃公紹正為着他身旁少年的一句話得意地大笑着,忽然看到蕭凌由對街走來,臉色一變,他不知道蕭凌是何身份,當然更不知道蕭凌的來意,還以為她是來找自己的。
他又不願意昨晚所發生的那些事,讓鏢局裏的羣豪知道,但他也無法阻止她。
可是他覺得這少女竟似全然沒有看見自己的存在,人類都有一種安慰自己的根性,他忖道:“昨天晚上黑夜之間,也許她根本沒有看清我……可是她此來又是為着什麼事呢?”
在他的念頭裏,根本沒有一絲會想到,這少女竟是他們終日期待的玉劍蕭凌,鏢局中每一個人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錯覺,認為那玉劍蕭凌一定是個男子,玉劍蕭凌足跡沒有出過江蘇虎丘,自是也難怪鏢局羣豪會生出這種錯覺來。
蕭凌走到門口,她鮮紅的風氅,驚人的豔麗,使得鏢局門口的那些大漢目眩了。
那本是站在金刀無敵黃公紹身側的瘦長少年,此時迎了上來。蕭凌一看黃公紹已不知走到哪裏去了,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你以為你悄悄一溜,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
那瘦長少年走了過來,問道:“姑娘想是要找什麼人嗎?”
蕭凌打量了那少年一眼,見他鼻直口方,目光如鷹,顯得精明已極,倒也像是條漢子,遂説道:“請問這裏有位金剛掌司徒項城嗎?”
那瘦長少年一聽她竟找的是司徒項城,而且連名帶姓一齊叫了出來,顯見得對這位在武林中地位頗高,聲名赫赫的金剛掌,並不十分尊敬。
他驚訝地望了這少女幾眼,見她身段婀娜,美豔如花,忖道:“近年武林中並沒有聽説出了個這樣的人物呀?”
但是他做事素來謹慎,絕不會將心中的驚訝絲毫露出,仍客氣地説:“原來姑娘是找司徒大俠的,請問姑娘貴姓,有何貴幹,我這就替姑娘回覆去。”
蕭凌道:“你就告訴他,説是蘇州虎丘瀟湘堡有人來訪便是了!”
那瘦長少年更驚,問道:“姑娘就是玉……”
蕭凌不耐煩地搶着道:“對了,我就是蕭凌,特來求見!”
那瘦長少年不覺肅然,躬身一揖,道:“原來是蕭大俠。”
瘦長少年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他對蕭凌這麼尊敬,倒不是為了玉劍蕭凌的名頭,須知光是“玉劍蕭凌”這四字,在武林中還是個陌生的名字,如果加上“江南瀟湘堡的玉劍蕭凌”幾字,那在人們心目中,就完全造成另外一個印象了。
皆因瀟湘堡在武林中,地位極高,是以瘦長少年一聽,便肅然生敬。
金剛掌司徒項城遲遲沒有任何舉動,也是在等着瀟湘堡來人,他此次邀集武林豪傑,話雖講得冠冕堂皇,是為了挽救武林之劫,其實他私心自用,卻是為了挽救鎮遠鏢局的危機。
他根本沒有任何計劃來對付殘金毒掌,也無法有任何計劃。殘金毒掌形蹤飄忽,來去無蹤,試問他如何找呢?他心中的打算是將玉劍蕭凌留在鎮遠鏢局,他想有了瀟湘堡的人在,那殘金毒掌便不會對自己有何舉動,他卻不知道殘金毒掌這次重現江湖,目標根本不是在他一個小小的鎮遠鏢局身上。
他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的打算很聰明,他哪裏知道這其中事情的複雜,人的變化,卻是他所萬萬沒有料想得到的呢!“玉劍蕭凌”這幾個字,像是一陣風,使得鎮遠鏢局忙亂了。
金剛掌司徒項城並不以玉劍蕭凌是個女子而失望,他想即使玉劍蕭凌只是個小孩子,只要是瀟湘堡的人,對他來説並沒有一絲區別。
他老於世故,精於談吐,雖然心事重重,但卻仍然是那麼從容的樣子。
他招待着蕭凌坐在客廳上,看見她只是一人來到,龍舌劍卻仍未回來,他忍不住要問,但忽又想到龍舌劍林佩奇遊俠江湖多年,絕對不會生出意外,想是另有他事,所以沒有回來,何況只要玉劍蕭凌來了,龍舌劍回不回來,已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玉劍蕭凌初出江湖,雖然有些地方顯得很不老練,但是她本極聰明,又擅言詞,也應付得頭頭是道,自有另一種風範。
