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逢生機一閃刀光解重穴
有心怯敵膽屢施身手懾羣雄
海天無際,一片煙波浩瀚……
在這無恨生這艘精巧的三桅帆船揚帆東去的時候,這遼闊的海面上又出現了三點帆影。
海風強勁,這三點帆影看着像是沒有移動,其實來勢卻極快,而且還是朝着無恨生這艘船行來,不到半個時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狀了。
這三艘船成品字形駛來,船桅上飛揚着一面三角形的旗幟,正是當時橫行海上的海盜船通常的形式。
奇怪的是那三艘船像是不知道這艘精巧的三桅帆船是屬於東海無恨生所有的?竟將這艘船包圍了起來。
無極島主武功已入化境,自然沒有將這些海盜放在心上,他仍然憑窗而坐。
卻見那三艘船各有號角聲起,有數十條穿着緊身水靠的大漢,雁翅般地沿着船舷肅然站立着。
他們正自暗笑這些海盜的排場,哪知每艘船的船艙中又走出十餘個穿着黃色長衫的漢子。
海盜而穿長衫,卻使得無恨生夫婦奇怪了?
無極島主沉吟半晌,撫額道:“這些人莫非是『黃海十沙』的海盜幫……”微頓一下,又道:“絕對是了,若是東海里的,也不會有人來打我們的主意。”
他望着那船桅上繡着兩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微笑一下,接着又道:“前些年,我們島上管花木的老劉到如皐城去買桃花的花籽,回來不是説黃海十沙的海盜幫全都被個叫『玉骨魔』的制服了,連當年『勿南沙』的混海金鰲全都被那個玉骨魔制服得服服貼貼的,現在看這樣子,大約就是人家找到我們頭上來了。”
繆七娘媚目輕掃一下,笑道:“這麼説來,這傢伙好像不知道我們的底細?”
她輕笑一下,纖細的玉手在鬢邊一掠,望着無恨生,接着道:“人家從黃海辛辛苦苦地跑到東海來,若是專來對付我們這艘船的,那我們倒不能教人家失望了,總得讓人家稱心滿意地回去。”
無極島主也自微笑道:“只怕妳這種『稱心滿意』,人家卻有些吃不消哩1
他夫婦二人言語從容,根本將海盜來襲視做兒戲。這三艘盜船上屏息而立的百十條梢長大漢,他們彷佛沒有看到似的。
這時候黃海十沙的三艘盜船距離他們大約只有半箭之遙了,但船上的海盜依然沒有絲毫聲音,也沒有任何舉動。
繆七娘道:“我們走出去看看。”拉着無極島主走到船頭。
海風甚勁,吹得無極島主寬大的文士衣衫飄飄而起。倚在他身旁的繆七娘風韻不減,望之直如一對神仙伴侶。
他們從容地站在船頭上笑語頻頻,隔船的海盜卻一個個像是泥塑木雕,並排站着,動也不動。
又是一陣方才聽到的那種號角之聲,正中船上走出四個黃衣少女,後面又緩緩走出一個黃衫人來。
繆七娘俏笑道:“看這人的鬼樣子,大概就是那個叫做『玉骨魔』的了,倒真是名副其實。”
原來那黃衫人的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手臂特長,幾乎垂到膝下,一雙手像是鬼爪,露在袖外。
這人顴骨特大,眼睛卻又細又長,開合之間倒也有些光彩。
他緩緩穿過那四個少女,走到船的最前面,一雙枯瘦的手掌一抱拳,向無極島主做了一個長揖,笑着説道:“久聞東海無恨生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仙風道骨,不同凡響1
他這一笑,嘴角幾乎裂到耳根,但聲若洪鐘,又使人不禁懷疑在這枯瘦的身體裏怎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來。
無極島主和繆七娘對望了一眼,心裏不禁驚異着:“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們是誰了,而且像是根本就衝着我們來的。”
玉骨魔又笑道:“在下林舒,江湖人送了咱們一個外號叫『玉骨仙』,在下真是不敢當的很。”
