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在門上,敲了三下,門上打開了一個小洞,一張十分年輕,也不失為美麗,但是那種第八流的化裝,看上去卻極其令人不舒服,再加上廉價香水的刺鼻味道,令得她成為一個十足的飛女的臉龐,在小洞處露了出來,滿含敵意地望着我。
我知道在這種地方,絕對不用對女性講究禮貌,因此我立即道:“施興在麼?”裏面已有幾個人齊聲在喝問什麼事,又有一個人從小洞處向外張望。我除下了臉上的面罩。從小洞處露出來的那陰陽怪氣的臉,正是施興,他一看到了我,立即打開了門來。
他對我如此恭敬的原因,是因為好幾次。他幾乎入獄,都是我保地出來的緣故,我絕不是與賊為伍,而是想到,像施興那樣的人,原來是很有才能的一個銀行行員,可以安安穩穩過上一世的,但是,卻為他貪污的上司所陷害,而致坐了幾年的牢,他的遭遇,是十分值得人的同情之故。
我一腳踏了進去,裏面的烏煙瘴氣,簡直不是文字所能形容,而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張滿是油膩的桌子上,放着一個連皮袋,但是卻沒有了皮帶的相機,我幾乎是一個箭步,竄到了桌邊,指着那相機道:“這是誰下的手?”
屋中的幾個人,除了那個飛女以外,都面上失色。
施興走上來,道:“衞先生,這相機┅┅”
我搖了搖手,道:“不必多説了,是誰下的手,我也不會叫他白辛苦——”我一面説,一面取出了一張鈔票,放在桌上,道:“這相機我帶走了。”
施興連忙道:“行!行!你何必再出錢?”
我笑了一笑,提起相機來就走。可是那個飛女卻叉着腰,以她那種年齡,絕不應該有的,因此她也以令人作嘔的風騷態度,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伸手,將她推開了幾步,自顧自地出了門,向樓梯走去。
走不幾級,又聽得阿曉的怪聲,道:“小心走!”我明知阿曉在,可是仍不免又給他嚇了一跳!
我將那個相機,抹在脅下,走了幾條街,向身後看看,已經看到絕對沒有人在跟蹤我了,才將相機中的軟片取了出來,順手將之交給了一個沖洗店,吩咐他們只要將軟片衝出來就行。
那店家像是不願意做這筆小生意,我告訴他們,我在一個小時內要,可以加十倍付錢,那夥計才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下來。
(在早期作品中,處處可見生活變化之大,現在,幾十分鐘沖洗照片,滿街皆是,但二十幾年前,那是“科幻”題材。)
我揀僻靜的小巷,走出了幾步,看看沒有人,就將那個照相機,拋在陰暗的角落處,然後,我才又轉入熱鬧的街道上。
我的心情,顯得十分愉快。
因為,我和那幫敵人交手以來,每一次“交鋒”,我都處於下風。我失去了那疊文件,失去了毒刺,但是這一次,我卻佔了上風。
那一卷軟片中可能有着極重要的資料。
這一點,只要看丟了相機的那個白種人的狼狽相,就可以知道了。
我心情輕鬆,當然我又已經上了面罩,輕輕地吹着口哨,向頓士潑道而去。
頓士潑道是一條十分短而僻靜的街道,我一轉入頓士潑道,就彷佛已經遠離了鬧市一樣,迎面而來的,是一對靠得很密的情侶。
我看看號碼,找到了六十九號。
這一條街上的房子,大多數是同一格局,五層高,每一層,都有陽台,是十分舒服的洋房,六十九號的地下,左右兩面,都沒有店鋪,我走上了幾級石階,在電梯門前,停了下來。
我按了電梯,在等候電梯之際,我心中不禁在暗暗裏想,那位羅勃楊先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他和這件事,究竟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我應付得得體的話,那麼,我今晚就可以大有收穫了。
但如果那羅勃楊十分機警的話,那我可能虛此一行,或者還可能有危險!