她自幼嬌縱,從未吃過虧,昨夜雪地那一幕她仍未忘懷,總想讓那三人吃個苦頭,便説道:“老鏢頭,這些日子江湖豪傑來得很多,可不可以為我引見一下,也好讓我瞻仰風采。”
司徒項城忙道:“這個自然是應當的,其實他們也早已聞知蕭姑娘的人名,亟欲一見了。”
他轉首向立在身後的鏢夥囑咐了幾句,叫他將人請來,又指着坐在下面的那個瘦長少年説:“我先給姑娘引見一人,這位就是近年傳名的入雲神龍聶少俠,你們兩位都是少年英雄,倒可以多親近親近。”説完一陣大笑。
蕭凌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入雲神龍聶方標卻像是臉紅了紅,她情已有所寄,自然不會再注意到別人,可是聶方標突然見到了這年紀相若的俠女,自然難免會生出好逑之念。
過了一會,廳外走進一個面色赤紅的矮胖老人,一進來就高聲笑着説:“聽説江南瀟湘堡有人來,快給我引見引見。”
金剛掌司徒項城似乎對此人甚為尊敬,站了起來笑道:“孫老前輩來了,這位就是飛英神劍的女公子,玉劍蕭凌蕭姑娘。”
那老者哈哈又笑道:“好得很,好得很,果然是超羣脱俗,清麗不凡,故人有後,我老頭子真是太高興了,真是太高興了。”
司徒項城忙道:“這位就是江湖人稱天靈星的孫老前輩,昔年與令尊也是素識。”
蕭凌一聽如此説,忙也站了起來,她雖對這些鏢局裏的人物不太看得起,但此人既是她父親的故友,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她卻未想到飛英神劍根本不在江湖走動,朋友極少,這天靈星孫清羽不過僅僅和他見過一面而已,怎能稱是素識?如今只是在拉關係罷了,她人世尚淺,當然不知道這些處世的手腕。
此時,又有些人走進大廳,蕭凌一看,昨晚那三個老頭其中的兩個正在裏面,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卻在暗暗盤算,怎樣來使這兩個曾經對自己不敬的人,大大出一次醜。
金刀無敵黃公紹及八步趕蟬程垓,此時當然也發覺江湖側目的瀟湘堡傳人玉劍蕭凌,就是自己昨夜雪地中遇見的紅衣少女,心中頓起了惶恐和羞愧,但他們估計着自己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又勢必要碰面,臉上不禁變得異樣難看。
但他們和蕭凌三人間心裏的念頭,金剛掌司徒項城自是不會知道,所以他仍興致沖沖地要為他們引見。
就在這頗為尷尬的一刻裏,玉劍蕭凌心中的另一個念頭,使得她的心軟了下來,她想起自己説要對付金刀無敵時,古濁飄臉上的那種冷漠表情。
她想:“他一定不喜歡我對人那麼尖刻,我又何必為了這些不必要的事,去使他不快呢?何況這兩人雖然出言不遜,但我也抽了他一鞭子,總可以算扯平了,若然我客客氣氣地對他們,不再提那件事,他知道了,也一定高興得很。”
她想着想着,臉上露出春花般的微笑,一種奇妙的感情,使得她除了古濁飄之外,對其他任何人的愛憎,都變得不再那麼強烈,而且彷彿只要是古濁飄不喜歡的事,她就都能忍着不做。
這就是人類,對於人來説,本身內在情感的力量,遠比任何力量都大得多,尤其是這種愛的感覺,其力量更像是奔騰的洪水,無堅不摧的。
所以當金剛掌司徒項城將黃公紹、程垓兩人引見給她時,她只微笑着,這因為她心裏正有一種幸福的憧憬,而這感覺,遠比其他任何感覺都強,使得她對別的事也不再關心了。
八步趕蟬程垓和黃公紹兩人,當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只是在暗暗的感激着她替他們兩人保住了臉面。
所以這場合裏,雖然其中每個人心裏都在打着不同的念頭,然而大家卻都是愉快的。
這因為他們所冀求的,都已得到了滿足。
幸福着的蕭凌,容光更豔麗,她像是羣星中的月亮,受到大家的稱頌和豔羨,然而她卻覺得這些千萬句美言,怎比得上古濁飄輕輕的一瞥。
晚上,她再也按捺不住對古濁飄的懷念,於是她叫司徒項城為她準備了輛車,説是要去拜訪一個久居京城的父執,金剛掌自是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