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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雖然大夫再三保證說弱柳的身子沒有問題,但見她臉色是夠好看了,骨頭上的肉卻沒多幾兩,穿上衣服或許看不出來,可晚上一抱起來就知道她大概有幾斤幾兩了。於是,慕容勿離決定往後除非他不在府裡,否則他都要親自盯住她用餐,能多給她補一點就多給她補一點。

    “你要多吃點,這般瘦怎養孩子呢?”都四個月了,她的肚子卻未見半點動靜,別說隆起了,連痘子都未見半顆,自抹胸望進去依舊是發育不良的胸部,這樣如何餵乳?

    “弱柳已經吃好多好多了,真的!”好似在證明自己的話似的,她拍拍自己鼓漲的胃。肚子沒凸胃倒凸了。“弱柳現在一天吃的足夠以前吃上一年呢!”

    “一年?”慕容勿離僵了僵。“倘若那些狗兒不再分你肉吃,那不就……”

    “不對、不對,弱柳說的是加上狗兒分給弱柳吃的。”

    慕容勿離輕抽了口氣,“天哪!而你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不可思議地低喃,並憐惜地為她輕拭唇角的油漬。“真是奇蹟!”

    “可是大夫說我現在的情況比姊姊還要好啊!”

    就是這點令人哭笑不得,明明弱柳看上去就該虛弱些,可大夫卻說養尊處優的黛菊身體不堪懷孕的負荷,故而情況反倒不樂觀;至於弱柳的身子原先或許是比較差些,但經過細心調養後,瞧著雖瘦了點兒,底子裡卻愈來愈健壯了。

    或許真如大夫所形容那股,雜草堅韌堪得起風吹雨打,頁悉心照拂的鮮花可能一陣風來就凋零了。

    “現下你的情況是還不錯,但只是你,你要替孩子多吃點,孩於才能長大呀!”

    弱柳往下瞄一眼自己的肚子。“說得也是,大夫說因為是頭胎,所以現下是不一定看得出來,但應該可以摸得出來,可我怎麼摸都摸不到什麼呢!”話說回來,摸什麼呢?

    “這就是了,所以你要多吃點,而且廚房煮的不都是你喜歡的菜餚嗎?”說著,他又夾了一塊她愛吃的海參放進她碗裡。

    “是沒錯,不過……”蓋赧的眼神匆地朝他那兒瞟了一下,弱柳輕輕道:“其實弱柳中饋也很不錯的喲!只是沒機會表現而已。”

    “哦~~你也會煮嗎?”慕容勿離自己也夾了一顆蝦球吃下。

    “是啊!弱柳也很想煮給將軍嚐嚐呢!倘若將軍喜歡,弱柳也可以常常下廚的。”

    “你不怕累嗎?”

    “怎會累?”弱柳拚命搖頭。“瞧,弱柳做了一件袍子給將軍,將軍只要有空就穿,弱柳見了好開心,忍不住就多做幾件,心裡歡喜,做起來怎會累?同樣,倘若將軍喜歡,下廚伺候將軍怎會累呢?”

    慕容勿離笑了。“怎麼?你不喜歡被人伺候,反倒喜歡伺候人?”

    弱柳想了想。“或許是這樣吧!記得八歲那年爹替弱柳定了親,而且對象同是名門世家,可弱柳當時就想,弱柳寧願是嫁給普通小民。譬如將軍種田、弱柳種菜,晚上將軍看書、弱柳作女紅,順便聊聊一天的家常,這樣不是很愜意嗎?即使粗茶淡飯也勝過山珍海味,稻草茅屋也好過華屋麗廈,弱柳喜歡這種生活。”

    眸中驟地閃出一道異采,“原來你喜歡那種生活嗎?”慕容勿離低喃。

    “因為那種生活單純啊!弱柳想……”弱柳螓首略垂。“想我娘原是爹唯一的妻,不料恩恩愛愛過了幾年以後,因為娘身子弱,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爹就以家產無人承繼為由再娶妾室,娘見妾室都生下一兒一女了,那崔家還有她立足之地嗎?於是,在大夫的反對之下硬是產下弱柳,沒想到弱柳並非她期望中的兒子,她也因難產而去世,結果她什麼也沒撈著,這又何苦呢?”

