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三分,
一分塵土,
二分流水,
細看末不是,
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蘇軾·水龍吟
淡遠的山,葱鬱的草原,襯合着澄藍的晴空,那幾抹白絮也似的浮雲,再加上金花遍地,氈房點點,波光晶瑩,漁唱悠悠,教人無法不深刻的感受到那份北地特有的豪邁壯闊與自然情懷。
可隱藏在山丘上灌木叢中的,卻又是另一番「旖旎」的景象。
宮震羽直起身吐掉嘴裏的毒血,「好了,應該差不多了。」隨即掏出藥來在傷口上細心地抹擦着,並冷冷地説:「下次你再這麼粗心大意的話,你就穿戴整齊一點去見閻王吧!」
水仙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話,幾個師兄妹裏,她最佩服的是大師兄,最敬重的是師姊,可最畏懼的卻是這位冷漠的二師兄。
依舊是冷漠的語氣,「餘毒你要自己驅除。」他又説。
「哦!」水仙悄悄地扯好衣襟。「那我」
「二爺,不好了,二爺,」驟然一陣慌慌張張的急呼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夫人哭着跑掉了呀!」
宮震羽立刻把一張寫滿了不悦的臉對準那個貿貿然出現的人物,那是個一見就讓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的男子,五官端正英挺,神態瀟灑,還帶點兒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怎麼會在這裏?」
「喂!二師兄,這不是重點吧?」同樣身為女人的水仙馬上想到最不受歡迎的狀況去了。「君陶,二夫人為什麼會哭着跑掉?」
「這個剛剛夫人就在那邊」男子——沈君陶猶豫地指指另一邊的樹叢吶吶地道。「然後然後她就哭着跑掉了!」這種事不需要説得太清楚吧?
「夫人?是她?」宮震羽有點驚訝。雖然他適才的確察覺到附近有人,卻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沒空去顧慮到那麼多。「她又怎麼會在這兒?」
「喂、喂,二師兄,這個也不是重點吧?」水仙抗議。「君陶,夫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應該是吧!」沈君陶毫不猶豫地説。
宮震羽狐疑地來回看着他們兩人。「誤會?誤會什麼?」這兩個笨蛋又做了什麼蠢事了?
一聽,那兩個差點昏倒的傢伙不約而同地猛翻了一下白眼。
「哦!拜託,二師兄,這種事還用問嗎?」
「是啊!二爺,連白痴都知道答案啊!」
雙眼一眯,「你説什麼?」宮震羽語調陰沉得可怕。
馬上驚覺自己説錯話了,沈君陶趕忙向水仙投以求助的眼神,就差沒躲到她身後去了。
瞧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水仙差點失笑。
「二師兄,你最好趕快去追二嫂子比較好喔!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你和我有什麼咳咳!曖昧的關係,所以」不待她説完,宮震羽便已倏然色變地轉身要走了。
「喂!等等、等等,二師兄,二嫂子現在可能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所以我喂喂,別急嘛!先聽我説完嘛!我建議你最好要有耐心一點,別兩三下就發飆,要先想辦法把她安撫下來,再再」
聲音突然沒了,水仙慢慢闔上嘴巴,而後驀然失笑。
「哇——他跑得可真快啊!」她讚歎道。「不過呢!女人可不像他想象中那麼簡單喔!不聽師妹言,吃虧在眼前,希望他別弄巧成拙搞砸啦!」
☆☆☆
蒼穹浮沉,綠茵綿延,馬兒怒蹄飛馳入一片浩渺渺的大草原,在茫無邊際的翠色波浪中,樂樂無意識地不停催促着馬兒繼續馳向看不見終點的盡頭,眼淚依舊不停的掉落,她沒有哭,但是卻止不住淚水。
她真傻呵!
只不過是隨口邀她同行,只不過是讓她靠在他懷裏大哭了一場,只不過是在她額際上親了那麼一下下,她就以為他和她有同樣的感覺了嗎?
真是太可笑了!
親過她額頭又怎麼樣?他還把那女人壓在地上,脱那女人的衣服,親那女人的胸脯呢!
現在才明白,原來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那裏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是她單方面把他毫無意義的行為作出自以為是的解釋,又膨脹到令她自我陶醉的程度,結果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演自唱。
真的好悲哀呀!
狂奔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的心,好象有人在叫她,但是她聽不見,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只聽得見自己催促馬兒的喝叱聲,還有自己心痛的聲音,及自我嘲笑的聲音。
好象有人飛落在她身後的馬背上,但是她沒有感覺,她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只感覺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還有自己的心痛,宛如刀割般的痛!
然後,有人用鐵臂鎖緊了她,有人搶去她的馬繮,有人停下了馬,有人把她抱下馬,有人用雙掌捧住她的臉,有人對她沉聲命令着。
「看着我,樂樂,看着我!」
她看不見,她只看得見自己的淚水,還有自己的心痛。
有人擦去她的淚水。「別哭了,樂樂,看着我!」
她沒有哭,她只是停不下淚水。
「別哭了,樂樂,別哭了,你誤會了呀!懂不懂?你誤會了呀!」
她不懂,她只懂得那個混蛋男人是個大混蛋,還有自己的心痛。
「樂樂,你該死!」
驀地,有人用温暖的唇瓣堵住了她的嘴,有人把一段濕潤且滑膩的舌頭塞入她嘴裏輕輕碰觸她,有人在温柔地吸吮着她的舌頭,有人
在幹什麼呀?!
