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歸天
大黃狗生病了。
整整一天,它卧在袁菊辰睡房的角落裏,全身顫抖,時有呻吟。
顯然是病勢不輕,一天都沒吃東西,水也不喝一口。一直閉着眼,也只有袁菊辰在它面前蹲下來瞧着它的時候,才微微睜開眼睛,“吱吱”悲吟兩聲,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眼角口邊,流着濃濃的汁涎。一聲也不吭,袁菊辰靜靜地瞧着它,像是在看着一個生平最好的朋友。
“大黃不行了,過不了今天晚上,它就要死了!”
站在門口,袁菊辰向潔姑娘、彩蓮如是宣佈。
立刻,兩個年輕姑娘都哭了。
“就不能找個狗大夫給它瞧瞧?”彩蓮説:“好可憐……一定是掉在水裏淹的。”
潔姑娘説:“人吃的驚風散,它能吃不能?”
“應該可以……我已經給它試過了。”
“沒有用?”
潔姑娘睜大了眼睛,臉上淚淌不幹。
“沒有用……”袁菊辰搖搖頭:“該試的都試過了。”
“這麼説……”潔姑娘大是不解地道:“它一直都是好好的,怎麼會掉一次水就……”
“落不落水,都沒關係,它是中了毒。”
“中……毒?”
兩個姑娘都嚇住了。
“有人在它飯裏下了毒。”袁菊辰冷冷笑着:“是我太疏忽了,光顧了人,竟不曾顧着了它,害它遭了人家的毒手!”
“是……誰?”
“解七。”
“解七?”潔姑娘大惑不解:“是那個……搖船的老艄公?”
“就是他。”袁菊辰目光炯炯地説道:“我太小看他了,這個人比我想的要厲害得多!”
“啊……”彩蓮忽然説:“我記起來了,我看見他把吃剩的雞骨頭喂大黃吃……怪不得它吃下去不久就睡下老實了……”
“哎呀……這個人好可怕!”
潔姑娘臉色刷白的驚歎着,着實吃了一驚。
袁菊辰苦澀地笑了一笑。
“從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的一切,都落在我的眼裏,譬如説,他給那兩個人做信號、打手勢,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只是百密一疏,卻漏了這一宗,害了大黃。”
“啊……你是説,那兩個土老頭兒也是他勾來的?”
“他們根本就是一路的!”袁菊辰説:“桅杆上掛着一面‘八卦’銅鏡,利用日光的反射,老遠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兩個土佬就是認着這一點鏡光,緊追不捨……我心裏一直就有數……他餵狗吃骨頭,我只當他是在與大黃套熱乎,怎麼也沒想到,吃剩的骨頭上,竟然會下了毒……可見人心之難測。”
“這麼説……大黃是救不了了?”
潔姑娘眼巴巴地向袁菊辰望着。
“不行了……”
説話的時候,室內大黃忽然“唔唔”叫幾聲。三個人聞聲而驚,忙趕進房裏。
他們看見了垂死前大黃的掙扎,隨即便倒下來死了。
雖然只是條狗,而帶給他們的傷感,卻不下於一個人,“狗”的忠實,有時候較人更有過之。
大黃的死,竟然連潘夫人也掉了眼淚。
這裏是“淶源”縣轄的“獨山”鎮城。
站在客棧門向外望望,高大的“五台山”已清晰在望,山上的“金頂寺”黃琉璃殿瓦,在秋日照射下,反射着閃閃金光。
五台山山勢綿延,佔地極廣,事實上一踏入五台山界,也就是來到了山西地面。
感覺上袁菊辰的心裏輕鬆多了。
潘家的未來親家翁洪大略,官居巡撫,兼掌兵符,在山西稱得上是頭一號的人物,官聲也很不錯,潘夫人對他的評語是:很夠交情。
每個人心裏想的都是,一進入山西,與洪家取上了聯繫,就算是“功德圓滿”。
傍晚時候。
馬車已進入五台山界。
瞧見了山界邊沿,那一塊高大的青石巨碑——“山西省界”,每個人心裏真的落下了一塊石頭。
這一路甚是荒涼,沿途所見民房都是低矮草舍,間或有一二大户置有莊院,土牆延伸,卻也為風沙所蝕,斑斑點點,望之瘡痍滿目,大不美觀。
這一帶農户以“棉”產為大宗。收割後的棉田,看上去一片荒蕪,山勢盤桓,無盡綿延,農民求生不易,也像其他各省山居農民一樣,開墾出片片梯田,種些雜糧、玉米。
袁菊辰跨轅而坐。車把式是個早已漢化的蒙古人,説着一口道地的本省官語,酸不拉吉的,聽起來很不是個味道。
