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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古劍吟

    燕青和雲娜在那睡椅之上,一時只聞歡叫之聲喧天,竟被那些長頸猓猓,把椅子抬了起來,直往一條山旁小徑上行了去。

    至此,燕青也只好耐着心,心想一切等到了那長頸猓猓族中,再去説吧!

    反正對方只要對二人有任何惡意,自己二人要想脱逃,也不見得就逃不了。

    他這麼一想,也不由和雲娜一樣,把一腔憂愁,去了一個乾淨,憂心既去,再一注視足下那羣猓猓,更不由要笑出了聲。

    原來這些長頸猓猓,脖子本長,尤其是頸上鋼環,每一走動,即發出譁楞楞的響聲,他們的長頸時伸時縮,活像一羣飛跑着的雞羣也似的,再加上那顆小頭,被汗水濕透之後,迎着日光亮閃閃生輝。

    燕青忍住笑,向雲娜道:“你光知道好玩,也不知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哪去,要是萬一有一個閃失,我又怎麼好回去向你父交待?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雲娜聞言微微笑道:“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們決不會對我們有任何惡意,否則他們不會如此歡迎我們呢?”

    燕青聞言側視了一下,那位鐵花峒主,此時正看着自己二人微笑。

    他不笑還好看一點,這一笑起來,那顆小頭前後亂顫,頸上鋼環嘩啦嘩啦直響,唇本奇厚,再一翻開,露出裏唇之肉,其自如雪,兩排牙齒,已殘缺不全,又都呈其黑如墨,光他一張嘴上,已佔了三種極為顯著的顏色,那是“紅”“白”“黑”!

    燕青也只好對着他尷尬的笑着點了點頭,遂轉過臉來,笑向雲娜道:“這位峒主因何要取名鐵花峒主呢?”

    雲娜笑了笑道:“詳情我也不知道。我聽父親説,好像是此人一出生下來,身上就滿是各色花紋,全身都是,在他們族中來説,這是領袖之相,故及長成後,大家就公推他為峒主,都叫他為鐵花峒主!”

    燕青點了點頭,心想還有這種怪事,當時又轉過臉來,向那鐵花峒主身上,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果然滿身俱是紅白斑點,遍染全身。

    燕青本以為是他自己塗在身上,此時聞言,才知原來竟是生來俱有的,也不能不説為怪了!

    那位鐵花峒主,好似沒有仰睡的習慣,此時又在椅上,翻了一個身子,又把肚子朝下背脊翻到了上面,那條長頸伸出椅外尺許,咧開厚唇,但聽又是“呼拉!”的一聲怪叫。

    當時就有二猓,聞聲飛跑而去,須臾,竟持來一根如蚊煙香也似的東西。

    遂見一猓用托盤託到那鐵花峒主面前,另一長頸猓,打着火石,點燃紙捻。

    鐵花峒主遂用口含着那捲香一端,由一猓猓點燃另端,於是一口口的白煙,就從他那紅白黑三色的闊口之中吐了出來。

    燕青看得直想笑,心説,這老傢伙,倒還真會享受,走在路上,還有如此花樣。

    遂見那鐵花峒主,又長頸不時伸縮,發出幾聲怪音,像是在説些什麼。

    果然竟有二猓猓,又飛跑到了燕青及雲娜椅前,二猓每人手中,都持有一具托盤,盤中放着類似前形的捲煙,直向二人勸吸。

    燕青及雲娜,見那捲煙,又長又軟,其黑如墨,不要説去吸了,就是看起來,也大不是味兒,俱都各自搖頭稱謝不止。

    可是那隨在二人身前的苗人,此時見狀,不由仰首對着雲娜咕哩呱拉的説了一大套話,雲娜遂微微面現驚異的對燕青道:“他説這種捲煙,是他們族中的寶物,從不肯輕易請人吸用的,勸我二人趕快收下!”

    燕青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遂由那猓猓手中,把那托盤接了過來。

    雲娜此時也接了過來,那擅譯的苗人,此時手扶雲娜一椅柱道了半天,雲娜連連點頭。

    燕青問故,雲娜遂回眸笑道:“他説呀,這不是普通的煙,是用苗疆中的耗象,和一種叫竹狸的骨頭磨成粉所製成的,吸食之後,對人身大有補益!”

    燕青自幼隨師,專門採集各種藥物,所以對於各門藥物都知之甚清。

    此時聞言之後,不由大吃了一驚。他久知那苗疆之中,確有這種耗象和一種叫山竹狸的東西,這兩種動物,體積都不大,大小僅如同貓一般,只是確極難捕獲,為數又極為稀少,只要捉住一隻,持往中原,出手千金。

    它們所值錢者,並非其本身皮肉,乃是那又瘦又小的幾根骨頭,對於練功夫的人,更是有極大的俾益,卻不料這長頸猓猓族中,竟把這麼尊貴的東西,拿來製成煙,供人吸食。

    當時因有此觀念,遂不由笑道向雲娜道:“那麼我們不妨就吸幾口玩玩吧!”

    説着話,遂又向那長頸猓猓點了點頭,其中一人會意,點燃了火捻,往那捲煙另端點去。

    燕青口含一邊,微微用勁一吸,頓時就覺得口中一甜,一陣奇熱之氣,直往腹中灌輸了去,由不住一連嗆咳了兩聲,連眼淚也嗆了出來。

    當時連連搖頭,不敢再吸。雲娜見狀,哪還敢再吸,於是俱都揮手,令長頸猓猓取了去。

    鐵花峒主在側面椅上見狀,不由連聲怪笑,活似一個鼓翅長鳴的大雞也似,長頸伸縮不已。

    此時穿過了眼前一片森密密的茂林,山路愈發仄窄,僅容一人通行。

    於是鐵花峒主睡椅在前,雲娜居中,燕青最後,三乘椅轎,魚貫而行的向前通行着。

    差不多又行了半個時辰,二人已感不耐,卻見不遠前展露出一極寬廣的谷地。

    那山谷地勢極為廣大,一眼望去,竟是不見其邊,尤其是谷中,瑤花異草,渲染得這一片山谷,如同塗上了一層胭脂也似的醉人。

    這裏尚見有瀑布四五,直如銀龍倒掛也似的,斜垂山上,發出清新悦耳的淙淙水聲。

    雲娜雖是久居苗疆,可是似此美景,真還是極不多見,不由在那椅轎之上,翻身坐起,連聲讚歎不已。

    燕青也不由暗中奇怪,想不到這窮途末路,竟會出現如此美景?一時也不由看得呆了。

    地勢這一轉寬,身後那些猓猓,俱都如潮水也似的一湧至前,叫囂之聲不絕於耳。

    同時由那大山谷之中,此時也跑出了不少長頸猓猓,男女老少都有。

    只見千面長頸伸縮不已,叮哨之聲響成了一片,簡直是水泄不通。

    二人此時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在椅上供人蔘觀了,可是卻也乘機觀查了他們一下。

    這一看,二人更是不由連連稱奇,亦禁不住想笑。原來這些長頸猓猓的長頸,僅僅限於男性才如此,女猓猓那副樣子,更是令人不忍出看。

    按理説,他們都是一個種族,也應該生就一條長頸,才通情理。

    可是二人目光所見的猓女,非但沒有一人有那種“長頸”的現象,卻相反地,根本連一點脖子都沒有,一顆顆的小頭,簡直就是生在兩肩骨架之間。

    若是想前後左右看人,俱都要連帶着,把全身轉了過去,看起來真是形同木偶,醜不忍睹。

    而最氣的是,像如此姿色的女人,還是偏愛打扮,每一個女人的髮型,完全不一樣。

    有的效河族中婦人裝飾,發垂前額,頭上懸滿了各種飾物;有的在頭上梳滿了髮辮,每辮辮梢,都拴着一塊獸骨,每為各類獸齒;有的披散着頭髮。簡直是多不勝舉,醜態無奇不有。

    最可笑的是,還有全頭都用刀剃光了的,只在頭頂正中,留上粗如手指也似的一縷頭髮。那種醜樣子,看起來,直能把隔夜的陳食,全部嘔了出來。

    女人所以美者,主在一個“秀”字,而這羣猓女,簡直不知什麼是屁股什麼是臉。

    不是你捏我一把,就是我抓你一下,咕咕嚕嚕亂作一團,全身上下,也和男猓一樣,僅用布帶一條,略遮前後,露出一身黑白。

    “痴肥”幾乎是這族女人的一種通病,一個女人,如果於“醜”“矮”“黑”三者之外,再加上一個“肥”字,那可真醜不堪言了。

    她們一湧而至,把燕青和雲娜的椅轎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經七八名男猓開道,亦是隨開隨合,怪叫怪笑之聲,不絕於耳。

    雲娜雖是苗女,可是對於這遠鄰的貴婦,還是第一次瞻仰芳範。

    這一看,簡直是嚇了一跳,頓時尖聲向燕青道:“餘大哥,這些是什麼東西呀?是男的還是女的?”