    弱柳投給他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這是奶孃告訴弱柳的。”然後輕輕嘆息著又說:“不過,其實姨娘也是很可憐的,她辛辛苦苦為爹生下兒子,又不辭辛勞地幫爹打理生意,還得操持內務,圖的不就是爹能對她另眼相看。可沒想到直至爹去世為止,爹就是不肯扶她為正室,所以弱柳想她會討厭弱柳也是不由自主的吧!還有婆婆……”她忽地瑟縮了下,情不自禁地吞下一口畏懼的唾沫,

    “婆婆死守著名門世族的頭銜,堅持要把家聲傳續下去,可是老天在一夕之間就斷了她的指望,寡婦死了兒子是最悲哀的,她的絕望怨恨弱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會拿弱柳出氣更不奇怪。只是有時候弱柳心裡也會懷疑,說不定盧家獨子真是被弱柳給剋死的,所以老天爺才會那樣懲罰弱柳吧?”

    她並沒有刻意要求憐憫,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但她的神情語氣卻不經意地流露出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悲哀與愁苦,是那樣無奈又不得不認命,淡淡的,卻又如此深刻,再次撩起三個多月前那種心酸的悸動在慕容勿離胸口波濤翻湧,不再只是若有似無的揪心,而是比上回更清晰、更強烈,也更教人震撼的悸動。

    “別胡說,弱柳,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在心撼之下,慕容勿離更是難忍憐惜之情了。“所以那是那個孩子的命,沒人需要為那種事受到任何懲罰的。”

    “是嗎?”弱柳很認真的考慮一下他的說法。“也許是吧!可無論如何,弱柳只願有個單純的生活,不必爭什麼,也不用搶什麼,不必顧慮虛名,也毋須計較世俗的利益得失,即使清苦又如何?和樂不就足夠了?”

    慕容勿離目光深邃,定定地注視她良久。

    他曾經多次自問:這個瘦伶伶的小女人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可姿色也僅有三、四分,既沒有瑞荷那般豔麗,也沒有黛菊的高貴端莊,更沒有“她”的知書能言才華橫溢,不多不少她只是個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型女人,但她就是能教他心生不捨,教他不由自主地憐惜。

    為什麼?

    是因為他未曾見過境遇如她這般悲慘的女人,所以他不過是可憐她嗎?

    但此刻,他已經很清楚這個答案是不正確的,因為,此際在他心頭洶湧的感覺並非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與多年前他曾對某個女人付出的感情是相類似的,可是卻又完全不一樣,所以他雖然不是同情她,可也不是愛上她。

    那是什麼呢?

    這股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逐漸凝聚、加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或許……”慕容勿離慢條斯理地垂眸盯住自己的手,輕輕地說:“晚膳你願意為我做幾樣拿手菜,倘若你不累的話?”

    雙目一亮,“真的嗎?”弱柳驚喜地大呼,忘形地掐住慕容勿離的手臂。“將軍真想嚐嚐弱柳做的菜嗎?”

    “當然是真的,倘若不會累著你的話,我的確是想嚐嚐。”

    “那……那……如果將軍覺得弱柳的手藝還不差的話,可不可以……”期待的光芒閃閃發亮,弱柳雙眸緊緊抓住慕容勿離不放。“以後都讓;弱柳做菜給將軍吃?”

    “你這麼想伺候我?”

    重重地點了一下螓首,“想,弱柳好想喔!弱柳希望將軍穿的衣服,還有吃的菜都是弱柳做的。而且……”弱柳赧紅著臉摸住小腹。“原是不得已才懷下將軍的孩子,但現在,弱柳是真的好想好想替將軍生兒育女,將軍喜歡幾個弱柳就生幾個,只要將軍開心,弱柳多辛苦都不怕!”

    眼神怪異,慕容勿離再一次凝視她好半晌後,才抬手輕撫她柔皙嫩紅的嬌靨。“我可不想把你當豬。好吧!如果你真喜歡的話,今兒晚上……”話聲匆斷,慕容勿離的視線突往門口移去。“不,明天吧!明天才不會有閒雜人等來攪局。”

    “呃?”弱柳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啊——惠師弟!”

    每回聽弱柳換他惠師弟,惠少漁就想哭,也不想想她足足小上他八歲耶!居然叫得這麼順口,真教人不甘心哪!

    “弱柳夫人,九師兄。”他扯出一臉假笑。

    “你回來幹什麼?”

    慕容勿離聲調平平板板的,熟識的人一聽就知道該小心了,可惠少漁卻還是咧著一嘴白牙嬉皮笑臉。

    “溜個腿歇歇嘛!”