他告訴袁菊辰説,這一路野獸極多,常有豹子潛伏道邊崖樹,忽然出現突襲行旅客商,被傷害的人着實不少,而且前面五台山下叢林中,更時有強人翦徑,是以他車座之前,特意地懸有一面長弓,無數鵰翎,更有像關公一樣的長杆大刀一口。
這人膀大腰圓,滿臉落腮鬍子,乍然一看,真個有張飛之勇,一路上大吹法螺,説他曾經有一次力敵十二小盜,大獲全勝,斬下了其中五個人頭,以之懸掛車轅,一路行走,再無一人敢來招惹,他這個“活關公”的外號就是這麼闖出來的。
問他的名字,才知他本人並不姓關,姓“包”,取了個漢人名字叫包勝。
一路上盡聽他一個人大肆吹説,又自誇他的箭法如何了得,説着説着即時興起,拿弓拾箭,“嗖”地發出一支,射中道邊石碑,“叮”地爆發出一點火星,包勝的豪興越加大發,一時縱聲狂笑,儼然唯我獨尊。
流星
笑聲未已。
一條飛索,自空而降,怪蛇樣地直向他頭頂套落,一下子套個結實。
於此同時,一根葉多莖粗的蒼蒼巨樹,“咔嚓”爆響聲裏,攔向眼前。
車行正速,怒馬如飛,事發突然,簡直無能自控,更何況“活關公”頸套飛索,自身不保。眼看着前奔怒馬,唏哩哩長嘯聲中,馬立前蹄向前,整個馬車轟然作勢,而後直掀而起。
果真如此,車上各人萬難倖免。
卻因為車轅上多了個袁菊辰,情形可就大為不同。
事發突然,顯然出乎袁氏意外,無如以他那般鎮定功力,當為“泰山崩於前而不潰”,越是情勢險惡,越見其臨事鎮定。
眼前之一瞬,可資證明。
飛索天降,怒馬人立的一霎,袁菊辰坐姿不移右手輕抄,抓住了“活關公”包勝項上長索,同時足下力頓,施展出“大力金剛頓”功力。
——雙足力頓之下,硬生生將幾已掀起的馬車壓落下來,“哐當”大響聲中,激飛起一天的塵土。
那一匹受驚人立而起的壯馬,卻也吃受不住,登時立地不動,也為之老實了。再看前方斷樹,相距不及一丈,堪稱絕險。一一隨着袁菊辰右手力抖之下,一條人影,直由道側飛崖墜落直下。這人自恃孔武有力,原打算把“活關公”包勝生生吊起,卻是沒有料到對方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如此了得。吊人不成,自己反受其害。
眼前這一摔,力道不輕。
“撲通”大響聲裏,登時一命嗚呼。
於此同時,“咻咻咻!”三條人影,分別由前道掠身而出,身法之輕巧,極是罕見。
一起即落,疾若飛鴻。
一經沾地,落地生根。
眼前擺了個“品”字形,將馬車正前方三面包抄,卻是不可輕視。
來者三人,二男一女。
各人一頂馬連波的寬檐大帽,襯着不同顏色的緊身衣靠,極是雄姿颯爽。
兩個男的,一老一壯,老者年在六旬,黝黑瘦高,濃眉細眼,嘴下留着一抹戲台上週倉似的鬍子,一身白色短打勁服,背插雙刀,神采間極是桀騖不馴。另外的一個卻是矮壯精實、禿着個光葫蘆似的腦袋,閃閃有光。
——這個人個頭兒雖是不高,手裏卻提着一雙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雙錘。曳着丈把來長的銀色鋼索,兩隻流星錘,同他那顆光禿腦袋瓜子一般,閃閃生光。
卻是居側而立的那個婦人,細長窈窕,剛健婀娜——髯邊插着一朵小小玫瑰,帽紗輕啓,顯示着一張稜角分明,極是刁鑽模樣的瘦削長臉。
她是使劍的。一口七星長劍反掄右腕,細長的三角眼,刀子似的鋭利,雖是個女人,看來較男人更要兇悍幾分。
二男一女的忽然現身激發着眼前的騰騰殺機,不用説,料是早經部署,卻是不曾料到。袁菊辰的臨場鎮定,挽狂濤於既倒,使得對方未能如預期的即時見功,自是怒發如揭。
“光棍一點就透,你就是那個姓袁的吧?”居中而站的乾巴老頭兒,駢着兩根手指頭,向袁菊辰指着:“好樣兒的……佩服、佩服。”
説時,這個瘦乾巴老頭兒一時嘿嘿有聲地笑了。
“小哥兒們,咱們講講斤兩,為人家的事,犯得着嗎?今天這碼子事,只要小兄弟你一點頭,我們絕不為難,只把車上的三個坤道給留下,你就走人。至於咱們之間的事……
哩哩……可以以後再説,要不然……”
説到這裏,這個濃眉細眼的瘦老頭子呲着一嘴被煙燻黑了的牙,冷森森地笑了。
“你的那兩手固然是高明,可是雙拳難敵四手,總不成還能以一敵三?”
“老三,給他閒磕牙幹什麼?”