    燕青本已沒有好氣,聞言後哼了一聲道:“這都是你非要來不可,你看吧,弄出這麼一大羣東西,看得真叫人要吐!”

    雲娜不由噗嗤的一笑,不想這類猓女,模仿成性,雖是生就那一付嚇死人的尊容,倒頗能吸收他人美姿,雲娜這麼一笑,本是無心之舉,玉手輕掩至口。誰知那為數百十的猓女,俱都手遮厚唇,“噗嚕嚕”笑個不止。

    於是你對着我,我對着你,各自演習了起來,一時怪聲噪耳,臭氣薰天。

    這還不算,學到好笑時,競自扭作一團,縱聲大笑“各答!各答!”之聲,此起彼落。

    鬧到性發時,各自手攀胸前,那米袋也似的大垂乳,照着對方擠來擠去,射出乳汁,弄得滿臉滿身都是。

    燕青不由氣得把星目閉了個緊,心道:“我的老天爺,饒了我一條命吧!”

    雲娜更是氣得蛾眉頻豎,杏目圓睜。正巧還有一個猓女不識風趣,竟掉轉奶頭,一面口中“嚶母!”的叫了一聲,手按乳房,射出一道乳汁。

    雲娜無備之下,竟被她射了一臉,就覺一股羶騷之氣,中人慾嘔。

    當時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叱了聲:“無恥醜婦,去你的吧!”

    説着玉手倏翻,“砰!”一掌,正擊中在這猓女右肩頭之上。

    雖然雲娜功力不深,可是在這氣憤頭上,已不知施出了十成勁力。

    這一掌,直打得那醜女哇呀的一聲大叫,那又黑又肥的矮軀,活像一個球也似的,被擊了七八尺以外。她這一倒,自然也連帶着,壓倒了好幾個,一時人聲鼎沸,亂成了一團。

    那其他的猓女,此時一看,都嚇得呼拉拉散開一旁,再也不敢偎近二人了。

    這麼一來,反倒是好了。

    再看那被打的猓女,此時竟似一頭肥豬也似的,在地上滾作一團,又哭又叫,聲勢也頗為嚇人。

    經此一鬧,那前行的鐵花峒主,竟似也知道,就有一健猓,飛跑至前,把這邊情形,向那位峒主報告了一番。

    此時燕青雲娜二人坐椅,已被抬行到了前面,二人見那鐵花峒主,一雙瘦臂按了按,二猓遂把其睡椅放了下來。

    燕青和雲娜坐椅亦被放了下來。二人正奇,為何尚差一段路,卻不走了。

    卻見那苗人,由鐵花峒主身前跑來,至二人身前,説了一大番話。

    雲娜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這又何必呢!”

    燕青忙問故,雲娜秀眉微皺道:“鐵花峒主説,那名猓婦,對我們不禮貌,要當眾處置她一下!”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正不知如何説法,卻見已有一長頸猓猓,飛快的跑到了那正在地上打滾的女猓身前,各自拉住其一腕,硬生生的給提了起來,直向那鐵花峒主椅前行去。

    雲娜心中不由暗想,這鐵花峒主,不知要如何去處置她。

    想着就見那女猓,已被拉到了鐵花峒主身前,二長頸猓猓遂松下手,各自離開而去。

    再看那女猓猓,想是自知犯了大罪,全身連連顫抖不已,隨着一跤扒伏在地,對着鐵花峒主,一時叩頭如搗蒜一般。

    此時四下眾男女猓猓,無不鴉雀無聲的靜靜看着。那女猓磕了半天頭,口中更是連聲的悲號着,可是再看那鐵花峒主,面上卻是絲毫沒有表情。

    那顆小頭之上,一對凸出的怪眼,不時的眨動着,想是強忍着滿心的憤怒,在傾聽這女猓的申訴。

    忽見他長頸倏地一伸,發出譁楞楞一陣雜鳴,厚唇開處,怪叫了幾聲。

    頓時那女猓,就同沒有命似的,拼命向着鐵花峒主足下撲了去。

    可是,不等她撲過身前,已有二長頸猓,領命由鐵花峒主身後跑出,一邊一個,又把那女猓猓給拉了起來。此時雲娜不由忙問身邊的那苗人,鐵花峒主的命令是什麼?

    那苗人告訴她説,鐵花峒主是處她死刑,要活活用繩子吊死在樹上。

    雲娜不由大吃一驚,當時忙命那苗人,快代自己到鐵花令主前去求情。

    那苗人尚似有難為之意,只是不肯去。

    此時那女猓猓,忽然拼命掙開了二長頸猓猓的手,飛快的跑到了雲娜足前,一跤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一般,雲娜知道她是要自己為她求情。

    當時忙由椅上站起,此時那二長頸猓猓,已撲到了女猓猓跟前,方自怒吼了一聲,正欲再度把她拖走,雲娜已忍不住,嬌軀一扭,已來至那女猓猓身前,玉臂突出向兩下一會,口中叱了聲:“慢着!”

    那兩個長頸猓猓,偌大身子,吃雲娜這雙玉臂一擋,各自不由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

    雲娜遂面向鐵花峒主用苗語説了幾句,那鐵花峒主,本扒睡在椅上,見狀不由愣了一下,慌忙由位上坐了起來。

    雲娜身前的那名苗人,此時只好跑到二人之間,把雲娜的話翻譯了過去。

    鐵花峒主初聞之下,頸不時左右的晃着,似乎頗不以為然。但看了看一旁的燕青,深覺自己還要用這漢人,不便違他們的意思。當時如同大雞也似的,又朝着那翻譯的苗人叫了半天,那苗人遂對着二人一躬,轉了過去。

    雲娜遂向燕青道:“這鐵花峒主説,這女人對他的貴賓不禮貌,本該處死,只是看在我的面上,免她一死,但卻要當眾羞辱她一番!”

    燕青不由皺了皺眉,心中雖也不願如此,但對方是一族之尊,既説出此話,已足見買了面子,又豈能逼他收回成命。

    雲娜也是有此感覺,當時聞言之後,只告訴那苗人,請其告鐵花峒主,要量刑輕一點,那苗人唯唯點首,遂把話譯了過去。

    鐵花峒主遂向一旁一健猓,把長頸附了過去,低囑了幾句。

    那長頸猓猓立刻呼拉的叫了一聲,對着四下女猓猓咕哩呱拉地説了半天。

    立時那些女猓發出雷鳴也似的一陣歡叫之聲。燕青及雲娜,

    正不知他們到底説了些什麼,卻見眾女猓猓一湧而上,把女猓猓身上那一根僅有的布條子,也給扯了下來。

    各自那米袋也似的大乳房,對準那地上女猓猓,亂擠一氣。

    一時白霧漫天,那女猓猓就像是被乳汁洗了一個澡也似的。一時滿頭滿臉全是白色汁液,滿地亂轉,口中連聲怪叫不已。

    一旁的為數千百長頸猓猓,包括鐵花峒主在內,無不鼓掌跌足大聲怪笑不已。

    看得燕青和雲娜二人,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心説這是那一國的刑罰呀?可真是沒聽説過的怪事。

    再看那醜女猓猓,已被奶汁洗了個澡,再加上地上泥塵,那一身可真是好看透了。

    一直哭着叫饒了半天,那鐵花峒主,才拍了兩下手,那羣女猓猓,方才停手,喜笑着端着那顆小頭,轉身而去。

    那被罰的女猓猓,慌不迭由地上翻爬了起來,一時赤着身子四處亂找,她那一條身上的布帶子,可是早已被眾長頸猓猓拿去了。

    她找了半天,不由“呱!呱!”怪叫個不住,雙手護着身子如飛而去。

    那種狼狽的醜相,就連原本頗為同情她的雲娜和燕青,也不由大笑了起來。

    此時鐵花峒主步下了睡椅,伸縮着那長有二尺的脖子,直往二人走來。

    他站到二人身前,噗噗的説了幾句,那種由他那曲折的發音管裏,所逼出的聲音,聽來真是令人全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邊説着話,不時還用手,向身後指着,那苗人忙上前翻譯了一番。

    雲娜遂對燕青道:“鐵花峒主請我們步行入內。”

    燕青只好走下了睡椅,一行三人並肩而行。燕青遂請雲娜叫那苗人,轉問鐵花峒主,到底有什麼事要向自己商量。

    鐵花峒主聞言,面上罩着一層神秘的顏色,那橄欖也似的小頭,朝二人顧視了一番,長頸收伸,又發出叮哨一陣脆音。

    他向着二人咕嚕咕嚕的説了幾句,那苗人譯了過來,原意是:“你們不要急,先請在我們這裏住一天,到明天你們就知道了!”