繆七娘暗笑:“這傢伙倒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玉骨魔到了他嘴裏,就變成玉骨仙了。”
無極島主仍沉默地望着他,忖道:“他究竟在打甚麼主意?”雖然有些奇怪,但是仍未放在心上。
期望着他夫婦會講話的玉骨魔等了一會兒,卻見人家仍然一言未發,而且態度從容,像是全然沒有將自己當做一回事,不禁暗暗生氣。
他卻沒有想到,玉骨魔三個字,在普通武林人中或許是代表着一個驚人的意念,但在無極島主夫婦耳裏,不過僅僅是三個字而已,非但毫不驚人,而且簡直普通到極點。就像是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在他們心裏,絲毫不會因此而有些許激動。
“在下雖然久居黃海偏僻小島,孤陋寡聞,但卻還是常聽到無極島主的大名,更聽到那東海無極島是個世外仙境。”玉骨魔帶着一臉詭異的笑容説道:“所以在下半月前便到無極島去,一來是瞻仰閣下的風範,再來也是想見識見識無極島的勝境。”
無恨生不由暗驚:“原來他在我們遠出時,已到過無極島了。”
玉骨魔兩隻眼睛微微一垂,讓開無恨生鋭利的目光,接着説道:“哪知道恁地不巧,在下到無極島時,適逢島主卻出去了。”
他又泛起一臉詭異的笑容道:“只是在下入了寶山,豈能空手而回?就隨意在島上觀賞了一下,看到島上果然是奇花遍地,勝絕人間。”
繆七娘暗哼一聲,忖道:“這個怪物,居然還風雅得很。”
“在下在島上流連了幾日,實在捨不得離開,心裏想,如果在下能在島上住一輩子,那有多好?”
玉骨魔道:“這時候,在下有個兄弟就説:『無極島主為人最是慷慨,知道大哥喜歡這裏,他老人家一看大哥還不錯,一定就會將這島送給大哥的。』在下一聽,這話講得不錯,就想到既然島主一定會將這島送給在下,在下先住下不是一樣嗎?於是在下就老實不客氣,將家當都搬到島上了。”
他得意的怪笑一下,又道:“只是在下又想到,無功不受祿,在下又怎能平空接受島主這樣的重禮?哈哈1
玉骨魔指手劃腳地説着:“這時候,在下的那個弟兄又説道:『大哥心裏若是過意不去,不如就拜無極島主為岳父吧,那麼,此後彼此就是一家人,島主的禮,大哥也可以受之無愧了。』。”
無極島主雖然仍沉着氣,心中卻不禁火冒三丈,暗地責怪自己,不該輕易地離島出走。他暗自忖道:“島上留着都是些武功平常的人,當然不是這玉骨魔和他手下的敵手,是以就讓他將島佔了去,我真是大意。”
“可是我又怎會想到會有人斗膽強佔此島呢?”
繆七娘柳眉微聳,無恨生側顧一眼,暗暗一揑她的手掌,意思讓她姑且先聽下去。
玉骨魔繼續接着説道:“是以小婿就整日在海面上來回地看,希望能遇上岳父,想不到事如人願,真讓小婿給碰上了。”
他滿口小婿、岳父,像是真有這麼回事似的。
無極島主殺機暗起,暗忖:“今日我若讓此人逃出活命,從此我就改名易姓。”
數十年來,無極島主第一次動了真怒。
繆七娘只覺得他的手突然變得冰冷,知道他已滿聚真氣,若一出手,這一擊之下,對方能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少之又少了。
玉骨魔目光四掃,卻見無極島主夫婦兩人始終一言未發,臉上也絲毫沒有發怒的神色,心裏也自驚疑不定?他滿懷野心,本想佔據這東海上正當長江南口的無極島做為他的根據之地。竟想憑着他自身的武功和手下的弟兄來和這武林中久享盛名的東海無恨生一較長短,是以他才以言語來激怒對方。
但人家卻行所無事,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他哪裏知道無恨生修為多年,早已能將心中的喜怒控制得全然不表露在面上。
此刻三艘盜船上的百十個大漢齊都摒着聲息。他們當然聽到過“東海無恨生”的名頭,也深深畏懼着這名頭。此刻見人家始終沉默着,愈發心頭打鼓,不知道人家在打算着甚麼?
