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深處,設有一桌精緻的筵席,雪白的枱布上,是十樣銀質的杯箸器皿,在繽紛的落英里,前眺着西下的太陽,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寫意情調呢?
紅燈客冷紅溪,身着白綢衫,在領口左側上,彆着一枝並蒂的桃花,襯着他那長身健美的身材,看來真是英俊極了。
他微微抬頭看了一下穹空的浮雲,回過身子,對着一邊的紫面叟丘池道:“時候已差不多,他們應該來了!”
丘池嘻嘻一笑,彎身道:“你老放一百個心,誤不了的!”
冷紅溪點了點頭,又問道:“菜準備得怎麼樣了?”
紫面叟丘池笑道:“這個也請放心,你老關照下的菜單,特地從‘新味餘’找來的大師傅,還會錯得了!”
冷紅溪哈哈笑道:“我是問,準備好了沒有?”
丘池道:“隨傳隨上!”
他説着拍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這件事辦得漂亮。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這桃林內,此刻不許任何閒人通過,以免敗壞了我們的清靜!”
丘池一笑道:“兄弟,你想得可真周到,我帶來了幾個人,叫他們負責就是,閒人絕進不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這我就放心了!”
丘池哈哈一笑,走上一步,輕聲道:“兄弟你可是一舉成名了,現在天下誰不知道你呀!今天請的朋友,無不是江湖上響噹噹叫字號的朋友,可説全是衝着兄弟你,來捧你老的場的。”
説着又上前一步,小聲道:“我們私下裏,已經有了個決議,今天就公推兄弟你做我們的總瓢把子,你老要是不打算動,總舵窯子就設在你老府上,兄弟,你看怎麼樣?”
冷紅溪哼了一聲,道:“這都不是問題!”
才言到此,就見一個漢子由林內走出,遠遠的道:“丘爺,來了一個客人!”
丘池忙道:“是誰?”
那漢子彎腰道:“血牛峽的嶠道長!”
丘池笑向冷紅溪道:“兄弟,快請,嶠道長是西北道上有名的一個魔頭,此老對於御女之木,很有一手,且殺人如麻,這人可是厲害極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快請!”
説着離座迎出,丘池隨後步出,一面道:“嶠道長能來這裏,真是天大的面子,看起來,他對兄弟你……”
話聲未完,卻見桃花樹下,出現了一個玄衣道人。
這道人六尺高的身材,滿頭黑髮又細又亮,黑油油的挽成了一個大道髻,一張長形的馬臉,又紅又胖,只是其上凹凸不平,看起來叫人很不舒服。
道人足下是一雙高筒靴子,靴上繡着一個裸體的女人,真是不倫不類。
他一步三晃的行到了近前,遠遠抱拳道:“哪位是紅燈俠?貧道失敬了!”
冷紅溪身形岸然不動,紫面叟丘池,忙為他們介紹了一下,這道人上下看了冷紅溪一番,笑道:“久仰,久仰!”
並伸出一隻留有長指甲的手,往冷紅溪肩上一搭,冷紅溪微微一笑道:“道長請落座吧!”
説着袖子向一邊微微一拂,那位血牛峽的嶠道長,就身不由主地一連向裏面搖盪跌出了三四步。
他往位子一坐,面色一陣大紅,遂呵呵笑道:“冷大俠真太客氣了!”
冷紅溪微微笑了一下,未再作聲。
可是一邊冷眼旁觀的紫面叟丘池,卻是肚內雪亮,他知道這位嶠道長,必是近日多近了女色,身體淘虛。
這是一個很窘的場面,所幸沒有拖得太長,跟着就有人來報告,又有客人來了。
所來的是三男一女,三個男的是鄂北二寇項英、項鳳和宜昌的金翅鵬鐵針羽。
至於那個女客,卻是一個三十許的婦人,生得嫵媚妖冶,風情萬端。
坐在位子上的嶠道長,忽然自座位上站了起來,笑道:“三尾狐傅春娘也來了,稀客稀客!”
説話之間,這一行四人己來到近前。
冷紅溪面色沉重的道:“各位太賞光了,請坐!”
鄂北二寇項英、項鳳,是一雙生得極其矮小的漢子,四十左右的年歲,二人全是光頭,沒有留髮,頭皮颳得閃亮發光,那項英留着兩撇鬍子,生就一雙黃眉,黃眼,看起來很不順眼。
那個叫項鳳的,也是一副小鼻子小眼的怪相,下巴上也留有兩三寸長的短鬍子。
這鄂北二寇兄弟二人一身打扮,也是不倫不類,老人都穿着一件絲質的馬褂,穿在身上異常肥大,實在是不堪入目。
可是那位紫面叟丘池,卻對這兩個人,甚為巴結,立刻為二人讓座。
兄弟二人落座之後,一副昂然自得之態,不時的左右看着,好似在座之人,全都不是和他二人同來的,那位宜昌的金翅鵬鐵針羽,卻抱拳向着冷紅溪欠身道:“冷大俠你太客氣了!”
冷紅溪見這人,七十左右的年歲,生得皓首白髮,一身青布衣褲,瘦長的身材,雙耳之下,各生着一條長長的白髯,十分清癯,當時不由內心微微一動。
他很是驚異,想不到這羣人中,尚有如此一個人物,自己對他,可不能一視同仁了。
於是抱拳道:“閣下太賞光了,快請坐吧!”
鐵針羽落座之後,便聞得隔座的三尾狐傅春娘,發出一陣媚笑,道:“嘻!我還當紅燈盜是個糟老頭子呢,沒想到竟是個小夥子!”
説着那雙勾魂的眸子,直向着一邊的冷紅溪身上瞟過來,另一邊的嶠道長卻呵呵一笑道:“怎麼,我們的娘娘又動了凡心啦?”
邊説邊大笑了起來,三尾狐不由臉上一紅,唾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虧你還是個道士呢!”
嶠道長擠着一對豬眼,大笑道:“我這個道士,可是一天也離不開女人,怎麼樣,飯後咱們兩個……”
三尾狐雖是淫蕩成性,可是嶠道長這副尊容,她還看不入眼內,再者,在冷紅溪面前,她更帶着幾分做作。
這時聞言尖叫了一聲,笑罵道:“我罵你這個臭妖道,你也不拿鏡子照照,居然敢打姑奶奶我的念頭,哼哼!”
説着把手上的一杯茶,隔桌直澆了過去。
嶠道長好似存心不躲,就讓這杯茶澆在臉上,一面大笑道:“喝!好澆(騷)!好澆!”
