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貴芝內心一陣傷心,淚如泉湧。
她自問難以逃開這步劫難,嘆息一聲,遂即一路縱出。
一口氣撲出了數十丈外,身方落地,遂聽得身後白衣人冷笑道:“停下來!”
譚貴芝猝然一驚,回頭才見對方白衣人就立在面前數尺以外,她自忖着逃走無望,也就安下心來。
劈剝聲中,就只見眼前一堵木舍,火起數丈,火光灼得人肌膚生痛,要想翻越過去,誠為不易。
原來馬場房舍,皆取圓周建築式樣,一經着火,形成一條盤繞的大火龍,除去兩處門檻地方可以出入以外,到處皆受困於火海,如無傑出之輕功絕技,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偏偏兩處出口,皆為怒闖狂奔的數千牲口所佔用,人思脱困,除跨越火房,別無良策。
白衣人打量着這片火勢,目光望向譚貴芝,冷笑説道:“丫頭,你有這個能耐麼?”
貴芝搖搖頭,冷笑不語。
白衣人道:“那就把背後的那個累贅放下來!”
譚貴芝回頭看了一眼,發覺彩蓮連驚帶嚇,這時早已昏了過去,可憐這個丫頭哪裏經過這等場面?想到多年主婢之情,貴芝不禁浮起了一片傷感。
“辦不到!”她搖了搖頭,冷笑道:“我情願與她同葬火場,也不願舍她而獨生!”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點點頭道:“難得你這丫頭有此心情,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説到這裏前進一步,一伸手抓住了譚貴芝一隻胳膊,叱了聲:“起!”
二人同時頓足,直向着高有數丈的火舍一角落下去!
迎面撲襲而至的一股濃煙,幾乎使貴芝為之窒息,緊接着一道火舌,怪蟒也似地直向二人落身處捲來。
白衣老人猝然一驚,大聲吼道:“不好!”
他右掌霍地向外一翻,用力把譚貴芝身子拋了出去,譚貴芝借力使力,足尖猛點,同時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向上拔起,兩種力道配合施展之下,整個身子,連同着背後的彩蓮,足足翻出十數丈外,落於院牆之外。
她身子落地一蹌,單足跪倒。
這時卻見白衣人身上帶起了一絲火焰,由空而降,他落下的身子,急速地在地面上滾翻着,藉以壓熄身上的火。
譚貴芝先是一怔,緊跟着卻興起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的念頭,倏地轉身,倏起倏落地向着一條荒道奔去。
這附近地勢,她清楚得很,只要抄越過這條荒道,就可通向寬敞的驛道,如果能即時搭上一輛便車,這條命或可保住。
能夠逃開,然後再圖設法搭救母親,總比和母親同時陷身敵手,坐以待斃好得多!
她想得似乎是太如意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這麼做到了,當她足下力點,施展出全副功力,猛然脱身,撲入荒道之霎那時,身後的白衣老人已經驚覺了。
白衣老人發出沙啞的一陣笑聲,道:“小輩,你往哪裏跑?”
這老頭兒居然再也顧不得身上的餘火,身形起落,有加飛鷹攫兔般地循着貴芝身後猛襲了過去。
譚貴芝在這一方面,的確夠狡猾機智,她身子方一撲入荒道,頓時如長空一煙,陡地拔身而起,緊接着單手輕揚,已經攀住了一截樹枝——這一招名喚“老猿墜枝”。
她身子方自掛住的一瞬間,足下白影電閃,那白衣老者顯然已由她足下風掣電閃而過。
譚貴芝等到他身子消失之後,這才鬆手由樹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她臉上帶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暗忖着可能已經逃脱了這一關。
這時背後彩蓮才發出了漫長的一聲呻吟——
她像是剛由睡夢中醒過來一般,嘴裏模模糊糊地道:“小……姐……現在在哪裏了?”
“噓!”譚貴芝輕噓了一聲。
然後她回過頭來道:“説話小聲一點,現在我們已經跑出來了,但是那些人就在附近——”
“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
一面説譚貴芝的眼睛就向四下裏溜着,她小心地分拂着眼前的樹枝,悄悄向前面走。
“小姐……太太呢?”
“我也不知道!”
她眼睛裏盈着淚,牙齒緊咬着,幾乎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來。
“聽説,好像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裏了……”
彩蓮全身發抖,道:“我……怕,小姐!”
“膽子大一點!”
“我怕……小姐我怕!”