電梯下來了,我跨進了電梯,心中仍不斷地在思索着,片刻之間,電梯已到了五樓,我走出電梯一看,六十九號五樓,是和七十一號五樓相對的,那是所謂“一梯兩夥”的樓宇。
我按了六十九號的電鈴。一下,沒有回答。我等了一會,再按第二下,仍然沒有回答。我用力按第三下,才聽得門內有人道:“什麼人?”
我連忙道:“有一位楊先生,住在這裏嗎?”
裏面的聲音道:“什麼楊先生?”
我道:“楊天覆先生。”那聲音道:“你找他有什麼事?”我道:“我是街邊擺水果攤的,有一個洋人,叫我送一封信來。”
裏面靜了一會,門打開了一道縫,道:“我就是,拿來!”我拿出了那紙條,從門縫中遞了進去,同時,我以肩頭,向門上推去,希望能夠將門推開,走進屋去。
但是,我的目的,卻沒有達到。
因為那門上有一條鐵鏈拴着,那條鐵鏈只有兩寸長,門縫也只有兩寸寬。我將紙條一遞了進去,就被一個人搶了過去,同時,門也“砰”地一聲關上,幾乎軋住了我的手指!
當然,如果我要將門硬推了開來,絕不是難事,但是這一來,卻更其打草驚蛇了。我沒有想到這位羅勃楊竟然如此警覺,連他是什麼樣子的,我也沒有看到,只是在門打開一道縫的時候,看到他穿着一件紅色的睡袍而已。
我在門外呆了一呆,又按了按電鈴,道:“那洋人説,信送到之後,有五元打賞的!”
門再度開了一道縫,飛出了一張五元的鈔票來,同時,聽得那位楊先生喝道:“快走!”接着,門又“砰”地關上了!我聳了聳肩,拾起了那張五元的鈔票,四面看了一看,尋思着辦法。
只見另有樓梯,向上通去,那一定是通到天台去的了。我心中立即閃起了一個十分冒險的念頭,那楊天覆不給我由門而入,我何不由天台爬下去,從窗口中爬了進去?我向着那扇門,笑了一笑,立即轉身,向天台走去。
天台的門上,也有鎖鎖着,但是那柄鎖,在我鋒利的小鋼鋸之下,只支持了半分鐘,就斷了開來,我上了天台,寒風陣陣,天台十分冷清。
我首先向街下望去,只見行人寥寥。也是絕不會仰頭上望的。
這實是給我以極佳的機會,我從天台的邊緣上攀了下來,沿着一條水管,來到了一扇有凸花玻璃面前,通常,作有這種玻璃的窗子,一定是浴室,那可以透光,又可以防止偷窺。
我側耳聽了一下,沒有聲音,我又小心地用食指,在玻璃上彈了幾下,彈出了裂縫,然後,以手掌將玻璃弄了一塊來,再伸手進去,將窗子打開。
這些手續,全是夜賊的基本功夫,我相信做得十分好。窗子打開後,眼前一片黑暗,我停了片刻,才看清那間浴室,十分寬大。
但是,那間浴室,卻也給我以十分奇特的感覺。
起先,我幾乎説不出為什麼我對那間浴室,會有這樣特異的感覺,但是我立即看出來了,因為,那浴室既沒有浴巾,也沒有廁紙,倒像是棄而不用的一樣。
我又傾聽了片刻,浴室的門關着,我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門縫中卻一點光亮也沒有,由此可知屋中的人,離開浴室很遠。
我又以小鋼鋸,鋸斷了兩枝鐵枝,然後,輕輕而易舉地,躍入了浴室之中。
我到了門旁,又仔細傾聽了一會。
雖然我相信我自己的行動,十分正當。但是我這時的行動,卻直接地觸犯了法律,如果為屋主人捉到的話,那我非坐牢不可,這實在是不可想像的丟人,所以我必須小心從事。
聽了片刻,外面仍沒有任何聲音,我才輕輕地打開浴室的門。
我將浴室的門,打開一道縫,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一愣。這間浴室是一間房內浴室,我看出去,當然看到那間房間。
可是,那卻是一間什麼家也沒有的空房間!
我呆了一呆,在空房間中轉了一轉,又打開了房門,房門外面,是很寬敞的廳子。但是也是空蕩蕩地,什麼也沒有。
在廳子的一邊,另外有兩扇門,門縫下並沒有光線透出,我輕輕地一打開,兩間房間,也都是空的。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這是怎麼一回事?楊天覆呢?他在什麼地方?