舉座都不禁大笑了起來,只有金翅鵬鐵針羽,卻是冷麪毫不動容,他冷笑了一聲道:
“道長不要再取笑了,這樣對主人不是太失禮了麼!”
嶠道長不由面色一紅,旋又雙目一瞪,可是紫面叟丘池,卻拉了他一下,道:“算了,道長忍一忍吧!”
這位血牛峽的嶠道長,勉強忍下了一口氣,嘻嘻一笑道:“久仰鐵老師的鐵琵琶功夫,得自獨門真傳,有機會貧道倒要瞻仰一下。”
金翅鵬鐵針羽一聲朗笑道:“道長不要輕信傳言,其實我老頭子這一把瘦骨頭,哪裏受得起道長你一根手指頭?”
嶠道長一隻手重重在桌上一按,猛地站起身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告訴你鐵針羽,別人怕你,道長我卻是不在乎你……”
鐵針羽笑道:“我對於道長,卻是怕得緊!”
鄂北二寇聞言全都大笑了起來,項英搖了一下頭道:“難得!你二人口説無憑,何不動手一分高下?也好給我們飽一飽眼福?”
金翅鵬鐵針羽冷然道:“項老師似乎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了,當着冷大俠的面,豈容我們撒野?”
可是那位嶠道長,卻誤以為項氏兄弟在為自己撐腰,更有意一顯身手。
當下他忽地抖手,打出了一支銀筷。
這支銀筷子,一出手就“哧”一聲,直向着金翅鵬鐵針羽的咽喉飛去!
冷紅溪此時並未在座,他遠遠的站在一株樹下,等待着尚未來臨的一個客人。
席上的笑鬧,他似乎是充耳不聞。
可是這時,他卻猛地回過身來,右手平空一指,只聽得“叮”一聲。
嶠道長那支飛在半空的銀筷子,竟自落了下來!
眾人全是一驚,一齊向冷紅溪這邊看來,冷紅溪微微一笑道:“各位如有意一顯身手,等一會兒是有機會的。”
説罷,他忽又面色微微一沉道:“我們不等了,請丘兄關照上菜吧!”
紫面叟丘池答應了一聲:“是!”
卻見桃林之外,踱來了一個麻面瘦老人,這瘦老人一頭亂髮,一顆大頭,有如巴斗似的,身上穿着一件走了樣的大褂,長僅及膝,背上卻揹着一把鐵傘,還有一頂破斗笠。
他一現身出來,就哈哈大笑道:“我來遲了,主人多擔待!”
眾人紛紛立起身來,這麻面老人,一面走進來,一面摘下了背上的帽子和傘。
他走到了冷紅溪身邊,嘿嘿一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的紅燈大俠了?失敬!
失敬!”
冷紅溪冷觀這大頭老人,見他雙目神光四射,兩邊太陽穴更是隱隱凸出,就知道這老人必定有非常身手。
他知道,此老正是這次來客之中,最厲害的一個角色,在兩淮道上無人不知的一名巨盜——滿天星範鵬!
據説此人,掌中一把鐵傘,在兩淮一帶,橫行了將近三十年從未遇過敵手。
這滿天星範鵬作案,向以穩重見稱,他能十年不作案,可是一作案就可吃上十年,非萬金不下手,而且下手必毒辣,哪怕是在場有百人以上,他不出手則已,一經出手,也絕不留一個活口!
所以江湖上,一提起此人,無不魂飛膽落。
冷紅溪在丘池口中知道此人以後,特別關照丘池務必要請到他。
為請此人,紫面叟不知託了多少人,才算請動了他。
冷紅溪這時見他來到,不由暗喜,他抱拳微曬道:“多謝範兄賞光!”
滿天星範鵬卧光朝席上一掃,狂笑道:“難得難得,好朋友來了不少呀!”
説罷望着冷紅溪一笑道:“看來主人很夠意思,有心給道上朋友拉個交情。”
紫面叟丘池這時抱拳一笑道:“紅燈俠因久慕各位大名,是以特着小弟邀請各位來此一聚,範大哥你老能來,真是太好了!”
滿天星範鵬哈哈一笑道:“恐怕這並不是紅燈俠真正的意思吧?”
説着目光望向冷紅溪一笑道:“冷兄你説是與不是?”
冷紅溪心中一震,暗忖道:“這範鵬果然是一個精明之人,莫非他竟已看出我心內的企圖不成?”
當時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別有用心的!”
範鵬微微一怔道:“可否説出一聽?”
冷紅溪道:“我們邊吃邊談如何?請各位都入座吧!”
當時由丘他的兩個弟子,負責斟酒上菜,冷紅溪看了看天色道:“天已黑了,待小弟點上燈火,我們來一個挑燈夜飲豈不是好?”
眾人連説妙!妙!紫面叟丘池忙道:“冷大俠你不須自己勞動,我來代勞吧!”
冷紅溪搖了搖手道:“我這燈籠只怕你不會點,不必勞神,我自己來!”
説罷欠身而去。
這時已陸續上了六個冷盤,菜餚極為精緻,滿天星範鵬正待舉箸,忽的一愣道:
“噢,一盞紅燈!”
抬起目光,向前面望去。
眾人順其目光視處望去,果見桃林正前方,懸起一盞紅燈,也都不由哦了一聲。
紫面叟丘池哈哈一笑道:“紅燈俠請客,以紅燈為記,何足為奇?”
眾人不禁一齊點頭恍然。
就在説話之間,四面八方,一時間,竟又接着亮起了數盞紅燈!
這些紅紙糊就的燈籠,或高或矮,或遠或近,一共八盞,掛在五個不同的方位,看起來八點紅星,極為悦目。
血牛峽的嶠道長,不由呵呵一笑道:“主人紅燈助興,真好主意也!”
三尾狐傅香娘數了一下,笑道:“八盞,一共八盞紅燈,喂!紅燈大俠,再多點幾盞,才好玩呢!”
她話聲一落,卻忽有二人推座而起。
這兩個人,一個是金翅鵬鐵針羽,另一個則是大頭麻面的滿天星範鵬。
二人幾乎是同時之間,各人一按桌面,直向林內撲去!
他二人所撲奔之處,正是來時的道口。
只是當他二人身形剛撲近道口的剎那,卻由迎面湧來一股極大的勁力。
二人那麼快的勢子,吃這股勁力一擊之下,竟又雙雙退了回來。
旋見面前人影一閃,現出了冷紅溪的身影。
他對着二人微微一笑道:“來到我這桃花林內的客人,卻是來得去不得呢!”