    雲娜聞言不由一驚道:“那我還要在這裏住一夜呀?”

    燕青更是大為不樂,但對方一番親切之舉,卻也令你難以推辭。

    雲娜遂轉過了話,告之自己二人出來,父親大康土司定是不放心,可否派一人代為送信回去轉告一聲,也請父親放心。

    鐵花峒主聞言馬上答應了下來,二人聞言心才略安,此時見這片山谷之中,滿是一座座的皮帳,也有在山邊挖成的穴洞。

    那種情形,比之那富庶而漢化的大康苗族,可是差得太遠了。

    二人邊行邊看,不遠前有一座極大的洞穴,完全是鑿山壁而成的。

    那洞口還站着兩個長頸猓猓,各自手持着長矛,腰懸掛刀,見鐵花峒主來到,俱都伏地為禮。

    二人知道,這座石穴,定是鐵花峒主的住處了,見鐵花峒主率先而人,二人只好跟了進來。

    只見入門處,一直到石室之內,地上全系鋪着各式獸皮,四面壁上,鑿磨得亦頗為平滑,毫無一般洞穴之潮濕現象。

    二人本在烈日下曝曬良久,這一入內,頓覺有無限陰涼之感。

    這石洞極大,卻有無數洞門,分隔成室若干,在室之間洞門處,俱有獸皮為簾。

    此時那長頸猓猓,把二人領自一間頗為寬大的大廳之內,廳內有青木及紅木太師椅各數樽,二人心想,那些太師椅,定是他們不知由何處所搶來的。

    落坐之後,有二長頸猓猓,在三人面前獻上了三個木製的筒杯。

    杯中盛着一種黃白色的汁液,鐵花峒主舉杯向二人勸飲,燕青和雲娜,各自舉近唇邊,尚未沾唇,卻有一股羶腥之味,不由俱都皺了皺眉,相互對視了一眼,又把杯子放了下來。

    再看那鐵花峒主,卻是長頸後仰,將木杯中乳汁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又有人送上一杯,他接過又是一飲而盡。

    三杯下肚之後,這位鐵花峒主,向二人説了幾句,一隻瘦手連連朝着一邊洞門連指。

    那苗人立刻告訴二人説,峒主請二人今晚,就睡在那邊房間之中。

    二人會意點了點頭,此時那位鐵花峒主,好似豪興大發,他朝着二人指手劃腳了半天,後經苗人翻譯過來,才知他説的是有意帶二人蔘觀一下他這座洞府,二人對看了一眼,俱都同意。

    於是鐵花峒主伸縮着長頸,邁着步子,走進了一間房間,咧開那“紅”“白”“黑”三色的闊口,向二人指着房內説了半天。

    那苗人立刻向二人譯了過去道:“峒主説,這是他珍寶室。”

    二人俱都一怔,心想倒要看看,那是些什麼珍寶,想着施目向室中望去。

    只見這間室中,平置着兩張極大的石案,案上列置着各式物品。

    二人再一注視,那些被這位鐵花峒主所列為的寶物,都不由幾乎笑出了聲。

    只見首張石案之上,滿是漢族中,人們身上所穿的衣衫鞋襪,以至於鍋碗杯盤,好壞粗精不一,擺滿了整整一大石案。

    四面牆上,所懸着的,亦多為漢族中,一般極常見極普通的東西。

    舉凡如垂釣的魚竿,划船的竹篙和船槳,以至於刀劍弓箭之類,掛了滿滿四壁。

    二人不由對視一笑,心中卻不由想:“想不到這位峒主,居然還如此慕咱們中原文化,這倒是想不到的事情了!”

    再看那第二張石案之上,才是各色金珠細柔,金光閃閃的擺了一石桌全是。

    燕青看了看,遂轉目一旁,無意之間,目瞟處,卻見一邊室角丟着堆雜物。

    最外角落裏,卻有一口黑鯊魚皮鞘的長劍,形式極為古雅。他不由突然心中一動,暗忖:“這分明是一口古劍,看外觀形式,極為珍貴,卻為何會棄之地上呢?”

    他想着不由移步到那劍旁,彎腰伏身,把那口長劍取到了手中。

    這一拿過細視,愈覺劍鞘上黑色斑點,若現若隱,隱隱中,似有一層雲霧在其中似也。

    燕青看到這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説:“我的天!這分明是一口極為罕世的奇珍,只從這鞘上看來,分明是千年鮫皮所制,可想知定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刃無異了!”

    此時那鐵花峒主,扭過脖子,見燕青在端詳那口寶劍,不由走了過來,指着那劍説了幾句,經譯者翻譯了過來,燕青始知,鐵花峒主説,這口劍永遠也打不開,是一口沒用的東西。

    燕青心中暗奇,當時反覆的又看了看那劍身,只見劍柄和劍鞘接連處,有暗鎖啞簧扣着,不由心中暗笑道:“怪不得你們打不開,連鎖還沒開呢。”

    當時遂轉笑向鐵花峒主道:“這口劍,我卻能開開,只是打開後,你卻如何謝我呢?”

    這本是一句開玩笑的話,經輾轉譯了過去,那位鐵花峒主竟自怪笑不止,一面咕哩咕嚕的説了半天。雲娜由那苗人口中得悉,笑向燕青道:“鐵花峒主説,這口劍,他曾經用一百個人的力量,都沒有打開,他不信你能打開,他説你如果真能打開,他就把這口劍送給你。”

    燕青當時心中一陣狂喜,忙連連道:“好!你告訴他一言為定,待我開給他看!”

    雲娜告訴那苗人,把話傳了過去,鐵花峒主走了過來,重重的握了燕青手一下,表示一言為定!”

    燕青遂退後了一步,口中叫了聲:“閃開了!”

    雲娜和鐵花峒主,都不由嚇了一跳,各自後退了一步,驚愣地看着燕青。

    遂見他笑嘻嘻地把玩着那口黑鮫皮鞘的古劍,前後看了看,以拇食二指,微微在劍把尖上,扭按了一下,落出“叮!”的一聲。

    鐵花峒主不由怔了一下。燕青笑嘻嘻的對他用漢語道:“你看,這就馬上開了!”

    説着話,右手猛然用力,在那劍鞘上一拍,只聽見“嗆!”的一聲大響,那劍身平空震跳起足足有整十丈之高,隨着燕青右手平掌握劍,以中食二指輕輕一壓劍身,微徐振腕向外一抽,頓時室中之人,都覺眼前一陣奇亮刺目。

    寶劍出鞘,霞光萬道,神物利器,果是與眾不同,這小室之中,頓時閃出了一片青霞。

    一時冷氣森森,隨着劍身的光芒,如靈蛇吞吐也似的伸縮不已。

    鐵花峒主不由驚得連眼都直了,“呼拉!”一聲大叫,猛伸雙臂,直往那口劍撲去。

    但燕青此時又如何能容他將劍搶了過去,單手回抽,但見霞光一閃,他口中叱了聲:“鐵花峒主焉能出言不算?”

    那位鐵花峒主,頓覺頭皮一陣冰冷,下意識地手掌往那小頭上一摸,只嚇得他臉色一陣發青,一連退後了好幾步,全身戰瑟不已。

    再看峒主那一頭小發辮,此時竟是全部齊根,被燕青掌中劍剃了一個精光,他不由嚇了個忘魂喪膽。

    燕青此時微微一笑,遂合劍於鞘,劍上有青紅綵帶,就手背在了背後。

    雲娜見燕青無意之間,得此神品,不由芳心大喜,遂向燕青道:“餘大哥!你就不要再嚇他了吧!”