説話的禿頭矮壯漢子,聲音宏亮地嚷着:“這小子連傷了我們哥兒們好幾個,哪能就這麼便宜,白白地讓他走了。”
話聲出口,手裏的一雙流星錘颼然作響地已掄了出去,卻不是往袁菊辰身上招呼,只是在空中掄着,嗖嗖作響地舞出了兩道銀光,光華過處,葉飛枝斷,其勢甚是驚人,卻無非虛作姿態而已。
這般陣仗,自是唬不住袁菊辰。
卻把那一位“活關公”包勝嚇了個不輕,張皇作勢地把擱置車上的那口官刀拿起。
這麼一來,正予敵人以可乘之機。
他這裏刀勢方舉,一點銀光,颼然作響地已劃空而至,不偏不倚正好迎着了他的官刀,“當”地一聲大響,火星四迸裏,包勝手裏的宮刀,已自脱手飛出,嘩啦啦砍倒了一片林木。
包勝“啊喲!”痛呼一聲,那一雙緊握官刀的手,虎口盡裂,滿是鮮血。
對方禿頂矮漢見狀由不住大聲猛笑不已。
“活關公”包勝直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道:“爺爺饒命!”
顧不得剛才誇下的海口,就要下跪。
兇婆娘
卻是——
包勝一條腿方自着地,已被身邊的袁菊辰抓住了背上衣裳。“有點骨頭!”袁菊辰説:“給我坐好了!”
活關公想不起來都不行,硬生生地被按坐在位子上,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直嚇得全身打顫,哪裏説得出一句話來。
禿頂漢子的流星錘猶自在天上舞着,配合他宏亮誇張的笑聲,更增無限氣勢,好幾次,這雙流星錘呼然作嘯地由袁菊辰頭上掠過,仍然也只是虛作姿態而已,並不曾真的貿然向對方身上招呼。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在天上盤旋,嗖嗖破空聲,連帶着龍飛蛇舞的兩脈銀光,確實給眼前增添了無比陰森氣勢。誰也料不到,這一雙流星什麼時候會忽然招呼到袁菊辰的身上.或是直襲向他身後的車廂——那裏面的三個女官,如何當受得了如此沉猛的一擊!
袁菊辰卻是那麼的沉着鎮定。
對於空中的一雙流星,他甚至於望也不望上一眼。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卻只是向正中那個乾瘦的老頭注視——一或許是下意識裏,這個人才值得他的一瞥。
“謝了!”
直到這時他才回答對方的話,那意思也就是拒絕了對方的一番好意。
“不用説,三位也是十三把刀裏的英雄好漢了?久仰之至。”
一面説,微微地拱了一下手。
那一口曾於萬險中屢建奇功、出奇制勝的長劍,就壓置在右腿之下,劍穗長垂,紋風不驚。這番鎮定功夫,看在對方三人眼裏,着實不敢對他心存輕視,以至於空中的一雙流星錘,始終也只是虛張聲勢,不敢有所異動。
老頭兒哼哼卿卿地笑了幾聲。
“何必逞能?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十三把刀,還能叫你一個人給挑了?”
“那就走着瞧吧!”
簡單地應了這麼一句,依然是沉着鎮定。
流星錘兀自在空中舞着,宛若奇光電閃,幻化着各種姿態。
老頭子圓瞪着兩隻眼:“這麼説,你是刻意要跟我們作對為敵了?”
“説錯了!”袁菊辰説:“是你們刻意要跟我作對為敵,不是我!”
瘦老頭愣一愣,陡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好!八仙過海,那就各顯神通吧。看看誰強?”
話聲出口,腳下一蹬,卻向側面閃了出去——空出來的那個位子,卻讓身邊的那個禿頭漢子補了空缺。
於此同時,矮漢子已飛出了他手裏的流星錘——“哧!”有如閃電一道,更似神龍擺尾,栲栲大小的一團銀光,直向袁菊辰當頭飛來。
早光袁菊辰的眼角就已經掃着他了。
——以他判斷,這一錘仍然是虛張聲勢。
果然,呼地疾風作響,這隻流星錘卻只是距離着他頭頂半尺上下,呼嘯着擦了過去。
卻在這一霎,一條人影,風掣電閃地已搶撲而前。
那是個極快的搶撲之勢。
隨着他落下來的一隻右腳輕點之下,整個身子已向袁菊辰身上飛擠過來。
來者正是那乾瘦的老頭。
一雙雪花長刀,配合着他急快的落身之勢,陡然劃出兩輪銀光,直向着袁菊辰兩肩劈來。
唏哩一聲。
長劍出鞘。
隨着袁菊辰撥動的右腕,“叮噹”兩聲,已把對方來犯一雙鋼刀,撥開左右。
非僅此也!