每個人都沉默着。
風雨之前,往往是一陣靜寂。
繆七娘一揑無恨生的手,意思是叫他快點出走,無恨生卻在心裏盤算:“這玉骨魔敢如此猖狂,一定有些功夫,再加上這三艘船上數百個漢子,若是都跳上我的船來,倒真是麻煩。”
“是以,我必須一擊而中,先制住他們的首領,其餘的人就會比較容易對付些了。”
玉骨魔正也是恃着人多勢眾,心想就算是無恨生武功真的不是自己所能抵敵,但憑着自己這許多人以眾凌寡,也是穩操勝算的。
他方才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大堆話,但是對方不但沒有回答,而且毫無反應。此刻它倒愕住了,一支手掌永遠是拍不出聲音來的。
被關在暗艙中的辛捷憑着他敏鋭過人的耳力,將外面玉骨魔説的一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卻又有些怒意。
他驚奇的是,居然有人來捋東海無恨生的虎鬚,等到他聽到那人又是“小婿”又是“岳父”的叫着,又不覺好笑。可是他想到那人所説的“小婿”,當然其中包括了對那可愛的白衣少女的侮辱,又不覺得憤怒。
“他們一動手,甚至混戰,其中就可能有我逃生的機會。”
他雖然憤怒,卻仍然冷靜地為自己所處的地位思索着。
“可是假如我的穴道不被解開,那恐怕仍然是死路一條,也許還更遭些1
他計算着每一種可能發生的事,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已將近絕望了,不禁暗歎一聲,忖道:“但聽他們口中的話,此刻船已駛在海上,就算我能逃出,卻也無法能飛渡這數萬裏海面哩。”
海浪甚大,但玉骨魔手下的三艘船卻始終能和無恨生的保持着那一段不變的距離,想見這三艘船上操船的都是好手。
無恨生心裏有了決定,他鬆開了握着繆七娘的手。
繆七娘微微一笑,知道他一定已經有了對付這羣海盜的方法,指尖輕輕一搔他的掌心,暗暗讚許。
無恨生修為百年,心境雖然不能説是宛如止水,但也平靜得很。但是他對繆七娘的愛卻是強烈的。
須知他早年失意,晚年學武,情感上真正愛着的只是繆七娘一人而已。繆七娘這種親密的舉動,每次都使得他心裏忍不住泛起一絲甜意。
他根本沒有一絲髮動的先兆,人已如行雲流水,但卻比行雲流水快上十倍的掠了出去。
他橫掠過這十餘丈闊的距離,甚至比常人走一步還要輕易。玉骨魔雖然知道東海無恨生武功高絕,但是卻未想到是如此地不可思議。
於是他的野心,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但是你能説他的野心是不該有的嗎?他應該滿足於他的小小的天地裏而沾沾自喜,不求進取嗎?
當然,他的最基本的立足點是錯誤的;但是一個人的行為又怎是單方面所能判斷的?
