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寶裕叫了起來:“這怎麼能推翻我的意見?他可以先在別的地方被人淹死,再綁他在石像上!”
黃堂點頭:“是,可是他頭向後仰,注意到了沒有,法醫證明他就是在這個姿勢下死去的,從留在氣管中的積水,和他頸骨的狀況,都可以證明這一點。請問,要令得一個壯健的男人在這樣的姿勢之下被溺死,是不是一個女人的力量能達到的!假設,當時,只有韋先生和孫夫人兩個人在屋子裏!”
好幾個人明知故問:“孫夫人呢?”
黃堂嘆了一聲:“這是整件案子最神秘之處,孫夫人不見了!”
大家都知道,樓宇之中,一直沒有發現孫夫人,可是還是禁不住吸了一口氣。
是的,在案子發生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孫夫人。一直到黃堂在一年之後,向大家説起這件案子的時候,還是沒有找到孫夫人這個人。
太神奇了,是不是?照説,不可能有這樣的事發生的,可是卻真正發生了。
所以有必要説一説這個消失了的孫夫人。
孫夫人的全名是瑪莉孫夫人,一個十分普通的名字,由於她的全名展示了一個姓——她姓名出現的場合,都用英文展示。
所以,也無法知道她是本身姓孫,還是她嫁了一個姓孫的男人之後,把自己的姓略去了——西方女性,是有這種習慣的。
這是最簡單的資料,而對她的調查,竟然發現這個美麗的女人的資料,至此為止了!
也就是説,這個美麗的女人,除了孫瑪莉夫人這個名字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資料了!這在現代社會之中,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黃堂在説到這裏的時候,温寶裕插了一句口:“已經發生的事,就是可能的事!”)在現代社會之中,每個人都有相當詳盡的個人資料,一出生,就有出生證明,隨着這個人的成長,各種各樣的資料就越來越多,那是一個人和社會接觸,作為社會一份子,必然不可能避免的事。
可是,孫瑪莉夫人卻只有一個名字,若不是她在承租大廈的時候,至少需要一個名字的話,只怕她連這個名字也不會留下來——而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個名字,也可以説沒有什麼價值,它是捏造的可能性太高了!代理大廈租務的律師事務所的一個律師,在事後,接受警方的問話,知悉了這種神秘的情形之後,不禁跌足,連連嘆息。
那律師是一個相當老成的人,他感嘆道:“我算是做事情十分謹慎的人。可是在孫夫人的事上,我竟然也疏忽了,唉,一個美麗的女人,是會令人心慌意亂,意志不由自己控制的!”
和那位律師談話的人正是黃堂,黃堂只是揚了揚眉,等律師自己講下去。
律師説起孫夫人來租屋子時的情形:“她進來,説是看到報上的廣告,有意承租富貴大廈七樓——這大廈不是常有單位出租,恰好有,顧客上門,自然歡迎。一般來説,籤租約,有一定的手續,可是她提出,最近很忙,希望立刻有住所,要求馬上給她鑰匙,而她,可以付出一年租金,現鈔!”
律師説到這裏,打了一個飽嗝——剛吃飽的關係:“這樣好的條件,自然沒有道理不接受,而且,再加上她的容貌如此迷人。不過,我還是給了她一份表格,請她填一填有關的個人資格。”
黃堂聽到了這裏,緊張了一下,律師又道:“她把表格放進手袋,那是一隻十分精緻的絲織手袋,説一有空就填好,再來找我補辦手續。我也答應了,就把鑰匙給了她,並且通知大廈經理,有新住客要搬進來,住客的名是孫瑪莉夫人!”
有了律師的通知,孫夫人又持有鑰匙,自然大廈經理殷勤招待,居住單位內傢俬陳設是現成的,大廈經理的記憶仍相當好,而且也有兩個保安可以作證明,孫夫人搬進來的時候,有兩隻相當大的行李箱。
孫夫人住了下來,律師辦事處一直沒有收到她填好的表格。那律師道:“我有幾次想回來,打電話給她,可是總找不到她,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就那麼因循下來了!至今,我只知道她叫孫瑪莉夫人!”
律師説到這裏,又打了一個飽嗝,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攤了一攤手。
這算是黃堂在調查這個美麗的女人的過程之中,收穫最豐富的一次了!