迤邐劍勢,璀璨出冷森森的一道銀虹,硬生生把瘦老人躥前的勢子給逼了下去。
袁菊辰身勢倒翻,大鷹展翅的一式開合卻已把身子落向車廂之上。
如此一來,便可兼及車廂。敵人想要向車內的三個女人出手,可就要費點事了。
袁菊辰的身法不謂不快,那一輪飛天流星,卻比他更快。
“哧!”銀光穿處,連帶着對方禿頂漢子的一聲喝叱,這一錘真有“飛星貫月”之勢,快到無以復加。
醖釀如此之久,禿頂漢子才自出手,觀其出勢,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袁菊辰“唰”地一個疾轉,對方流星錘卻是直奔前胸而來,強大的勁道,虎虎生風,倉猝間真個難以招架——但袁菊辰卻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
身隨劍轉——
長劍翻處,施展一手極其靈巧的劍招,劍花一揚,“唰啦”一聲.己觸及了對方流星錘的長長索鏈,忽悠悠——偌大的流星來勢,頓為之走了偏鋒,“呼”地由左側方擦身而過。
卻在這一霎,一聲尖叱道:“打!”
緊跟着“咔嚓”一響,一蓬飛針,眾蜂出巢,直向着袁菊辰全身襲到。
聲出、人起!
噗嚕嚕衣袂飛處,一條疾勁婀娜人影,已搶身車廂——正是對方三人陣營裏的那個娘兒們。
身落,劍出,七星長劍“嘶”地兜心就刺,帶着她的全身上下,有似狂風一陣,一古腦兒俱都向袁菊辰身上撲來。
好厲害的婆娘!
“細雨飛絲”
袁菊辰確實也夠沉着。
身勢輕轉,滴溜溜疾若旋風,已踏向車廂前首,同時間右手揮灑,發出了大片劍光,勢若狂濤,已將來犯的一蓬飛針,盡數擊落。
——便在這一霎,對方婦人凌厲的劍鋒,已自擦着身側滑了過去。
想是用力過猛,長軀婦人身子一個踉蹌,幾乎由車頂上栽了下來。她卻是滑溜得緊,一刺不中,身若飄風,已轉向篷車尾端。
擰身、錯步,霍地一個疾轉,身後一截長髮,馬尾也似地甩了起來,卻是舍劍不用,左腕突出,白森森一隻細手,凌空作勢一指。
“咔!”
啞簧響處,一蓬銀絲,再一次直向袁菊辰背後襲來。
另一面的禿頂漢子,更不示弱,這一霎,更是緊追不捨——一雙流星錘,忽悠悠泛出大片銀光,疾雷奔電般直向袁菊辰臉前擊來。
好厲害的聯手夾擊。
像是炊煙一縷,袁菊辰已拔身而起。
他那一雙分開的腳步,恰似漫步幽靈,極是巧妙地竟自落在飛來的一雙流星錘之上。
隨着他吐氣開聲的一聲喝叱,似虛又幻,浪子踢球似地,又把南瓜般大小一雙流星錘倒踢了回去。
“唰!”
宛若倒卷銀河,忽悠悠反向對方擊到。
力道疾猛,勢若排山。
禿頂漢子怎麼也料不到竟然會有此一手,直嚇得面無人色,猛地拋出了手上鎖鏈,欲待閃身,哪裏還來得及?
呼嘯聲中,銀河倒卷。
“砰!砰!”
一雙流星錘,已雙雙擊中他全身上下。
這般力道,自是可觀。
禿頂漢子“啊呀”一聲,整個身子被擊得倒躥了起來,大口鮮血,隨着他後仰的身勢,怒泉般狂噴而出,“撲通!”跌落出丈許開外,頓時命喪黃泉。
卻是——
袁菊辰低估了身後那個女人。
飛身凌空一瞬,他卻也沒有忘記身後的一蓬飛針,是以特意地把身子縱高一些,就勢揮掌,發出了大股勁道,即所謂的“劈空掌”力。
那個體態婀娜的細腰女人,頗似難當袁菊辰的反手一擊,整個身子向後直倒下去。
好柔軟的一式妙姿。
隨着她的嬌姿一轉,蜉蝣戲水般已飄身丈許開外。
袁菊辰卻是放她不過,起落間,有似輕風一陣,“呼”地直向她身後襲到。
足方落地一霎,彷彿才覺出左面足踝微微一麻,不禁心裏一驚。
原來細腰女人在十三把刀之中,系以“暗器”見長,有“千尾毒蜂”之稱。所發暗器細雨如絲,每一枚細若牛毛,為數千百,事先以細薄竹膜包卷,藏置彈筒,用時只需以小指微撥,即能發動機簧,猝然彈出,由於體積至為細小,肉眼極難辨認,一經着人,順血而行,進入心臟,便是死路一條。
袁菊辰吉人天相,這枚細小飛針,恰恰射中他左腳足踝關節之處,未曾順血而行,只不過微有酸楚,卻是無礙行動,心裏雖知不妙,卻也並不十分在意。
細腰女人連番兩次,發出“細雨飛絲”,都沒有傷着對方,早已心裏怯怯,更何況目睹同伴禿頂漢子的慘死,便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
眼前一霎,袁菊辰身如狂風,已自背後襲來,長劍抖處直刺向她的脊樑。
細腰女人“噯呀”一聲叫嚷,腳下一蹌,一交跌倒地上。
咕嚕!就地一轉,身子才自坐起,已被袁菊辰手上長劍比在前心之上。
這一劍,袁菊辰原已蓄勢待發,終是心存仁厚,俟到鋒利劍尖,已觸及對方肌體的一霎,霍地停住不動。
另一面,那個乾癟的瘦老頭兒,本已竄身而近,目睹着眼前的情景,突地一呆,驚叱道:“且慢!”