滿天星範鵬一聲狂笑,道:“姓冷的,你這是什麼心意?”
金翅鵬鐵針羽怔了一下道:“冷兄,你這是……”
冷紅溪望着鐵針羽一笑道:“鐵朋友,你速速向我手指處奔去,切莫回頭,否則我也無法救你了!”
鐵針羽不由大吃了一驚、已見冷紅溪手向一旁一指,手指指處,正有紅燈一盞,應手而滅。
金翅鵬鐵針羽已看出了,冷紅溪是借請客為由,其用心竟是想將在座之人,一舉而殲。
他所燃亮的八盞紅燈,乃是按照先天如意八卦圖形所設置,在座之人,全被困於燈陣之中了。
這種陣法高深奧妙,絕非他所能突破。
這時聞言,不由驚喜萬狀,想不到這位紅燈盜,居然對自己網開一面,他哪裏還能不識好歹?
當時感愧交集,抱拳朗聲道:“紅燈大俠網開一面,鐵某拜領了!”
話落身形急騰而起,直向冷紅溪所指之處,如飛而去,果然絲毫無阻。
一旁的滿天星範鵬見狀,陡發一聲狂笑。
只見他雙足一點,身形絕快的,也向着冷紅溪所指之處撲去,可是當他身形方一接近,卻見那原本已熄了的紅燈,忽的復明。
滿天星範鵬就覺得眼前一花,身落處,卻仍然是原處未動,不由嚇得呆了一呆。
這時座中眾人,睹情之下,無不大驚,紛紛離座而起,紫面叟丘池惑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滿天星範鵬一聲狂笑道:“丘池,你還要裝糊塗,我們上了你的當了!”
説着他身形一撲,雙掌之上,各發出一股絕大的勁力,直向着紫面叟丘池身上襲來。
可憐紫面叟丘池,自己也還在五里霧中,一時躲避不及,竟為這兩股掌力,擊了個正着。
只聽他狂叫了一聲,整個身子為範鵬的掌力擊得飛了出去,“呼”一聲,撞在了一塊大石之下,頓時一命嗚呼!
鄂北二寇中的項鳳怒聲道:“範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滿天星範鵬嘿嘿一笑道:“你兄弟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了,難道還沒有看出這紅燈小子的用心麼?我們已中了他的計,被困在了他的紅燈陣中了!”
項氏兄弟聞言面色一變。
三尾狐傅春娘卻咯咯一笑道:“我卻不信,哪會有這等事情!”
他們目光一齊向着冷紅溪望去,這位紅燈怪客,朗笑了一聲,緩步而來。
在場各人連忙蓄勢以待,生怕冷紅溪驟然對他們下手。
冷紅溪這時含笑由他們面前走過,自桌上倒了一杯酒,舉向眾人,哈哈一笑道:
“這杯酒,是為各人送行的,幹!”
説着仰首而盡,諸人全是一愣,那位血牛峽的嶠道長,怒聲道:“紅燈盜,你究竟弄什麼玄虛?”
冷紅溪放下了杯子,莞爾道:“因為各位即將大行,一去不復返了!”
項鳳一聲狂笑,手指冷紅溪道:“小子,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困住我們麼?哈哈!
你真是做夢!”
冷紅溪朗笑道:“並非做夢,乃是實情!”
項鳳冷哼道:“你困住我們用心何在?”
冷紅溪冷冷的道:“我並不是困住你們,而是要把你們送出這個世界!”
項鳳退後了一步,狂笑道:“我就不信,這數盞紅燈,就能奈何我們,看我闖給你看!”
話聲中,身形霍地騰空而起,雙掌之上,各發出凌厲的劈空掌力,直向着最近的一盞紅燈撲去。
可是這稱“紅燈陣”,正是冷紅溪在澗底石洞內,潛心竭智所研創出的厲害陣法之一,項鳳哪裏能窺出其中奧秘!
他滿以為雙掌上發出的真力,定能將紅燈擊滅。
可是掌力發出之後,那看來近在咫尺的紅燈,卻連搖也沒搖動一下。
而項鳳卻只覺得眼前形勢一變,萬根巨木,竟好像直朝着自己頭上壓了下來。
這本是陣法的一種幻覺,項鳳也未嘗不知,但他仍不能控制內心的驚嚇,頓時不由自主踉蹌後退,一跤跌倒在地!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你們之中如果有聰明的人,就不必再試了,還是留一點力氣的好!”
三尾狐傅春娘,這時才知道了厲害,只嚇得花容色變,她抖顫着道:“這是為什麼呢?”
大頭麻面的範鵬,這時卻坐回位子上,反倒比以前鎮定了,他用箸子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大嚼了一陣,嚥下之後,呵呵笑道:“冷紅溪,你的心意,老夫我早已識破,你是想讓我們自行闖陣,疲極而死麼?”
冷紅溪冷冷的道:“所以我勸你們最好安靜一些!不過,你們遲早都將難免一死!
因為你們平日作惡太多,這是應有的報應!”
滿天星範鵬獰笑道:“那也不見得,我就不信誰能取我的性命!”
説着手橫鐵傘,退後了幾步,就地坐了下來。
血牛峽的嶠道長,狂笑了一聲道:“紅燈盜,你所作所為,又算得了什麼好人?現在又裝什麼正經?豈不令人齒冷!”
冷紅溪朗笑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今夜才來上這麼一個壞人大會串,看看誰死誰活!”
嶠道長自恃所練“霧掌”已有九分火候,他為人桀驁氣盛,絕不甘如此受辱,當時一聲怒嘯道:“道爺我倒要見識見識,你這小子倒底有什麼真實本領!”
他説着足尖飛點,猛撲而出,右手向外一揮,自掌心發出了一蓬白霧似的東西。
這股白氣,隱隱透着一種腥氣,直向冷紅溪面上罩來,冷紅溪一聲朗笑道:“你最該死!”
只見他右手向外一送,嶠道長掌心所發出的白氣,就像是遇見了狂風似的,瞬即煙消雲散。
嶠道長二次揮掌,可是這一次他的掌力還未發出來,迎面的冷紅溪就如同一隻怪馬似的自他頭頂上猛地掠了過去。
嶠道長猛然轉身,用雙擂掌,又向對方肋上猛擂過去,可是冷紅溪不知怎麼的,只見他雙手一晃,已當胸兜在了嶠道長的前胸之上。
這位紅燈怪俠,冷笑了一聲,振臂一搖,嶠道長立即發出一聲慘叫,頓時五臟盡碎,七孔流血而亡。
隨着,冷紅溪手掌向外一送一鬆,嶠道長的屍身就像是一塊肉似的,叭一聲,摔在了一旁!