説着她哭的聲音就更大了。
“唉!”譚貴芝輕嘆了一聲,道:“説良心話,我也害怕……可是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這裏這麼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哭得更傷心了。
——黑暗裏,一個人正直直地注視着她,這個人正是那個白衣老人。
他身上的火已經熄滅了。
臉上帶着一種勝利的微笑,多少又有些氣忿的神采。
他直直地注視着她。
譚貴芝顯然還沒有留意到他。
彩蓮頻頻地哭,使得她心裏也跟着亂了起來。
“不要哭好不好?”貴芝氣餒地道:“哭得我心裏也怪彆扭的!”
彩蓮道:“我……怕死!”
譚貴芝氣得哼了一聲,道:“你怕死?誰不怕死!告訴你……你再哭人家聽見了,那時候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這句話倒真有嚇阻作用,彩蓮頓時不敢再哭了。
譚貴芝側耳聽了半晌。
彩蓮立刻緊張道:“有人來啦?”
貴芝搖搖頭,道:“沒有人,我們現在就走吧!”
説着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迎風一晃,“唰”的一下,亮出了一片火光。
就着火光,她就快速地前行,走了一程,約莫看見了遠處的驛道,她趕緊熄了千里火。
又走了一程,可就到了驛道的旁邊。
她在驛道邊一塊大石頭上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直到這時她才輕輕地舒下一口氣!
“小姐……停下幹嘛呀?”
“停下等車子——”
“唉!”她驚魂甫定之後,心裏可就又惦念着母親。
先由於母親自剖昔日的罪狀,一時間她禁不住內心的感情衝激,乃至於對母親,產生了極度的惡感。
可是母女間的天性,是不容許她説擺脱就能擺脱得了的。
夜風輕輕地吹過來,兩個人都覺得冷颼颼的,譚貴芝深深的垂着頭,心裏的感覺真比冰還冷!
彩蓮不時地向驛道上張望着,果見一輛大車由正前方山窪子裏哐哩哐當的馳了過來。
那是一輛雙轅四馬的大篷車,車輪在不平坦的黃土道上顛簸着,聲音很大,足可以傳出裏許以外。
這輛車的前轅兩側,各懸着一盞孔明燈,搖曳的燈光,就像是巨獸的一雙眼睛,這個龐然大物,遠遠的晃晃悠悠的可就來了。
譚貴芝不禁一喜,她緊緊搖着彩蓮一隻手,道:“我們就搭這輛車!”
説着一跳而出,雙手連搖,彩蓮也在她背後搖手,那輛車還真大,看上去載十個八個人那是毫無問題。
就在兩個人的招呼之下,大車停了下來,四匹牲口一個勁兒地打着噗嚕。
車把式共有兩個人,天黑也看不清是什麼長相。
其中一個大聲道:“幹什麼攔車?”
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像是關外的口音,一面説一面把車座旁的燈搬歪過來,照射着兩個人的臉。
“對不起,我們想搭個便車,可不可以?”
趕車的嘻嘻笑道:“上哪兒去呀?”
譚貴芝道:“隨便哪裏都行!”
趕車的道:“我們是往冰河集去的,順不順路?”
譚貴芝喜道:“那太好了,到冰河集最好,到地方我們多給錢!”
“給不給都無所謂啦!”
這個車把式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笑了幾聲,回過頭來向車廂裏喝着道:“面前有兩個女人,想要搭個便車,叫不叫他們上來?”
車廂裏有一陣奇怪的哼哼聲音,就好像有個人被捂住了嘴巴一樣,想説話卻又説不出來。
卻另有一蒼老的聲音道:“天晚了,不想再搭客!”
外面車把式“吃吃”地笑着道:“是個小美人咧,只怕打着燈籠也找不着這麼合適的!”
譚貴芝雖然聽不見車廂裏那陣子奇怪的哼哼聲音,可是彼此間的問答卻聽得十分清楚,一時間臊得臉色通紅。
要不是因為她眼前不願意再多事,真恨不得馬上出手給那個車把式一個厲害,只是眼前她卻是一聲都沒有吭。
遂見前座上的車把式招手道:“好吧,請上車吧!錯了這個村,可就再難找那個店了!”
譚貴芝忍着氣走過來。車上的燈光跟照着她,照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車把式之一還特地跳下來,像是很殷勤地為她把車門打開來。
車廂裏點着燈,但是兩窗都系掛着黑色的幔子。
譚貴芝道了聲:“多謝!”
她腳尖方自一踏上車板,陡地心裏一驚,還來不及收足當兒,就被背後的車把式用力在背後一推,突地一頭栽了進去。
譚貴芝方自叱了一聲,卻已被車廂內一個瘦削的老者一把抓了進來。
譚貴芝怒叱一聲,揚掌待向對方老者臉上劈去。
老者瘦削的臉上,閃出一種冷峻的笑容,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揚起阻住來勢。無奈今日她所遇見,甚至於最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罕見的人物!