    “歇什麼歇?”慕容勿離更是沒好氣。“三位將軍每人每月輪值十天,十天一滿就可以歇個夠,沒事給我蹺什麼班!”

    “那你呢?”惠少漁抗議似地反問。“九師兄你就光每天到北衙去繞一圈,逛花園都沒那麼輕鬆,為什麼你就不用輪值?”

    慕容勿離冷哼。“等你也升到大將軍時再來問我。”

    窒了窒,惠少漁更不滿地咕噥,“暴君!”

    慕容勿離無奈地搖搖頭。“說吧!到底是什麼事?”鬥嘴歸鬥嘴,他知道惠少漁絕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崗位,必定有令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惠少漁兩眼無辜地眨了幾下。“宮女來傳話,說是皇甫德儀要見九師兄你。”

    “請宮女轉告娘娘說男人不方便進後宮。”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再來!”

    惠少漁兩肩一聳。“再來麻煩就大條啦!咱們那位統軍大人醉酒裝瘋跑來軍營裡獵兔子,結果一箭射死了呂將軍的寶貝兒子。”

    兩眼一寒,“什麼?!”慕容勿離面容鬱怒地拍桌而起。旋即發現不對,轉眼一瞧,身邊的人兒已芳蹤杏然,同時,從桌案底下驀而傳來一陣語音不明的求饒聲。

    “……對……敢……錯……饒……天……”

    惠少漁知道自己應該要忍耐,否則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忍,連一刻也沒辦法忍。

    “老天爺,”他失聲爆笑地指住桌案底下。“弱柳夫人怎麼……怎麼還是那麼喜歡跑到桌子底下捉老鼠呀?她怎麼看也不像貓,瘦小得倒像猴子……哇~~救命啊!”還沒說完,人便抱頭鼠竄逃出去了,恰好躲過一道犀利的掌風。

    弱柳夫人實在應該改名叫貓夫人!

    而他應該改名叫鼠師弟!

    WWWWWWWWWWWW

    自成為慕容勿離的妾室之後,弱柳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出將軍府,甚至迎風軒一步了,因為只有這裡頭是最安全的。可是過年後不久,她就開始常常跟著慕容勿離走出迎風軒了。

    起初,他們是去看那條慕容勿離半夜要來的狗兒,不久,她就想去偷瞧瞧來拜訪慕容勿離的朋友長得啥德行,去偷看看慕容勿離對部下發威又是什麼樣子,去偷聽聽慕容無離與仇總管究竟在討論什麼為什麼老是討論那麼久,甚至跑到廚房去偷點心吃……

    不過這都要有慕容勿離陪著,直到無雙進府來服侍她,她才脫離緊跟在慕容勿離身邊的習慣。

    這日,她又去和府裡的那些狗兒玩了一上午,將近中午時,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狗舍,不情不願地讓無雙抓去用午膳,可是在中途,她們卻被菊紅給擋了下來。

    “弱柳夫人,我們夫人請您過去聊聊。”

    “姊姊?”弱柳求助的目光立刻往無雙那兒送過去。“無雙?”

    無雙安撫地握住她的手。“可以,不過不能太久,因為弱柳夫人要用午膳了。”

    菊紅沒說話,只是掉頭在前領她們走。她寧願去惹火將軍也不願去挑釁無雙,所以她的責任只是把人帶到,其他都不關她的事。

    黛菊依然高臥床上,一見到弱柳,視線就先在她的肚子上繞了一圈,然後才回到弱柳臉上,並拍拍床邊示意弱柳坐下。

    “弱柳,你好久沒來看姊姊了呢!”

    弱柳怯怯地顫起一絲笑容。“對……對不起,姊姊,弱柳……弱柳……”

    “黛菊夫人可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們夫人。”無雙突然面無表情地插進來。

    黛菊美眸輕輕一眯。“你……就是無雙。”

    無雙毫不畏懼地與黛菊四目相對。“是無雙。”

    黛菊冷冷一哼。“你很不懂規矩。”

    無雙傲然揚起下巴。“無雙的責任只在弱柳夫人,其他都不需要懂得。”

    “是嗎?”黛菊冷笑。“誰給你這種權利的?仇總管?”

    “不,是將軍大人,所以麻煩黛菊夫人若有任何問題的話先找將軍去,別來欺負我們夫人。”

    “誰說我欺負弱柳了?”

    “沒有,因為我不會允許。”

    “你膽子很大嘛!不怕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府去?”