由於孫夫人在大廈住下來之後,未曾和任何人有過接觸,所以她的行蹤如何,不得而知,只是由她的衣來推斷,她出入的場所,多半是十分高貴的地方。所以,警方動用了先進科技,把孫夫人的樣子,在大廈保安系統的錄影帶中“剖”下來,再由見過她的住客和經理,保安員等人來監定,證明那確然是她。於是複印了許多份,叫了許多警員,到各類高貴場所去問,是不是見過這個美麗的貴婦人。
可是歷時已一年之久,沒有結果,警方在前幾天才放棄了這項行動。同時,警方自然也把孫夫人的像發了出去,在世界各地,尋求幫助,也同樣沒有結果。
在大廈的單位中,沒有任何指紋,孫夫人必然有許多衣物的,也同時消失,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就是那隻用來綁韋先生雙手的名貴絲褥——這成了唯一的,也是重要之至的線索。
本城只有兩家女性用品精品店出售這樣的絲褥,調查起來,不是很困難。可是一開始調查,就知道這個“唯一的線索”,一點用處沒有,因為這兩間精品店其門若市,生意好得超乎想像之外,這種每雙價值接近一個普通職員一個月工資的絲褥,每天可以賣出去好幾十雙,店中的職員沒有可能記得誰來買過!
也就是説,深入調查的結果,除了富貴大廈中的一些人之外,其他調查所及的地方,完全沒有人見過孫夫人——她是一個十分美麗動人的貴婦人,任何人見過她,總會有一定印象。
而即使是曾見過她的人,也對她一無所知——不知道她從哪裏來,不知道她是幹什麼活動。
她整個人,成為一個神秘之極的謎,黃堂甚至動用了大型電腦,把孫夫人的像,輸入電腦,和電腦原存的人像資料作比較,看看是不是能把孫夫找出來。這樣做法,需要很多經費,警主高層沒有批准,黃堂是靠了幾個朋友的幫助,才能進行的。
在眾多的朋友之中,有一個是馮瑞,他是在大型電腦資料中心工作的,和著名的傳奇人物年輕人,有着相當近的血緣關係的那個。
這個故事,後來終於能成為“公主和年輕傳奇”之一,也是由馮瑞引起的。
電腦大搜尋的結果是,找到了七個,和孫夫人樣貌頗接近的女性,可是有三個早已去世,只不過因為電腦中有她們早期的資料,還有四個,黃堂一一去拜訪,兩個已經六十高齡,還有兩個,年齡例相仿,可是一個女律師,一個是富商的外室,顯然都和孫夫人無關。
於是,孫夫人就成了解不開的謎團——而且,是雙重謎團。
這個美麗的女人,完全沒有資料可循,倒也罷了,可是她上哪兒去了呢?
保安員A、B、C、D、E、F,二十四小時分三班輪值,可以絕對肯定,韋先生按鈴,門打開的時候,開門的是孫夫人,接着,韋先生進去,門關上,孫夫人自然在屋子之中,這一切,都在螢光屏上看到,而且,有錄影帶為證。
每個居住單位雖然都有後門,但後門一樣有保安監視系統。
尤其,保安員之間,為了一個單身男人進入了一個單身女人的住所,有可能產生桃色新聞,而加以特別的注意,人們對桃色事件總有特殊的興趣,不論是孫夫人或是韋先生,再度出現,一定是會引他們的注意。
就算六個保安員都疏忽了,監視系統有自動錄影設備,一查就可以查出來。
警方在這方面,自然已花了不少工夫,黃堂考慮過,孫夫人可能利用精確的化妝,逃過了保安員的眼睛。
可是,翻查錄影帶的結果是,每一個在錄影上出現過的人,都有案可稽,絕無陌生可疑人等在內!
孫夫人應該還在七樓她居住的那個單位之中,可是她卻不見了,不但人不見了。連她所有的衣物也不見了,所有的指紋都不見了!
孫夫人若是離開了住所,那麼,在離開之前,她必然曾經過精心的佈置,不然,她不可能消失得如此徹底。
在黃堂敍述他調查的經過之後,錄影帶接着播出來的,就是韋先生按鈴求見,孫夫人始而堅拒,後來又請他進去的那一段。
在並不是很清晰的錄影帶上看來,孫夫人確然十分美麗,體態撩人,尤其是一雙眼睛,十分有神,看起來,也很難肯定她是什麼民族,不過可以肯定她是黃種人,或者有些混血,很難肯定。
温寶裕就在這時,提出了他前些時説過他捉到的破綻,他道:“保安系統的錄影,並沒有聲音,當時,閉路電視的監視,也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黃堂道:“是!”
温寶裕一揮手,道:“可是你在敍述之中,卻有韋先生和孫夫人在門口的談話,是怎麼知道的?”