她驟然清醒了過來,隨即雙手使力一推,推開抱住她的人——差點拉斷自己的舌頭,順手再狠狠地甩那個人一巴掌——差點打斷自己的手,再尖鋭地怒吼一聲——差點吼聾了自己的耳朵。
「你在幹什麼?!」
宮震羽沒説話,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視着她。
「你啞巴啊你,我在問你」
她倏地噤聲,因為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景象,也想起自己的心痛,想起自己止不住的淚水,於是,她再一次跳上馬背飛馳而去,而宮震羽也再一次飛身落在她背後。
「滾開!」她火大的怒吼。
但是宮震羽依然在她背後,甚至探手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於是她更生氣了,抬手就抽出了腰間的小刀,任由狂暴激昂的怒氣控制了她的意識,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或想幹什麼了。
「你再不滾下去,我就殺了你!」
宮震羽仍舊穩坐在她背後,攬住她腰肢的手臂也毫不放鬆。
「不知死活的傢伙!」
未經思索地,握在樂樂左手上的小刀在低叱的同時也用力往後刺過去,就跟她推開他、甩他一巴掌、怒吼他時一樣用力。
但是,她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傷得到他,如果她真傷得了他,江湖七大高手早就可以改為八大高手了。
她只是想要把他趕下馬去,所以揮刀嚇嚇他而已,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傷到他,因此,當她收回小刀,乍見那上面竟然有血跡時,不禁又意外又錯愕又驚恐地尖叫一聲,旋即扭頭往後看去,正好宮震羽也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樂樂倒抽了一口氣,忙丟開小刀緊急勒住馬繮,迅即跳下馬,並吼着叫宮震羽也下馬來。等宮震羽一下了馬,她就立刻抓住他的左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來覆去地找。
「哪裏?哪裏?到底傷到哪裏了?」
宮震羽不言不語,任由樂樂在他左手上找來找去,最後還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上面的血好看個清楚。
「怎怎麼搞的?沒有傷啊!」樂樂困惑地繼續檢查着他的手。「那血是從哪裏來的呢?」
宮震羽還是不出聲,只是慢條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後往自己的胸脅間抹了一下,剛剛才拭乾淨的手掌上,立刻又染滿了鮮血。
樂樂呆了呆,隨即破口大罵,「你白痴啊你,為什麼不早説啊?你以為這樣很英雄嗎?」她邊罵邊手忙腳亂地打開他的長袍、中衣,可當她一眼瞧見那鮮血汨汨似泉湧的傷口時,不由得驚慌失措地尖叫一聲,連忙用雙手去捂住傷口,繼而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
那傷口不算大,頂多兩寸,但是
「很很深嗎?」她心驚膽跳地覷着他問,心裏卻很明白自己問的有多麼多餘,剛剛自己有多用力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嗎?
宮震羽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樂樂馬上注意到他雖然還是站得很挺直,但是臉色已經泛白了,而且就這麼一會兒時間,他腳邊的草地上就瀝了一攤鮮血;她的心頓時糾結成一團,整個人更慌亂了,手還捂着他的傷口,幹瞪着從指縫中溢出的鮮血,腦袋裏卻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傷口很深,血流那麼快,這根本不是她處理得來的!
而宮震羽從頭到尾卻只是靜靜地凝視着她,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突然,樂樂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狠很地甩了甩腦袋甩掉那份無措感,又用力咬了一下下唇讓自己鎮定一些,然後背過身去掀開自己的長袍,用力撕下中衣下襬,再回過身替他粗略地包紮了起來,其間,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着。
「快,上馬,我們回去找大夫!」這是此時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
回捕魚兒海的一路上,樂樂頻頻回首探視宮震羽,她不敢騎得太快,怕會加快血流的速度;卻又不敢騎得太慢,怕延誤就醫的時刻。
但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靠在她背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呼在她腦袋上方的氣息也越來越急促,抱在她腰部的手差不多完全鬆開來了,最後,他的腦袋無力地垂放在她的肩頭上,他的肌膚又潮濕、又冰冷,她不禁急得滿頭大汗,卻又無計可施。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捕魚兒海,遠遠地一瞧見湖面,樂樂就忙道:「好了,到了,我立刻去」還沒説完,宮震羽已經摔下馬去了,她一驚,也差點跌下馬去,等她勒住馬跳下去跑到他身邊一看,他早已不省人事了。
她立時慌成一團,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怎怎麼這樣?我拖不動你呀!」
是不是應該大叫救命了?
「姑娘,需要幫忙嗎?」
「呃?」
她有叫救命了嗎?
