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丁看到這棟白色小屋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
小屋是用白石砌成的,看起來平凡而樸實。可是小屋外卻有一道和小屋極不相配的非常幽雅的前廊,廊前的屋檐下,居然還掛着一串只有在非常悠閒的人家裏才能看得到的風鈴。
丁丁的人快垮了,他的馬也快垮了。
他這個人和他牽着的這匹馬都不是容易垮的,他們都已經過千山萬水,千難萬苦,才到達這裏。
他看到這棟白色的小屋和檐下的風鈴時,幾乎認為自己已經回到了江南。
春水綠波柳陰花樹掩映下的小屋,屋檐下擦得發亮的風鈴。
他彷彿已經可以聽見那清悦的風鈐聲,在帶着一種遠山草木芬芳的春風中響起。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白色的女人,白如雪、靜如巖,飄逸如風,美如幽靈。
二
“我知道你已經走了很遠的路,我看得出你現在一定又累又飢原為餓,存疑又渴。”
她用一種很冷淡又很關切的態度看着這個從遠方來的陌生年輕人:“你到這裏來,是不是想來找一頓飯吃。”
丁丁點頭,又垂下頭:“吃飽了我還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
他靦腆的笑了笑:“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她又靜靜的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的:“你好像已經找到了。” × × ×
吃完了三大碗用鹹菜和醃肉原為臘肉,存疑煮成的熱湯麪之後,她就帶着他和他那匹嘴角已開始在流白沫的黃馬,到她的馬廄。
在這種地方,有這麼樣一個馬廄已經可以算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行為了。
她讓他的馬和她的白馬共享一個馬槽,卻指着一堆稻草問他。
“在這裏你睡不睡得着?”
他當然睡得着:“就算在一堆馬糞上,我都能睡得着。”丁丁説。
她笑了。
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忽然綻起的那一朵笑容就像是白雪中忽然綻開的一朵梅花。
看着她的笑,他忽然覺得她好寂寞好寂寞。
他的馬鞍上除了水囊糧袋外,還有兩個奇怪的黃布包袱。水囊已乾糧袋已空,這兩個黃布包袱卻是滿滿的,一個方圓,一個狹長。
丁丁把這兩個包袱從鞍上解下,塞在稻草堆裏的最深處,就和衣躺在稻草堆上。
帶着遠山芬芳的稻草香氣,使得他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恍惚縹緲的夢境中。
他甚至夢見了一羣羊,一個嬌豔的牧羊女,正在用一條很長的鞭子抽打着這羣羊,鞭子上甚至還帶着刺。
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在這羣羊之中。
等他從噩夢中驚醒時,冷汗已經滲透了衣衫。
三
因夢今夜卻無夢,因為她今夜根本就沒有睡着。
等到她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呼嘯的風聲已經漸漸開始在荒原中消失,小屋外卻響起了一陣陣極有規律的劈柴聲。
丁丁已經開始在劈柴,用一種非常奇特非常有效又非常優雅的方式在劈柴。
她走出來,她披上一件棉袍走出來,倚在風鈴下的檐柱旁。
他的動作並不快,他用的斧也不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裂開時,卻像是一連串爆竹中的火花。
她看着他,看得彷彿有點痴了。
等他停下來抹汗時,才看見她。這時候疲倦與飢渴已經在他臉上消失不見,因為運動後的健康汗珠已經在他臉上冒了出來。
“如果你不介意,這可不可以算作我付給你的食宿錢。”
“可以。”
因夢的笑容如夢,“這已經太多了。”
“我看得出你這裏還有很多柴沒有劈,馬廄的欄杆也壞了。你那匹有汗血混種的馬也該減一減膘,換一換蹄鐵,甚至連你的屋頂都應該補一補了。”
丁丁説:“現在冬天已經要到了,你那個放醃肉醃雞的小地窖更一定要補一補,否則到了明年春天,你的糧食就很可能變成了一堆臭水。”
因夢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留下來替我做這些事?”
“是。”
“為什麼?”
丁丁嘆了口氣:“因為在冰解凍之前,我還找不出別的地方可去。”
她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至少也應該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丁,叫丁寧。”他説:“可是我的朋友們都叫我丁丁。”
四
她看見他時,他騎着一匹黃色的馬,風塵滾滾,甚至連眸子和頭髮眉毛都已經被滾滾的砂塵染黃。在他黃皮馬鞍旁所繫着的是兩個黃布包袱。
他的靴是黃色的牛皮靴,他靴下蹬着的是黃銅馬蹬。
可是,非常奇怪的,在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只覺得他是一個完全黑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