    燕青得此神品,再怎麼説,總是對方的東西,想一想也太做得過火了。

    當時不由朝着那鐵花峒主一抱拳道:“在下多謝峒主厚賜,倘有驅使,萬死不辭!”

    雲娜忙囑那人譯了過去,鐵花峒主此時摸着那顆光頭,一個勁發着愣,直到這苗人把話譯了過來,他才略為清醒。

    但見他那一雙又細又紅的眉毛,向兩邊分了一分,面上竟露出一絲笑容。

    雲娜心正奇怪,這傢伙丟了這麼一口好劍,竟還會笑,這可真是奇怪了。

    遂見鐵花峒主,長頸伸縮不已,説出了大番話,苗人譯了過來,雲娜見燕青此時正自笑咪咪的盤弄着那口劍。

    當時知道他新得神劍,開心不已,不由對着他一笑道:“你先別高興,收了人家東西,可沒那麼容易呢!”

    燕青不由一怔道:“他説什麼?”

    雲娜低眉笑道:“他説你到時候可不要後悔啊!”

    燕青此時滿心歡喜,自然對這點小事,也沒放在心上。當時點了點頭道:“你轉告他,不管什麼事,我決不後悔!”

    雲娜遂把話轉了過去,鐵花峒主大喜,此時灑開大步又往別室去。

    燕青和雲娜二人,忙又跟上,只見鐵花峒主笑嘻嘻的掀開一室門簾。

    但聞內中一陣咕呱驚叫之聲。二人都不由吃了一驚,慌忙伸頸進去一看,俱不由忙又把頭縮了回來。

    只見室中,鋪着一張極大的軟席,席上竟是赤裸裸的坐卧着數十個女猓猓。

    俱都是膀大腰圓,黑皮鬆肌,看得二人直要吐了出來,鐵花峒主抑笑嘻嘻的掀簾入內。

    立刻被這一羣女猓包圍了,他倒是豔福不淺,摸摸這個,弄弄那個。

    於是那像大雞也似的笑聲,斷斷續續的由那伸縮着的長頸之中,硬給蹩了出來。

    身後苗人卻笑着向二人説了半天。燕青問故,雲娜臉色緋紅的啐了一口道:“真會作怪,這些還是他的妃子呢!”

    燕青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

    再看那位鐵花峒主,此時處在眾香國,大有樂不思蜀之味兒。

    一會抱一下這個,一會嗅嗅那個,有時還伸出舌頭,在那些女人身上舐一舐。

    鐵花峒主這麼玩了半天,忽然扭頭對着燕青,咕哩咕呱的説了幾句。

    連那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鐵花峒主用那雙灼凸的大眼一看他,那苗人嚇得立刻止住了笑聲。

    遂用苗語,吶吶的向雲娜説了幾句。

    雲娜由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一面搖頭和那苗人説了幾句,令其轉謝。

    燕青在一旁,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忙笑問道:“到底什麼事,這麼好笑呀?你也説給我聽聽看!”

    雲娜忍着笑,白了他一眼道:“當然噦,這種話你最愛聽了!”

    燕青愣了一下道:“到底是什麼事呀?你快説吧!”

    雲娜只是格格的笑了起來,一面道:“鐵花峒主説,如果你喜歡,他可以把這些愛妾借給你一個,叫你選一個帶到你屋子裏去!”

    燕青不由臉一陣紅,雙手連搖道:“我的老天,謝謝!謝謝!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雲娜更是格格大笑了起來。

    鐵花峒主見二人笑得如此開心,遂也好奇地離開了他的美女陣營,搭訕着走向二人,問了幾句。

    那苗人遂又把他的話轉了過來道:“峒主問你們笑些什麼?”

    燕青不由笑向雲娜道:“你就告訴他説,説我嫌他的太太太美了……”

    雲娜只是格格地笑着,也沒把話傳過去。鐵花峒主調笑了一陣女人,遂又向二人説了幾句,就走出去了。

    那苗人立刻向二人笑説了一陣,雲娜連連點頭道:“鐵花峒主請我們暫時回房去休息,等一會還要請我們吃飯呢。”

    燕青早就巴不得如此了,當時點頭道好。就由那苗人,領着二人出了這間房子,向左邊拐了一個彎,有一條平窄的石道,那苗人便領着,直向那條石道走了去。

    燕青不由心想:“想不到,這裏面地方還不小呢,只看能把山石鑿成如此,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想着那苗人已把二人領進了一間石礫清滑的室內,這房間地下全是鋪的獸皮,有一個拱出的石牀,其上倒鋪着一層厚厚的禾草軟墊。

    那苗人朝着二人一鞠躬,便退出去了。

    二人還沒感覺到什麼,尚自微笑着向他點了點頭。待他走後,燕青首先發現不妥,不由“哦!”了一聲。

    雲娜問故,燕青臉色微微一紅道:“我們兩人,怎麼只有一間房子呢?”

    這一提醒,雲娜也不由臉紅了一下,鳳目在室內四下轉了一週,噗嗤一笑道:“妙的是,還只有一張牀呢!”

    看得二人直皺眉頭,要不是此刻是客,真想抽出寶劍,把這羣無恥之輩,殺一個精光。

    燕青再一看,果然只有一牀,不由皺了一下眉,雲娜正要轉身去找那苗人。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姑娘不必再麻煩了,這張牀,就讓給姑娘今晚睡好了,我沒有什麼關係!”

    雲娜不由一怔,遂笑道:“那怎麼行?還是大哥睡,我就在一邊坐一坐好了!”

    燕青一笑道:“姑娘不要客氣,我實在是已參習坐功,坐睡都是一樣的……”

    雲娜微微一笑道:“那麼,我還是叫他再準備一間好了,這麼大家都有牀睡多好!”

    燕青皺了一下眉道:“當然那麼很好,只是……”

    雲娜雙眸微轉道:“只是什麼呢?”

    燕青遂笑道:“其實也無所謂,我是怕萬一分開了,要是夜裏有個什麼不大好照應,其實也沒什麼。”

    這麼一説,雲娜倒真給嚇住了,當時連連搖頭道:“我都忘了這一點了……這麼説,我們還是在一間房子裏好些。”

    燕青見室內,有一張石桌,還有幾把石椅,當時見牆邊有不少獸皮,遂取過一方,置於几上,邊向雲娜微微笑道:“這麼一來,晚上就可在上面打坐了!”

    雲娜此時似突然想起一事,笑道:“餘大哥真是好福氣,平空無故得了一把好寶劍,借我看看好不好?”

    燕青經她這麼一提,才似想起,當時笑嘻嘻的道:“當然好羅!這可真是運氣!”

    他説着反手把這口古劍,連鞘兒一齊解了下來,遂雙手遞了過去。

    雲娜笑着接了過來,燕青方才匆匆也沒看清,不知這口劍劍名為何。

    此時也湊了過來,和雲娜一齊低頭,仔細的看着這口劍。

    只見這口劍連劍鞘帶柄,全長有二尺五六,劍柄上滿鑲細珠,柄端卻是刻着一個蛇頭,蛇口之中尚銜着一粒全紅的寶石,石上因佈滿塵土,光華陰暗,只用手略一撥弄,閃出一片紅色光華映入眉目。

    雲娜看到此,忍不住連聲讚了起來,玉手輕按彈簧,發出了“嗆!”的一聲,跟着把劍身抽了出來。

    只覺得一絲絲的冷氣,由那劍身上傳了出來,逼人肌膚,略一抖動,劍身上發出一片龍吟之聲。

    雲娜順手往一邊壁上刺了一下,但覺劍尖一挨石面,發出“絲”的一聲,如同刀切豆腐也似,只覺得手上一軟,劍身已入石半尺。

    如此神物利器,雲娜別説是見,真還連聽也沒聽説過,於是笑嘻嘻道:“這真是一口稀世的寶劍,也只有大哥如此身手之人,才配它啊!”

    説着忙把劍合於鞘內,交到燕青手中。燕青接過了劍,微笑道:“我這功夫又算什麼,比我強的多着呢。只是這口劍卻是一口罕世寶刃,卻不知怎會落到了這鐵花峒主的手上?這真是奇怪!”

    説着又把玩了一陣,才見劍柄之尖,有兩個凸出的小字,細一辨認,竟是:“蕉葉”兩個小篆字。

    一時也想不起這“蕉葉”劍的典故,只知是一口極為不凡的寶刃罷了。

    當時把劍又背在了背後,此時雲娜延臉笑道:“大哥既有這口好劍,原先這口劍,就送給我算了!”