温寶裕以為他提供了一個大大的破綻,可是卻被黃堂一句話就化解開去:“錄影帶上,有他們説話時的口型動作,我們請了十個以上的口語專家,判定他們當時所説的話是什麼!”
温寶裕“啊”地一聲:“警方所做的工作,可算是到家之至了!”
黃堂道:“不敢當,嗯,聽説各位對各種奇案,都很有興趣,現在,各位都掌握了這件案子的全部資料,有什麼結論,只管發表!”
一時之間,大堂之中靜了下來,因為可以推論的,警方几乎都已做過了,而所謂“全部資料”,實情了少之又少,如何推斷起?
過了一會,温寶裕才道:“事情太神秘了,應該交給衞斯理去處理!”
有幾個人立時抗議,理由是:“不必了!要是世上沒有衞斯理,難道一切神秘事件,就沒有人處理了嗎?”
一個女孩子也用誇張的聲音叫了起來:“把事情交到衞斯理手中,那一定又是外星人——孫夫人是外星人,這就是他的標準解釋!”
有幾個人對這個女青年的説法,表示同意的。
胡説站了出來,沉聲道:“事實是,確然是許多不可思議的事,經過了深入的探索之後,證明和外星人有關,有許許多多來自不同星體的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動,衞斯理也確然和他們之中很多打過交道!”
各人並沒有就這個問題再爭論下去,因為他們知道胡説平日不是很愛説話,他忽然長篇大論起來,自然有他一定的理由。
胡説又道:“事情當然不必去驚動衞斯理,但是我們不妨試用他常用的推理原則,來研究下這件怪事!”
黃堂立時同意。
“好極,我曾和他共事多次,深知他的推理能力極強!”
黃堂説的時候,又向胡説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先發表意見。
胡説也當仁不讓,一面來來回踱步,一面道:“整件事,看來最奇怪的是,孫夫人這個美麗的女人,根本沒有資料可尋,是不是?”
温寶裕大聲道:“當晚,她像是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了一樣。”胡説了一下:“其實,任何人,要做到不被人查到任何資料,是十分容易的事!”
胡説説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向各人望了一眼。
這時,已有一些人想到了胡説的設想,所以,自然而然。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胡説這才道:“我們之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很容易地經過化裝,把本來面目遮起來,也可以很容易地利用假護照,進入一個陌生的城市,到處使用現鈔,然後再用同樣的方法離去,這個陌生城市的警方要追尋起下落來,也就一點線索都沒有——要是這個人,日常出現的面貌,是另外一種化裝的的話,自然全世界都找不出他來?”
胡説的聲音十分悦耳,他的分析、假設,也十分合理。
所以在他説完之後,各人都一起鼓掌,包括了黃堂在內,這等於説,大家都認同了他的説法。
温寶裕性急,大聲問:“那麼——”胡説不等他把問題問出來,就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所以,整件事,是孫夫人如何連同她的衣物——至少有兩大箱,離開這幢大廈的。”
他又頓了一頓,各人都在等着他的進一步分析,胡説也不負眾望:“我用的是衞斯理式的邏輯。孫夫人不可能離開大廈不被人發覺,那麼,理論上,她就不可能離開了大廈!”
好幾個人叫起來:“她當然是離開了!”
黃堂道:“我們也考慮化裝的問題,認為孫夫人可能同時有兩種面目出現,甚至分別在大廈的兩個居住單位之中!”
胡説道:“警方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由於孫夫人完全沒有個人資料,韋先生又死得離奇,所以整件事都籠罩在神秘的氣氛之中,人人都向複雜方面去想,而不肯就簡單方面去想!”
温寶裕笑了起來:“説得有理!簡單到了什麼程度?”
胡説卻好整以暇:“聽説過‘三條毛蟲’的故事沒有?”
本來,胡説的話,很引起共鳴,可是他這句話一出口,就慧來了一陣噓聲,幾個人叫了起來:“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誰不知道?”
“三條毛蟲”的故事十分簡單,確然十分古老,知道的人很多,但也必然有若干不知道的,所以試用最簡單的方式介紹一下!
三條毛蟲在草地上,垂直線排列向前進。第一條説:我身後有兩條毛蟲。第二條説:我身前有一條毛蟲,身後也有一條毛蟲。第三條則説:我身前沒有毛蟲,身後也沒有毛蟲。
第三條毛蟲為什麼會這樣説?
問題如果向複雜的方面去想,會把人想得發瘋,也得不到答案。
但如果向簡單的地方去想,答案也簡單:第三條毛蟲在説謊!
