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為我們會往南行,絕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會拐到西邊去。」
因為額爾德這麼説,所以他們一跳上馬便往西邊狂奔,直至遙望太行山,五騎漸緩,再見王屋山,幾人陸續鬆了口氣。
「王屋山獵屋不少,但只在秋獵時才有人住,現下正好讓我們用來躲幾天。」
「食物怎麼辦?」梅兒問。
「山裏多的是動物和野菜、野果。」
「我們自己打獵嗎?啊,好好玩喔!」
梅兒興奮地在馬鞍上直跳,但額爾德的下一句話立刻讓她的臉色從美麗的嫣紅-那間轉為悲慘的青綠色。
「-不會打獵,得負責剝皮除內臟。」
「……」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大……大哥,梅兒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
「打什麼商量?」
「剝皮和除內臟這種偉大的任務請交給別人,梅兒負責烹食和洗碗好不好?」
「……-會烹食?」
「真失禮,」梅兒橫過去一眼。「人家也是女孩子啊!當然會烹食,額娘説不會中饋算不得女人,所以把她會的活兒全傳授給我了。」
「好,那就讓-試試吧!」
「行,你們就等着我大展身手吧!」
她自信滿滿地猛拍胸脯,其它人卻只拿懷疑的眼看過來看過去。
不會拉肚子吧?
沒人拉肚子。
不只沒人拉肚子,而且……
「天哪,真好吃!」車布登捧着肚子呻吟。「我從來沒有吃得這麼撐過!」
「我做的糕餅點心更好吃喲!有機會再做給你們吃。」梅兒得意洋洋地説。
「那麼以後-就和德珠、德玉輪流負責烹調和洗碗吧!」額爾德一邊阻止她收碗筷,一邊拿眼神示意德玉洗碗。「不過-在宮裏的時間居多,福晉怎會有時問教-?」
「那簡單,額娘先寫下食譜來給我自個兒研究,有問題留待回王府時,或者額娘來宮裏看我時再問,問奶奶也行。」
「奶奶?」
「密太妃呀!」梅兒説着,一邊仍幫着德玉收拾碗筷擦桌子。「我常常借寧壽宮的膳房來學做菜,還有女紅琴棋書畫等,雖然有些仍不太熱稔,但該懂的我都懂了。」
「-為什麼要學那些?」額爾德又問。
「宮裏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嘛!如果不找些事來做做,真的會悶到瘋掉!反正那些事學了早晚會用到,所以……」説到這裏,她紅了紅臉。「呃,我總要嫁人的嘛!得學着替夫婿縫補衣衫,或者做兩樣小菜讓夫婿下酒,額娘説過,奴婢傭僕再多,可有些事還是得由妻子親自來。」
「別位公主格格們卻不這麼想。」她們只會讓人伺候,會下命令,從來不曾想要自己動手。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啊!」
「確實,」額爾德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她們是她們,-是。」
宮裏的生活無聊,山裏的生活更沉悶,特別是春雨綿綿下不停,想到山裏去閒晃都不成,不能出門只好窩在屋裏找樂子。
可簡陋的獵屋才那麼丁點大,三個女孩兒擠一張木榻,兩個男人搭地鋪,原地繞一圈就全看光了,想散步也僅能散兩步,於是車布登提議搖骰子比大小,取了碗來大家便開始拿果核下賭注,除了額爾德只在一旁負手觀戰之外,其它人都越叫越大聲。
「大,大,大……。耶,我又贏了!」梅兒興奮得差點跳到桌上去。
「再來!再來!我就不信老押不中!」
結果車布登第一個把果核全輸光了,於是額爾德很客氣地告訴他要如何還清「債務」。
「晚膳你負責。」
「-?不要吧!老大,外頭在下雨耶!」
額爾德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看得車布登的脖子馬上又縮短了一大節,於是三個女孩子便一塊兒嘻嘻哈哈地把哭兮兮的車布登給踢出門去了。
然後梅兒先去泡了一壺茶給額爾德和德珠姊妹倆,再坐下來靜靜地縫補大家的衣裳,看上去是那麼乖巧嫺靜,與片刻前那種又叫又笑又鬧的天真頑皮樣截然不同,彷佛不同人似的。
德珠與德玉相覦一眼,閒來無事好奇地提出心中存在已久的疑問。
「小妹,-怎會想到要到江南呢?」
梅兒瞟她們一下,再垂眸認真縫紉,一邊把曾經告訴密太妃的理由再説一次。
「……我是在京裏頭長大的,從未出過京--不懂事時不算,平日裏老聽額娘提説南方有多麼新奇有趣,所以才想到江南瞧瞧去。我不貪求,只兩年自由也就夠了。」
德珠更好奇了。「-見過那個容恆?」
「沒啊!不過宮女們見過,她們形容的正是我中意的那種男人,因為我不喜歡像我阿瑪那種冷漠寡言的男人,他呀!連和我這個可愛的女兒多説兩句話都不願意呢!要和那種男人過一輩子,我肯定會悶死!」忽地停下來困惑地咕噥:「真搞不懂額娘怎會那般痴愛阿瑪?」然後搖搖頭,繼續穿針。「也許是額孃的品味比較特別吧!」
德玉噗哧一笑。「那-一定很喜歡車布登,很討厭老大-?」
「咦?」梅兒吃驚地猛抬眸。「為什麼?」
「因為-説過,老大和-阿瑪很像,而車布登呢!大家也都説他開朗又風趣,哪!-不是説-喜歡那種男人嗎?」
「-?可……可是……」梅兒放下女紅,困擾地拚命搔腦袋,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當針包插下去。「我是很喜歡車布登,但並不會想要嫁給他呀!而且我也不討厭大哥,他是跟阿瑪很像,可也不完全像,起碼大哥就不像阿瑪那般嚴峻冷森,也不像阿瑪那樣老愛生氣,大哥脾氣好好喔!總是那麼冷靜又有耐性,所以……」
她目注沉靜的額爾德,肯定地搖頭。「不,我不但不討厭大哥,跟車布登比起來,我還更喜歡大哥多一些呢!」
「為什麼?」
「咦?這個……唔,我想是因為……因為……」説到一半停住,梅兒不覺又開始困惑地猛搔腦袋:因為額爾德很像阿瑪,可是這樣不是很矛盾嗎?