☆☆☆
「四小姐的情形如何了?」
「回二爺,四小姐好得很,她已經完全沒事了。」
「這麼快?」
「那毒並不是很厲害,而且,二爺幫四小姐吸毒吸得快,四小姐再自己運功逼毒!不過一個時辰後,就把餘毒全逼出來了。」
「那很好,去告訴四小姐,我暫時不能幫她的忙了。」
「回二爺,屬下已經稟告過了,四小姐説,請二爺不必擔心她,既然已經由她接手了,那麼剩下來的問題自然都是屬於她的,倒是二爺自己要多保重。」
「我這只是小傷。」
「不,二爺,您這不是小傷,最重要的是,您失血太多了。大夫説,您要是再多流那麼一滴滴的血,恐怕就回天乏術了!」
「他太誇張了。」
「一點兒也不誇張,二爺,您不知道當時您已經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又渾身冰冷,若不是胸口尚有些熱温,屬下還以為慢了一步了,當時真是嚇得屬下差點連魂兒都給嚇飛出來了。」
「你現在飛也不遲。」
「咳咳!如果不是屬下一直在那兒等着您和夫人回來,以夫人當時那種慌亂的程度,恐怕根本就來不及為您施救了。」
「你是説我應該謝謝你的救命之恩羅?」
「不敢,那是屬下的職責。」
「那就少再提我的傷這檔子事。」
「可是,二爺,四小姐還要屬下問您,您應該避得開那一刀,為什麼不避開?還有,您自己應該知道那一刀斷了您脅間的大血管,流起血來可是像水流一樣快,為什麼不先自行運氣閉脈,而任由它淌」
「哼哼,你的報告還真詳盡哪!」
「這也是屬下的職責。」
「真多嘴!」
「容屬下再多嘴一點,四小姐想問,您這是三十六計中的苦肉計嗎?真的很銼耶!虧二爺這麼聰明,居然想用那種白痴白痴的方法來消弭夫人的怒氣,您不知道這樣挺危險的嗎?其實,只要挨個小傷就好了嘛!幹嘛要那麼英勇壯烈的拋頭顱、灑熱血,一個計算不好,就會弄巧成拙了耶!屆時可就真的很丟」
「閉嘴!」
「是,二爺,屬下會轉告四小姐説您叫她閉嘴。」
「也許你應該到四小姐那邊聽候差遣。」
「ㄝ?啊!屬下閉嘴、屬下閉嘴!」
「哼!」
「啊!對了,屬下差點忘了,四小姐要屬下告訴您一聲,大爺也來了。」
「咦?師兄也來了?」
「是來了,二爺。」
「嗯!來得還真巧,不過正好,有穩重的大師兄盯着皇上別讓他太急功躁進,可比輕浮的小師妹來得可靠多了。」
「不是巧,二爺,是四小姐特地傳書要大爺提早過來幫忙的。」
「為什麼?」
「回二爺,四小姐説,這樣才不會耽誤二爺和夫人相聚的時間。」
「多事!」
「我想,二爺這兩個字應該不是在説屬下吧?」
「廢話!」
「啊!這個大概是在説屬下了。」
「你」
對話中的兩人突然不約而同地轉首望向正往裏掀開的門氈,樂樂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扶着門氈走進來,原本恭恭敬敬肅立在宮震羽牀邊的年輕男子立刻斂去恭謹的神態,倏忽化為一個笑咪咪的瀟灑男子。
「啊,沈爺,你來啦!」
「夫人!不是説了嗎?別叫我爺,這樣顯得太見外了。」沈君陶語氣嗔怪地説。
樂樂先行到牀邊把藥碗遞給靠坐在牀頭上的宮震羽,「我已經吹涼了點兒,現在喝剛好,不過,如果想吐就不要喝了,待會兒再喝。」之後才轉對退開到一邊的沈君陶笑道:「那要叫什麼?公子嗎?」
「公子?」沈君陶搖頭。「不好、不好,還是挺生疏的,還是叫唔、嗯!大哥好象還不錯」突然發現宮震羽正冷冷地瞪着他,脖子一縮,他忙又改口道:「呃!還是公子好了。」
樂樂噗哧一笑。「可是你不太像人家那種斯文公子耶!」
「誰説的?」沈君陶馬上挺起了胸脯。「別看我這個樣兒,我也算是飽讀詩書的喔!家父還中過舉人呢!我本來也想去考的,偏生那時世道正亂,考了大概也沒啥用,所以我就懶得去考了,否則,我一考必中狀元!」那種事可比伺候二爺大人要簡單多了。
樂樂笑得花枝亂顫。「是喔!那我以後就叫你狀元公好了。」
「其實那也不錯啦!可是」沈君陶聳聳肩。「我怕被皇帝老爺抓去砍頭,一顆腦袋換一聲狀元公,那實在太划不來了吧?」
樂樂笑得更厲害了。「咱們私底下叫,哪可能會傳到皇上那兒去嘛!」
偷瞥了宮震羽一眼,「不會才怪!」沈君陶低低咕噥。
樂樂沒聽清楚。「嗄?你説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説」沈君陶看着樂樂接過宮震羽喝完藥的空碗放在牀邊的小几上,隨即在牀沿坐下,檢查宮震羽的繃帶。「宮大俠的傷,大夫怎麼説呢?」
「很好,沒有再出血了。」樂樂先自語道,然後幫宮震羽蓋好毛氈,並回道:「他這傷大概七天後就可以下牀走動,可是他至少會有半個月以上下不了牀。」
沈君陶愣了愣,繼而蹙眉想了想。「呃好高深的言語,恕君陶愚昧,麻煩夫人替君陶稍微解釋一下可以嗎?」其實他以前沒這麼笨的,可能是被主子虐待得太過火,所以腦子開始呈現彈性疲乏狀態了吧?