如此情形下,她的武功確實難以施展開來。
就拿眼前這個老人來説,他的武功可就太高了,較之先前那個白衣老人來説,似乎更要高上許多。
譚貴芝根本連對方什麼樣一個長相都沒看清楚,就被對方一上來就擒到手上。
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掌力,反正譚貴芝身上一軟,頓時就動彈不得!
老頭兒叫了聲:“坐下!”
手向下面一指,譚貴芝可是真聽話,頓時就坐了下來。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瞎子,怪笑一聲,手裏的一根青竿兒向前面一杵,不偏不倚地就點在了貴芝的肩窩上!
另一個人哈哈笑道:“姑娘,咱們小別重聚,可喜可賀!”
聲音是再熟不過!
譚貴芝不用看也能猜出來是誰——
事實證明她沒猜錯,正是先前追殺她們的白衣老人!
她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下子,就怔住了。
更沒想到,車廂里人很多,認識的尚不止那個白衣人一個。
最令她感覺到驚慌失措的是母親也在這個車上——
陶氏顯然是經過一番掙扎苦戰,而不幸失手被擒——這一點由她衣衫之狼狽,以及肩部地方的掛彩情形即可斷定。
母女目光對看之下,彼此誰都沒有出聲,她們的目光緊緊對視。
遂即垂頭痛泣了起來。
陶氏鼻翅扇動着,顯示出她內心的激動痛楚,眼淚汩汩地流了滿腮。
小丫鬟彩蓮本已是二度昏厥,恰於這時醒轉過來。
她乍見陶氏,幾疑身在夢中,忍不住痛泣出聲道:“太太你——”
三個女人的哭泣聲,使得小小車廂裏平添了無限悲慘氣氛。
陶氏大概是早已嘗試過脱逃,而吃過苦頭,是以絕不再做傻事。
當然,對於女兒的自投羅網,她深深感到痛心。
坐在車廂裏的幾個人,必須先做一個概述——
一共是七個人,陶氏、譚貴芝、彩蓮、白衣人、瞎子、一個隆背、膚有長毛的怪老人,還有一個神情卓然、目光炯炯的藍衣老人。
除了三個女人以外,四個男人全是老人,從年歲上看上去,就是最年輕的瞎子也在六十開外,其他各人皆在七旬以上,很難猜!
藍衫老人除了一上來,出手把譚貴芝拉上來制服,直到現在,他始終不曾説一句話,神態間尤其顯得狂傲。
他的眼睛微微閉着,僅露一線,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心裏感覺很得意,臉上就情不自禁帶出了笑容。
這個人從神態上觀察,很像是四老之首!
瞎子、長毛漢子與陶氏坐在一邊,藍衣老者、白衣老人以及譚貴芝主婢二人坐在另一邊。
馬車前進的速度極快。
大家都沒有什麼話好説。
車子裏只剩下小丫鬟彩蓮還一個勁兒地抽搐着。
陶氏、貴芝,在一番傷痛之後,都能保持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母女二人都有千言萬語想要向對方傾訴,可是眼前不是説話的時候,更不是説話的地方,彼此誰都很明白,乾脆一言不發。
四人之中,譚貴芝特別留意到那個長毛老人——這個人她們是熟悉的,正是當日沿途跟綴,後來敗在桑南圃手下的那個“人面狼”葛嘯山。
瞎子臉色很白,面目之間尤其顯得冷酷無情,這時他確定譚貴芝無法脱逃之後,那隻探出的馬竿緩緩收了回來,只是那雙凸出的瞎眼睛珠子,咕咕嚕嚕地在譚貴芝坐處亂轉着,不時冷笑一聲。
四個老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當然要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脱困,無異是“痴人説夢”。
車廂裏沒有一人説話,只有彩蓮不停抽搐的聲音。
藍衣老人偏過頭來注視着她,彩蓮嚇得頓時不敢出聲。
“你叫什麼名字?”
“叫……彩蓮。”
“是幹什麼的?”