見梅兒滿臉迷惑,德珠與德玉相視而笑,沒再追問下去,卻提出了最重要的結論。
「那-就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容恆了嘛!」
「嗄?是……是嗎?」梅兒還在搔腦袋,更是疑惑。「但……但……」
「至少-不會因為不能嫁給他而感到難過、痛苦,不是嗎?」
「那倒是,我只是有點失望,不能嫁給他的話,我就不能……不能……」又是話説一半驀然啞聲。
「留在京裏。」德珠接替她説完。「-只是想留在京裏頭而已,對不?」
怔忡地呆了片刻,又低頭想了半晌,梅兒才沮喪地——道:「也許是吧!」
「不必這樣沮喪,相愛的夫婿是不容易找,但只要-願意,那種感情也是可以在成親後再慢慢培養的。」德珠憐惜地撫挲她烏黑柔亮的雲絲。「-見過承貝子嗎?或許-和他能……」
「不可能!」也沒聽她説完,梅兒便斷然否決。
「為什麼?-見過他?」
「我是沒見過他,但他是蒙古人啊!」
「蒙古人又如何?」德珠滿頭納悶的問號。
「蒙古人都是那種高大威猛又滿臉鬍碴子的粗漢子,」梅兒表情認真地解釋。
「説話像打雷,走路像地震,一個巴掌可以勒住三支脖子……」
「雞脖子。」德玉小聲咕噥。
「-的脖子!」梅兒大聲糾正。「記得前幾年有一回我回莊親王府玩,額娘乘機帶我出外城去逛,可巧瞧見一個蒙古人只一拳就打死一匹滿街亂跑的瘋馬,那蒙古人看上去可兇猛了,塊頭魁梧得跟頭牛似的,光是一聲大喝就差點讓我的心從胸腔子口進出來,害我連作了好幾個月的噩夢!」
她猛點頭強調她的語氣,再嘟囔,「難怪和惠公主嫁到蒙古沒兩年就死了,肯定是作噩夢嚇死的!」
德珠姊妹噗哧失笑。「她是難產去世的好不好?別這麼誇張嘛!」
「哪裏會誇張?額娘也説蒙古人多數是那種又粗又壯的個頭兒,想想,一個只會讓我作噩夢的夫婿怎麼可能同我培養出什麼感情嘛!」梅兒振振有詞地説。
「蒙古人是有大半都那個樣兒,但並非全都是啊!」德玉笑道。「啊!我知道了,-不是怕蒙古人的樣子,而是聽過承貝子虐待死兩個妻子的傳言,所以害怕了,對不?」
「才不呢!」梅兒搖頭極力否認。「奶奶在宮裏聽了數十年的傳言,結論是傳言有九成九都不可信,這點我相信。譬如説我……」
她指住自己。「我也知道宮外傳言我是個傲慢狡猾又任性霸道的公主,沒辦法嘛!有時候不傲慢一點,某些人就會吃定-是軟柿子故意刁難--譬如珍格格;不狡猾一點,隨便走兩步路就會踩到人家設下來的陷阱。我不想讓額娘成天為我擔心嘛!所以只好盡力保護自己。不過……」
她搖搖食指。「任性霸道我可不承認喔!能讓步的時候我一定會讓步,但不能讓步的時候我也會堅持自己的意思,如果因為這樣就説我任性霸道,這可就太不公平了!」
「-是説……」德玉眨眨眼。「-不相信傳言?」
「當然不信!」梅兒斬釘截鐵地説。「只要沒有人能夠證實人真是被他害死的,我就相信他是無辜的!」
「那-又怕他?」
「他是蒙古人啊!」
德玉呆了呆,與德珠無奈地相對一眼。
又回到原點了!