樂樂笑着轉過頭來。「他失血太多了嘛!所以,即使傷勢好轉,但他的血氣可就沒有那麼快能恢復過來。説到這,還真是要感激沈公子你,大夫説了,如果再慢一步的話,大概就來不及了。
「也是我們運氣好,碰巧那時候沈公子就在那裏,不但幫着我把他直接帶到大夫那兒療傷,還替我們找到這座氈帳讓他養傷,又帶吃的喝的來給我們,連藥都是你幫我們去抓來的,這種恩情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才好!」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一加一不等於二嘛!
「夫人言重了,那隻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夫人不必記掛在心上。不過」沈君陶瞄一眼宮震羽。「大夫説的是平常人,而宮大俠是練武之人,應該不會拖上那麼久吧?」
樂樂眨了眨眼。「對喔!我就沒有想到這點,不過,那也只是因為練武之人比平常人較能支撐吧!可是,就算能多忍耐幾分痛苦,血氣依然還是不足呀!所以説,如果他沒什麼急事要辦的話,我還是希望他能在牀上多休養幾天再下牀。」
「沒事了,」沈君陶不覺脱口道。「宮大俠已經沒事了。」
「是嗎?」樂樂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宮震羽。「我都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啊!這個」沈君陶有點尷尬地咳了咳,同時很努力的避開宮震羽那雙宛若要吃人的眼神。「呃!是是宮大俠剛剛告訴我的。」
「這樣啊」樂樂漫不經心似的低頭撫平蓋在宮震羽身上的毛氈。「真奇怪,我是他妻子,可是他什麼事都不告訴我,你才剛跟他認識,他卻什麼都告訴你,看樣子,我這個妻子還真是一點分量都沒有呢!」
ㄝ?
沈君陶頓時無措地傻住了,他滿臉尷尬地張了張嘴,又闔上,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現在他才明白四小姐為什麼説別太小看夫人了。
宮震羽突然握住在毛氈上游動的小手。「我累了,扶我躺下。」
立刻忘了剛剛在説什麼,樂樂忙扶着宮震羽躺下,為他掖好毛氈。
沈君陶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並提醒自己下回跟夫人講話時可得小心一點才行。
唉!這些主子們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呢!
☆☆☆
遠丘流雪羣羊下,大野驚風匹馬還。
大漠草原最美的季節莫過於夏秋兩季,藍天白雲、碧野紅花,羊羣撒歡、乳香飄飄,還有響亮的牧歌繚繞在浩瀚無邊的北國草原上,令人充分體會到生命的活力與魅力。
於是,每當宮震羽睡着之後,樂樂就會忍不住偷溜出去騎駱駝、彈奏馬頭琴,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皇上的大軍竟然就駐紮在三、四里外的靜虜鎮,她立刻興奮地跑去親眼證實過後,就衝回去抓着剛醒來的宮震羽直嚷嚷。
「皇上來了耶!皇上來了耶!」
宮震羽卻似乎毫不意外,他慢慢坐起來,樂樂忙在他背後塞上兩顆枕頭。
「是嗎?」
「什麼『是嗎』,我都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片營寨了,你還問我『是嗎』!」
宮震羽閉上眼。「我渴了。」
「哦!」樂樂忙去倒了一杯奶茶給他,接着又問:「你想,我有沒有可能瞄到皇上一兩眼?」
「不可能。」宮震羽淡淡地道。「你還沒看到皇上,就會先被抓去當奸細拷問了!」
樂樂有點失望地垮下了臉。「説的也是。」可一轉個眼,她又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興奮了起來。「八天了,你覺得怎麼樣?」
宮震羽雙眉一揚,繼而兩眼一眯,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半晌後,才一個字一個字,慢之又慢,甚至有點咬牙切齒地説:「我的傷口還是很痛,而且,我的頭更暈,非常非常暈,沒有人照顧我不行。這幾天你都趁我睡覺時跑出去玩,害我醒來時找不到人,想喝個水都沒辦法,所以,以後你不能再離開我那麼久了。」
樂樂呆了呆,「咦?我只是因為你睡覺時我很無聊,所以才」繼而泄氣地長嘆一聲。「好嘛、好嘛!我還想説,若是他們開打的話,我就可以去瞧瞧熱鬧了,頂多半天而已嘛!可是既然你這麼辛苦,就算你不説,我也不敢去了。」
宮震羽看了她一會兒,又闔上眼了。「那種場面很殘酷,不適合姑娘家。」
「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有什麼合不合適的?」樂樂反駁。
「那不一樣,你看見的是一個、兩個,最多十幾個死人,可是在打仗時,看見的卻是千百隻斷手斷腳,和數不清的半截身子、半顆腦袋,我保證那會讓你三天三夜睡不着覺,就算睡着了,也會噩夢連連,為什麼要這樣自討苦吃呢?」
樂樂沉默片刻。
「真有那麼慘嗎?」
「是有那麼慘。」
樂樂又無語半晌。
「其實其實我也不是想看那種悽慘的景況啦!只是只是想瞧瞧兩軍對壘那種浩大壯觀的場面而已嘛!」樂樂囁嚅道。見宮震羽無言,她不禁又嘆了口氣,而後轉身出去。「你該喝藥了,我去煎藥。」