他這種殺人的手法,確實嚇人已極。
在場這幾人,平日無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可是當他們看到了嶠道長的死態之後,也不由為之動容!
鄂西二寇項英項鳳,對望了一眼,項鳳哼了一聲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大哥,我們併肩子上!”
他説着身形向下一矮,手抽處,掌中已多了一口鋸齒鈎鐮刀。
這種兵刃,形象極為特別,看起來有如一彎新月一般,又像是一把割草的鐮刀,所不同的是,它的背後卻是一排鋸齒,通體上下青光閃閃,確實鋒利無比。
項鳳兵刃在手,似乎陡生無限膽力。
他低叱了聲:“大哥,事到如今,你還猶豫什麼?”
項英狂笑了一聲:“罷!罷!我兄弟與你擠了!”
單手往那襲半長不短的馬褂裏一探,也把鋸齒鈎鐮刀掣了出來。
兄弟二人,各自向一邊一騰身子,兩口鈎鐮刀,同時舉起。
就在他二人正要同時出擊的剎那之間,忽見那坐在地上的滿天星範鵬,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目光向二人一掃,大聲道:“你二人想死麼?”
鄂北二寇一腔熱血,不由得變為冰冷。
項英側首橫刀,冷笑道:“範麻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滿天星範鵬,一聲狂笑道,“你們這兩個糊塗蛋,虧你們還是鄂北有名的人物呢,你們當真要自己送死,又關我何事?”
項英不由臉上一紅道:“老範,你難道要我們坐以待斃?”
範鵬嘿嘿一笑道:“在我看,坐着等死總比送死好些!”
項鳳冷笑了一聲,道:“大哥,理這麻子作甚,我們闖我們的!”
説罷身子向下一伏,就要騰起,可是滿天星範鵬卻又大聲叱道:“不可!”
他身子霍地由地上站起,躍至項鳳身前,獰笑了一聲,道:“項鳳,那嶠道長的下場,你莫非沒有看見?”
項鳳冷笑道:“他武功不濟,又怪得誰來!”
滿天星範鵬回過頭來,見冷紅溪仍然站在原處不動,心中似有所悟,就冷笑了一聲道:“我們此刻人手不夠,不能再犧牲性命了!”
項氏兄弟微微一怔,項英道:“你莫非有什麼主意?”
範鵬嘿嘿一笑道:“主意不能説有,可是卻也不容易這麼快就死!”
説着回身向一邊已嚇呆了的傅春娘招了一下手,傅春娘忙走了過去,道:“嚇死我了……紅燈盜真要殺我們呀?”
滿天星範鵬冷冷一笑道:“像你這種東西,死一百個也不算多,只是眼前我們還用得着你!”
傅春娘素來嬌柔做作慣了,可在這個要命的關頭,她也做作不起來了。
她聞言之下,臉色一白,道:“範麻子,我們過去多少還有點交情,你們要走,可要帶上我,別不管我呀!”
範鵬冷笑道:“那要看你的命了,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過你們要是聽我的話,大家或許還有一線活路,否則……哼!”
項鳳道:“事到如今,你還賣什麼關子?到底有什麼主意,説出來大家研究一下呀!”
範鵬目光向那邊的冷紅溪一膘,冷冷的道:“你們看他的舉動有什麼特異之處麼?”
三人望了一會兒,均搖了搖頭,範鵬嘿嘿一笑道:“我已經注意到了,這小子總是不離開那一塊地方,很顯然的,那地方是他所佈下陣勢的一個樞紐,我們如果能逼開他,然後由一人把那地方佔領,這陣勢就大亂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由動容。
他們依言望去,果見冷紅溪含笑負手,站在原處,不言不動,再一想方才他對敵嶠道長之時,雖曾騰避迴旋,最後卻仍回到那塊方寸之地!
項氏兄弟不由點了點頭,道:“不錯,你到底比我們細心一點!”
範鵬冷冷一笑,道:“我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有如此功力,我們眼前不能力敵,只有智取!”
項英皺眉道:“你準備怎麼做?”
滿天星範鵬道:“方才他説得不錯,我們此刻是一動不如一靜,我們且耐下心來,等到天亮再説!”
三尾狐傅春娘喜笑道:“對了,天亮了,他的燈籠也就沒有用了!”
範鵬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現在你聽我説!”
這個大頭麻面的綠林怪老,冷冷説道:“方才我已觀察了半天,這小子所佈陣勢奇妙莫測,委實不易突破,不過,我也想到了一個與他對抗的陣法!”
説着他由地上拾起幾粒石子,獰笑道:“你們各人守定我石子所落之處,切莫離開,要注意,只要有一環被他破開,我這陣式就失效了,那時受難可就不止一個人了!”
説完右手向外一翻,飛出了三粒石子。
這三粒白色的石子,一出手,落在了三個不同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三處卻是成為一條直線。
項英點頭冷笑道:“麻子,你這陣式,我明白,你這是蛇頭陣,是不是?”
滿天星嘿嘿冷笑道:“你倒有些眼力!”
項英後退了一步,道:“很好,那麼就由你守頭位吧!”
範鵬不由面色一紅,他倒沒有想到項英明見於此。
換句話説,守“頭”位者,危險最大,更可怕的是,這個位子只能被打,不能打人,但卻非常重要。
滿天星範鵬已親眼看到冷紅溪的功力,自忖難以擔當,是以叫別人頂缺,沒想到被項英看穿,他為人陰險,詭計多端,當時眼珠子一轉,一笑道:“傅姑娘,你守頭位,項氏兄弟守二三,我殿尾!”
三尾狐傅春娘微微一怔道:“我為什麼……”
才説到此,範鵬已冷笑道:“要不然,你殿後好了!”
傅春娘這時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略一思忖,遂向“頭”位上縱去。
項英在她縱去後,冷笑道:“範麻子,你好狠的心!”
範鵬嘿嘿笑道:“你們自己也不肯去,還廢話什麼?”
項鳳冷哼了一聲道:“那賤人死活倒不去説她,只是麻子,你切莫再只顧自身安危,出賣我們兄弟!”
滿天星範鵬沉聲一笑,目射兇光道:“這本來是一條死中求活的辦法,誰也沒有把握,你兄弟這麼能,何不另想一法呢?”