“是……”
白衣老人一笑,插口説道:“是個丫鬟。”
譚貴芝目注向藍衫老人道:“她是個不重要的人,你……”
藍衫老人點頭道:“把她鬆下來吧,沒她什麼事。”
譚貴芝遂即把彩蓮解開,讓她坐在一旁,彩蓮東瞧瞧西看看,嚇得不知道怎麼樣才好。
藍衫老人像是很和藹地看着她道:“我們要的是譚霜飛的妻子女兒,不會為難你一個丫鬟的。”
彩蓮忽然由車座上縮下來,跪在了藍衫老人跟前。
藍衫老人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彩蓮哭叫道:“老太爺……請饒了我們太太小姐吧……求求你……”
才哭了幾聲,就給那個“人面狼”葛嘯山一伸胳膊給提了起來。
彩蓮嚇得尖聲怪叫了起來。
譚貴芝陡地一挑秀眉,正要向葛嘯山出手。
藍衣老人又叱道:“放下她!”
葛嘯山似乎對於藍衣老人很聽服的樣子,聆聽之下,趕忙把彩蓮放了下來。
可是,卻把其他的幾個人逗得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目注向彩蓮,仍然是一副和顏悦色的樣子道:“我們決定不難為你,等到車子經過冰河集的時候,一定放你下車,現在你就不要再哭了,知不知道?”
彩蓮頻頻點着頭。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你見了譚霜飛以後,告訴他——”
彩蓮道:“我們老爺叫譚雁翎。”
藍衣老人哼了一聲,道:“譚霜飛就是譚雁翎!”
彩蓮身上還在打着哆嗦,嘴裏連聲答應着。
“你見着譚霜飛之後——”藍衣老人慢吞吞地接下去道:“你就告訴他説,他的老婆女兒都在我們手上……”
説到這裏,瘦臉上現出了幾道深刻的怒紋——
“我叫司徒火,你只提我的名字,他就會知道一切!”
這時一旁的白衣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讓他不用着急,也不要找,找也找不着,急也是白急!”
彩蓮打着哆嗦道:“我們太太小姐都是好人……各位老爺就……”
譚貴芝嗔道:“沒出息的丫頭,就會哭!你用不着求他們——”
她目光一掃車廂內的各人,冷笑道:“這些人都是些缺心少肺的傢伙,求他們有什麼用?”
除了藍衣老人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狂笑聲,笑聲刺耳之極。
譚貴芝目光直直地瞪着藍衣老人,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把我們母女要帶到什麼地方去?”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女娃娃,你要問原因麼?”
説到這裏,臉上帶出了一片悽慘的笑容,冷冷地接下去道:“佛家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都是因為你父親做事太心狠手辣,所以今日才會有此報應!”
坐在譚貴芝對面的那個瞎子,這時候也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這叫一報還一報,今生今世,你們母女就別想出世了!”
譚貴芝還要與他們爭辯,對面的陶氏忽然嘆息一聲,道:“孩子,你就不要再多説了,生死有命,既來之,則安之,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譚貴芝見母親説話時,臉上浮現出一種説不出的悽慘寧靜的神態。
她眸子滿噙着熱淚,卻又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從容鎮定,尤其在狼虎環伺的局面下,愈加地顯現出了一種神聖的操守。
全車的人,立刻為她的這種氣勢所感染,就連一向老謀深算、心狠手辣的司徒火也不禁為之一怔!
陶氏含着微笑,無限慈祥地在女兒身上看着——
“人都有死的一天,高卧錦窩是死,棄屍荒野、馬革裹身同樣也是死,總之,死了以後,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又有什麼值得好怕的?”
這番話不像是閨中少婦所説,倒像是出自一個昂藏七尺的大丈夫之口了。
車廂裏沒有一人吭聲。
忽然,那個藍衫老人長長嘆息了一聲,顧盼着左右的三位拜弟,道:“譚老二果然比我們兄弟有辦法,以一介陰險狡猾之徒,居然能蒙得如此佳人之垂青,今生五馬分屍也值得了!”
瞎子嘿嘿一笑,道:“五馬分屍也太便宜他了!”
白衣老人也冷笑道:“如果譚老二能像他老婆這麼有骨氣,把生死看得這麼開,我們也就罷了——”
緊跟着他“哼”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他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陶氏忽然目光看向他:“這麼説,你對於外子像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白衣老人兩隻手把拂散在前胸的長髮向後理了一下,重疊着無數皺紋的紅臉,忽然開展開來,卻現出了他那雙充滿了暴戾兇光的一雙眼睛,他發出了一陣子令人心悸的笑聲。
“他就是燒成了灰,我們也能認出來是他!”
“外子與諸位有什麼深仇大怨,值得你們如此作為?”
藍衣老人嘿嘿一笑,道:“問得好,這件事説起來可就話長了!”