緩緩睜開雙眸,宮震羽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會兒,門氈又掀起,沈君陶進來了。
「二爺,四小姐要我通知您,您最好換個地兒。」
「為什麼?」
「阿魯台派遣使者來表示要投降,皇上跟四小姐都認為有詐,很可能不久之後阿魯台就會來偷襲了,四小姐決定設個陷阱讓他跳,到時候怕會波及到您這兒,所以請您儘快挪個地方養傷。」
宮震羽沉思片刻,而後掀開毛氈,沈君陶吃驚地看着他兩腿慢慢挪下了地。
「二爺,您您可以下牀了嗎?」
宮震羽瞥他一眼。「過來。」
「是,二爺。」
沈君陶只猶豫了一下,便應聲上前,讓宮震羽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拉起來。不料,人都還沒站直,身子就突然往前栽,沈君陶一驚忙扶呃不!是抱住他。
「二爺,您還是晚兩天再下牀吧!」
宮震羽雙眼緊閉,呼吸急促,慘白的臉上冷汗涔涔,他咬緊牙根忍受那幾乎讓他失去知覺的暈眩感,努力抗拒眼前黑暗的侵襲。好半天后,他才徐徐睜開眼,再試圖把身體站直。
「扶我扶我走幾步。」
「二爺,還是過兩天吧!」
「走!」
「是,二爺。」
沈君陶只好扶着宮震羽走出幾步再走回來,就這樣,宮震羽已經累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了。沈君陶始終以擔憂的眼神注意着又躺回牀上的宮震羽,直到宮震羽臉色逐漸轉好,他才偷偷吁了口氣。
「二爺,我在塔爾部的放牧地那兒已經紮好氈帳,您什麼時候要和夫人過去?」
宮震羽依然闔着眼,又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慢慢睜開眼睛。
「四小姐有沒有説阿魯台可能在什麼時候來偷襲?」
「可能在三、四天之內。」
又沉默了片刻,「這兩天你就留在這兒,後天我們再過去。」宮震羽説。
沈君陶又遲疑了。「二爺,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吧!」
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宮震羽兀自轉身背對着他。「我睡會兒,等我醒來後,你再扶我多走幾步。」
「二爺」
「出去!」
沈君陶暗歎。「是,二爺。」語畢,隨即轉身出去,腦袋裏開始思索着該如何阻止二爺那倔強的性子。
唔看來只有靠夫人了。
於是——
「樂樂,君陶呢?」
「沈公子啊!他幫我買東西去了。」樂樂的神情萬般無辜。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耶!他説那東西比較難找,可能要花點時間吧!」
「你到底要他幫你買什麼?」
「咳咳,女人家的東西啦!」一臉故作的羞赧。
「」
覷着宮震羽陰沉愠怒的臉色,樂樂眨了眨眼。
「你找他幹嘛?要他幫你什麼忙嗎?」
「沒什麼。」
「或者是要他扶你下牀走幾步?」
「沒有。」
「其實我也可以啊!只是我不太扶得動你就是了,所以,要是你摔倒了,我肯定會被你壓扁的。」
「沒有!」
「也許不會壓扁,只是受點傷而已。」
「沒!有!」
「或許也不會受傷,只是烏青瘀腫而已。」
「沒!!有!!」
「真的沒有啊?那就好。」
「」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好象在罵人呢?」
「不!!!是!!!罵!!!你!!!」
☆☆☆
當沈君陶又出現在宮震羽面前時,已經是到了非遷移不可的時候了。
一見到宮震羽陰鬱冷冽的眼神,沈君陶就膽顫心驚地暗自嘀咕不已,隨後,當宮震羽一看到那輛牛車時,竟然臉一沉,就抓起了他那把孤煞劍,嚇得沈君陶差點跪下來哀求饒命。
就連樂樂看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也覺得有點膽寒。「呃、呃我們我們還是快點上車吧!我我還有點事想問你呢!」
原本她是想等他痊癒後再問的,免得她不小心又捅他一刀或砍掉他的腦袋之類的,可是,為了應付眼前這種緊急狀況,她也只好先拿出來應急了。
她隱約記得他有説過是誤會,現在就來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誤會吧!
「問我?」宮震羽淡淡瞥她一眼,適才的煞氣頓時煙消雲散,看樣子,他也猜想得到她大概要問些什麼。
「是啊!問你。當然啦!你回不回答都無所謂啦!」
宮震羽僅是又瞥她一下,而後便默默地讓沈君陶扶着他上牛車了。
牛車上佈置得倒是挺舒適的,宮震羽靠在兩顆羽毛枕上望着樂樂默然無語,而樂樂則是搓搓鼻子、拉拉辮子、扯扯裙子,搞了半天后才像下定決心似的問出口。
「那個女人是誰?」
「我師妹。」宮震羽毫不猶豫地回道。
樂樂呆了呆。「你你師妹?」怎麼是他師妹?沒聽過黑煞神有師妹呀!
宮震羽頷首。「她是我師母的徒弟。」
樂樂愣了片刻。
「那你很喜歡她嗎?」
「不,我很討厭她!」
「耶?」樂樂又傻了。「為什麼?」
「因為她是個既刁鑽野蠻,又奸詐狡猾,還很愛多管閒事的女人!」
這麼慘?
「那你那天」
「她中了毒針,我在為她吸毒。」
「啊!」好象好象真的是誤會耶!
「我想那天她一定很生氣,因為」
也許不是誤會!
「我丟下她就跑,不過,那也是她活該,能氣死她最好!」
應該是誤會。
「但我還是很擔心」
可能不是誤會!
「師母要是知道了,可能會不太高興。」
是誤會!