    燕青不由一怔,心想這口劍是恩師所賜,雖比新得這口差上許多,可是亦不是一般凡品所可比擬,自己怎能不得恩師允許,隨便贈人?

    但云娜既説出了口,又不便不答應她,當時略為呻吟了一下。雲娜不由臉一紅,笑道:“我是給大哥説着玩的……”

    不想燕青忽然抬頭,正色道:“既然姑娘有意,這口劍就贈與姑娘便了,反正有此蕉葉寶刃,日後倘若師父責問,也有説詞了!”

    雲娜不由笑哈哈的注視着燕青良久才道:“真的呀?大哥不怕捱罵?”

    燕青臉紅了一下道:“不怕!”

    雲娜尚眨着那雙大眼睛,嘻嘻笑道:“那我收起來羅,……要是別人送我這口劍,我是萬萬不敢收受,只是大哥要送我,我是非受不可了!”

    她説着真把那口劍系在了背後。二人正在談笑之間,那先前苗人,遂又走了進來,欠身説了一句。雲娜笑而向燕青道:“鐵花峒主請我們去吃飯!”

    燕青早已腹飢,當時和雲娜一併外出,那苗人在前引路,三人穿過那道石弄,來至一間大室,尚未進內,已見其中火光閃閃,鼻中已聞到了一股香噴噴的肉香,不由益增飢餓。

    待進室之後,卻見室內黑壓壓坐滿了一圈人,細一看,全是那鐵花峒主的妻妾們。

    正中是一大石案,石案是圓形的,案上滿置着一些獸禽的肉塊,正中尚有一個大瓦缽,缽中盛滿了一種黃色的醬。

    正有幾個長頸猓猓,用尖叉叉上了肉,在那醬中醮來醮去,然後再持至正中一個大火爐上去烘。

    一時只聽見噼噼啪啪的大響,那些烤熟透的油脂,滴落火中,冒出挺高的火苗子,全室上騰着極為濃厚的香味兒。

    燕青本以為他們一定是吃食一種極為怪的東西,卻不知竟還吃得如此文明。

    此時那鐵花峒主,已由那石案另端,起身迎出,他顯得挺親熱的,把二人拉到一旁石几旁坐下,所坐者是一個草墊。

    二人見鐵花峒主那顆小頭,被火光薰得滿頭大汗,頸上鋼環,更是閃閃生輝。

    二人落坐之後,鐵花峒主也坐了下來,那四周的猓女,一齊發出一陣歡呼拍掌之聲。

    二人不由嚇了一跳,再看其中有一女猓猓,想是沒有歡呼,鐵花峒主用手指了她一下,後者立刻咧開大唇歡呼了起來。

    燕青冷眼旁觀這種命令式的歡呼,不覺好笑,遂看了雲娜一眼,雲娜也正看着自己抿嘴而笑。

    這一陣子拍手歡呼,按説只是一種歡迎的表示,須臾即停。可是這羣女猓猓們,卻一直叫笑拍打了下去,延了半盞茶之久。

    燕青幾次三番都氣得想離座而去,都被雲娜給拉住了,一直鬧了半天,才總算安靜了下來。

    此時在一邊侍候的幾個長頸猓猓,把烤好的肉,分置在每人面前碟中。

    碟中各有一把小刀,遂見那些女猓猓,刀手齊下,搶食着那些烤好的肉。

    有的三口兩口吃完了,還伸手想到燕青雲娜二人盤中抓去,卻被那鐵花峒主的叱聲所止住了。

    二人吃了幾口,但覺香酥可口,於是也就放心大吃了起來。

    燕青無意間抬頭,看見鐵花峒主頸上那數十枚鋼環,扼得又密又緊。不由心想:“他連説話都難,卻又怎麼能吃飯呢?”

    心中正自不解,卻見那鐵花峒主,拍了兩下手,遂走上了兩名長頸猓猓。

    二猓各自低下了頭,小心的附手在這位峒主頸上,於是一枚枚的鋼環,自鐵花峒主的頸上取了下來。

    二猓小心地,把這些解下的鋼環,垂直的疊在一邊石案之上,一直疊了老高一大串。

    燕青不由心中好笑,再一看那鐵花峒主,竟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那鐵花峒主,一顆頸項少説也長有二尺許,平日有這些鋼環支持着,倒能直立,此時這些鋼環突然一去掉,那條長頸,就彷彿如同面制的一般,忽悠悠的直向一邊傾了下去。

    幸虧一旁一猓婦手快,忙用雙手,把長頸給暫時托住了。

    然後再小心慢慢地,把他長頸給扶正了起來,還有兩人一邊一個,小心的招呼着,生怕這位峒主長頸再倒下去。於是他才一口口的往那“紅”“白”“黑”三色的嘴裏送着肉吃。

    二人看得面面相覷,俱感心驚肉跳,心説這真是畢生以來見所未見的怪事!

    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二人俱感已飽了,正覺口渴難耐,卻見有一長頸猓猓,手捧着一大瓦盆熱氣騰騰的湯走進來。

    就有侍者,在各人面前分了一碗,二人細觀那湯汁極為濃醇,顏色純白,陣陣香味直薰鼻樑。

    由不住各自呷了一口,只覺得這濃汁,似極純的雞汁,卻又像是有魚和奶油在其中似的,二人都想不通,這看來極其野蠻的長頸猓猓,對於吃食一道,卻有獨到精緻的烹飪之法,這真是怪事了!

    飯後二人回至原室,鐵花峒主也沒有去打擾他們。

    二人歸室之後,雲娜坐在牀上,燕青卻倚幾而坐。

    四隻眼睛往往一碰,卻不自覺的又轉開了。

    雲娜像是有無數的話想説,只是她卻説不出口。

    燕青冷眼旁觀,這一天來,他和雲娜相處太近了,他領受到,這姑娘卻是美豔奪人。

    一瞬間,他更覺得心中十分紊亂,他看着雲娜那對亮而充滿了痴情的眼睛,已猜想到這一刻,對方到底是想些什麼。

    他怕聽到雲娜説出來……因為他實在也沒有自信的能力了!

    於是他微微閉了雙目,做出十分疲倦的姿態道:“姑娘,我們睡一會吧,今天太疲倦了!”

    雲娜雖有滿腹辛酸,想借着這時候吐訴一下,只是燕青既疲倦至此,她也只好答應了一聲,再在牀上翻了一個身,滾至牀內,一面輕輕閉上了眼睛。

    卻不知她一上午穿山越嶺,早已疲倦不堪,此時既想睡覺,一閉上眼,不久也就入了夢鄉。

    燕青在一旁坐了一會,由雲娜鼻息知道這姑娘確是睡熟了。

    他不由輕輕的站起了身子,慢慢踱到窗前。

    那窗子是鑿在石壁上的,大有尺許見方,由窗內可遠眺室外。

    燕青無聊地看着窗外,正想着一腔難以排遣的愁懷,忽聽一陣亂囂驚叫之聲。

    燕青不由注目一看,只見一羣長頸猓猓,各持矛刀,正在追捕着兩個飛跑的同類。

    那兩個長頸猓猓,想是跑得慢了一點,被身後那羣持矛的猓猓給捉按住了。

    一時就有一人,用個軟索,在那兩個猓猓身上,捆了個結實。

    燕青不由劍眉微皺,心説這兩個猓猓大概是犯了罪了,要不然怎麼會被捆上了呢?

    想念之中,卻見又有一長頸猓猓,雙手抱着一大捧各色鮮花,走向那被捆的猓猓之前。

    那兩長頸猓猓,不由嚇得鬼魂附體也似的,連聲大叫着,一面朝着一方磕頭不已。

    燕青不由心中奇怪,再看二猓所磕頭的方向,鐵花峒主正坐在那裏。

    這位鐵花峒主,此時不知如何,那雙凸出的雙目之中,竟流下了淚,不時地用手去擦着。

    可是他仍然揮着手,令那些持矛的長頸猓猓,把這二人壓逼走着。

    於是就有一長頸猓猓,把摘來的那些鮮花,不分全身上下,在二猓身上插滿了。

    二猓此時更是鬼也似的尖叫了起來。

    燕青不由心中奇怪,只是這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便多問。遂見二猓猓被那幾個持矛的猓猓,連拖帶拉的推走了。那鐵花峒主待二人被拉走之後,才用手擦了一下眼淚,慢慢起身往堡中走去。

    燕青想了半天,也想不透這是什麼道理。當時看了看,雲娜自熟睡未醒,也就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雲娜這一覺,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了過來,燕青含笑立在牀前,微笑道:“姑娘這一覺真是好睡……天都快黑了……”

    雲娜不由臉一紅,慌不迭翻身坐起,她忽然伸出了玉手,拉住燕青一臂道:“大哥……你也躺會吧!”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我不睡,方才你睡覺時,我已經休息過了……”

    説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微微“哦”了一聲,雲娜忙問道:“有什麼事麼?”