    “抱歉得很,黛菊夫人,你沒有權利趕無雙,只有將軍大人可以趕無雙走!”

    黛菊終於明白菊紅為什麼會那麼怕這個丫頭了,因為,無雙不只聰明強悍機智又傲慢,還有將軍做後臺,而且非常懂得如何淋漓盡致地善用這一點優勢。這種人不能跟她硬碰硬,只能用迂迴手段去反過來利用她。

    於是,黛菊立刻把臉色放緩,聲音也控制得非常溫和,溫和得有點莫名其妙。“無雙,我只是想跟弱柳聊聊而已,我們都是將軍的妾室,溝通一下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卻這樣硬插在中間……無雙,你不會是想妨礙我們姊妹之間的感情吧?將軍會不高興的喲!”

    “只能一會兒,因為我們夫人要用午膳了。”無雙一點兒也不上當。

    “她可以在我這兒用啊!”

    “不行,將軍大人說過,弱柳夫人的膳食都由無雙負責,而無雙覺得黛菊夫人你這兒的午膳不適合我們夫人。”

    話說得很不客氣,她又是個丫頭,而且完全不上當,只這樣兩句,黛菊已經有點忍受不住了。

    “好,那你先出去,我要跟弱柳談一些私己話。”

    “這更不可以,將軍吩咐過,只要一出迎風軒,無雙就得寸步不離地緊跟住夫人。”

    “那我跟弱柳談話,你就不要插嘴!”黛菊的口氣又開始上火了。

    “抱歉,黛菊夫人,若是我們夫人答不上來,無雙當然要替她回答。而且……”

    “什麼?”

    始終面無表情的無雙突然咧出一朵燦爛無比的笑容。“黛菊夫人和我們夫人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無雙都要背起來向將軍報告,包括你我之間的對話,這是將軍的交代。”

    “你……”黛菊的臉色刷一下難看到極點。“算了,你們走吧!我已經沒有心情了!”

    “沒有問題。”無雙毫不遲疑地拉住弱柳就走,連禮貌性的告辭都省略了。

    她們一出去,黛菊就在床沿邊兒上憤怒地捶了一下。“好個刁鑽無禮的丫頭!”

    “菊紅早說過了,”菊紅小心翼翼地道。“無雙很強悍的。”

    黛菊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好歹我也是將軍的妾夫人,怎麼樣我都壓在她頭上!”

    “但是,夫人,她有將軍做後臺呀!”

    黛菊窒了窒。“那……那我就從將軍那兒下手,我要先把那個丫頭趕出府去,看是她厲害還是我厲害!”

    同一時刻,在往迎風軒的途中,弱柳正以崇拜的眼光向無雙膜拜。

    “無雙,你真的好厲害喔!”

    無雙則若有所思地朝菊香苑方向瞥去一眼。

    “以後還有更厲害的呢!”

    CCCCCCCCCCCCC

    午睡剛醒來,弱柳就覺得背後似乎有股溫暖又熟悉的氣息,她立刻驚喜地回過身去。

    “將軍,你回來了!”原本只是他不在身邊,晚上她就睡不著而已,可不知道何時開始,只要他一出府門,她的心裡就開始掛著他,直到他回來再讓她見著,每一次她都覺得是一種驚喜,差點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他。

    慕容勿離搭了一條凳子在胡床邊看書,見她醒來,馬上替她披上袍子,弱柳喜悅地道了一聲謝。

    “怎麼在這兒看書呢?將軍。”他不都在書房裡看書的嗎?

    “聽無雙說,今兒個你們去過黛菊那裡?”慕容勿離不答反問。

    啊!原來將軍在擔心她。

    “姊姊想和弱柳聊聊嘛!”弱柳覺得好感動。“將軍是不是很久沒去看過姊姊了呢?”

    “有啊!我三五日就去看一回,昨兒才剛去呢!”慕容勿離說著一邊替她穿上繡履,再扶她下床。“不過她一直躺在床上,臉色又不是很好,所以我都很快就走了,免得打擾她休養。”

    “原來是這樣……”弱柳突然握住慕容勿離的手,握得很用力。“將軍,我們去看姊姊,陪姊姊聊聊好不好?我想她一定很寂寞的。”

    “寂寞?”慕容勿離白眼一翻。“你知道她那兒有多少婢女嗎?六個,除了伺候她之外,她們什麼都不必做,黛菊怎可能寂寞呢?”

    “那不一樣啊!將軍,她們不是你呀!”

    慕容勿離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你希望我去陪她?”