「假使」
「夠了!」麻煩請停在「是誤會」這邊就好了!「我還要問你別的呢!」
「嗯?」
「你為什麼要邀我和你同行?」
宮震羽眼光深沉莫測地注視她片刻。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回中原後就知道了?這是什麼答案呀?
「為什麼要回中原後才能知道?」
宮震羽垂眸望着放在膝蓋上的孤煞劍。「因為我必須先確定一件事。」
嗄?怎麼怎麼越説她越迷糊了?
「什麼事?」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又是回京後就知道了?!
呿!説得這麼複雜幹什麼?簡單一句話:不告訴她就是了嘛!
實在是有點火大了,「那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跟你同行了,我要到西域去,聽説那兒也很好玩,對,我明天就去!」樂樂賭氣地説。
宮震羽聞言,神情驟沉,「我的傷是你捅出來的,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他的語氣既辛辣又狠厲,同時,孤煞劍還有意無意地晃了一下。「你當黑煞神很好欺負的嗎?」
一見他那副冷酷的模樣,樂樂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少蹦了兩下,背脊也泛了涼,強硬的態度立刻鬆軟了下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她忙道。「你你那把劍放好,別亂晃行不行?」
屈伸了一下五指,「那些蒙古人並不是用這把劍傷的。」宮震羽冰冷地道。
臉皮僵了僵,「嘿嘿!那」樂樂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頭,「麻煩你」把宮震羽還在屈伸的手壓下去,「也把這隻手放好」然後像拍小貓咪的頭一樣拍撫兩下。「乖乖的別動呀!」
看他果真沒再動,樂樂才放心地收回手去,不料,她才剛鬆了口氣,宮震羽卻突然豎起孤煞劍,而且剛剛那隻小貓咪哦不!那隻手也閃電般地攫住她的柔荑,樂樂不覺脱口失聲驚叫,臉色也在瞬間變綠了。
「你你想」
宮震羽陰森森地盯住她。「在我的傷還沒有痊癒之前,你哪兒也別想去!」
樂樂愕住了,好半晌後,她才嚥了口唾沫,不情不願地説:「好好嘛!」所謂能耍能賴真英雄,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不過
為什麼她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呢?
宮震羽又看了她一會兒才放開她。
樂樂兀自委屈地噘高了嘴,還忙着在嘴裏咕咕噥噥的不曉得嘀咕些什幺,反而沒注意到宮震羽雖然形容凜酷森然,卻不帶半點煞氣。
「那那你的事到底辦完了沒有啊?」
宮震羽闔上眼。「辦完了。」
「哦!」樂樂把腦袋探出帳篷外瞄了一下。「哇——好象很遠耶!」
冷冷的,「想都別想!」宮震羽斷然道。
僵了一下,樂樂這才慢吞吞地縮回腦袋瞟他一眼,而後嘆了口氣。真的放棄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她也很想問個清楚,但這種氣氛又好象不太適宜詢問那種問題,事實上,她也不曉得該怎麼問,因為那真的是一個很尷尬、很尷尬的問題。
那天他為什麼要親親她呢?
☆☆☆
他又親親她了!
這是宮震羽他們在塔爾部的放牧地那兒住了兩天之後的事。
一早,樂樂讓宮震羽喝過藥和肉粥之後,看他好似無意再睡個回籠覺什麼的,於是就在他牀邊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敍述塔爾部落人民有趣的生活習慣給他聽。
她的本意是為他消鬱解悶免得他無聊,至於他是怎麼想的她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始終靜靜地聆聽着,連插上半個字也沒有,而且在敍述過程中,他凝視着她的眼神一逕保持不變的專注,始終是那麼幽長而深遠地凝視着她。
看她神采飛揚地敍述蒙古人祭祀的盛況,聽她生動靈活的描繪蒙古人遊藝比賽的緊張刺激,比手劃腳又手舞足蹈,講的人比聽的人還要興奮。
而後,毫無預警地,他突然伸手一探,便將她的腦袋攫向他,在她還一臉茫然不知所以之際,他就深深吻上了她的唇瓣。
她急抽了一口氣,頓時傻住了。
上一回,她是在失神之際,又是在憤怒之中,所以一回過神來就甩了他一巴掌。
但是,這一回她卻是清醒的,而且心情還很好,所以
她該怎麼辦?
不知道,但是,她總不好再甩他一巴掌了吧?呃!至少她不想,手會痛耶!
唔或者她應該先好好想一想再説吧!
於是,在她想到最佳策略之前,只好任由他親、任由他吻,而且越吻越深、越吻越烈,直到她身子癱軟了,直到她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了,直到
「宮大俠,已經啊!對不起。」
兩顆腦袋驟然分開來,宮震羽臉色不悦地瞪着尚在飄動的門氈;樂樂則是雙頰如火、兩眼若霧似幻地捂着小嘴,既不可思議又滿懷困惑地望着宮震羽,欲語還羞卻又不太甘心。
可就在她下定決心要問個明白時,宮震羽卻搶先開了口。
「有事就進來!」
ㄝ?居然不是先跟她説話,又想當沒那一回事了嗎?