説着,他的那張松馳的眼皮含着某種刻骨的毒恨表情,微微地眯了起來,只剩下了兩條線——
透過如線的眼睛,泛出來是令人戰慄的眼神,任何人在如此狠毒的目光之下,也會由不住打上一個寒顫!
陶氏真後悔有此一問。
藍衫老人只向她深深一瞥,遂不再多言,卻把目光瞟向窗外。
“血債血還!”他低低地念着:“譚老兒活該報應!”
説完這句話,他遂又閉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馬車疾馳如風,四匹壯馬踐踏在官道上的聲音,在靜夜裏聽起來尤其驚人!
車廂裏系掛着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搖晃着,照着每個人的臉。
短時的沉靜之後——
“人面狼”葛嘯山注視陶氏,臉上現出一種怪樣的表情。
他忽然伸出一隻毛手,向着陶氏臉上摸去。
陶氏陡地一驚,反手一掌,直向着葛嘯山臉上劈過去。
葛嘯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禁不住嘿嘿有聲地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眼睛只睜了一下,卻熟視無睹地又閉上。
這番情景,無疑是給葛嘯山一種鼓勵,他由是色心大動,更加地放浪形骸,另一隻手仍然向着陶氏面上摸抓過去!
陶氏倏然一翻左手,再向葛嘯山臉上劈去,卻又被葛嘯山抓在了手中。
葛嘯山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一張滿生長毛的鬼臉湊過去,意圖向陶氏臉上親吻。
譚貴芝早已血液怒張,尖叱一聲:“無恥的東西!”
玉手一沉,尖尖的五指直向葛嘯山前心上扎過去。
她的動作雖快,卻快不過對面的那個瞎子——
就在譚貴芝手掌尚未遞出的一剎那,瞎子簡兵手裏的那根馬竿兒,已如同一條怪蛇般地翻起來,不偏不倚點在了貴芝前心窩裏。
譚貴芝舉起的手,頓時就鬆了下來,已為瞎子定住了穴道。
她身子不能動,心裏卻明智得很,眼睛也看得夠清楚——
她以無比戰慄的眼神,目睹着“人面狼”葛嘯山,恣意向母親輕薄着——他那張衍生着黃毛,奇醜無比的長臉,在陶氏嫩頸項間狂親亂嗅着,一任陶氏劇烈地抗拒,卻是掙脱不開。
彩蓮嚇得大聲哭起來。
可是她才哭出一聲,即為那個白衣老人用力捂住了嘴巴。
現場惟一安靜的人,應該算是那個藍衫老人了。偏偏他心如止水,對於眼前這種齷齪的情形,似同無睹。
“人面狼”葛嘯山不知是有意輕薄,抑或是真的獸慾發泄,總之,他這種毫無理性的衝動,令人觸目驚心。
陶氏施展全力抗拒着,她的兩隻手在葛嘯山力按之下,雖不能掙脱開來,可是她卻用嘴去咬,用腳去踢。
整個車廂激起了軒然大波。
只聽得陶氏發出了一聲尖叫,遂即昏了過去。
葛嘯山怪笑了一聲,正要動手去剝開對方的衣服——
貴芝目睹得全身顫抖不已,雙目似乎要從眼眶子裏滾出來。
彩蓮連急帶悶,也昏了過去。
眼看着葛嘯山的一隻大毛手,探入到陶氏的前胸,正要進一步的猥褻——
藍衫老人忽然睜開了眸子,道:“老三,夠了!”
葛嘯山怔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大,這件事不是説好了麼?”
“不錯,是説好了,她是你的了。”
“那——”葛嘯山臉上顯示着猙獰的慾火,怪笑了一聲,道:“那還有什麼好説的?
我現在就想……”
“現在不行!”
葛嘯山一怔道:“那……”
藍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到底還是一個人,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狼,是不是?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葛嘯山滿腔慾火,被藍衫老人幾句話打消得乾乾淨淨。
他默然無語地垂下了頭,一臉的失望表情。
陶氏忽然醒過來,掙開了他的雙手,就勢猛力地在他臉上摑了一掌。
這一掌勁猛力足,頓時使得葛嘯山順嘴淌血。
葛嘯山大吼一聲,霍地一拳向陶氏臉上擂去。
這隻拳頭,卻又被藍衫老人一抬手接住,葛嘯山忿忿地收回拳頭,把身子背過去,獨自個兒地生悶氣。
這時瞎子的馬竿兒也鬆了下來。
譚貴芝猝然可以行動,長長吸了一口氣——
她無限委屈地撲過去,抱住了母親身子,母女二人哭成一團。
“娘——”譚貴芝哭叫着道:“爹到底做了什麼事,我們要受這種報應?我們為什麼要受他們欺侮?”