難道我剛才經歷的一切,全是幻覺。
可是,我的那封信,被人取去了,我袋中,多了一張五元的鈔票,那卻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我又看了廚房、工人房,這一層樓,不但沒有家,而且的的確確地沒有任何人。
當然,楊天覆可以趁我爬上天台之際,離屋而去,但是要知道,楊天覆並不是事先知道我會送信來而在這裏等我的。
而楊天覆必定是住在這裏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穿着睡袍,但是,一個人可能住在一間完全空的,什麼也沒有的房子中麼?
我在屋中呆了片刻,心中充滿了疑問,我知道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可以揭穿這個謎,那就是我退出去,再去按電鈴,要楊天覆來開門。
當他來開門之際,我説不得,只好用硬來的法子,闖進屋去,和這位神秘的先生見見面了。
我打定了主意,想開了大門走出去,但是卻打不開。我又怕弄出太大的聲響,因此又退了回去,回到了那間浴室中,從窗口爬了出去,沿着水管,向下滑去,我當時,不向上爬,由天台的路走,而向下滑去,那實是犯了最大的錯誤!
就在我滑到離地面還有五六尺之際,突然,兩道強光,射了過來,一齊照在我的身上,同時,聽得有人喝道:“別動!”
我本能地身子縮了一縮。立即向下躍來,但是我在落地之後,強光依然照住了我,同時我聽得手槍扳動的聲音。
我舉起了雙手,叫道:“別開槍。”又聽得人喝道:“別動!”
那兩個呼喝的聲音大是嚴厲,在被電筒照得什麼也看不見的情形下,彷佛有兩個人,向我走來,我腹部立即中一拳。
那一拳,對我來説,實是如同搔癢一樣,根本不覺得疼痛,但是我知道,如果普通人捱了那麼一拳的話,一定會痛得流冷汗的,我這時絕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因為我如今,是一個被捉住的小偷了,所以,我也必須和普通人一樣。
當下,我“啊呀”叫了出來,彎下身去,叫道:“別打!別打!”我正在説着“別打”,兜下巴又捱了一拳。
我立即裝着仰天跌倒,緊接着,我又被人粗暴地拉了起來,同時,“格”地一聲,我的右腕,已經被手銬銬住了!
也直到這時,我才看清對付我的這個人,並沒有穿着制服。我心中暗忖真是運氣太差,何以會遇上了便衣人員的?
當時我實是沒有發言的餘地,因為那兩個人手上都有着槍,其中一個拉着我向前走去,我沒有法子和他掙扎,雖然我可以用七種以上的法子,掙脱那個手銬,但是這是一條直路,當我掙脱了手銬之後,如果我向前逃走的話,兩柄手槍的子彈,一定會比我的身法快得多。
我跟着他們,來到了街口,只見一輛黑色的大房車,駛了過來,司機帶着一頂呢帽,將帽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踏前一步,打開了車門,喝道:“進去!”我這時不能不出聲了,因為這輛車子,不是警車。我問道:“到那裏去?”
我的話一出口,背上又“咚”地捱了一拳,那大漢道:“到警局去,還有到什麼地方去?請你去跳舞麼?”