袁菊辰長劍微起,“喳”的一聲,已把細腰女人頭上草帽劈作兩片,如此一來,對方那張臉暴露無遺。
高顴、尖額、目露兇光,只看一眼,即知道是一個厲害險詐的女人。
“你……”這個女人明明嚇得臉無人色,卻仍是嘴硬:“殺就殺吧,幹嘛嚇唬人哪?
姑奶奶不吃……這一套!”
一嘴“唐山本地”的土話,雖然混着北京的腔韻,可是聽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個滋味。
袁菊辰真有殺死她的衝動,但殺害一個無能還手的女人,終非所願,若是就此白白放她逃開,卻也太便宜了她。
一時之間,頗是為難。
冷冷一笑,他怒視着對方這個女人道:“你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喲!”那女人白着他,撇着嘴説:“殺就殺吧,何必多問?!”
袁菊辰劍勢一舉,奇光暴射,直逼向她眼前,叱道:“説!”
細腰女人嚇得打了個閃,嘴裏猶自不肯服輸説:“幹嘛呀!姑奶奶是吃飯長大的,可不是叫人給嚇唬大的……”
話聲未了,隨着袁菊辰的右腕輕振,劍光閃處,直向着對方女人當頭罩落而下,後者“噯喲”地叫了一聲,踉蹌着一連後退了三步,才自站定,只覺着頭上涼颼颼的怪不是個味道,伸手一摸,清潔溜溜。成了個光葫蘆頭,一頭青絲,竟讓對方剃了個乾淨。
“哎喲……哎喲……要死了……”
一連串的“哎喲”聲裏,她竟嚎陶大哭起來。
哭了兩聲,自覺不妥,一個竄身跳了起來,待將揮劍與對方拼命的當兒,面前人影猝閃,已為自己方面的那個瘦老頭兒攔在眼前。
“算了吧,大妹子!”
鐵青着一張臉,雙刀成了“單”刀,另外一把,早在先時由篷車上摔下來時,丟得沒了影兒。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袁菊辰一連展示了這幾手絕活兒,眼下更是“手下留情”,再要不識趣,見機退身,可真是“耗子舔貓鼻樑骨”——“作死”了。
“足下好純的功夫,哥兒們認了,算是栽到家啦!”
拱了一下手,瘦老頭子那張臉像是給霜打了一樣的黃。
江湖武林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雙方設非是血海深仇大怨,一經交手,落敗的一方若是自承不敵,甘拜下風,勝者一方,即使心懷不忿,也不能斬盡殺絕。
眼前這個乾瘦老頭兒既是自承失敗,甘拜下風,袁菊辰便萬難再施以毒手。更何況他原本心存仁厚,一向出手,均留厚道,方才死的那位老兄,只怪他出手過重喪命在自家流星錘下,又怨得哪個?
號稱“千尾毒蜂”的那個細腰女人,好生生地失了一頭秀髮,變成了個光頭葫蘆,這口怨氣真是從何説起!一見同伴向對方認敗服輸,如何依得?頓時又叫又嚷地撒起了潑,呼天搶地地掄着七星長劍,説是要跟對方拼命。
瘦老頭自是不容她去送死,死拉活拉地把她給架到一旁。
“姓袁的,擱着你的吧——姑奶奶要不把你給大卸八塊,算是你養的!不把你小子蛋黃狗屎給搗出來,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好潑辣的女人!
聲音又脆又尖,這一嚷嚷,四山齊應。好説歹説,總算被同伴那個瘦老頭兒給架着走了。
迎駕
袁菊辰甚至於不再向他們多看一眼。
他的目光卻為另一起來人所吸引。
旌旗招展,塵土飛揚。
夕陽殘照裏,來人一行已蜿蜒奔馳而近,將土的頭盔、甲冑,在陽光渲染裏,一片璀璨,難道是地方上駐防的馬隊騎兵?