她正想抗議,沈君陶卻已經進來了,雖然他目不斜視,而且一臉正經,好象完全沒剛剛那一回事似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剛剛那可不是無影戲。所以,她還是赧紅着臉趕緊離開牀邊到一旁的櫃子去,背對着他們拉長了耳朵假裝要找什麼東西。
「什麼事?」
沈君陶瞄了樂樂一下。「時候到了,在飛雲壑。」
宮震羽頷首,隨即喚了樂樂一聲,樂樂回過頭來。
「幹嘛?」
「過來。」
樂樂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但她仍然不敢看沈君陶。
「幹嘛啦?」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如果我帶你去看熱鬧,你可以答應我只用兩隻眼睛看,絕對不動手嗎?」
樂樂似乎有點困惑,「熱鬧?什麼熱鬧?又有祭祀」她突然一頓,繼而驚喜地陡然瞠大眼。「不會吧?你是説你是説要帶我去看看軍隊打仗?」
宮震羽點頭。「可是要你先答應我剛剛説的事。」
「那當然沒問題!」樂樂馬上允下了諾言。「我説過只是想看看那種浩大的場面而已不是嗎?」
但宮震羽似乎還不大放心。「你發誓?」
「我發誓!」樂樂也很認真地回道。
宮震羽注視她片刻。
「好,我相信你!」
於是,三人兩騎上了路,不疾不徐地往靜虜鎮而去。宮震羽和樂樂同乘一騎,説是馬不夠,其實是要讓樂樂支撐住血氣未復的宮震羽,所以他們也不敢騎太快。
而後,感覺離着飛雲壑尚有一段距離時,他們便已聽到一片撼人心絃的廝殺怒吼,還夾雜着震耳欲聾的火炮轟擊聲,看樣子,大殺伐的序幕已經拉開了。
沈君陶立刻策馬奔向前,先行攀至五百尺外的高丘上,之後回首比了一個手勢。
「開始了。」
宮震羽低沉地説,同時策馬加快了速度。
一到了高丘上,樂樂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興奮地往下望去。
乍一目睹那黑壓壓一大片千軍萬馬時,樂樂驀覺一股熱血直衝頂門,呼吸也在剎那間沸騰了,恨不得馬上衝下去置身其中同享榮耀。
然而,當她再繼續往下看後,卻是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膽寒,直到實實在在看清楚戰爭所代表的真面目後,她的興奮消失了,臉色也跟着發白了。
這這是什麼?!
是血海屠場?還是阿修羅地獄?
她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驚心動魄地望着那片血肉橫飛的屠宰場。
人影在奔掠,腳步亂紛沓,韃靼人與漢人的身影混雜的追逐着,血眼切齒的拚戰與纏鬥,刀光刃芒淒寒如冰,槍刺盾飛旋,怒罵聲、厲叱聲、悲呼聲、長嚎聲,摻揉着人體跌地聲,痛苦的呻吟聲,血在灑、命在逝,他們卻依然前仆後繼,奮不顧身,揮舞着染滿鮮血的兵刀橫劈直貫。
從不知人性如此殘酷、如此嗜血,在這一刻,生命似乎是毫無價值的貨物,只要眨一下眼,又是好幾條生命同時隕落,從此再也不能呼吸、不能享受這花花世界的一切了。
但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一顆韃靼人的腦袋剛滾到地上,另一個漢人也被大彎刀砍掉兩條腿,噴着鮮血的砍刀狠狠刺穿了一個韃靼人的胸膛,又插進另一個敵人的肚子裏,眼一眨,大彎刀亮光一閃,握着那把大砍刀的手連同半邊身子也倒了下去,紅紅白白、花花綠綠的肚腸淅瀝嘩啦地泄了一地。
一具屍體躺下,立刻有另一個人踏在他的屍體上撲殺過去,刀影晃閃,血灑着、汗淌着,剛剛踏在別人屍體上的人瞬間後,也同樣被別人踐踏,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血腥味和煙硝味。
就這樣,命與命捨生忘死地搏鬥着,大砍刀與大彎刀尖嘯着翻砍猛打,拚戰的雙方都已殺紅了眼,怵目驚心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四周,血跡灑染大地,斑斑點點,一條條、一攤攤,場面是如此的淒厲與殘暴,卻又如此的悲壯與無奈。
樂樂呆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這就是你要看的嗎?」
樂樂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
「我早説過這不適宜姑娘家看的了!」
她想逞強説兩句場面話,但是,連她自己都覺得太殘酷了。
「我們回去吧!」
這大概是今天到目前為止最好的建議吧!
她正準備點頭,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目光一凝,繼而驚呼一聲,隨即便飛身衝下去了。
宮震羽錯愕地呆了呆,旋即怒吼一聲欲隨後追去,沈君陶及時拉住他的手臂。
「二爺,屬下去!」
可是他話還沒説完,一條健朗的身影便搶先從他們左後方沖天而起,再如飛鷹般掠往樂樂的方向而去,並留下兩句命令。
「君陶,保護二爺!」
沈君陶一愣,脱口道:「大爺?」
宮震羽似乎也怔了一下,「大師兄?」繼而皺眉瞥向沈君陶。「保護?」
沈君陶心頭一跳,忙道:「不、不,二爺,您聽錯了,是伺候,大爺要屬下待在二爺身邊伺候着呢!」
宮震羽哼了哼。「你是説我已經虛弱到連話都聽不清楚了嗎?」
一聽,沈君陶頓時垮下了臉。「二爺,那是大爺説的,您別怪到屬下頭上來嘛!」
宮震羽又冷哼一聲,但沒再説話了。
而另一邊,樂樂甫一衝進戰場,兩把韃靼大彎刀就兜頭劈了過來,她剛抬劍要擋,不意一道金色光華霍然暴閃,那兩位以為吃定軟柿子的仁兄便已踉蹌着往後倒去,兩人心口處都開了一朵鮮豔的血花。
樂樂詫異地轉眼望去,赫然見到一位身長健朗、英挺瀟灑的男人正向她微微頷首示意,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劍,不長不短、不刀不劍,劍鞘上盤旋着一支張牙舞爪的青蛟。
咦?我認識他嗎?