這一陣難堪的靜寂後面,並沒有預期的風暴,也許是黃海十沙的盜黨並不出色;也許是其它的原因,玉骨魔並不是無恨生心目中那麼厲害的對手。當無恨生閃電般的以“玄玉通真”的最高掌力將玉骨魔輕易地擊斃在掌下時,無恨生甚至有些失望和不滿。
他所思索的,此刻全都白費了;因為他的敵手根本就不值得他花如許多腦力來思索。
被壓制着的那一羣故意嚴肅而有規律的海盜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激發了原始的粗獷,他們吶喊着拔出了刀。
那十餘個黃衫漢子臉色發青,但卻並不是因為玉骨魔的死。
原來他們本是黃海十沙的首領,被玉骨魔制服後,便完全失去了他們原有的地位。是以他們見了玉骨魔的死,反而有些喜悦。
自私的情感永遠不會絕跡於人類的,每個人都會為對自己有利的事而喜悦,至於這種事是在何種情況下完成的,卻不在他們的思慮之中了。
只不過每個人“自私”程度的強弱有着深淺不同而已。
辛捷也許久沒有聽到聲音,突地||
他覺得船身一陣劇烈的震盪,像是有許多身手粗笨的人跳上船的聲音,接着船身又是一聲大震。
原來其中有一艘盜船撞上了無恨生的船。
辛捷無助地隨着船的顛沛而顛沛着。這暗艙本是堆貨的地方,四周角落裏推放了許多貨品和什物。
辛捷的身軀就在這些什物上撞着。他忽然想起梅叔叔對他説的話,於是便忖道:“梅叔
叔曾經被牛蹄踐得解開了穴道,我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身體的撞擊而解開穴道呢?”
船上有廝殺的聲音,其中還有重物落水的聲音。辛捷聽了,心中有數:“他們到底還是打起來了;看樣子還有不少人被無恨生拋下了水。”
他身不由主在艙中滾來滾去,周身被撞得發痛。須知他穴道被點後,就完全不能運氣抵抗任何外來的擊打。
此刻,他不禁變得聽天由命起來。因為他縱使掙扎,也是無用的。
船上腳步之聲雜亂,像是盜黨在船上四散奔逃。其中還夾雜着野性的呼喊,瘋狂的叫號。
忽地,砰然一聲,那暗艙的門被撞了開來,一個重濁的聲音説道:“老二!我看你真是愈活愈回去了,在前面跟那小子拚個甚麼命?據我看,就沖人家那種身手,我們黃海十沙八成是完了,還不趁這個機會撈上一票幹甚麼!你看這裏?準保是人家放東西的地方,還怕沒有值錢的嗎?”
此刻艙內光線遠較艙外黑暗,辛捷目力又回異常人,是以辛捷能很清楚地望見他們,他們卻看不到辛捷。
那是兩個穿着緊身衣靠的漢子正摸索着朝裏面走來。手裏拿着的刀,被艙外的光線所映,在黑暗中發着一閃一閃的亮光。
那人又輕聲説道:“老二!你身上有沒有帶火摺子?點亮了,讓我看看這裏有甚麼值錢的玩意兒?”
另一人道:“水靠裏哪有地方放火摺子?你把眼睛先閉一會兒,等一下再張開眼睛來,就看得見了。”
先前那人笑道:“哦!老二,真有你的1
隨即不再説話,大概已將眼睛閉起來了。
辛捷暗暗着急:“這兩人若看見了我,還怕不一刀將我斬卻?唉!我若死在這兩個渾人手上,豈非冤枉已極!我空有一身武功,現在卻一絲也用不上。”
片刻,那個“老二”驚叫了一聲,道:“喂!你看!那裏好像還有個人在地上來回爬哩?”
原來此刻船身搖晃甚劇,是以辛捷便也隨着來回滾動,那兩人不明就理,還以為有人在爬哩!
先前那人怪笑道:“大概又是哪位弟兄已比我們搶先了着。”
他稍微提高了些聲音,道:“喂!是哪位哥兒呀?真有值錢的,咱們可要見面分一半呀1
他説話侉裏侉氣,是濃厚的山東口音。
停了一會兒,那人又道:“喂!哥兒們怎麼不説話呀?你想要獨吞,那可不行呀1
説着,他一步步地往前面走,手上的刀光,燦耀着辛捷的眼睛。
辛捷再是鎮靜,也不免心裏發慌,他瀕臨死亡的邊緣已有多次;但這一次卻使他認為最是不值!
那人此時大概已看清辛捷的衣着,不是他們的自己人,便喝道:“你是誰?”