    “對嘛!我們一起去陪她嘛!”

    “我們一起?”古怪神情消失了,慕容勿離哭笑不得地直搖頭。她難道不知道黛菊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和他在一起嗎?

    “對啊!將軍,去嘛,去嘛,我們去嘛!”好像小孩子撒嬌似的,她抓著他的手搖來搖去。“弱梆記得奶孃說過,姨娘生了大哥之後,爹爹就很少去看娘了,所以娘好寂寞好寂寞,弱柳不想姊姊也那樣嘛!”

    慕容勿離深深凝視她片刻。

    “要是黛菊也能跟你一樣想就好了。”他嘆息地柔撫她烏順的青絲。

    “去啦、去啦!”弱柳不搖了,她開始用扯的。“好不好嘛?去啦!”

    她當她在牽鉤(拔河)嗎?

    “好好好,去去去,別拉了,再拉袖子就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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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說慕容勿離又來看她了,黛菊驚喜得險些兩步跳下床,可下一刻,菊紅再添一句話,她的臉瞬間又垮成八十歲的老婆婆了。

    “不但將軍來了,弱柳夫人也來了。”

    她來幹什麼?黛菊又氣又怒,可是在慕容勿離面前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還得扯歪了嘴表示特別開心。

    “將軍。妹妹,你們能一起來看黛菊,黛菊真的很開心呀!”

    騙鬼!

    慕容勿離暗自冷笑著俯下腦袋去聽弱柳耳語。

    “將軍,您瞧,姊姊很開心吧?喏!待會兒弱柳不說話,將軍要多和姊姊聊聊,這樣姊姊一定會更開心的!”

    唉!她想得太美了。

    慕容勿離無奈地在床邊凳子上坐下,弱柳就站在他身後,一副打死不開口的表情。

    “黛菊,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大夫究竟是怎麼說的?”

    黛菊靜默兩秒,然後很不情願地說:“大夫說黛菊必須臥床直到生產,否則……”

    “-?”弱柳錯愕的驚呼,瞬間忘了打死不開口的決定。“菊紅不是說滿四個月即可嗎?”

    慕容勿離反倒若無其事。“那你就好好休養吧!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仇總管。”先前大夫就暗示過他,黛菊這一胎依舊很不穩定。

    聞言,黛菊眼底狡詐光芒忽地一閃,立即朝佇在門口的無雙投去陰森森的一瞥。“什麼都可以嗎,將軍?”現在就來看看是那刁鑽的丫頭厲害這是她厲害吧!

    慕容勿離也朝無雙看了一下。“你想特別要求什麼嗎?”

    “將軍,大夫說黛菊需要有人好好服侍著,可是黛菊這些丫頭們實在很不中用,所以,將軍,可以把無雙給黛菊嗎?如果有她伺候在黛菊身邊的話,黛菊一定能平安產下孩子的。”千不顧,萬不顧,為了孩子,將軍總該多顧著她一點吧?

    沒想到慕容勿離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不行!”而且語氣毫無轉圜餘地。

    咦?“可是,將軍,黛菊的……”孩子不重要了嗎?

    “弱柳需要無雙服侍,至於你,我會另外找個丫頭給你。”

    又是弱柳!“黛菊只想要無雙!”

    “弱柳身邊只無雙一個,你要了過來,她怎麼辦?”

    “這……”黛菊窒了下,見慕容勿離神情堅決,依照以往的經驗,他好像是不太可能轉彎了。瞳眸輕輕一轉,她突然拉下臉,轉面向弱柳發出哀求的目光。“讓妹妹從我這兒挑一個過去?”現在丟臉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能吃定弱柳就行了。

    弱柳見狀心一軟,正想說話,慕容勿離便搶著開口了。

    “如果我要你這邊的丫頭,還需要從外面找來無雙給弱柳嗎?”

    “將軍……”黛菊還待努力。

    “不用再說了,”慕容勿離的語氣已經出現不悅的徵兆了。“我會另外找個丫鬟給你,無雙是不會給你的!”

    “將軍,這樣不公平,”眼見事情毫無希望,黛菊不覺脫口說出最不該說的話來。“您只為妹妹著想,卻沒有替黛菊想一下,黛菊的身子狀況比妹妹差呀!所以將軍應該把無雙……”

    “住口!”慕容勿離冷然怒喝,一手還不忘先抓住弱柳,免得她又被嚇跑了——她的確是差點被嚇跑了。“弱柳不想跟你爭,你卻老是想著跟她爭,你能怪我為她著想多些嗎?倘若我不讓無雙護著她,她早就被你整死了!”