我向那輛黑色的大房車一指,道:“朋友,這不是警方的車子,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那兩個大漢,一聽得我這樣説法,面色不禁一變。
從他們兩人面色一變之中,我已經可以肯定,這兩個人絕不是警方的便衣人員,而我之所以落在他們的手中,可能是我的行動,早已為羅勃楊所知的緣故,而這兩個人,也可能是羅勃楊所派出來的。
我一想這一點,反倒沒有了逃脱的念頭。
因為,我一直想追尋和張小龍失蹤有關的線索,但是到目前為止,卻一點結果也沒有。本來,我如果能和那個羅勃楊見面的話,對整件事情,自然大有裨益。但是羅勃楊不但十分機警,他的住處,更是神秘到了極點,令得我一無所獲。
如今,這些人既不是警方人員,自然和羅勃楊有關係,就算和羅勃楊沒有關係,也和張小龍的失蹤有關,正是我追尋不到的線索,既已到手,又如何肯輕易地放棄?在我心念一轉之際,只聽得那司機咳嗽一聲,將帽子拉高了些。
我看到那司機的面色眼神,全都説不出來的陰森,他向那兩人使了一個眼色,那兩人立即各以手槍,抵住了我的腰際,低喝道:“識相的,跟我們走。”
我忙道:“兄弟,我┅┅只不過是一個倒楣的小偷,你們┅┅”
那兩人不由分説,以槍管頂我,將我推進了車廂,“砰”地一聲,車門關了,車子立時向前,疾馳而出,我想注意一下他們將車子駛到什麼地方去,但是那車子的後座,和司機位之間,有着一層玻璃,還有黑色的絨布簾,兩面和後面的窗子,也是一樣。
那兩個大漢拉上了簾子,我在車廂之中,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只覺得車子開得十分快,起先,還時時地停了下來,那自然是因為交通燈的關係,到後來,便一直向前疾馳而開,我的直覺告訴我,已經到了郊外。
我的左右腰腿上,各有一管槍抵着,但是我的心中卻一點也不吃驚。
因為這時,我不明白對方的身份,但是對方卻一樣不明白我的身份。
而我有利的是,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我總可以弄得清。而我如果一直裝傻扮懵的話,那麼,他們可能真當我是一個偷進一幢空屋的小偷的,這對我行事,便大是有利了。
所以,一路上,我便作出可憐的表情,一直在哀求着那兩個人。戴在我面上的那尼龍面具,因為薄如蟬翼,所以面上肌肉的動作表情,可以十足地在面具上反映出來,實是令人難以相信我是戴上一張面具的!
那兩個人只是扳起了臉不理我,當我的話實在太多的時候,他們才用手槍撞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説下去。
本來,我就無意以我的話,來打動他們,使得他們放我,我只不過想隱蔽自己的身份而已,看來,我的表演十分成功,我心中也怡然自得。
車子足足疾馳了一個小時左右,才停了下來。一停了下來之後,那兩個大漢之中的一個,以手指在玻璃上叩了幾下。
玻璃之外,傳來了一個十分冷峻的聲音,道:“帶他出來。”
那大漢打開了車門,將我拖出了車廂。
在我的想像之中,我一定已到了賊窩之外,説不定那賊窩,乃是一幢華麗的洋房,又説不定,可能是十分簡陋的茅屋。
可是當我跨出車廂之際,我卻不禁猛地一愣。
只覺得寒風撲面,四下望去,空蕩蕩地,只見樹影,哪裏有什麼房室?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忙道:“你們將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麼?”
我一面説,一面已準備有所行動。因為我怕他們,要在這樣的一個荒郊中對我下毒手,那我實在是死得太冤枉了!但是就在我準備有所行動之際,那司機已向我走了過來。
他陰森的眼光,在黑夜中看來,更是顯得十分異樣,十足是一條望着食物的餓狼一樣。
他來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以十分生硬的本地話道:“放心,請你戴上這個!”他説着,便取出了一個厚厚的眼罩,不經我同意,便將我的眼部罩上了。
我眼前,立時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這時的心情,十分矛盾。因為我冒的險,實是十分兇險之故。
我的眼睛給他們蒙上了,他們要殺害我,更是容易進行得多。但是,他們可能不準備害我,而且是準備將我帶到某一地方去,那我就不宜在這時發作。
説來十分可笑,因為我為了這個,猶豫了半分鐘。而如果他們準備殺我的話,只怕我也早已上了西天了。但他們卻不準備殺我,我覺得兩肩被人抓着,向前推去,腳高腳低,走了足足有二十分鐘,才聽得有開門的聲音,但是在進入那扇門後,又走了五分鐘,才進第二扇門,接着,便停了下來,而我的眼罩,也為一個人撕脱。
霎時之間,只覺得過份的光亮,直射我的眼球,令得我什麼也看不到。但是沒有多久,我便恢復了視力,同時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那兩個冒充警察,押解我前來的兩個大漢,已經不在。只有那個司機,正以十分陰森的眼睛看着我,但是卻俯身和一個坐在沙發上的胖子,低聲講着話。
那是一間普通的起居室,我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只有那個胖子,態度顯得十分神秘,因為他在燈光下,戴着一副黑眼鏡。
那“司機”一路説,那胖子便一路點頭,我裝着不知所措地坐着,不一會,門又打了開來,走進了一個身材十分苗條的女郎,手中拿着一個錄音機,那女郎也戴着一副黑眼鏡。
她進來之後,並不説話,也不向什麼人打招呼,就將錄音機放在几上,熟練地開了掣,錄音盤開始“沙沙”地轉動。
那胖子咳嗽了一聲,揮了揮手,面目陰森的司機,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那胖子開口道:“衞斯理先生,久仰大名。”
那胖子説的是英語,十分生硬,但這時候,那胖子説的即使是火星上的語言,我也不會更吃驚了。
我一直在充作“小偷”的角色,因為我是在沿着水管而下之時,落入他們的手中的。而且,我自己還正在自鳴得意。
可是,原來人家早已知我是誰了!