    燕青遂笑着,把方才所見之事説了一遍。雲娜不由秀眉微皺,一時也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二人談了一會,那苗人正好進來獻茶,遂向二人説了幾句。

    雲娜笑向燕青道:“真快,又該吃晚飯了!”

    她説着不由皺了皺眉,遂轉向那苗人,把方才燕青所見的事,告訴了那苗人,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想那苗人,聽了以後,面色大變,全身竟自連連顫抖起來,並且對着雲娜雙手連搖,似乎不要叫雲娜再説下去。雲娜不由更是奇怪,再三追問之下,這苗人才嘆了一口氣,説了幾句。

    燕青見雲娜臉色大變,不由怔了一下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雲娜看了他一眼,張大了眼睛道:“他説,那兩個人,是獻給這山上的大神去吃的,叫我們不要多問,要不然神會發脾氣的。”

    燕青不由大吃一驚,再看那苗人,想是已忌諱着自己出言太多,轉身就跑了。

    雲娜看了燕青一眼道:“大哥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説還真有吃人的神嗎?”

    燕青不由微微點了點頭道:“哦!我明白了……那鐵花峒主説有事求我,看來定是與此有關了!”

    雲娜不由一驚道:“莫非他想請你去除這大神嗎?”

    燕青不由皺一下眉,冷笑道:“我看哪是什麼大神,一定是……”

    雲娜不由嚇了一跳,忙接問道:“一定是什麼?”

    燕青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走吧!我們還是去見鐵花峒主再説吧!也許不一定是這件事。”

    雲娜點了點頭,於是二人轉身而出,那苗人尚等在門外,見二人出來,才對着二人鞠了一躬,轉身帶路而去,仍然是到了中午吃飯的那間石室。

    石室之中,此時仍然是亂烘烘的坐滿了人,二人一入內,卻又爆出一片歡叫鼓掌之聲。雲娜不由皺眉對着燕青一笑道:“我的老天!又來了,這可真受不了!……”

    二人注意到,那位鐵花峒主,每餐吃飯時,都有二人,從他頸上,把那些鋼環一枚枚取了下來,疊在一邊,待吃完之後,再把那些頸環一枚枚的裝上。

    此時鐵花峒主又把那些頸環取下置於一邊,一面吃着,一面説了些什麼。

    那苗人立刻至二人身前代譯了過來,雲娜不由笑問燕青道:“鐵花峒主説了,他要請你辦一件事!”

    燕青不由灑然一笑道:“這我們不是早知道了麼?到底是什麼事呀!”

    雲娜代譯了過去,那鐵花峒主忽然踱下了位來,滿面歡欣感激地朝着燕青一拜到地。

    這麼一來,在座之人,都不由吃了一驚,燕青慌忙過去把他摻了起來,一面驚道:“峒主何必如此,小可既答應為閣下服務,怎敢受如此大禮?快起來吧!”

    誰知那鐵花峒主,卻是淚流滿面,口中啞啞連聲,死也不肯起來。

    彷彿是在説:“這件事壯士無論如何要做到,否則我將跪地不起!”燕青急得直用眼往一旁的雲娜看去,雲娜此時忙跑過來説了幾句。

    那苗人忙把話譯了過去,這位峒主才由地上含淚而起,他對着身邊的那位苗人連哭帶笑説了半天。

    那位苗人,邊聽臉上還變着顏色,不時連連點着頭,待鐵花峒主説完話之後,這苗人才向雲娜,把峒主的話,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雲娜聽得冷汗陣下,當時把這番話一一告訴了燕青。

    原來,這地方名叫百花峒,一面是苗疆中最富有的一塊地方。

    長頸猓猓,自搬到此地以後,天時地利,使這一支怪族,非但沒有被淘汰,卻愈繁殖愈多,勢力一天天壯大,足可與其他苗族分庭抗禮。

    誰知好景不長,竟在去年初,由十萬大山那邊游來了一條赤鱗大蟒。

    這蟒蛇竟見這百花峒地方山明水秀,競自盤桓不去了。

    這條大蟒蛇,百花峒只有三人見過它的形狀,也只是驚鴻一瞥,據那三個長頸猓猓回來歸告之,這東西竟是他們一生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三人只遠遠一見,已有兩個當時嚇昏了過去。

    後來回來這麼一説,才使百花峒整個地震驚了起來,就由這位鐵花峒主,率領所有部族,全部武裝,照那猓猓發現之處,前去搜尋。

    誰知竟是費了整整兩天時間,連那東西的影子也沒見到,一個個沮喪而回。

    從此以後,他們在短短一月之中,一連失蹤了一百多人,這些人多半是放在山中守夜之人,竟是一去不回。

    這麼一來,才知道又是那東西作怪了,一時全族大譁,弄得食寢不安。

    鐵花峒主為了安內,故此告訴大家,這是上天降下的大神,為了要使全族平安,只有每日選一人,自行上山,供那大神享用。

    這種方法,初時尚還有效,誰知道那東西竟是吃上了癮,小小一人,豈能飽它饞吻?

    不到十天,竟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這條紅鱗大蟒,大發雷霆,竄至部族之中,尾掃村落,竟把全族居室,掃塌了個盡,傷人無數。

    臨走還被這條大蟒吞食了十七人之多,這才稍息怒火,從容而去。

    鐵花峒主自此以後,哪還敢再對這條大蟒有一絲怠慢之處,眼見數代來苦心經營的村落,為這畜牲掃亂敗壞了個盡淨,只好率眾上山伐木,從新建設。並在後莊,立了一個大祠堂,供上香火。全族人日日至彼處求告上蒼,企求能天降雷鳴,把這條毒蟒除了,以安人心。

    這才又暫時相安了下來。

    那蟒蛇性喜紅花,被它吞食的人身上,如果沒有彩花點綴,也會遭至它雷霆暴怒。

    鐵花峒主尚能清晰的想起,有幾天,因沒有在供的人身上插花,他曾聽到那條蟒蛇如同鬼叫也似的怒嗚,總算還沒有再大發脾氣,只把山口內松樹掃倒了數十棵,才銜恨而去。

    自此以後,族人哪再敢對大蟒有一絲蹩扭之處,每日天將過午,總要選兩個族人,用繩子把全身捆得密密地,然後於其遍體,插以鮮花,用人把他們抬到每日送食的大石上,一任那二人在石上痛苦哀號,到晚上月上中天時分,那蟒自會出來受用。

    日久已成習慣了,那蟒蛇白日也不知藏身何處,雖是搜索遍了附近山林澗谷,卻休想發現它一絲蹤影,只是一到午夜,它必出來。

    每食人之後,尚要在石上,留下一灘新鮮的口涎,用以為標誌,表示它已受用了,否則就是它沒吃到,再不就是又有別的意思了。凡是看到沒有口涎的時候,族人要趕快殺牛斬雞,連同人供,一齊獻上,要不然大難即臨,這幾乎是毫無懷疑的事情。

    自此以後,除人供以外,每日還要以生牛生羊,各一隻,共同獻上。

    似如此,這條怪蟒,才從此再也沒有發怒了。

    可是,長久的這麼供應下去,百花峒所有猓猓,連老弱婦孺,一共算起來,也不過七八千人,似怪蟒如此食量,如何供應得起。

    於是這鐵花峒主不得不另動腦筋,每日派人,至外地去生擄兩個外族之人,用以來供這條毒蟒食用。

    這麼一來,才少少為長頸猓猓族中,少去了些精神威脅。

    可是時間並沒有維持多久。

    那條怪蟒,不知如何,竟是胃口有獨到的欣賞之處,別的族人吃久了,總覺那味道,還是沒有長脖子的一種好吃。

    於是又發了一次脾氣,下了一次山,用尾巴把他們蓋好未久的新屋,給掃塌了七八大幢,總算這次還留了一點面子,沒有噬人。

    這麼一來,這位鐵花峒主,可真是傷透了腦筋,只好忍痛犧牲,每天仍以同族之人饗之。

    由於從前他們每天,到別族中去擄活人的關係,使其他外族之人,視他們為大敵。

    他們在其他各族中,原先的良好聲望,至此全部斷送了。

    於是不論那一族中,只要一看到長頸猓猓出現時,無不畏同蛇蠍,敬鬼神而遠之!