鄂北二寇面色一紅,對望了一眼,硬把這口怨氣吞下肚去。
項英冷冷一笑道:“麻子,現在我們不得不聽你的,可是我們如果中途發現你又生異心,可就別怪我兄弟翻臉無情,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
滿天星範鵬冷笑了一聲,道:“項矮子,你真是知恩不報,如非我即時制止,只怕你現在早已死在了那小子手上了!你們只須注意着自己的安危,就不用管我了!”
言罷身子一躍,到了最後的一棵桃樹之下,項鳳回頭對項英道:“看來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項英沉聲道:“我二人前後呼應,必要時,我們顧自己要緊。”
説着二人同時騰身,在當中二三位落下。
冷紅溪遙遙立在一盞燈下,見狀冷冷一笑,想不到對方居然會有此一着。
他所設下的本是一個活陣,因動生變,想不到對方卻想出了這個以靜制動的方法。
他略一盤算分析,朗笑一聲道:“範鵬,你以為這區區的蛇頭陣,就能與我抗衡麼?”
滿天星範鵬呵呵笑道:“我們不動,你也就無法可想,你只要一動,我們就可合作發揮威力,那時尚不知鹿死誰手呢!”
冷紅溪哈哈大笑道:“範鵬,你果然有幾分聰明,只是你這種棄友自存的私心太令人齒冷了!”
滿天星厲聲道:“你這是什麼話?”
冷紅溪一笑道:“可笑你這三個朋友,竟然不覺!”
聽了這話,傅春娘首先動心,嚇得花容失色,項氏兄弟也更加疑惑,三個人一齊回頭,注目望着滿天星範鵬,範鵬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總不會相信這話是真的吧?”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蛇頭固是送死,蛇身也是兩面受敵,你們三人死到臨頭,尚還不知,真正好笑!”
項氏兄弟,勉強鎮定不語,那傅春娘卻叫道:“範麻子,是真的麼?”
範鵬冷笑道,“他是有意離間,你不要上當,守定崗位,不要聽他胡言,否則你命休矣!”
三尾狐傅春娘將信又疑的回過身去,冷紅溪這時狂笑了一聲,道:“可笑你們竟誤把我當作了同類,真正是大錯特錯了,你四人為惡江湖,惡貫滿盈,今日是報應到了!”
“嗆”一聲,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掣了出來,不料就在這時,滿天星範鵬突然抖手打出了一把“攝魂釘”!
這一把“攝魂釘”,挾着一片勁風,直向冷紅溪全身罩了過去。
冷紅溪一聲朗笑道:“死在目前,尚敢逞兇!”
掌中“平湖劍”,就空一繞,就把襲到的暗器,全數擊落在地。
他右手向左右一揮,兩盞紅燈一明一滅。
就在燈光明滅之間,他身子已躍到了傅春娘身前丈許左右。
三尾狐傅春娘“嗆”地一聲也掣出劍來,冷紅溪微哂道:“無知的女人,你也敢在我面前動手動腳?”
右手長劍向外一逼,三尾狐傅春娘身子急向後退,可是無形中卻似有一種力量,約束着她。
她不由吃了一驚,卻見冷紅溪冷笑看着自己道:“傅春娘,你上了範鵬的當了,不信你動一下你的劍看,看看能傷得我麼?”
説着身子向前猛的一撲,傅春娘駭然之下,舉劍就刺,可是她劍身還未遞出,就發現自己整個身子,被一股潛力定住了。
當時嚇得她忙自收回長劍,冷紅溪已帶着一聲冷笑,自她頭頂上掠了過來。
冷紅溪一聲狂笑道:“傅春娘,你還不醒覺麼?”
掌中劍向外一抖,把她一片衣角給削了下來。
三尾狐傅春娘,這時真是嚇癱了,方寸全亂,其實,如果此刻她能定下心來,由於這“蛇頭陣”法,是四人一體,相互呼應,雖然她位於最暴露之處,短時之內,尚不至於有何危險。
可是這時,她卻是意志崩潰了。
冷紅溪再次長劍一揮,她就大叫了一聲,猛地由位上縱了出去。
滿天星範鵬早已有備在先,此刻見狀,立即狂嘯了一聲,騰身而起,直向左側方猛縱出去。
這位綠林怪傑,身形飛射方向,正好將躍退的三尾狐傅春孃的身子擋住,這女人此時早已亂了方寸,失了主宰。
她見範鵬向側方飛縱,只以為有路可行。
當時大叫道:“範鵬,帶着我走!”
一面加速向範鵬身邊撲去。
滿天星範鵬好不憤恨,因為傅春娘如不臨陣脱逃,他位於最後,本可利用陣尾方便於亂中脱逃。
現在,由於傅春孃的脱離崗位,整個陣式已破,他如不速逃,就沒有機會。
想不到這個時候,傅春娘居然又纏上自己!
滿天星範鵬惱怒之下,一聲冷笑道:“好!我就送你回家去吧!”
説着雙掌向外一封,傅春娘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對自己下手,待看出了不對再想閃躲,已是來不及了。
滿天星範鵬十指向外一送,竟發出了他獨家所練的內氣陰功。
只聽“砰”一聲,三尾狐傅春娘發出一聲慘叫,連退六七步,“哧”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栽倒在地。
滿天星範鵬身形陡然又拔起來,雙掌齊出,直向一旁桃林內撲去,他雙目赤紅,形同瘋狂!
這是他要命的關頭,他如果不能在一擊之下,突破對方的陣勢,自己這條命也就完定了。
所以他雙掌之上,已使出了全部內力。
可是他掌風至處,面前的燈籠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這種情形,很明顯的是自己仍然失去了時機。
滿天星範鵬大驚之下,正預備轉身和敵人一拚死活,可是就在這時,一隻枯瘦的手臂,陡然自林內探出,一把抓在了他的身上。
範鵬大吃一驚,正要出聲,卻聞一個極為蒼老的聲音在耳邊説道:“想活命就不要出聲,隨我來!”
枯臂向外一帶,滿天星範鵬那麼高的功力,竟在這一帶之下,就好像是一隻小雞似的,被提了出去。
黑暗之中,他為人帶着,就像電光似的飛馳着,當身子被放下的時候,他只覺眼前一亮,已在桃林之外!