    眼見慕容勿離發火了,黛菊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並開始後悔,神情不禁流露出悲慼的哀怨之色。“將軍,黛菊……”為什麼?為什麼對她這樣無情?她肚子裡也有他的骨肉呀!

    “夠了,我不想再多說了,你好好休養,有空我再來看你!”

    語畢,他便憤然抓著弱柳離開了。一路,弱柳由著尚在火頭上的慕容勿離抓著踉蹌跑,無雙見狀,毫不客氣地從中間喀嚓一下斬斷。

    “將軍大人、夫人跑不得!”

    慕容勿離這才停下腳步來,再次牽超弱柳的手慢慢走。

    走了好大一段距離後,弱柳才敢怯怯地試探,“將軍,您……您在生氣嗎?”

    “對。”慕容勿離重重地說,立刻聽到她噎了一聲。“可是不是對你。”一說完,他馬上又聽到她鬆了一大口氣的聲音。

    “那……為什麼要對姊姊生氣呢?她現下一定很傷心,將軍為什麼不能順著她一點兒呢?”

    慕容勿離再次停下腳步,轉身過來沒好氣地問:“即使她不要你在我身邊?”

    弱柳呆了呆。“姊姊……不喜歡弱柳嗎?”

    “對。”他想知道她會退到何種地步?自動退讓嗎?還是開始反抗?

    “啊……”弱柳低下頭去想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好吧!那弱柳以後會躲著姊姊,不要讓姊姊看了弱柳生氣就是。”她這算什麼?

    慕容勿離沒力地大嘆一聲。“無雙!”

    “將軍大人?”

    “拜託,照顧夫人之餘,也教她點什麼吧!”

    “夫人學得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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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執掌宿衛警備宮城的禁軍確實是比帶兵打仗輕鬆多了,可也不是每天閒閒沒事就可以騙到薪俸。因為是直屬於皇上的私人軍隊,故而除警備宮城之外還得負責一些拉拉雜雜的閒事,譬如大朝會時需周衛階陛,巡幸時則夾馳道為內仗,還有宮內一些特殊活動等等,因此,慕容勿離三不五時就會待在北衙兩、三天不能回府……

    “將軍三天沒回來了呢!”弱柳很沒精神地坐在小湖邊,無聊地把一顆顆小石子往水裡頭扔。“不知道將軍究竟在忙些什麼呢?”

    “吐蕃求和遣使來京,將軍當然得留在宮城裡。”

    無雙遞給她一碟小餅,她搖搖頭。

    “那為什麼這麼久?”

    “他們在比賽擊球(馬球)啊!”

    弱柳愣了愣。“-?”

    “因為當今皇上很喜愛擊球啊!而吐蕃人也精於這一套,所以每回吐蕃派人來,宮中就會舉行擊球比賽羅!”

    “原來在比賽擊球啊!”弱柳更沒力了。“那將軍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來了,可是……弱柳好想他喔!”

    無雙笑了。“夫人怎不看書了?”她總覺得夫人好像她妹妹一樣,所以她對夫人管得兇,可也疼惜得緊。

    “不好看。”更正確的說法是,不管她再怎麼認真,都看不太懂那些詩詞歌賦文章。

    “夫人,將軍書房裡有些傳奇記事的書籍滿有趣的,你不知道嗎?”

    “咦?有嗎?”對無雙,弱柳不僅是敬畏、崇拜,更佩服,因為無雙不象一般的婢女,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雖然不精,可也都有五、六分以上的程度,而弱柳自己卻連字都有好多不認得,所以,弱柳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會去請教她。

    “有,夫人想看的話,無雙帶你去找,好像書房裡左面那整櫃子都是喔!”

    “好啊!我們去看看。”

    翌日傍晚,無雙正待去準備晚膳,卻被弱柳一把拖了回去。

    “等等,無雙,你先解釋一下這個給弱柳聽好嗎?”說著,弱柳把兩本薄薄的冊子放進無雙手裡。

    無雙有點訝異,過往夫人都只是問字問句子,可不曾要她解釋整本書,因為,沒哪本書能引起夫人這般大的興趣。“唔~~我瞧瞧,這個是……”她先拿起上面一本,“《遊仙窟》?”再看向另一本。“《搜神記》?”

    “嗯!《搜神記》你只要解釋這一篇就好了。”弱柳替她翻開某頁。

    “紫玉?”