胡説這時,提出了這個老故事來,先是遭喝倒采,但隨即各人都靜了下來,尤其是黃堂,忽然站起,神情古怪之至。
胡説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且莫出聲。胡説道:“衞式推理方法是:如果真有絕不可能的事發生了,必然是這‘絕不可能’的前提,有不盡不實之處。像這件案子,孫夫人在‘絕不可能’的情形下,連人帶物,一起消失,這就説明,並不存在‘絕不可能’的前提,説穿了,簡單之極,任何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用孫夫人消失的方法,消失無蹤!”
温寶裕和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有保安人員説謊,受賄了!”
胡説攤開手,作了一個“事情就是那麼簡單”的手勢。
胡説望向黃堂:“我相信兩保安員所受的賄款,數字一定十分驚人——記得嗎?孫夫人是一直使用現金的,很少人能在鉅款的現金前把持得住,何況孫夫人必然也有十分可以令人相信的理由,那時,韋先生的命案還沒有發現,保安員不覺得事態嚴重,等到命案一被揭露,兩個保安員知道事情關係重大,警方找不到孫夫人,對他們有好處,所以兩人一口咬定,什麼也沒有看到過——至於要掉換錄影帶,那於容易不過!”
黃堂用力鼓掌,一邊搖頭:“真是簡直之至,慚愧,我們沒有想到!”
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一共有六個保安,是哪兩個?”温寶裕苦笑:“當然是C和D,他們接了A、B的班,又是凌晨午夜沒有人出入的時分,説不定,他們還曾幫孫夫人搬過行李!”
好幾個人一起望着黃堂:“快傳訊保安員C、D,這件案子可以獲得大大的進展!”
黃苦笑了一下,指着胡説。
胡説沉聲道:“我相信保安員C、D並未能好好享受鉅款,他們一被滅口了!”
黃堂乾咳了一聲:“是,他們都死了,可是他們的死,實實在在,都是意外!”
經過了胡説的分析,又知道了保安C、D果然都已死亡之後,黃堂還説兩人真的死於意外,自然絕無説服力。
若不是他是請來的嘉賓,説不定就有一陣噓聲,在等他享受。
黃堂明白眾人的心意,他道:“別以為警方沒有對兩人的死亡進行過調查——這兩個保安員,在富貴大廈任職,和奇案有關,死了!自然要弄清楚死因!”
胡説道:“好,請説他們死亡的情形,和警方調查的結果!”
黃堂對於這兩個保安員之案,一定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想也不想,就可以回答出來,他道:“保安員C是病死的,急性脾臟炎,一種相當罕見的疾病,在手術之後,死於肺炎併發症……唉……”
他在一開始的時候,還顯得十分理直氣壯,可是説到後來,卻有點遲疑,嘆了一聲:“當然,要使他在病房中死亡,甚至人為的使他染上那種疾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並沒有深入調查——如果是保案員D先撞車死,再是保安員C的病死,那自然會有進一步的調查!”
好幾個人叫了起來:“保安員D是撞車死的?要安排撞車的意外,太容易了,是什麼使得警方竟然毫不懷疑他的死因?”
黃堂有氣無力地糾正了一下:“警方懷疑過,也調查過,證明是意外。”
一干人等,又是一陣七嘴八舌,胡説提高了聲音:“聽黃主任説!”黃堂用力一揮手:“撞車事件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保安員D住在郊區,每日必經這高速公路,當時,他時速超限速三倍,目擊者稱,他的車子不斷超越前車,險像橫生,事後調查他十分喜歡開快車。”
黃堂説到這裏,喝了一大口水才繼續:“在他前面是一輛輕型貨車,速度也很高,可是突然慢了下來,保安員D的車子,就撞了上去,後面又有一輛車子撞上來,形成了三車連環相撞,保安員D的車子,被夾在中間。”
一個女青年嚷道:“前面輕型貨車的司機是兇手!”
另一個則道:“也不排除後面那輛車子的司機是幫兇的可能性!”
黃堂苦笑:“撞擊力十分猛烈,前面輕貨車雖然是車尾部分被撞,可是駕駛室的門打開,司機跌了出來,撞向路邊的石塊,當場喪生。後面那輛車的司機,死得更慘,身子壓得不成人形,保安員D自然不會好到那裏去,三個人全死了!”
黃堂説出了撞車的經過,又靜了好一會,剛才提出兇手,幫兇的人,也不出聲,因為三個人都死了,情形就有點不尋常。
如果一前一後的車子司機是兇手和幫兇,哪有和保安員D同歸於盡之理!
若是沒有兇手,沒有幫手,那麼,撞車事件,自然只是一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