想起了我在車上的“精彩表演”,我連自己,也禁不住面紅,我這才知道,在許多的失敗之上,又加上了一個更大的失敗!
我呆呆地望着那司機,又望着那胖子,一時之間,實是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那胖子又笑了笑,道:“我們用這種方式,將你請到這裏來會面,而且,又在你進行工作的時候,實是十分抱歉。”
我聽了之後,只是“哼”地一聲。
事實上,我這時,一敗塗地,完全處在下風,除了“哼”地一聲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話可説!那胖子又道:“衞先生,你既然到了我這裏,想來一定可以和我們合作的了?”
我直到此際,才有機會講話,道:“你們是什麼人?要我和你們合作什麼?”
那胖子乾笑了幾聲,道:“很簡單,我們問,你照實回答,這就行了。”
我沉聲道:“如果我拒絕呢?”
那陰森的漢子立即陰笑道:“不會的,衞先生是聰明人,怎麼會拒絕呢?”我欠了欠身子,那副手銬,還在我的右腕上。
如今,對方既然明白了我的身份,自然也深知我的底細了,我又何必讓這討厭的東西,留在我的手上?所以我一縮手,便已將手銬,脱了出來,同時,毫不經意地用力一抓,那手銬被我抓到扁了。我看到胖子和那陰森的漢子兩人面上,都現出了驚訝之色。
我順手將手銬向地上一拋,道:“好,我要先聽聽你們的問題。”
那胖子道:“衞先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為勞倫斯-傑加工作的?”
那胖子的這一句話,實是令得我又好氣又好笑!誰他媽的知道勞倫斯-傑加是什麼人?我立即道:“你一定弄錯人了,我不認識這個人。”
那胖子聳了聳肩,面上肥肉抖動着,像是掛在肉鈎上的一塊豬肉。他似笑不笑地道:“衞先生,你一定聽説過有一種藥物,注射之後,可以令人吐露真言的,我們如今,還不願意使用這種藥物!”
那胖子對我説的話,並不是虛言恫嚇,的確是有這樣一種藥物的。
但是那胖子如今不使用這種藥物,自然不是出於對我的愛惜,而且人在接受了這種藥物的注射之後,雖然口吐真言,但是卻十分凌亂,需要十分小心的整理,方能夠有條有理,而且,也未必一定能夠整理得和事實的真相,一般無異。
我也聳了聳肩,道:“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
那胖子冷冷地道:“那你為什麼人送信?”
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立即想起了那離奇死在張海龍別墅的後園,又經過我移屍的白種人來。所謂勞倫斯-傑加,一定就是他了!
我立即道:“你是説一個有着金黃虯髯的高個子?”
那胖子笑了笑,向身後的那陰森漢子道:“我們親愛的衞先生的記憶力原來並沒有衰退,他記起來了。”我忍受着他的奚落,平心靜氣地道:“我是不認識這個人,在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死了。”
那胖子和那陰森的漢子兩個,像是陡地吃了一驚,齊聲道:“死了,勞倫斯死了?”