    “對,你解釋給弱柳聽好嗎?弱柳看了好幾回,總是有些不明白呢!”

    無雙的視線自書上徐徐移至弱柳臉上,神情微妙。“夫人特別想了解這兩篇故事?為什麼?”

    雙頰俏俏赧紅了,“你……你不要問嘛!就解釋給弱柳聽不行嗎?”弱柳略顯扭捏地嬌嗔道。

    無雙笑了。“好好好,無雙就解釋給夫人聽吧!”

    兩篇故事都不長,紫玉篇甚至只有寥寥數行而已,但它們有個共同的特徵——關乎男女情愛,一篇是一夜情,另一篇卻是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故事說完後,弱柳沉思片刻,才輕輕問:“紫玉為何要死?”

    “因為她喜歡韓重,她的父親吳王卻不允。”

    “那位隴公子會如此傷心,也是因為他喜歡十娘,卻不得不分開嗎?”

    “沒錯,互相喜歡的男女都喜歡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愈是喜歡愈是分不開,一分開就難過又思念得緊。”

    思念嗎?

    那麼只要將軍一出府,她心頭就掛著他,尤其每回將軍好幾天沒回府,她更是想著他,念著他,惦得心頭髮痛,而且,夜晚裡沒他抱著她也總是睡不著,是不是因為她也喜歡他呢?

    “那為什麼紫玉要死,韓重卻不死,隴公子也不死,十娘也沒有死呢?”

    “因為喜歡的深淺不同啊!而且男人總是比女人堅強些,所以男人忍受得住那種痛苦,而女人往往就忍受不住了。”

    這樣啊……那她喜歡將軍又是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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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慕容勿離終於回來了,而且看得出他是特意趕回來的,因為他回來時夜已深了。當他進到寢室裡來時,弱柳尚未就寢,正望著窗外出神,腦海裡淨是那兩個有開於“喜歡”的問題,聽見開門聲便無意識地回過螓首看去……

    過去倘若那麼多天沒見,弱柳肯定會在又見到慕容勿離之際開心地迎過去,可是不曉得為什麼,這回一眼瞧見慕容勿離,她不但沒有驚喜地迎向前,甚至還窒息似的抽了口氣,嬌顏瞬間就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慕容勿離見了不僅意外,而且擔心,他立刻兩大步過去輕觸她的額頭。

    “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風寒了嗎?”

    “沒……沒啊!”弱柳忙閃身避開他的手,因為他的觸摸令她心跳加快。“弱柳是熱、很熱!”這樣不算欺騙吧?她是真的很熱,而且愈來愈熱……天!她是怎麼了?

    慕容勿離也發現不對了,他忙要扶住她,沒想到她卻低呼一聲逃開老遠,捂著胸口臉更紅,而且連瞄他一眼都不敢。

    摸著臉,臉是燙的;捂住胸,心跳比奔馬更急劇,他只不過看她一眼、摸她一下,她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麼?

    她不是已經不再怕他了嗎?她不是很喜歡他的碰觸嗎?她不是最喜歡窩在他懷裡的嗎?他們不是睡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嗎?她不是……好久沒見到他,好想他好想他的嗎?

    那她這會兒為什麼又突然緊張起來,甚至避開他了呢?

    啊——糟了,剛剛她那樣火燒屁股似的逃開,將軍一定很不高興吧?

    滿心忐忑,弱柳忙偷眼覷嚮慕容勿離那邊,卻發現他不但沒有生氣,而且正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見她看他,立刻退開到角落去坐下。

    “弱柳。”

    弱柳勉強擠出笑容。“將……將軍?”

    “告訴我,你這幾天和誰談過什麼話了?”之前她還好好的,那就是這幾天的問題羅?

    弱柳愣了一下。“這幾天?”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沒啊!弱柳就只是和無雙在一起呀!”令人困惑的問題教她一時忘了緊張。

    “無雙?”她應該不會胡亂說什麼才對呀!“那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嗎?”

    更困惑了。“也沒啊!只不過無雙說了將軍在與吐蕃人比賽擊球,所以才會好幾天沒回來,還有……還有今兒個晚膳前,弱柳請她解釋了兩本書而已。”若說是談了比較多話,只有那時候吧?

    “解釋兩本書?”慕容勿離有點愕然。“哪兩本?”不會是書的問題吧?