身前是幾方大石,天上的月光很亮。
滿天星範鵬搖了一下頭,幾疑身在夢中。
他定神再看,面前立着一個一身白絲長衫,極為矮小枯瘦的老人。
這老人正冷笑望着他,滿天星範鵬自認閲歷極豐,可是眼前這個桔瘦的老人他卻不知是何來頭。
當下怔怔地道:“閣下是誰?何故救我?”
老人那張瘦臉之上炸開兩道笑紋道:“你不要管我是誰,憑你這身本事,對付紅燈盜還差得很遠,想報仇非得想辦法,不可輕舉妄動。”
範鵬麻面一紅道:“老兄,你……”
那瘦小的老人微微一哂道:“這個仇,你還打不打算報?”
範鵬怒目欲出,道:“自然要報,這個天底下,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老人一笑,道:“當然是有他沒有你!”
範鵬不悦道:“老兄你休要輕視我太甚,我範鵬也不是膿包!”
老人嘻嘻一笑,目射奇光道:“在冷紅溪眼中,你就是膿包!”
範鵬不由黃眉一豎,可是一想到眼前這個老人絕非一般區區之輩,就不敢發作了。
當下嚥了一下唾沫道:“你未免太長他人威風了!”
老人目光閃爍的望着他,道:“範鵬,我指引你一條復仇之路,你可知小寒山的玉鷹雪雁麼?”
滿天星呆了一呆道:“當然知道,不過素無來往!”
老人冷冷一笑道:“很好,現在,你就快找她們二位,然後設法和她姐妹聯成一氣,再來報仇!”
範鵬退後一步,搖了搖頭道:“老兄,你説笑話了。”
老人微怒道:“怎見得?”
範鵬冷冷的道,“你哪裏知道,那玉鷹雪雁最是矯情,我又與她們索無來往,怎能……”
才説到此,老人又冷冷一笑道:“我既命你前去投奔,自有道理。”
説着自袖內抽出了一節白玉雕成的竹子,遞過道:“你只管到小寒山莊去,見着了玉鷹雪雁,取出此物,就説是我叫你去的好了。”
範鵬一愕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誰?”
老人雙目一瞪道:“我説過不要多問!”
範鵬還真有一點怕了對方,因為由這老人氣派、言語上都可看出極為不凡。
當時忙道了聲:“是!”
老人回頭看了一下,道:“冷紅溪現在正在陣內找你,他絕沒有想到我老人家能出入他的陣中,有如往來平地一般……”
説到此,唇角帶起一個深沉的冷笑。
範鵬絕處逢生,自是慶幸不已,此刻睹情見狀,奇道:“老兄,你也和冷紅溪有仇?”
老人冷峻的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範鵬又咳了一聲:“是!”
老人冷然的道:“你找到玉鷹雪雁之後,只須把這‘玉竹節’呈交,她二人必會待你如上賓,但一切行事,你卻要聽命於她二人,知道麼?”
滿天星範鵬聞言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這個……”
老人冷峻的望着他,道:“你莫非不服氣?”
範鵬輕咳了一聲,搓着手道:“她姐妹固是天下知名,可是我滿天星卻也是一個人物,再説她二人畢竟是女流……”
老人冷誚的道:“女流?哼!不是我小看了你,憑你這身能為,對付玉鷹也許還差不多,可是在雪雁面前,你卻連她一個指頭也抵不上!”
範鵬呆了一呆,垂首道:“雪雁姑娘的本事,我是久已知道的!”
老人瘦臉一拉道:“她的本事,是我傳授給她的!”
範鵬不由大吃了一驚,口中“哦”了一聲道:“老前輩莫非就是古墓老人麼?”
老人聞言呆了呆,點了點頭道:“不錯!”
範鵬立刻拜倒在地,道:“老前輩神龍行天,範鵬今日肉眼得見,真是何其幸也,你老人家只管吩咐一切,範鵬絕對照辦!”
老人呵呵一笑道:“有關我的一切,你不許對第二人泄漏,否則雖千里之外,我也必取你的性命!”
範鵬打了一個冷戰,道:“是!是……”
老人又哼了一聲,道:“我如不是看你武功不錯,小有名頭,今晚也就不救你了……
快去!”
範鵬磕了一個頭,站起來,道:“我這就去小寒山,拜見二位姑娘!”
老人冷笑一聲道:“你告訴二位姑娘,紅燈盜絕非易欺之人,囑她二人不可輕舉妄動,一切照我所書行事!”
範鵬怔了一下,心説哪裏有書信呀!
可是他已為老人神威所懾,不敢多問,只道:“是!是!”
老人冷冷一笑道:“今後無論何處,見我只作未見,你要記住!”
滿天星範鵬呆了一下,道:“是!”
老人揮手道:“去吧,由此出去,可直達大道!”
説着抬手一指,滿天星範鵬拜了一拜,順其手指方向一路縱馳而去。
冷紅溪在滿天星範鵬乍然失蹤後,不由大吃了一驚。
起先,他尚以為,範鵬必是被困在陣中,可是當他遍找不見之後,才知道對方竟是真的脱逃了。
這倒是他所料想不到的。
想不到滿天星範鵬竟然有此功力,自己倒是太小看了他了。
當時匆匆返陣,卻見鄂北二寇項英項鳳,正在陣內橫衝直撞,連聲怒嘯不已。
冷紅溪這一現身,他兄弟二人就同發一聲怒吼,雙雙騰身撲至,項英身形向下一伏,掌中鈎鐮刀,“刷”的一聲,直向着冷紅溪腰上斬去。
冷紅溪身子向上一拔,項英的兵刃立時走了空。
項鳳隨後趕到,怒叱了一聲:“我宰了你這小子!”
鈎鐮刀平着向外一推,使了一招“推窗望月”,掌中刀直向着冷紅溪面上削到。
只見刀光一閃,其快如風。
冷紅溪身子向後一倒,就地一滾,他這一口刀遂也走了空招。
項鳳抽刀換步,二次又向外遞,就時間上來説,他顯然是太慢了。
冷紅溪一聲輕笑道:“去吧,項老二!”
只見他右手向外一探,己握住了項鳳的刀柄,項鳳急忙向一邊旋身,冷紅溪左手卻已像是一把刀似的,砍在了項鳳的脖頸之上。
項風口中“吭”了一聲,就一頭栽倒地上,一命嗚呼!
項英在一邊正要遞招,見狀嚇得打了一個冷戰。
這時他已為冷紅溪神勇鎮住了,哪裏還敢再戰,也顧不得身外的陣法,猛地縱身,向外面就闖。
冷紅溪一聲冷笑,身形陡地騰起。
只一起一落,便到了項英身後。
這位紅燈客,是安下除惡務盡之心,他本打算把這些人一舉盡殲的。
卻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疏忽,竟讓其中最惡的一個人逃走了。
所以他此刻的憤恨,是可以想見的!
