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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帖

    拜帖上,其實只有八個大字:

    天長地久;懷君冬夜。

    沒有上款,下款地方卻落着一顆鮮紅印記。

    十分怪樣的一顆印記。

    仔細看,那印記竟是一雙“鬼臉”

    一哭、一笑,兩張鮮明的鬼臉,並排而列,雕刻成一枚印章。

    “這就是了……”

    擱下了手上的素帖,秦老人臉上微微現着苦笑:“我算計着他們也該來了……卻比我想的更要早上幾天。”

    孟天笛一聲不響地向他看着。

    這件事,雖非“空穴來風”,卻與他根本扯不上任何關聯,壓根兒毫不知情。

    但是他卻知道,由於自己的不慎,已不能使自己置身事外。眼前也只有認了“命”

    吧。

    熒熒青焰,搖曳出了一室的淒涼。

    秦老人像是又氣喘了。

    “可知道這兩個人?”

    “不……”孟天笛搖搖頭。

    “你還年輕,當然不知道……”

    懶洋洋的那種神態,秦老人習慣性地伸了一下細長脖子——孟天笛意外地注意到,對方細長的脖子頸上竟似生滿了頑癬,白草草一片,滿是膚皮,乍看之下,真像是晰蠍身上的片片鱗甲。

    由此而聯想到了他這個“病龍”的綽號,倒是有些道理。

    眼前的這條“龍”非只是“病”了,並且也“老”了,而且極其衰弱。

    如果僅僅只憑外表的觀察,實在難以想像出,像他這樣一個老邁病弱的人,還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然而,前夜,在他仗義施展絕技,驚傷陶嫗師徒的一刻,以事實證明了他罕世傑出的奇技,贏得了孟天笛發自內心的欽佩。

    便是這種力量,使得孟天笛樂於親近,甚而為他效死,都在所不辭。

    像“病龍”秦風這般不世奇俠,如此武功的人,該是世罕其匹了。

    偏偏不然,他竟然也有所懼。

    盂天笛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張淺淺鵝黃色的素帖之上,特別注意着“懷君冬夜,天長地久”那八個甚是工整的隸書。

    還有那一顆雙頭鬼臉的“印記”。

    黃色的素帖,外面加有一圈黑色的墨框。

    字跡在墨框之中。

    這就顯示着一種“不祥”的兆頭。

    “黃”色所顯示的意義,絕非世俗的極貴,這裏所代表的是“報喪”之意。或是“死者為大”,乃尊以“黃”。再加上黑色的一個框框,意思實在已很明顯。

    喪帖!

    像是由無邊的舊事回憶裏,忽然醒轉過來。

    “病龍”秦風那一雙細長的眼睛,不期然地也落在黃色的“喪”帖上。

    孟天笛等着他的説明,已經很久了……

    秦風腦子在拐了一個極大而彎曲的圈子之後,才似回到了眼前的問題。

    “他們是來自‘星宿海’的兩個朋友……”

    “朋友?”

    “朋友!”秦風感慨地説:“而且是老朋友了,五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了。”

    孟天笛微微笑了一下。

    秦風看了他一眼,立刻警覺而改正説:“以前的老朋友……現在當然不是了。”

    “現在是什麼?”

    “敵人!”秦風苦笑了一下:“比敵人更狠惡的是‘仇人’,他們現在是我的仇人……”

    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才説了實話。

    孟天笛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他進一步的説明。

    秦老人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那隻端着杯子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年輕人,你不要見笑!”

    他喘息着,閉上了眼睛説:“一個人的一生,即使你是一個最剛強、最勇敢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你可同意我這個看法?”

    説得有理,孟天笛點了一下頭。

    “那麼,對於我來説,現在就是我最軟弱的時候……”他嘆息着説:“生平從來就沒有這麼軟弱過的時候……”

    孟天笛又點了一下頭。

    秦風又説:“一個人,即使你是天底下最強的人,在你的一生裏,你也必有所怕,怕一件事,或是一個人………

    他説:“這件事,這個人,在你強大的時候,也許不足為畏,但是一旦到你衰弱的時候,忽然出現,情形可就不同了……”

    他的手竟然又微微有些抖了。

    又喝了一口水。

    一個人緊張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做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小動作。秦老人所展現的是頻頻喝水。

    孟天笛打破沉寂道:“你是説,這兩個人……”

    秦風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甚久,才似有一絲微微的苦笑。

    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把心裏所想的和盤托出。對於孟天笛來説,察顏閲色,也就夠了。

    現在孟天笛已經知道。

    眼前素帖所顯示的那兩張鬼臉,不僅僅是“病龍”秦風的仇人,而且也是他內心所深深懼怕的人。

    只是,他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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