我道:“是的,他是死在兩個特瓦族人之手,你們既然從南美洲來,應該知道特瓦族人所用的毒藥的厲害的!”
我開始儘可能地反擊,因為我聽出那胖子的英語,帶有西班牙語的音尾,所以我斷定他是從南美洲來的。那胖子果然一愣,乾笑道:“好,衞先生,那麼,勞倫斯的朋友,那位有着十七八個名字的羅勃楊,他又交給了你什麼任務呢?”
我冷笑道:“羅勃楊如果有任務交給了我,我又何必沿着水管往下爬?”那胖子不期而然地點了點頭,我站了起來,道:“我相信我們以這樣的地位相處,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那胖子摸着下頷,道:“衞先生,我們沒有別的法子,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究竟擔負着什麼任務!”我立即道:“要知道,我一樣不知道你們擔負什麼任務!”
那胖子仍然不斷地摸着他的下頷,雖然他光潔的下頷上,一根瑚諞裁揮校他慢條斯理地道:“不錯,但如今,你卻被我們請到這裏來了!”
這肥豬,他是在公然地威脅我了!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幾個是什麼人,更不知道這些人準備如何對付我,但是我知道,如今我需要的是鎮定。
只有鎮定,才有可能使我脱離險境。也只有鎮定,才有可能弄清楚這幾個人的底細。所以,我也以緩慢的動作,伸了一個懶腰,道:“我一生之中,不知被人家以這種方式,‘請’了多少次,但我仍然在這裏。”
那胖子的口鋒一點也不饒人,立即道:“我相信你所説的是事實,但是這一次,卻是不同,我們是不惜殺人的,你知道麼?”
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顯得十分可怖,尤其是他戴着黑眼鏡,因此更有一種十分陰森的感覺。他一面説,一面揮了揮手,以加強他的語意。
我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胖子,是一個説得出做得到的人。
我仍然維持着鎮定,道:“如果命中註定,我要作你們的犧牲品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可想!”
那胖子一聲冷笑,以他肥胖的手指,叩着沙發旁邊的茶几,他問道:“好了,我開始我的問題了!”我以沉默回答他。
他緩緩地道:“首先,我要知道,是誰在指揮着羅勃楊!”
我腦中正在拚命地思索着。
我已經知道眼前的這幾個人和羅勃楊並不是一夥,説不定,還是對頭。但不論是跟前的胖子也好,是羅勃楊也好,卻和張小龍的失蹤有關。我更相信,除了眼前的胖子,和羅勃楊之外,還有第三個集團,那便是那個死了的白種人,致羅勃楊信中所説的“他們”,信中説,“他們”已得到了一切,那當然不是指眼前的胖子而言。
因為,眼前的胖子,正想在我身上得到一切!
我相信偷攝我住所,失去相機的那人,就可能是那第三方面的人馬。
當下,我沉默着,並不回答,因為我根本無從回答起。關於羅勃楊,我除了知道他穿了一件紅色的睡袍,和住在一層空無二物的房屋之中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那胖子等了半晌,不見我回答,便咳嗽了一聲,道:“衞先生,你應該説了。”
我道:“你完全弄錯了,這樣的問題,叫我根本沒有辦法回答。”
胖子道:“那麼,或者變一個方式,羅勃楊接受着誰的命令?”我站了起來,大踏步地來到了他的面前,我的動作,十分快疾而果斷,但是,我到了胖子的面前,胖子面上,仍沒有吃驚之色。
在這一點上可以證明,雖然我看不出什麼跡象來,但是胖子卻有着充份的準備,他並不怕我突然發難。
我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去,道:“你要明白,你從頭到尾,都弄錯了!”
那胖子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不錯,我們做了許多錯事,例如以為羅勃楊是毫不足道的,但我們錯了,羅勃楊擔任着主要的角色;又例如我們認為張小龍的秘密,已沒有人知道了,但事實卻又不然┅┅”
他提起張小龍來了,我心中不禁一陣高興。
但是那胖子卻沒有再往深一層説下去,只是道:“如果我們過去犯了一百個錯誤,那麼現在開始糾正,還來得及,所以我們要盤問你。”
我立即道:“如果你們盤問我,那你們是犯第一百零一個錯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