説來就來,還是真快。
俟到為首馬上戰士的“八音號角”響起,一行二十人的鮮豔馬隊,風馳電掣地已來到面前。
猝然而臨,突然而止,激盪起漫天黃塵,霧也似的在當前團團打轉,久久不散。
為首的一個武官,相貌堂堂,長眉細眼,猿背蜂腰。想是一路騎馬過久,臉上已見了汗漬,陡地舉手延臂,止住了馬隊的前進,卻把一雙眼睛逼視着面前的馬車。“這就是了!”
目光一轉,看向當面的袁菊辰,抱拳洪聲道:“借問一聲,可是潘老夫人的車駕?”
袁菊辰神色一喜,一心期盼的人終於到了。
“你們是……”
“在下侯亮,奉總兵大人手令,專程迎接潘夫人、小姐一行,原指望可以出城迎接,想不到夫人車駕如此之快,遲來一步,還請恕罪。”
説着滾鞍下馬,眼睛直看向馬車:“夫人呢?”
憑着袁菊辰的直覺觀察,來人一行應非匪類喬裝,只是為慎重計,他卻不敢稍有疏忽。
“總爺剛才説到奉有總兵大人的命令,不知可肯賜示一閲?”
姓侯的武官看他一眼,點頭道:“這個自然。”
回頭一聲招呼:“張得勝,把大人的手令拿來。”
張得勝應了一聲,滾鞍下馬,即由身邊抽出一截纏有綵帶的竹筒,打開來,內有一紙手令。
“大同鎮營官百户侯亮出關一行,各城口關隘准予放行,此令。”
雖是一紙手令,卻也蓋着顆“大同鎮總兵官”紅通通的大印。
袁菊辰看了一眼,雙手奉還。
侯亮嘿嘿一笑道:“怎麼樣?錯不了的。”
話聲才住,車門已打開來。
潔姑娘第一個下來,輕聲喚道:“袁大哥……沒錯兒,這個人我們認識……”
侯亮哈哈一笑説:“喲!這不是大小姐嗎?”
上前一步,大聲唱喏,行了個禮,問:“老夫人呢?”
潔姑娘指了一下座車,其時彩蓮已攙着潘夫人下了馬車。一路的車行顛簸,連驚帶嚇,潘夫人那張臉可就明顯變得十分憔悴,卻也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侯亮,你早來一步就好了……那些個要命的土匪……要不是袁先生……我們早就完了!”
侯亮忙上前行禮問安。自責道:“原打算出城去迎接您,來晚了,來晚了……潘大人的事,這裏也聽説了,唉……真是從何説起……”
這個侯亮原來是洪家的老人了,一向在洪府當差。水漲船高,如今補了個百户的小武官,算是洪家一個心腹當差。
潘、洪兩家,過去稱得上是通家之好,逢年過節,禮尚往來,洪大人總是打發侯亮奔走,故此認得。
提起了潘大人的不幸,夫人可就由不住觸動傷懷,少不得又落下淚來。
侯亮才發覺説錯了話,忙自打岔,用話遮過。
又道:“這一段山路,平素就聽説不大寧靜,卻是沒有料到竟敢向夫人下手,真真該死!”
説話時候,他手下的官兵已把道邊死人遠遠搭向一邊,一面用物什掩遮,回頭再發交地方。
羈旅
馬車繼續前進。
袁菊辰依然坐在前面車轅。
“活”關公成了“死”關公,一聲不吭地駕着車,經過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場交戰。
早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直到現在餘悸猶存,話也不敢多説一句。
侯百户在馬車邊,向潘夫人道:“回頭到了地方,先在靈邱好好休息兩天,一切小人自會安排,這就不用發愁了。”
潘家這個未過門的“親家翁”洪大略,官居山西巡撫,更掌有總兵官的兵符,原來駐防太原,後因朝廷議設“九邊”.易地大同,仍由洪大略兼領“總兵官”,只是多了個“監軍太監”。太原與大同距離遙遠。既有“鎮守中官”與“監軍太監”的遙相呼應,他也就變得輕鬆,除非萬不得已,他在太原穩如泰山,動也不會動一下。
潘夫人一行,承他路迎,毫無疑問是直奔太原了。
在馬車裏,潘夫人確是感觸深刻。
其時她心情寬慰,多日以來久懸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當下面現微笑地看向女兒説:“這就好了,我只當洪家那一邊不會來得這麼快,想不到他們早就預備下了……
等到了太原,住下來,給你們小兩口兒辦完了事,我也就放心了,總算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了。”
不知怎麼回事,潔姑娘最怕聽這件事,每一次都臊得她臉紅心跳一一她也知道,女兒家大了,這是兔不了的,她也曾仔細地去追憶,回想着這個未來的夫婿……想來想去,所得下的印象,依然極是朦朧,那麼淡淡的……不着邊際。
“洪親家這個人還真夠義氣,你父親生前也只交了這麼個朋友,要不是他,我們孃兒兩個可哪裏安身?唉!雪裏送炭呀……人只有在患難的時候,才能看出來好壞居心……”
説着説着,她眼角又淌出了熱淚。
馬車在平坦的官道上繼續前進,前後有官兵馬隊的護侍,情勢頓為改觀。
“娘……”潔姑娘終於把憋在心裏的話吐了出來:”我們真的就住到洪家去了?這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潘夫人怔了一怔。
“再怎麼説,我還沒過門兒,也不能就算是他們洪家的人……更何況,爹爹才過世,還有孝在身上,住過去總不大好吧!”