這時他焉能再放走第二個人?
故此,他右臂提貫真力,猛地一抬右腕,正要發力向項英擊出。
可是,卻有人比他還快。
那項英身子往前一衝,忽覺迎面一股掌風擊了過來,這股掌風勁疾的程度,竟不在身後冷紅溪之下。
項英再要回身已是不及!
只聽見“叭”一聲,這一掌正正的打了他一個滿臉開花,項英的身子,也為這迎面而來的掌力,打得飛了回來,“叭”一聲,落在地上,也就不動了。
冷紅溪連忙收掌,不由微微一怔。
卻見迎面人影一閃,出現了一個一身着白袍的瘦小老人,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説着向冷紅溪一抱拳道:“小哥兒,你的手法真利落呀!”
冷紅溪打量對方面貌,眉頭微皺。
他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當時奇怪的道:“老兄,你是怎麼進來的?”
白袍老人點了點頭道:“方才我在山後散步,見一大頭麻面老人由林內倉倉惶惶跑出去,不知何事,乃就進來看看,卻見老弟正和這兩個人動手!”
微頓又道:“由外貌上判出,那兩個人絕非好人,所以在這人想逃走的時候,就補了他一巴掌……”
他目光向四下一望又道:“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冷紅溪點了點頭,他只道這陣式,是被滿天星範鵬所破的,所以並未起疑。
當下目光在老人身上一轉,點頭道:“多謝老兄幫忙,尚未請教大名!”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姓白,閣下大名是……”
冷紅溪由對方雙目,以及方才手法上判斷,這老者具有非常的身手,自古英雄惜英雄,不禁對這老者生了幾分好感。
當下淺笑道:“在下姓冷!”
白老頭目光向四下一掃,詫然道:“哦,紅燈!你不要就是紅燈盜冷紅溪吧!”
説着忙以手掩口,道:“請恕我失言,這是人家如此説的。”
冷紅溪一笑,道:“紅燈盜,紅燈俠,都無所謂,白老請稍待,容我把這些屍體處置一下,再與你閒話吧!”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冷少俠,你要如何處置這些屍體呢?”
冷紅溪想了想,笑道:“大不了挖一個大洞,把他們埋了!”
白老頭搖頭一笑道:“那就太費事了!”
冷紅溪微怔道:“這麼説,莫非白老你有什麼妙法不成?”
這矮小的老頭,拉了一下身上的白袍大褂,微微一笑道:“老夫身邊有一瓶自煉的,化屍神散,正好為老弟效勞一下。”
冷紅溪不由喜道:“這樣就太好了,只是太麻煩你老了!”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好説,好説,我帶在身邊,還未用過,正好用來試一試它們的功效如何!”
説着又微微一笑道,“有勞老弟你為我備個燈籠!”
冷紅溪身形微起,摘下了一盞紅燈,這白老頭,已自身上取出一個像鼻煙壺似的黑色瓶子。
二人遂一同來至一具屍身旁邊。
白老頭抬起一隻腳,用腳尖一踩死者下巴,死者就張開了口。
冷紅溪見他打開了扁瓶的瓶蓋,用小指上的長指甲自瓶內挑出了一些紅色的粉未。
然後把這些藥粉彈入屍身口內,又在雙耳內彈了些,似如此又轉到第二具屍身旁邊如法炮製。
他走到血牛峽嶠道長身前時,注視了一刻,道:“這道人平日無惡不作,死得好!”
又看向三尾狐傅春孃的屍身,搖頭道:“淫亂胡為,人盡可夫!”
冷紅溪奇道:“莫非這些人,白老都認識?”
白老頭嘻嘻一笑,搖頭道:“並不認識,我是不與這類人物打交道的,不過,他們在江湖上都很有名,我都知道!”
説着,又用手指着地上的女人道:“這女人,雖是沒有什麼本事,可是她生平面首三千,其中很有幾個厲害的人物!”
笑了一笑,看着冷紅溪,道:“不是我杞人憂天,冷兄弟今後你可要特別小心,這些人可是不容易對付的!”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這一點,我倒不放在心上!”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當然,以老弟你這一身功夫,對付這類人物,是遊刃有餘的!”
説罷收起瓶子,拍了拍手道:“好了,只消一盞茶的時間,這些屍體,就會化作一攤膿血了!”
冷紅溪見這老人,雙手白皙,很有些斯文意態,不禁對之多了幾分好感,當時笑道:
“多勞了,如果白老無事,席上酒菜尚熱,我們共飲一杯如何?”
白老頭目光向酒筵上看了一眼,白眉微皺,冷紅溪道:“怎麼,白老有事麼?”
白老頭一笑道:“事情也談不上,只是我住處步行尚不算近,不便再打擾了!”
冷紅溪見他欲去,就婉留道:“白老為我解決了問題,感激不盡,且吃些水酒,容小弟親自送您回去如何?”
白老頭想了想,笑道:“也好,盛情難卻!”
説着就入席坐了下來,冷紅溪甚為高興,移過了一盞燈,併為他酌上一杯酒。
這位白老頭倒是好酒量,酒到杯乾,不多時,就幹了八九杯,菜也吃得很兇。
這樣一來,就更對了冷紅溪的胃口了。
於是他就想問問這位老人的家世一切,可是白老頭卻不等他開口,就先自推杯而起道:“不行了,我要回去了!”
説着身子晃了一下,道:“好!好酒!”
冷紅溪道:“這是貴州的茅台,白老如喜歡,再來幾杯好了,不過,我看你已醉了。”
白老頭哈哈一笑道:“不妨事!”
伸手拿起桌上酒瓶,嘴對嘴,咕咕嚕嚕的直灌了起來。
冷紅溪見他已是步履蹣跚,哪裏再能如此豪飲,忙勸阻道:“少喝一些吧!”
話猶未完,白老頭已沙啞的叫道:“痛快!痛快!”
他把手上的酒瓶,霍地向外一擲,叭一聲,摔了個粉碎,身子搖了一下,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哈,看來今夜,老夫當真遇上了知心的朋友了,哈,哈……哈!”
突然整個身子,旋了出去,一路踉蹌着道:“我……要回去了!”
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冷紅溪忙上前扶起他道:“白老,你吃醉了!”
白老頭這時眼光發直,搖晃着身子,突然喝道:“臭賊!照打!”