聲音裏,已帶着些驚懼的意味。
另一人一揚手,“磞”地,打出一支袖箭來,辛捷躲得無法躲,被這支袖箭着着實實地釘在肩頭。
那人見辛捷中了袖箭,哼都沒有哼一聲,心中也大感驚異,壯着膽子道:“你是人、是鬼?”
辛捷痛得冷汗直往外冒,卻苦於不能則聲。
那人想是也有些膽怯,便舞着手裏的刀,刀光一閃,刀尖在辛捷往上伸着的手掌上劃了一道口子。
須知他被點中穴道後,就周身僵硬,動也未動一下。此刻卧在地上的姿勢正是雙手前伸,右腿弓曲。是以那漢子一揮刀,便齊巧揮中他的手掌。
辛捷“哇”地一聲叫了出來。那兩人一驚,嚇得連連向後倒退,幾乎又退到門口了。
辛捷自家也不禁為之大吃一驚,忖道:“我怎地能喊出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完,突然他前伸着的雙手,也緩緩落了下來。
雖然仍是毫無知覺,但那只是因為多日來的僵硬所引起的麻木而已。
他不禁狂喜:“莫非我的穴道解開了?”
忙試一運氣,氣血竟也立刻活動。他將真氣極快地運行一週。
那兩人仍驚恐地站在門口,不知道這艙裏的到底是甚麼怪物?
這時辛捷麻痹的四肢已漸有了知覺。他內功已具上乘火侯,是以很快的便能回覆。
而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卻是無恨生的點穴手法並不傷害人體。他若是被點蒼派的“七絕重手”所點,此時就是穴道已解,怕不早已變成廢人了,哪裏還能夠運氣成功呢?
他感到右掌掌緣血流如注,悄悄一摸,刀口正在“後溪”穴上,心中一動:“莫非我穴道已解,就是因為這一刀嗎?”
此時他穴道既解,心中遂就大定。望着門口那兩個穿着緊身水靠的漢子,心中又是一動,暗忖:“我的逃走方法就在這兩個傢伙身上了。”
於是他仍然靜卧不動,也不發出聲息來。
那兩人見他久無動靜,又試探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辛捷突地一提氣,人像彈簧般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那兩人見狀大驚,轉身便逃,但卻已晚了。
辛捷雙掌乍分,右掌切在一人的左頸,左掌切在另一人的右頸,他掌下已盡了全力,那兩人悶哼一聲,翻身栽倒,已自氣絕。
辛捷生平第一次斃人於掌下,望着這兩人的屍體,心中不覺歉然,暗忖:“這兩人和我本無仇怨,我又何苦置之於死呢?”
但是他劍眉一揚,轉念又忖道:“但我又何必心腸這麼軟?別人若是殺了我,她們心中又何嘗會有歉疚的感覺?反正我目的已達。”
他忽忙地脱下一人的水靠,一邊暗忖:“再過半個時辰,假如我的計劃完成,我又可以自由了。”
這時艙外的打鬥之聲已漸微弱,他不禁着急:“呀!假如這船海盜已全部被無恨生解決,那我的計劃可又不能實現了。”
於是他更匆忙的將扒下來的緊身水靠穿到自己身上。
又在四周角落裏抓來一些塵土抹到自己臉上。這樣一來,他蒼白如玉的臉,立刻變得齷齪而失去原來的光彩了。
於是他極快地掠到艙口,但方自竄到外面,他卻又立刻停下身形,略顯得有點張惶地朝四周打量一下。
艙門至船舷之間,是一條寬約兩尺的通道,船面比艙口高出尺許,艙口到船尾還有丈許,船頭有一塊方圓八尺許的船面。
辛捷目光四掃,立刻發現船舷側和船尾都杳無人蹤。船頭上有一條白色的人影,彷佛穿花的蝴蝶,極快地在十餘條黃衫漢子中打着轉,微一出手,便有一個黃衫漢子被拋出船外。