座上的瞎子嘻嘻一笑,道:“丫頭,這個問題不難解答,有一天假使你還能活着離開這裏的話,你去問問你爹,你那爹爹一定會對你有個滿意的答覆!”
嘿嘿一笑,他接下去道:“只怕你是不會活着離開這裏的了!”
陶氏噙着滿眼的眼淚,重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
她悽慘地搖搖頭,什麼話也不再多説,只是默默地忍受着這一番極不平常的打擊,她預料着自己很可能逃不過這番劫難,勢將身殉了。
改嫁譚雁翎那是勢非得已,“梅開二度”對一個並非淫蕩的女人來説,一定有她説不出的苦衷……
她早已自承錯了!
多少個清晨,黃昏,每當她平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前夫——
那時候涓涓的淚水,就會淌流個不停,內心早已是一千個、一萬個仟悔了。
她絕不容許自己第三度地再錯下去了,如果這些人真要逼迫自己的話,自己只能選擇死。
“死”——談何容易?
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陶氏噙着熱淚的眼睛,含糊地注視着面前的女兒。
如果説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值得她留戀的話,那麼眼前的貴芝,就是惟一值得她所留戀的人了。
她輕輕撫摸着女兒的秀髮,輕嘆一聲,道:“娘沒有事,你坐好去吧!”
破曉前後。
馬車來到了冰河集——車把式慢慢收住繮,讓馬車完全停下來。
車門開處,彩蓮由車上跳下來,她含着滿眼的淚,哭泣着,説道:“太太……小姐……”
車門“砰”一聲又關上,車輪子轉動,這輛車可就繼續地又向前奔馳而去!
彩蓮哭着追上去,大聲叫道:“小姐……小姐……”
車裏的人哪裏還能聽得見?
彩蓮實在忍不住,就趴在路旁邊的柳樹上大哭了起來。
身後又來了一輛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趕車的是個跛子,伸着長脖子道:“咦!
那不是彩蓮姑娘麼?這是怎麼啦?”
彩蓮回過身看了一眼,認出對方是家裏廚房打下手的劉班。
劉班一見果然是彩蓮,頓時發着怔道:“真是蓮姑娘……你不是跟着太太小姐到馬場去了麼?怎麼一大早,一個人在這裏哭泣?”
彩蓮抽搐着説道:“你知道……個屁呀!”
劉班點着頭道:“我是不知道,來吧,快上來吧!是要回去不是呀?”
彩蓮哭得直喘氣,一跨上車轅,和劉班並排坐在前座上。
劉班一面策着拉車的騾子,一面打量着彩蓮,想問又不敢問。
遠遠看見家門在望,彩蓮的眼淚更像是落了串兒的珍珠,紛紛滾落下來。
劉班心裏面直犯嘀咕,只是他知道彩蓮這個丫頭在府裏是出了名的嘴狠,別是馬屁沒拍上找一頓罵挨可是划不來。
彩蓮哭了一陣子,又找出大花手絹擦着鼻子。
騾車來到了側門口,劉班甩了一聲大響鞭,裏面的小廝就把門開了。
彩蓮不待騾車馳進去,就先由座兒上跳下來,快步往家裏面就跑。
她一口氣跑到了上房,遇見了護院師傅之一的汪大海。
汪大海正在花架子上面練功夫,看見她就停住手,挺新鮮地道:“那不是彩蓮麼?
什麼時候回來啦?”
彩蓮道:“老爺呢?”
汪大海道:“在蓆棚裏——”
凡是譚家的人,都知道譚老太爺每天早晚都要去一次蓆棚,在裏面練功夫,他練功夫的時候從沒有人敢去攪他,連看也不敢去看一下。
好像幾年前,有一次老爺子在練功的時候,有個叫了培順的聽差的,在門外偷偷地看,被譚老爺子忽然發現了,隔空賞了他一掌。
傳説那個叫丁培順的聽差的,當場就吐血差一點死了,後來在牀上躺了半年,可就辭職不幹了。
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家裏的人都引以為大戒,再也不敢偷看老爺子練功夫了。
彩蓮一口氣跑到了後院。
她一面跑,一面淌着淚。
蓆棚的兩扇門掩着,門框上插着一盞燈,譚雁翎練功夫,是練三五更,門上插着燈籠表示他人在裏面。
彩蓮人還沒跑到,蓆棚的門忽然敞開來,譚老爺子穿着一套短衣褲,當門站立着,乍見彩蓮,似乎一驚。
彩蓮嘴裏叫着:“老爺,老爺!”