竟自猛地一掌,直向冷紅溪面上劈來!
冷紅溪只覺得他掌風疾勁,為自己生平所僅見,不由大吃了一驚。
因為相隔距離極近,這一掌如為他打上,那還得了!
當時忙把身子一偏,足下疾點,斜掠而出,白老頭充沛的掌力過處,嘩啦一聲,撞倒了兩三株樹!
冷紅溪驚心之下,卻不禁更對這白老頭生出幾分欽佩,他身形再閃,又回到了白老頭身邊,道,“白老,我扶你到屋裏躺一躺吧。”
這時白老頭又已躺倒地上,冷紅溪彎下腰來,想去扶他,卻忽聞得白老頭口中含糊地罵了一聲:“老賊!”
一把向着冷紅溪腰間抱來,冷紅溪生恐對方撲空跌倒受傷,故沒有十分躲閃,遂被白老頭一把抱了個正着。
冷紅溪一笑道:“白老你認錯人,我是冷紅溪!”
説着正要扶自老頭站起,不想白老頭口中狂喊了一聲:“老賊,我殺了你!”
冷紅溪就覺腰間一緊,奇痛無比。
白老頭的雙腕,就像是兩道鋼箍似的,冷紅溪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差一點疼昏了過去。
他在地道中九年的冰凍烘焙苦練,已幾乎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可是這白老頭如此一抱,卻使他有筋骨欲碎之感。
冷紅溪這才知道了厲害,他此時已不便開口説話,因為一説話,難免真力外泄,那時很可能就要喪身在一個醉老頭的手下了。
當時,他強自提起了一口真氣,用“坐伏牛樁”的內功,硬把一身童子功力彙集於腰間。
如此一來,才覺壓力稍減。
儘管如此,冷紅溪也已漲得面紅耳赤,只覺得雙耳嗡嗡作響,額角上冷汗涔涔而下。
二人持了很久的時間,白老頭才忽然咳了一聲道:“我……我不行了!”
猛地放鬆了雙臂,又仰面倒了下去。
冷紅溪長長吁了一口氣,抹了一下額角上的冷汗,身形踉蹌了數步,才站定了身子。
這時他腹肋等處,兀自隱隱作痛。
一陣夜風吹了過來,他打了個冷戰,彎身看了一下地上的白老頭,心道:“好險呀!
若非我冷戲溪有一身超人的內外功夫,方才必定死在此人的鐵臂弓手之下了!”
他吁了一口氣,忖道:“好厲害……好厲害……想不到當今天下,除了我冷紅溪以外,還有如此高手,看來他尚是在昏醉之中,竟然就有如此功力,若是清醒時,那還得了!”
當時定了定神,就走向老人身前,不過,這一次他有備在先,卻不敢靠得老人太近了。
卻見白老頭,前胸起伏,滿頭大汗。
顯然,他也是疲累到了極點,此刻只是呼呼的打着鼾,弄不清他是睡着了還是怎麼樣。
冷紅溪不由冷冷一笑道:“白老,厲害的‘鐵臂弓手’,如非小弟骨架子硬,只怕早已死在你老的雙臂之下了!”
白老頭翻了一個身,口中含糊地説道:“我今欲醉,君且去……哦……好大的月亮!”
冷紅溪搖頭一笑,抬頭一看,當空不過是一彎上弦新月,這老頭竟説是好大的月亮,看來他是真的醉得很厲害了。
他不由微微感到一些愧疚,因為是自己留他喝酒的,如今他喝得如此酩酊大醉,自己是“莫辭其咎”的!
想着遂又喚道:“白老!白老!”
白老頭已鼾聲震天,不再答應了。
冷紅溪這才敢走近他,當時猶恐他再亂出手腳,就分開雙手,分別抓住他一雙手腳,輕輕的把他提了起來。
接着身形一縱,回到自己的竹樓之內。
在燈下,他把白老頭安置在自己的竹牀之上,卻發現白老頭一張瘦臉,已變為死灰般的顏色。
想是方才用力過甚之故,整個白袍,幾乎全為汗水所浸透,鬚眉上盡是汗珠。
冷紅溪嘆了一聲道:“何苦……”
就用綢巾,把老人臉上的汗水拭了個乾淨。
老人雙拳緊握,牙關緊咬,好像要打架的樣子,冷紅溪不由暗暗好笑。温言勸慰道:
“放鬆一點,白老,你好好睡一覺吧!”
説着就去分開他緊握的右掌,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老人的手竟是握得非常緊。
冷紅溪用了很大的力,才分開了些,老人也順勢張開了手掌。
在老人掌心之內,赫然現出一物。
冷紅溪一看之下,不由“哦”了一聲,退後了一步,遂又搖頭苦笑道:“荒唐!”
説着就由老人掌心裏,把那東西拿了起來。
那東西非是別物,原來就是他戴在手指上的那枚“兩相環”,想必是方才相擁之際,為老人無意抓入手中的。
可笑,冷紅溪本是一個絕頂聰明之人,此刻由於熱情俠心作崇,竟對每件事都不加深思。
他重新把戒指戴到手指上,白老頭這時卻忽地睜眼,結結巴巴地道:“怎麼了?我沒有……喝醉……你是冷……兄弟吧?好個冷兄弟,紅燈俠……老夫……服了你……啦!”
冷紅溪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現在你總算認出我來了……白老,你是喝醉了,不妨在我這蝸居住一夜,明日再回去吧!”
白老頭忽然發出一陣狂笑之聲,震得整個竹牀吱吱作響。
旋又見他雙目連翻,滿口牙齒咬得“咯咯”亂響。
這白老頭好似內心充滿了一腔嫉憤,平日無從發泄,以至於醉酒之後會有此不自禁的激動表現。
燈光之下,冷紅溪仔細打量着這陌生的老人。
這才看清這老人是一副矮小的身材,年歲對於他是一個謎,很不容易猜測,七十歲、八十歲,甚至九十歲,都可能,在他乾瘦的面容上,有一道道極深的皺紋。
這些皺紋,每一道,都似乎代表着一個慘痛的生活經歷,或是悲苦歲月的剝蝕。
他那蒼白無血色的皮膚,也似是因為長久的背棄陽光所致,他的手腳很大,尤其是那雙大手,手指尖上,生有厚厚的黃繭,令人想到他是一個長出苦力的人。
可是,他那一身衣着,卻又是那麼高雅,絲袍緞履,分別是儒者官宦出身。
這個人,委實令人難以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