    其實他們真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説不出,只好一天天的這麼忍了下來。

    那條大蟒蛇對於吃食一道,選擇極精,它有幾個顯著的口味,是這些長頸猓猓所熟悉的。

    第一、過肥過瘦,過老過小都不要。

    第二、女人絕對不要,關於這一點,它會由供者的脖子來分別。

    這些又怎麼知道呢?

    原來有一次,供上了兩個女人,第二天去看時,二女原封未動的躺在石上,只是已被怪蟒口中毒霧毒死,全身變成了紫茄色也似的。

    其他過高過瘦,過小過老者,都是一樣。

    如果你要分別這是事實的話,你只需放在石上一老一壯,第二天去觀之,那老者一定是毒死死在石上,原封不動,可是那壯的,已經沒有了。

    這麼一來,這條怪蟒,簡直就是吃定了這羣長頸猓猓了。

    在往昔的日子裏,它為了吃食一道,每天都還要出外覓食,可是自從移居到這百花峒以來,每天都可安享清居,只要到晚上出來一趟,到一定的地方,把那些特為自己準備的東西,吃了就走。

    它也看定了,這羣長頸猓猓好欺侮,凡是有不如它心的地方,只要發一次脾氣,定又有好吃的奉上。

    而這長頸猓猓,又為什麼不會遷居到別處去呢?

    説來可笑,原來這長頸猓猓,心性最是守舊、固守。

    這百花峒是他們十數代以來開殖的地方,更加以風秀山清,附近可獵之物既多,種作物也是十分發達,於是他們極不願離開此地,那怕是受着大蟒如此虐凌,他們還是原守祖宗留下的舊地,至死也不肯遷移別處。

    鐵花峒主——此人倒是一個挺有心思的人。

    他一方面對這條怪蟒十分恭敬,有求必應,可是暗中,卻是無時無刻,不在為着能除這條大蟒,而用盡心血。

    燕青和雲娜今晨,所以在林中遇到他們全族出動的原因,也正是這位鐵花峒主,率眾去搜尋那條怪蟒。

    他們全部隱在樹上,每天都是如此,只希望那條大蟒,會突然由樹下經過。

    那時候他們就可以矛箭齊發,多少也令這畜牲受一重創。

    其實他們都錯了。那條大蟒已有千年以上的生命,全身上下硬若鐵石,絕非他們那些刀箭所可傷害得了的,幸虧沒有讓他們碰見,否則那簡直是不堪設想了!

    燕青此時聽完了這一篇話,不由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尚未答言,雲娜已抖聲道:“大哥……我看這事情,決不是你一人所能辦得了的,你千萬不能答應他們……”

    不想燕青低頭深思了一番,只由雲娜這一段口授,他已知道這條蟒蛇,絕非一般蛇蟒可比。自己雖有一身功夫,可是若拿來對付這種通靈的怪蟒,那可真是危險萬分了。

    只是他先前已有言在先,答應了對方,又受了人家這麼一口罕世的寶刃,此時又豈能反悔?

    再説自己身列俠義門中,對於這種事,不聞説還則罷了,既耳聽到了,又豈能不管?

    他想着,不由舉棋不定。那鐵花峒主,想是由對方那種樣子上,看出來燕青有猶豫不決的意思,不由一時淚流滿面,倉慌着又走下位來,對着燕青又要拜下。燕青見狀,慌忙躲過一旁,由不住長嘆了一聲道:“姑娘不必為我擔心,這種事,人神共憤,愚兄既身為俠義道中人,又豈能不聞不問?請姑娘告訴他,我決心為他們除此怪蟒便了!”

    雲娜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浸含着一泡淚水。但是燕青是那麼嚴詞正義,自己雖是心中一萬個不願叫他答應此事,只是這種話,竟是出不了口,聞言之後,只急得花容失色。

    燕青不由灑然一笑,用手向那口新得來的“蕉葉”劍上拍了拍道:“我得了這口劍,正好拿它來試試利也不利,姑娘就不必為我傷心!”

    雲娜當着眾人,自然不便流淚,只忍着淚道:“話雖如此,大哥還是一切要小心才是……”

    燕青點了點頭。遂向鐵花峒主道:“峒主放心,這件事我定盡力去為,只是我可不能擔保,是不是一定能把它除了,反正我盡力就是!”

    鐵花峒主不明白他説些什麼,只急得雙手緊緊抓着那翻譯的苗人,連連驚問着。

    那苗人又只好再去問雲娜,只是這姑娘低頭不語,悶了半天,她才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想道:“反正這種事,我決不讓他單獨赴險,到時候我一定也要跟着他去,助他一臂之力,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塊!”

    想到這裏,抬頭看了燕青一眼,才把燕青的話,翻譯了過去。

    那苗人立刻笑着告訴了鐵花峒主,鐵花峒主聞言不由大喜。

    他幾步撲上前去,緊緊的抓着燕青雙手,感激得熱淚交流。

    燕青本來對這長頸猓猓,沒絲毫好感,可是自從耳聞了他們這段悽慘的故事,內心不由對他們同情十分,再由於這位峒主,對自己二人這麼深情的招待,不由一霎時,覺得這一族也變得十分可愛了。

    他微笑着扶起了鐵花峒主,那峒主此時走到了幾前,大聲的對着所有人,呱拉呱拉的説了一大篇,大意是把燕青肯為她們除害的事情宣佈了。

    立刻這些人,發出雷鳴也似的歡呼之聲,俱都跪伏在地,連連向燕青叩頭不已,口中尚自發出“唏唏!”的呼叫之聲。

    從這些人的虔誠態度上看來,可想知平日對這條怪蟒恨畏之深了!

    此時那苗人遂走進和雲娜説了幾句,雲娜小聲告訴燕青道:“鐵花峒主問你什麼時候去?”

    燕青不由想了想,遂道:“既然要做,就愈快愈好。我想幹脆,今晚,今天晚上好了!”

    雲娜既然心中已想定了,反倒不覺十分顧慮,當時遂把話轉了過去,鐵花峒主聞言之後,不由大喜,他略為説了幾句,就轉身人內而去。

    那翻譯的苗人,遂告訴二人説,峒主要親自帶燕青先去看看那地方,然後晚上燕青才好獨自去。

    燕青心中存着這件事,反倒是吃不下東西了,當時點點頭道好。

    不想雲娜忽然站起身來,兩眼發直道:“我也要跟大哥去看看!”

    燕青不由一怔道:“你……你去幹什麼?別胡鬧了!”

    雲娜笑了笑道:“反正那蟒蛇要半夜才出來,現在大白天,我就去看看有什麼關係?”

    燕青不由皺着眉想了想,心想就讓她現在去看一看,也沒有什麼關係,既然那鐵花峒主都可以去,她去去又有何妨?

    想到這裏,由不住笑了笑道:“你去倒是可以去,只是不可亂跑,萬一要叫那蟒蛇給吃了,那可怎麼是好?”

    雲娜見他説着話,嘴角微微上彎,露出一排又細又白的牙齒,更增英俊瀟灑,不由羞了個大紅臉,當時生恐他不許去,不由哼道:“好哥哥!我一定不離你身邊,這總該好了吧!”

    燕青見她此時玉面垂羞,那麼明眸上翻地顧視自己,益增嬌媚之感,當時只覺心中動了一動。

    聞言之後,笑點了點頭道:“這才聽話……”

    雲娜見他答應了,這才歡喜的告訴那苗人説,燕青已答應了。

    那苗人尚問,是否要帶什麼東西,燕青笑了笑道:“我現在只是去看看,什麼也不要!”

    説着二人離開了飯廳,來至前室,落坐後不久,那鐵花峒主已由後室走了出來。

    出來之後,就笑着拉着燕青的手,咕哩呱啦的説了半天,後經那苗人翻譯過來,才知他説的是:“那蟒蛇每到上月時分,才肯出洞,現在去是一點危險也沒有!”