    “呃~~就……《遊仙窟》和……”

    “《遊仙窟》?”才聽到一本,慕容勿離唇角立刻愉悅地勾了起來。“原來如此。”他驀地起身大步走過來,在她尚未來得及避開之前就攫住她擁入懷中,並在她耳際呼著熱氣低低呢喃,“解羅裙,脫紅衫,去綠襪,花容滿目,香風裂鼻。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刷一下,剛剛才褪下的紅潮立刻又回到弱柳臉上。“將……將軍,您……您怎麼……”

    “插手紅-,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拍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慕容勿離繼續呢喃,一邊將嬌不自勝的弱柳橫抱在懷裡往床榻走去。“少時眼華耳熱,脈脹筋舒。始知難逢難見,可貴可重。俄頃中間,數回相接……”幾天沒回來,一回來就碰上這種事,還真是令人愉快呢!

    他想岔了。

    然而,這一夜與往常是大不相同的,她的心覺醒了,所以她的感覺也覺醒了,慕容勿離僅是一個深吻便在她體內點燃了一把火,一把情慾之火,令她不由自主地喘息、嬌吟,最後迷失了自己。於是,以往慕容勿離單方面的縱情在她情不自禁的回應下變為兩相纏綿,終宵極盡緝繕……

    天微亮,雞遠啼,紅羅帳內人末覺。

    弱柳輕嘆著徽徽睜眼,因天寒而輕輕瑟縮了下,慕容勿離沉睡未醒,卻若有所覺地健臂一使力更摟緊了她。

    偎在他剛健結實的胸膛上,她心中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也,很不可思議,是甜蜜喜悅的,可也是酸酸癢癢的,是教人激動興奮的,可也是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深刻雋永的,可也是飄忽不可捉摸的。

    她現在明白紫玉為什麼會死了。

    環緊了慕容勿離的腰,弱柳再次闔上眼。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將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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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紅匆匆回到菊香苑,悄然進入夫人的寢室,原以為夫人尚在睡眠當中,不意卻見夫人哀怨地捧著在她第一次懷孕時將軍送給她的翠翹,神情又恨又怨、又愛又無奈。

    “夫人,菊紅回來了,”

    她有事要稟告,可是……

    “自從那日之後,將軍就不曾再來過了。”黛菊兀自撫著翠翹低喃。“為什麼?他已經厭倦我了嗎?”

    “夫人,將軍來過了呀!”菊紅安撫道。“只是不巧夫人正熟睡,將軍看夫人臉色好像還不錯便離去了。”

    “你們應該喚醒我的。”黛菊低低埋怨。

    “將軍不準呀!”

    又輕嘆了口氣,黛菊才收起翠翹,然後目注菊紅問:“如何?”

    “將軍只要一回府,必定會陪在弱柳夫人身邊,至於其他的,”菊紅小心翼翼地覷著夫人的臉色。“奴婢還沒探問到。”

    聽後,黛菊靜思了好一會兒。

    “其實,我並不在意能不能成為將軍的正室,只要我倆都是將軍的妾室,我甚至願意和弱柳和平共處。但如今看來,將軍必定很在意弱柳肚子裡的孩子,否則,他不會那樣刻意照拂她,我想必定是因為將軍認定我早晚會小產,可倘若弱柳真的生下男孩的話……”

    “說不定是女孩兒呢!”

    “那也是有可能,但若是我依然保不住這胎,或者生的是女孩兒,而弱柳偏生下男孩兒,將軍就有可能讓弱柳成為正室,屆時我一定無法容忍,將軍……”她咬緊了牙根。“將軍最好都不要有正室,否則一定要是我!”

    “但是……皇上也有可能賜婚啊!”

    “賜婚?”黛菊怔忡片刻後,才輕輕吐出無奈的嘆息。“那就沒辦法了,既是皇上之命,誰也無法違抗。”

    “可若是將軍大人自己喜歡上哪家小姐呢?”

    “沒可能!”黛菊斷然道。

    菊紅一怔。“咦?為什麼?”

    “因為……”黛菊眼神怪異。“將軍大人所愛的女人早就是別人的妾室了。”

    “-?!”

    “所以將軍都上三十了卻不急著娶妻,而我也甘於妾室之名,既然他愛的女人是妾室,我是妾室又有何妨。”

    “那將軍……將軍……”

    黛菊徐徐闔上眼眸,遮掩住幽怨的影子,可眉間苦澀的線條卻依然忠實地洩漏出她無奈的心情。

    “可是將軍始終都忘不了她,始終……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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