腳下一蹌,差一點摔倒在地。
譚雁翎陡地向前一邁腿,“嗖”一聲已落到了她面前。
彩蓮身子一蹌,差一點撞在了老爺子身上。
譚雁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道:“你怎麼回來了?”
彩蓮眼淚漣漣地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説着捂着臉大哭了起來。
譚雁翎陡地一呆,重重地抓住她的手,道:“別哭,快説!太太呢!”
彩蓮泣不成聲地道:“太太小姐都被人抓走了!”
譚雁翎霍地一怔,大驚失色道:“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彩蓮抽搐着道:“馬場被火燒了……牲口全跑光了……”
譚雁翎鐵青着臉道:“徐師傅,喬師傅……他們呢?”
“都死了……”
“呀……”
“全都死了……一個活的都沒……剩下,只有太太小姐……還有我!”
譚雁翎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倒了下來——
他倒抽着氣,訥訥地道:“是什麼人下的手?”
彩蓮道:“好些個人……我也不認識,為首的是四個老頭。”
一聽到這裏,譚雁翎頓時就呆住了!
他那張臉青中透紫,全身也起了一陣子哆嗦。
默默地點點頭,他冷笑道:“我知道了!”
彩蓮揉着那雙發腫的眼睛道:“那個強盜頭子好像叫司徒火——”
“果然是他——”譚雁翎緊緊咬着牙道:“説下去!”
“那個司徒火要我轉告老爺,説是他把太太小姐帶走了。”
譚雁翎兩隻眼睛微微合上,他一向是禁得住打擊的,可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亂了章法!
過了一會兒——
譚雁翎又睜開了眸子,彩蓮霍然發覺到他眼睛其紅如血。
“你怎麼會回來的?”
“是他們放我回來的。”
“這夥子人,上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蓮搖搖頭,泣道:“老爺,你老人家可要快想個辦法救太太小姐回來呀,這些強盜可不是好人哪!”
譚雁翎冷冷地道:“你可是看見了什麼?快説!”
彩蓮一面泣,一面遂把馬車上見聞一五一十地説了出來!
譚雁翎聽得髯發皆張,大吼了一聲,遂即倒地昏死了過去。
彩蓮嚇了一跳,呼天搶地地叫起來。
哭聲驚動了府裏眾人,須臾之間,聚了一大羣。
那裏本來設有一張板牀。
他們把譚雁翎放在了板牀上,有人嚷着快去請胡總管,卻見譚老爺子牙關緊咬,面如金錠,全身僵直地挺着,那副樣子可真比死了還怕人。
有人嚷着老爺子是中了風了,也有人嚷着快去請大夫!
小丫鬟哭得更成了淚人兒似的,偏偏那位瞎總管,賬房先生鬍子玉卻遲遲還不來。
眼看着譚老爺子僵直的身子抖動得更厲害,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上翻,嗓子裏咯咯地直向外倒着氣。
這副樣子,就算是不懂得道理的人也看得出來——老爺子怕是要死了。
大傢伙急得團團打轉,簡直不知道怎麼是好——
忽然,人羣裏步出了一個長衣秀士——
這個人彩蓮可是認識的,還是那日在中途打傷了葛嘯山,救了小姐的那個俠士桑南圃。
這時候,乍然看見了這個人,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
彩蓮往前一撲,跪在了桑南圃身前,叩頭痛哭道:“大相公,你行行好,快救救我們老爺吧!”
桑南圃皺着眉,冷冷哼了一聲,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頓了下又道:“起碼他現在死不了——”一面説着他一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了過來,使他臉朝下躺着。
大傢伙見過桑南圃這個人的,知道他就是住在對面迎春坊的那個皮貨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反正現在是救人要緊。
桑南圃是個大行家,只見他運掌如飛,一連在譚老爺子背後拍了三掌。
下掌的力量極重,每一掌下去,桑南圃的身子都起了一陣急顫。
三掌之後,譚老爺子身子就不動了。
看到這裏,一位護院的錢師傅伸出手探了一下老爺子的鼻息。
他大驚道:“老太……太爺死了!”
大傢伙全都一驚,俱都怒目向桑南圃看去。
桑南圃冷笑道:“你知道什麼!譚老頭驚嚇過度,內引五行上衝,如果不讓他先閉住了氣,就是華佗再世,也保不住他的活命!”
話聲一落,只聽到一人出聲,道:“高明,這位先生誠然是我家主人的大恩人了,佩服,佩服!”
不知什麼時候,鬍子玉現身一角。
自從瞎了眼以後,由一名聽差的扶着他行動!