辛捷心情雖然緊張,但仍不失鎮定。在一個人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頭上,鎮定往往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
他暗忖:“只要我稍待片刻,這些黃衫漢子都被他拋入水裏,那我就是真的絕望了。”
在思索的時候,他看到有一艘船就在船側不遠之處打着轉,在那艘船和自己處身的這艘船相隔的一段海面上,載浮載沉地浮着許多軀體,想必就是被無極島主拋下的漢子了。
他心中立即做了個決定,知道此刻自己若展開身法,不難一躍而至另一艘船上;但是,他卻極謹慎地考慮到:
“若然我這麼一來,恐怕立刻就會被那無極島主發覺,那就糟了1
於是他平着身子,像是滑動着似的,由船面悄悄溜進海水裏,一面暗運真氣,屏住呼吸。
須知他幾次落水,對水的性質已略略瞭解。他知道若能在水中保持身軀的不動,那麼,就絕對不會沉下去。
這種對事情清晰的判斷,使得他許多次逃出了難關。
他落入水後,便努力地壓制住內心想動的念頭,果然他的身軀也沒有沉下。
隨着海浪,他向左前方飄了幾尺,這時有一個穿着緊身衣靠的漢子突地由水中冒了上來,一把拖住辛捷,向另一艘船上游去。
辛捷暗自心喜自己的僥倖。
他暗忖:“這個一定是他們派出來救援自己同伴的人,見了我,也以為是他們的同伴,是以將我救走。”
他索性完全放鬆自己的肌肉,將自己完全交給那身穿水靠的漢子,那漢子水性甚精,三劃兩劃,便已到了那艘船邊。
這漢子兩腿踩着水,將辛捷放在船側垂下的籃子裏,那籃子便又升到船上,他們之間配合得甚是確實而迅速。
辛捷暗忖:“這大概是他們早已訓練有素的吧?”
船上有兩個也是穿着緊身水靠的大漢輪流地交換着手將籃子提了上去。旁邊側立着的另一個漢子立刻將辛捷抱出籃子,一面説着:“這小子點穴的功夫好狠,這位兄弟竟然被製得全身都發硬了1
辛捷暗笑:“敢情他以為我是被點中穴道。”
於是他將錯就錯,全身愈發不動。偷眼一望,甲板上已橫七豎八地躺着二、三十個漢子。
那些漢子躺在地上的姿勢全不一樣:有的卷着腿;有的曲着肘;有的身軀弓得像個蝦米一樣。
“這些想來都是被那無極島主點中穴道的了。”
辛捷自己有過這種經驗,此時自然一望而知,他也加入了這些漢子,被放到甲板上。
此刻突然一陣清吟,一個清朗的口音説道:“此次念在你們初犯,快滾吧!以後假如你們再入東海,要走就只怕沒有那麼容易了。”
聲如金石,入耳鏘然,使人有一種被震盪的感覺。
辛捷暗忖:“這無極島主內功果然已入化境,唉!我若想報復今日的屈辱,那恐怕將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了1
正自思忖間,他覺得船身突然向右一轉,接着另兩條船也沿着無恨生的船劃了個半弧,靠了過來。
這些海盜們操着船就像是鐵球滑動在塗着油的石板上似的,那麼悠然而自如!瞬即,這三艘船已並排,很快地朝着另一方向駛去。
直到這時候,辛捷緊張着的神經才鬆弛了下來。
海風強勁,風帆滿引。
辛捷極快地在心中量忖着,他該怎樣來應付此後將要發生的一切事:“這些海盜大概一定是要走回老巢的了,我總不能跟着他們回去,我要做的事那麼多……1
每一件事像一條線,此時辛捷心中真是千頭萬緒!但是他冷靜的分析,像一把刀,將這些纏結着的思緒從中腰斬。
“假如他們的船真的是駛回老巢的話,我就應該迅速地改變他們的方向。”
他替自己做了決定。
“但是應該改向哪個方向呢?是應該讓他們駛回長江?抑或是應該追蹤在那無極島主後面呢?”