幾句話説得潘夫人熱淚汪汪,一個咕嚕打車座上坐起來:“你……”
緊緊抓着女兒的肩頭,“孩子……話是沒有説錯,可是如今的情形不同,你難道沒有看見?要是沒有人家袁先生,我們這兩條命還能活着?李老大人是怎麼關照來着?你都忘了……”
潔姑娘緩緩低下了頭,便不再吭聲。
可是她忍不住。
“住過去就住過去,可您得依我一個條件,要不然就拉倒!”
“你這孩子……”
“本來嘛,”潔姑娘説:“住過去是將就情勢沒有法子.可也是等爹的三年孝服滿了,才能嫁人……”
説到“嫁人”,她的臉又紅了,那一雙大眼睛,卻是光采鋭利,顯示着她的倔強,一點也不含糊。
“這……”夫人輕輕一嘆:“再説吧……三年也許太長了……不過……再説吧……”
潔姑娘見母親鬆了口,才回嗔作喜。
説話的當兒,馬車已慢了下來。
小丫環彩蓮探頭車窗,向外看了一眼,指着一間房子回頭説:“到了……是這個客棧吧?”
不是客棧,是驛站!
“雙靈驛”。
——顧名思義,當屬來往於“靈邱”、“廣靈”二縣之間的官式“驛”站了。
既有侯百户隨行打點,“雙靈驛”怎能不盡心招待。
後面的三間上房,一向也只有各府縣正堂才得享用,這時在侯亮的招呼之下,全數撥給了潘家使用。
雙靈驛的驛丞悉知是總兵大人的官親,哪裏敢怠慢?少不得殺雞宰鵝,極盡巴結之能事。在他細心的招待之下,潘氏母女在寧靜的後院上房,總算平安地度過了一夜,睡了個前所未有的好覺。
早飯時刻。
袁先生竟沒有來。
潘氏母女心中十分惦念,要彩蓮告請。有好多事還要向他討教,對於袁菊辰,她母女極是倚重,如今愈發是一刻也少他不得。
卻是沒有料到,彩蓮獨自回來,帶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袁先生“病”了。
毒
或許是夜裏受了風寒,還是中了暑?總之,頭重腳輕,渾身上下哪裏都不得勁兒,袁先生竟躺在牀上,起不來了。
聽説是夫人小姐來看他,慌不迭披衣坐起。
小丫環彩蓮好心地拿了個枕頭為他墊在背後,扶他坐好了,潘夫人、潔姑娘已雙雙步入。
“這就不敢當了……”
袁菊辰欠身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
潔姑娘忙自上前,攙住了他:“你坐好了……”
眼珠子一轉,嚇了一跳:“哎呀!臉這麼紅……別是燒得慌了吧?!”
手伸了一半,終究“男女授受不親”,不敢逾矩。怔了一怔,又收了回來。
潘夫人卻是落落大方地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不覺吃驚道:“燒得很厲害,這得找個大夫瞧瞧。”
潔姑娘轉身就去:“我找他們去!”
“用不着……”袁菊辰唉了一聲。
潔姑娘回過了身子:“為什麼?看樣子病得可不輕呢!”
潘夫人説:“我看是受了暑,又着了點涼,吃兩副藥就好了!”
“叫他們去請個大夫去!”
説着,潔姑娘又要轉身。
“姑娘不用了!”袁菊辰搖了一下頭:“這不是病,是……我自己知道怎麼治……
請不要擔心……”
潔姑娘揚了一下眉毛:“你自己會治?”
彩蓮笑道:“我都忘了,過去張管事的老説,袁先生開方子,比大夫開的還靈驗有用,袁先生本來就會給人看病嘛!”
潘夫人含笑點頭説:“真難得的!文武全才,既然這樣,你就快開方子,請他們派個人趕快抓藥去吧!”
袁菊辰瞧着她母女一臉關懷的樣,也就不再堅持,點頭答應,隨即由彩蓮留下侍候。
母女二人又囑咐問候了幾句,才自離開。
藥煎好了,濃濃的一碗。
彩蓮端過來,待要侍候袁菊辰服下。一面笑道:“這個藥可是真苦……我可是不敢喝!”
“你喝過了?”菊辰顯然一驚。
“沒有……只咂了一點點。”彩蓮説:“用舌頭咂了一下。”
袁菊辰才似放心地點了一下頭。
“這藥不是吃的。”
“不是吃的?那……”
“是搽的。”
袁菊辰看着她,點頭説:“你來得正好,請關上門,幫我一個小忙。”
彩蓮依言行事,卻是莫名其妙。
袁菊辰説:“剛才不便多説……我不是受了什麼寒暑,是……”
“怎麼……回事?”