    二人均微笑不語,此時又來了幾個持戈的勇士,一共是八個人。

    一行十一人,出了這石室,早有人在門外備好了十數匹野驢,這種野驢,雖然性野,可是經這般長頸猓猓加以世代馴養後,已解人意,無異和馬匹一樣,平日乘騎負重均甚方便。

    各人都上了驢背,由二長頸猓猓在前,抖動繮繩,一行十一騎,遂直往前奔馳了去。

    山路雖難行,可是這種野驢,竄山過澗,十分穩重,腳程又快,不一刻已步上了絕崖陡峯。

    夕陽之下,那些雲叢,都在眾人頭頂飄來飄去,雖是盛夏酷暑,在此亦有些“高處不勝寒”之感了。

    二人方自驚歎山路難行之際,忽見前行的鐵花峒主,忽然把坐騎放慢,遂向一處岔口內彎了進去,餘騎皆後跟而上。

    燕青就覺眼前山勢豁然開朗,一目所望,盡是陡峻的危崖大石,如蠶卵也似的一望眼過去,滿是石雲,真個有“亂石崩雲”之勢。

    鐵花峒主遂翻身下了驢背,眾人也都跟隨下了來,前面因全是石丘,不便行馬。一行人徒步走進,燕青邊行,邊在打量眼前形勢,心中不由陣陣吃驚,暗忖:“如果那怪蟒真要是蜷伏在此,要除他還真要費一番事情了。只要它往這些石丘裏一鑽,要找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鐵花峒主邊行,還一邊回頭來哇哇説個不停,那苗人也懶得再為他翻譯,因此誰也不知道他説些什麼。

    待轉過了一層石丘之後,眾人忽然耳聞到有人哭叫之聲,彷彿就在眼前。

    就見前行眾長頸猓猓,卻停步不前,燕青、雲娜也就站着腳步。

    鐵花峒主在二人面前,手指前方説了些什麼,二人順他手指處望去。

    就見三四丈前,正是一個谷峯之口,四面滿是石林,正中有一方極大的圓石。

    那石上正躺着兩個長頸猓猓,燕青認出,正是今天所捉的那兩個猓猓。

    這兩個猓猓,全身都被繩子捆在一塊大石之上,身上滿插着各色鮮花。

    此時見眾人來,不由皆引動長頸,怪聲泣號求救了起來。在他二人之旁,一棵松樹之上,尚拴着一牛一羊,皆是活生生的尚自彎腰嚼食着石縫中的青草,像似不知大難將臨。

    燕青為了要明白一下這附近地勢情形,遂放步往那大石走去,雲娜自然也跟了去。

    鐵花峒主勉強大着膽子也跟上,有幾個膽小的猓猓,都不敢再走了,只是遠遠的看着他們。

    一行六七人,走近那塊大石,那兩個預備餵食大蟒的長頸猓猓,更是放聲悲號了起來。

    燕青先不去理他們,腳尖點處,如同海燕掠空也似的拔空

    而起,接着以“燕子三抄水”的輕功提縱之術,一連幾個起伏,已翻上了那石上絕峯。

    此時只覺天風冷冷,彤雲開合,略一向下俯視,只見身在雲霧之中,好一番壯偉山勢。

    他本幼隨恩師,歷練經年,更知凡是有這種毒蟲大蟒所盤居之處,附近植物,不是枯萎盡死,就是挺開正盛,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此時他小心地順着那塊大石之下的石溝,直往上仔細瞧去,果見石溝兩側,那些白色石質,全呈着一片焦黃之色,再往上看,連草木樹色,也全是焦黃枯萎盡淨,燕青不由點了點頭,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説:“好毒的東西!”

    當時手搭涼棚,直往這峯上望去,但見石如卧雲,哪裏能看出一個名堂來?

    再往身左石下一望,只見萬丈深淵,隱隱有淙淙流水之聲,參着陣陣的松嘯,聽來更是幽靜異常。

    餘燕青心中盤算了半天,也不知這條大蟒確實藏身之處,心想一切只有等到晚上再來詳細勘查一番了。

    此時身下眾人,俱都仰首上望着燕青,不知他到底在搗什麼鬼。

    燕青看了半天,才由絕峯之尖,提起一口丹田之氣,幾個撲縱已如野鶴投雲也似的,落在眾人身前。

    鐵花峒主及身側眾人,眼見燕青如此神技,都不由暴雷也似的喊起好來。

    雲娜忙笑着上前道:“大哥!你看出些什麼來了?”

    燕青劍眉微皺道:“這東西奇毒無比,只由這附近山石樹木顏色,都可看出來,就是尚看不出它到底是從哪裏出來的?”

    雲娜聽得臉色一變,燕青見她忽然雙手緊緊拉着自己,知道她是捨不得自己。

    當時不由有意安慰道:“不過這附近山石這麼多,到是一好防身的地方,即便是除不了那蟒,想必逃命尚非不可!”

    雲娜不由芳心略慰。此時天已漸漸黑了下來,那些長頸猓猓,早已嚇得不輕,就有人連連催着快回去。

    燕青見那兩個石上人,正自哭得沒聲斷氣,不由心想這也難怪,試想這麼活生生的人,拿來喂蟒,哪還會有不害怕的?

    當時不由對二人道:“你二人也不要怕,今晚上我負責那蟒蛇傷不着你二人就是了,只是為了引那蟒出來,你二人也只好委曲一會了!”

    那苗人把話大聲譯出,二猓的哭聲,才算是略微減低了些。

    鐵花峒主又連問,晚上是否還需要些什麼東西,燕青想了想道:“人倒是不需要,只是最好能準備上幾十桶桐油,不知有沒有?”

    雲娜把話轉告過去,鐵花峒主連連點頭,表示他們有桐油。

    燕青遂大喜,告以請立刻派人,回去把桐油提來,只放在這大石上,自己晚上再來安排。

    説着遂和眾人回身而去,鐵花峒主立刻傳下話去,命二猓猓飛騎趕回辦理此事。

    然後大家才重回到石林之外,一行九人騎驢而回,在路上就見有幾個長頸猓猓,用驢子駝了十幾簍桐油,燕青吩咐他們只要運到那地方就不用管了。

    一路上,雲娜只是用那雙大眼睛看着燕青,沒有説一句話,她確實心中在擔憂着,不知到底如何才好。最後她仍然給自己下了個決定,那就是,我一定偷偷跟他一塊來。

    燕青星目旁掃,見這小姑娘臉上愁一陣喜一陣,不知她想些什麼,但他卻知道,一定是為自己的事擔心,想着不由笑向雲娜道:“你在想什麼呀?”

    雲娜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沒有想什麼。大哥!”

    燕青不由問道:“什麼事?”

    遂見雲娜吞吐了半天,才吶吶道:“我想,想今晚上我陪大哥來好不好?”

    燕青不由一驚,忙搖手道:“那怎麼行,這豈是開玩笑的……你只乖乖的睡好了,到半夜我一定會回來!”

    雲娜此言本是試探性的,她早知燕青不會答應的,因此聞言之後,只微笑了笑,遂不多言。

    燕青看在眼內,心中不由一動,已猜出了雲娜心中之意,不由略微皺了皺眉,只轉了一下雙目,已想出辦法來了。

    當時遂也不説破,腦中此時倒真的為着今晚的任務而感到十分緊張了。

    一行人馬,又重回到了百花峒,此時天光已暗,暮色四垂,待進到石室之後,屋中已掌上了燈。

    燕青把晚上需用之物,如暗器之類,都檢視了一番,看看雲娜,也在一邊系靴子弄寶劍的,他心中更明白自己所猜不錯:這姑娘一定也想跟自己去。

    當時仍不説破她,待各物都整理好了,燕青推説好睏,晚上既要對敵,此番一定要休息一下。

    遂至石几上運行了一番坐功,待氣返十二週天之後,已覺全身精力大增。

    再看那雲娜,依然在牀上支着頭,看着自己,燕青不由心中暗暗着急。只好又重新再運行一遍功力,待這一遍運完之後,睜開眼偷偷一看,雲娜果然已睡在牀上了,她微微閉着眼正在養神。

    只看她手裏尚緊緊抓着寶劍,就可知她根本沒睡着,燕青不由心中一喜,暗忖此時不下手就走不了啦。

    想着左手微微一按幾面,人已如一片烏雲也似的陡然騰起,往牀面前一落。雲娜方覺面前冷風一吹,正要睜眼,只覺右肋“睡眼穴”上一陣發麻,頓時全身一陣發軟,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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