又是兩個抉擇。
辛捷非常清楚自己和無恨生之間實力的懸殊。以他的個性,本不應有跟蹤人家的念頭,
因為那是無補於事的。
但是他這個念頭卻有兩種想法在支持着他。
而這兩種想法卻是兩種極端相反的情感,那就是“恨”和“愛”,“報復”和“補償”。
而在他心底深處,他對無極島主的“恨”,遠不及他對張菁的愛來得強烈;而他想“報復”無極島主的情感,更不及他想“補償”張菁對他的恩愛那麼急切。因為他知道,以他現在自己的力量,“報復”幾乎是絕望的。
於是這兩個抉擇在他心中開始互相搏擊着。
“當然,”他思量着:“我是應該回去的。先回到武漢,那裏有太多我該做的事。何況『齡妹妹』……”
這名字使他的思路中斷了。
在一陣迷惘和思念之後,他下了決定:“回到長江口,再溯江而上,這是我唯一該走的路。”
有了決定,他開始想到對他自己的決定,該做些甚麼事,才能使得這決定變為事實。
“大概這三艘船上所剩下的沒有受傷或沒有被制的人已經並不太多了吧?”他暗忖着。
於是他微微支起身子來。
果然,他眼中所看到的,和他心中的思忖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這卻並非説是他的計劃已經成功。
他迅速地將自身此時的功力做了個試驗,看看有沒有因為多日來被點中穴道而使功力有所損害?
氣通督任二脈、會三陰、三陽,行十二週天,極舒適而完美的,他完成了真氣的運行。
“居然一點事也沒有,看來這無極島主的點穴手法果然神妙!居然一點兒也不傷害人體。”
他微微一笑,抬頭一望,船桅上的帆滿引着風,張得滿滿的。
於是他微一提氣,身軀像彈簧似的,倏然從甲板上躍了起來,雙臂一張,兩腿下沉,像支離了弦的長箭,急地掠至船尾。
在船上的人還沒有來得及驚呼之前,辛捷已運掌如刀,極快的削斷了桅上掛着風帆的粗索。
他力透十指,抓着風帆往下一扯,那風帆便“唰”地落了下來,船身也因着突然失去了藉以前行的力量,猛一傾斜,在海面上打了半個轉,便倏然而停頓了下來,在海面上飄蕩着。
這突來的變化,使得船上的海盜們譁然發出一陣驚呼!
有的人已經看到船桅上的辛捷,在還沒有弄清楚這究竟是甚麼事故以前,他們高聲喝罵着:“小子!你在幹甚麼?”
因為方才辛捷所施展的那種近於絕頂的輕功,快得使那些海盜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還以為這不過是他們的夥伴之一偷偷地溜上了船桅,切斷了船索,在幹着莫名其妙的勾當而已。
辛捷揣量情勢,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非要有真足以使這般亡命之徒懾服的武功,才能達成他的願望。
放眼而望,因為這一艘船的停頓,另兩艘船此刻也放緩了速度。他們方受劇創,幾乎成了驚弓之鳥,不知道又發生了甚麼事故?