“是為昨天那個兇惡的女人暗器所傷……傷了我的腳!”説時,他已揭開了被子,露出了受傷的左腳。
彩蓮可不懂什麼暗器不暗器的,卻是知道昨天攔路打劫之中,有個厲害的婆娘,可厲害啦,再看袁先生露出的一隻左腳,又紅又腫,不由嚇得差一點叫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不要怕,”菊辰説:“是毒!”
“毒?”
“昨天那個兇惡婆娘的暗器裏竟然喂有劇毒……”
才説到這裏,話聲一頓,剛要出聲喝問,房門開啓,潔姑娘已閃身進來,隨手又關上了房門。
“小姐……你也來了?”
潔姑娘衝着她擺擺手:“別大聲,娘知道又該害怕了!”
一面説,趨前而近,看見了袁菊辰那隻腫大的腳,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這……”
袁菊辰苦笑了一下説:“不要緊……放一點血也就好了!”
他隨即由枕下取出了一把匕首,另有一卷繩索,即行動手,將足踝以上部分,用繩索緊緊綁紮結實。
彩蓮瞧着害怕地道:“要幹什麼?”
袁菊辰用匕首指了一下門邊的銅盆:“麻煩你……為我接着”
彩蓮應了一聲,端過了盆子,放在菊辰腿邊,卻是心裏緊張害怕,一雙手簌簌打抖。
潔姑娘向着她哼一聲:“我來!”即把銅盆接過來,擱置袁菊辰腿下。
袁菊辰感激地點了一下頭,説:“那女人所發的毒藥暗器名叫‘細雨飛絲’,十分細小,細若牛毛,我盤算是傷在足踝關節之處,等一下煩請姑娘仔細瞧瞧,拿出來也就好了。”
潔姑娘點點頭説了聲好。
彩蓮即忙端了把椅子,讓小姐坐好。
袁菊辰抽刀出鞘,取刀待刺的一霎,再看潔姑娘,神情鎮定,表情從容。以她大家出身,自幼生長深閨,一路之上,歷經百險,難能不喪其志,這一霎面對白刃血污,更了無所懼,誠然極是難得。
潔姑娘已作好準備,見他久久持刀不下,不免仰頭看着他,微微一笑:“怎麼了?”
袁菊辰説:“姑娘還是暫時避一避的好……小心血髒了你的衣裳。”
潔姑娘搖搖頭:“不要緊……”
身子向後收了一收,雙手持盆依舊。
刀尖劃破足踝的一霎,淌出了大股的淤血。
潔姑娘閉了一下眼睛,隨即又睜開來,心裏確是有些不忍,卻能力持鎮定。
只見袁菊辰緩緩用手推動那一隻腫漲的腳,直到積存腳上的淤血全數流盡,顏色由黑色轉為鮮紅為止,他才停住了動作。
潔姑娘長長地吁了口氣説:“這就好了。”
話聲方頓,袁菊辰的刀尖,已自行劃開了足踝皮層,現出了森森白骨。
潔姑娘記住他先前的囑咐,立時俯下身子,就其剝露的骨節縫隙細細找尋,卻只見這一片骨色,白中泛烏,可知毒性之深。
袁菊辰哼了一聲:“姑娘可找着了?”
“還……沒……有……”
“不要急,慢慢地看……那針細得很……多半是夾在骨縫之中……”
話聲才頓,潔姑娘已驚喜喚道:“看見了……”
“在哪裏?”
隨着她指尖指處,即見一粒極為細小的黑點,緊緊嵌在骨節縫隙之間,袁菊辰幾經辨認,才看清楚了。
“不錯……就是它。”
“可怎麼拿出來呢?這麼小……”
潔姑娘試着想用指甲去挑。
“不可……”袁菊辰説:“小心毒!”
潔姑娘嚇了一跳,慌不迭收回了手。
袁菊辰身上有傷,卻也功力不減,即行將手上寒森森的一口短刃探向傷處,一旁站立的彩蓮,只以為他要用刀尖去挖,嚇得叫了一聲。
卻不知,袁菊辰功力內聚,早已灌注刀身,隨着刀身落處,“琤”的一聲細響,頭髮樣細小一枚小小鋼針,已自吸附刀身。
各人趨前細細觀看,只見那黑色的細小鋼針,蜉蝣似地在刀身蠕蠕而動,怎麼也不會想到,如此樣的細小傢伙,竟然有這般毒性,若是順血而行,任它流向心臟要害,焉得還有命在?
隨後潔姑娘與彩蓮親自動手,在袁菊辰的關照之下,把那一碗濃濃藥汁,遍塗傷處,再用乾淨白布包紮妥當,事情雖是簡單,卻是瑣碎,一切就緒,已是晌午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