這時,他分開人羣,一直走到了桑南圃身邊,兩隻手抱了一下拳,黃蠟般的臉上,現出了幾絲苦澀的笑容。
“是桑相公吧?”
“不才正是!”
鬍子玉頻頻點着頭,道:“自從那日一見,老朽即看出先生大異常人,方才聆聽先生高見,才知先生果然是一真知明見的隱士高人!”
桑南圃淡然一笑道:“胡總管你太客氣了,不才正有事路過,聞知府上出了大事,是以冒昧闖入一看究竟,唐突之處,胡管家海涵!”
鬍子玉連説哪裏哪裏!他的兩隻手摸索着木牀上的譚雁翎,在譚的全身各處按了一下,又探了一下他的口息……
最後,他退後坐下,嘆息了一聲,道:“先生沒説錯,看起來敝東果然像是心氣上攻,一時未能脱竅,乃以致此!”
桑南圃道:“正是如此,胡管家既如此説,當可知道救治之法,既然如此,不才告辭了!”
鬍子玉一把拉住他,道:“先生不必急於一時!”
説到這裏,擠着一雙黑窟窿的瞎眼睛道:“老朽眼睛瞎了,認穴不準,一個失手,可就誤了敝東的性命,先生好事做到底,勉為其難吧!”
桑南圃點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不才現醜!”
説完,單手向譚雁翎背上一拍——
這一掌他力透指梢,看似無奇,其實力道貫注,形成一團氣機。
就在他下掌的一剎那,譚雁翎“哇”地大叫了一聲,張嘴嗆出了一口濁痰。
四周各人,俱都鬆了一口氣。
錢師傅高興地道:“大善人醒了!”
桑南圃就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過來,只見譚雁翎黃焦焦的那張臉上,這時泛起了一片血色。
他雙眸一陣子眨動,方自張開來。
桑南圃陡地探手按着他的嘴,道:“不要説話!”
譚雁翎怔了一下,挺身坐起。
面前站着這麼多人,嚇了他一跳。
他忍不住道:“這……”
鬍子玉道:“東翁先不要説話,這位桑相公仁心俠術,要不是他,東翁只怕幾遭不測!”
譚雁翎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再一想到剛才彩蓮所告知一切,由不住咬牙切齒,瞪目欲裂!
桑南圃這時把手收回來,點點頭道:“莊主可以説話了!”
鬍子玉向四周各人道:“老善人已經不礙事,各位請退下去吧!”
大家應了一聲,紛紛退離。
譚雁翎看着彩蓮道:“小蓮留下!”
彩蓮道:“是——”
各人全數退離,現場只剩下桑南圃、譚雁翎、鬍子玉、彩蓮。
鬍子玉關切地道:“東翁……到底是什麼事?”
譚雁翎這時由木榻上坐起來,兩手向着桑南圃抱拳道:“如非桑先生搭救,老夫險遭不測……請受一禮!”
言罷深深一躬。
可是桑南圃卻迅速地閃開一旁。
“不敢當!”他臉上絲毫不着喜色,冷冷地説了這麼一句。
譚雁翎並不曾發覺出他臉色有何異狀,只當他是謙虛而已。
嘆息了一聲,他又道:“現在英雄出少年,自從第一次見桑先生,我就知道先生你是個少年奇人——果然我沒有猜錯!”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桑朋友你見笑了!”
桑南圃臉上現出一種很不自然的笑容,點點頭道:“在下告辭了!”
譚雁翎道:“且慢!”
桑南圃止步,未曾作聲。
譚雁翎道:“反正紙包不住火,我家事情,鎮集裏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冷地道:“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瞎了眼的鬍子玉,感傷着,伸出一隻手在桑南圃肩上拍了一下,道:“桑兄弟你先坐下來吧!”
桑南圃微微抬手,把鬍子玉搭在肩上的那隻手託了下來。
鬍子玉有意在肩上加了幾成力道,可是對方依然不費絲毫力氣的樣子。
鬍子玉當然吃了一驚——
他一個勁兒地擠着雙瞎窟窿,憑直覺來觀察對方這個人。
譚雁翎並沒有注意到他二人的一切,他只是痛心在自己切身的事情上!
“不瞞桑先生説,我家裏現在面臨着一步大劫難……”長嘆一聲,他訥訥道:“眼看着家業不保,説不定……”
桑南圃道:“老先生指的是皮貨業相繼倒閉之事?”
譚雁翎苦笑搖搖頭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還有什麼事?”
桑南圃雖然儘量地做成自然表情,可是仍然不夠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