船上有兩個漢子已縱身跳在船桅上,手足並用地爬了上來。
他們終年在海上討生活,身手自然非常矯健,正如兩隻攀爬而上的靈猴。
辛捷估量,瞬息之間他們便可爬上來了。
這時候,他再沒有思索的餘地,眼角微瞟,另一艘船和此船相隔的距離最少已有二十多丈了。
船與船之間距離二十多丈,並不是一段太遠的距離,在一艘船突然停頓的情況下,另一艘船仍能和它保持着這樣的距離,足可證明這些人平日訓練之佳,合作得驚人地嚴密。
但是在辛捷眼中看來,這段距離想要飛渡,可已是有些近於不可能了,他靈機一動,心裏已然有了個計較。
這是一艘三桅大船,辛捷正盤在中桅上,三桅船的上帆、中帆已被扯落,但前桅還有個小小的三角帆以及另一片縱帆,只是這兩片帆並不吃風,是以船身早停頓了下來。
辛捷俯首下望,那正往上爬的兩個漢子,此刻距離他的足部已不滿三尺了,於是他右掌抓着船桅,人卻在船桅上打了旋。
那種瀟灑而曼妙的姿勢,他自己當然不會看見,只不過是他多年來的修為自然地使他達到這種境界而已。
可是盜船上的海盜們卻的確驚訝了,這是全然出乎他們每個人意料之外的,他們再也想不到在這遼闊而荒涼的海面上,會出現這麼多他們想象不到的高人,不禁又都失色地發出一聲驚呼。
須知辛捷此時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東海無恨生,但在這般海盜的目光中卻分辨不出來。
這正如一個身長九尺的巨人和一個身長八尺五的,當他們兩人同時站在一處的時候,人們當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他們的高矮。
可是當人們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看到他們兩人時,那麼這兩人的高度相差多少,就不是人們所能夠衡量的了。
在船桅上,辛捷的身軀像是一片輕柔的落葉在空中轉折一下。
然後,藉着這一旋之力,他飄然落在船身的前桅上,左掌緣一搭桅身,便自牢牢黏住,生像是他掌內藴含着一種強大的吸力似的,這自然又是他十數年來從未間斷的內力的修為了。
他右掌搭着前桅後,上身便自微微後仰,兩條腿隨即靈巧地攀附着桅身,雙掌倏然伸出,一牽一引,像是輕描淡寫似的,竟將那塊浸着桐油的厚帆布製成的三角帆扯在手上,“唰”地一分為二。
這使得船桅下的海盜們又發出一陣驚呼。
辛捷忖量情形,知道自家所顯露出來的功夫已經使得這般亡命天涯的海盜們極為驚異了,但若讓這般亡命之徒完全懾服,卻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全能做到的事。
思路數轉,他驀然發出一聲清嘯,嘯聲高亢,幾乎已入雲霄。
此刻另兩個漢子已爬上中桅之顛,也正朝着辛捷高聲喝道:“朋友!你是幹甚麼的……”
但是話聲被嘯聲所掩,根本聽不出來。
那兩人只得將自己的問話中斷,驚異地望着這船桅上的怪客。
嘯聲未住||
隨着這長嘯之聲,辛捷盤在船桅上的兩條腿猛一用力,向外一蹬,手中的兩片帆布也隨着這一蹬之力向外揮出,這兩股彙集而成的力道,使得他瘦削的身軀又倏然從船桅上射了出去。
甲板上企首而望的海盜們驚呼之下,卻見他在空中又一轉折,那被他持在手裏的兩片帆布,此刻就像蒼鷹的雙翅似的搧動之下,他的身形“呼”地竟在空中劃了個圓弧,又飛了回來。
於是,就像是一隻可以任意遨遊天際的蒼鷹那麼曼妙而自然!藉着那兩片帆布的力量,他的身軀竟在空中盤旋着飄然落了下來。
甲板上原就滿站着海盜,但此刻見他飄落下來,竟沒有一人敢上去向這突來的怪客吆喝、動手的,他們甚至後退了幾步。
顯然,這些亡命海上的漢子已被他這種超凡的身手懾服住了。
這卻也是因為他們對方才那一役,自家所受到的損傷仍然心悸,見到和那無恨生身手相似的高人,也自膽怯。
被蛇咬過的人,見了一條井繩,卻也會心驚的。
辛捷目光炯然四掃,看到這些漢子臉上的驚悸之色,滿意地暗中一笑。
目光轉動間,卻又見兩個穿着黃色長衫的漢子從後面掠了出來。他一望而知,這兩個黃衫漢子的武功遠在這些穿着緊身水靠的梢長大漢之上。
心中轉念,腳步微錯,在事情未見分曉之前,他只得仍然全神戒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