樂樂困惑地瞧着他一襲長衫飄飄,右手執劍、左手握鞘,英朗的身形飛旋掠閃,溜溜劍芒如流雲乘風,眨眼間,便是近三十個敵人倒地,而且全都是圍繞在她四周的敵人。
ㄝ?他在他在保護她嗎?
的確沒錯,不用懷疑,因為那人始終不離她左右,只在她身邊騰閃飛躍劈刺搏殺,不讓任何敵人靠近她,而且神態輕鬆瀟灑,尚有餘力對她説話——宛若聊天似的説話。
「弟妹,怎麼在發呆?你要找人是吧?還不快去找?」他的聲音和宮震羽很相似,卻又有很大的不同。宮震羽是帶着磁性又有些陰鬱的低沉,他卻是穩健明朗的低沉。
弟弟妹?!
他為什麼叫她弟妹?他認錯人了嗎?她都還沒嫁人呢!請別破壞她的名譽好嗎?
不過,現在沒時間糾正錯誤了,他提醒了她,她的確是在找人,還真的一時忘了呢!於是,她身子一轉,立刻又仗劍往裏衝去。很快的,幾個飛躍後,她找到那個宛若親人般的熟人了。
「三師兄!」
她叫着衝過去,與那個身着千户軍官服的男人背對背貼着共同抵禦敵人,不過,説是抵禦敵人,卻沒有半個敵人讓她抵禦,因為只要稍為靠近她一點的敵人,都會立刻被那把金光閃閃的寶劍給解決了。
而那個千户——周雲一見到她,頓時驚得差點被一刀砍下腦袋。
「小小師妹?!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才奇怪呢,你不是説要去成就一番事業嗎?怎麼跑到這裏來打仗了?」樂樂反問。
周雲立刻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才一眨眼工夫,周圍全都沒有敵人了?
「我這也是事業呀!」周雲邊説邊疑惑地東張西望,一個個全都是自己人,敵人跑哪兒去了呀?休戰了嗎?不可能全被殺光了吧?「我已經是個千户了,再過兩年,也許會升為指揮使,到時候我就可以娶你了。」
咦?娶她?!
樂樂乍聽之下,不由得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説什麼?」
周雲驚訝地望着那個瀟灑自如地揮灑着金劍的男人,終於發現到是那個人在護衞着他們呃,或者該説是護衞樂樂?
「我是説奇怪,他是誰呃,我是説,兩年前我離開師門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嗎?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會去迎娶啊!」還沒説完,一道耀眼的金光驟閃而至,切斷了最重要的那個字。
不過,那道金光並沒有傷到他,甚至是遠遠地掠過去的,只不過是那璀璨的光芒眩了他的眼,讓他駭了一大跳而已。但是,背對着他的樂樂並不知道,只是奇怪他怎麼話講一半不説完,可正當她想再問時,那個手執金劍的男人卻又在提醒她了。
「夠久了,你如果再不回去,他可是會親自來找你的,我想,你不會希望他用那種身子進戰場裏來吧?」
樂樂輕啊一聲,旋即往遙遠的那邊望了一下,再回過頭來看看周雲。
「可是我三師兄」
「放心,他會沒事的。」
其實,樂樂也知道周雲不會有事,有武功的人在戰場上總是比較佔便宜的,除非遇上比他更厲害的人物。
「好吧!那三師兄,等這場仗打完之後,我會再來找你的。」
周雲自然不會反對,他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在戰場上逗留。
「好,你快走吧!」
樂樂點點頭才轉身,那男人卻已將金劍入鞘,繼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騰身飛躍而起,從猶在慘烈廝殺的眾人頭上凌空越過,兩個起落後,便將她放在戰場邊緣了。
「快回去吧!他一定等急了。」話落,一個倒旋身,他又回到戰場裏了。
樂樂連想道個謝都來不及,只得無奈地回到宮震羽那邊,卻見宮震羽一張臉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她忙打個哈哈,正想作個場面交代,沒想到宮震羽卻兀自回身上了馬,馬頭一轉便想離去。
「咦?你」樂樂一驚,忙扯住馬勒。「喂、喂,別丟下人家嘛!」
宮震羽不動了,但是他依然不看她。樂樂遲疑了一下,才飛身上了馬,一待她坐穩,宮震羽便一扯繮繩上路了。
「呃、那個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我哪裏會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看見三師兄嘛!以前他都很疼我的,我幾個師兄裏,就數他對我最好了。我們兩年沒見了,我當然想和他聊聊嘛!」
在刀光劍影、頭飛腳斷的戰場上聊?!
見宮震羽還是不説話,樂樂不覺苦了臉。
「好嘛,好嘛!人家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了!好不好喂!你也説句話嘛!哼一聲也可以呀不要這樣啦,人家真的是很有誠意的在跟你道歉的説喂!你很小氣喔嗚嗚,怎麼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