「算了,這種幼年噩夢-得自個兒去克服,我們幫不了忙,不過如果-想知道承貝子的事可以去問車布登,他們是老相識。」
「咦?真的?好,我一定會去問!」
看梅兒一副認真又慎重的模樣,德珠姊妹倆不禁竊笑不已。
「-想問什麼?」肯定是問承貝子長得好不好看。
「問承貝子一巴掌可以勒住幾支脖子?」
「……」
德珠姊妹倆哭笑不得,而額爾德則從頭至尾只是靜靜地喝茶,靜靜傾聽她們的對話,偶爾朝梅兒投去意味深長的眼神。
確然,傳言不足以信,在她身上,這句話已經得到充分印證了!
雨一停,山裏的生活就變得非常有趣了--對梅兒而言。
「大哥,大哥,梅兒也要打獵,教梅兒射箭!」
「大哥,大哥,教梅兒起火!」
「大哥,大哥,教梅兒……」
奇怪的是,梅兒怎麼找都是找上額爾德,她的解釋是額爾德才會認真教她,其它人,包括德珠姊妹倆,都會拿她當小狗先逗個過癮再説。
「真是,這樣她也能玩得這麼開心!」車布登不甘心地嘟囔。
「別忘了她是個不自由的公主,」德珠笑望那個捲起褲腳在溪邊學抓魚的小姑娘。「這些事對她來講是非常新鮮的遊戲。」
「是啊!她玩得開心,卻把我們晾在這裏喂蚊子!」
話甫説完,梅兒身邊的額爾德馬上頭也不回地交代過來。
「你閒着沒事幹?以後的食物就由你一個人負責。」
「-?不是吧!」車布登垮着臉哀嚎:這也太有事幹了吧!
所以説,吐苦水最好不要出聲音。
數天後--
「咦?今天輪到-嗎?」
拎着獵物來到溪邊,車布登一見到愁眉苦臉的梅兒不禁失聲大笑。
「大哥説要學打獵便得學着習慣剝皮去內臟這種事。」
車布登繼續大笑着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看着她一面嘆氣一面噁心,邊不情不願地動手剖免剝皮。
「二哥,」為了分心下去注意那些花花綠綠又黑又白的內臟,梅兒隨口找話聊。「德玉説你認得承貝子是嗎?」
「認識啊!打從我懂事開始,我們就混在一塊兒了。」車布登笑嘻嘻地蹺起二郎腿。「怎麼,想問他什麼嗎?」
「我想問……」梅兒嚥了口唾沫。「他一手可以勒住幾支脖子?」
車布登愣了愣,再次爆笑。德玉是告訴過他梅兒可能會問他關於承貝子的事,卻沒想到梅兒真是問這句話。
「六支。」嚇死她!
立即,他聽到一聲驚恐的抽氣,好半響後才又出現另一句戰戰兢兢的問題。
「他……他是不是很高大?」
「何止高大,他高丈八,橫三尺,一頭亂糟糟的發像獅子,滿臉鬍鬚像瘋子,一説起話來十里遠的人都聽得到,走步路足以把人震到三千里外,總之,-要看巨人,選着他看就對了!」
這種形容詞也未免太誇張,三歲小孩都不會信,沒想到梅兒聽完後居然再也沒有聲音了,車布登想做修正都沒機會。
直至她把所有的獵物都處理好,起身面向他,他才注意到她略顯蒼白的臉色,視死如歸的毅然表情,於是他明白她已經利用這段時間做好心理建設,決心不久的未來將會嫁給一個可怕的巨人。
回獵屋途中,跟隨在梅兒身後,瞧她那強作挺直的背脊,車布登不由得無聲狂笑不已。
這位小公主真是有趣,不多逗逗她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所以……
就讓她繼續誤會下去吧!新婚之夜,她自然能夠自己解開這個天大的玩笑,不過呢……
屆時他一定要先落跑才行,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因為……
在山裏「玩」了一個多月後,梅兒終於主動提起要離開了。
「大哥,咱們上敦煌去看佛像好不好?」
「敦煌?唔,好吧!」原就沒有一定的路程,先上哪兒都無妨。
於是,他們又上路了,到蘭州,到成都,到長沙……繞了一個小圈子,一路遊山玩水逛廟會,三個多月後的中秋前,他們終於來到杭州。
「大哥,大哥,那是什麼,看起來好好玩兒,我們去瞧瞧好下好?」瞪大盈滿新鮮好奇的眼珠子,扯住額爾德的袖子,梅兒又在叫了。「還有那個……那個……啊,我要吃那個!」説完,人已經跑掉了。
額爾德忙跟上去,車布登與德珠姊妹倆牽着馬尾隨於後。
「又來了,她不是來探望親戚的嗎?怎地只想到要吃要玩?」
「這一路上,老大……」德玉吃吃笑。「把她給寵壞了!」
車布登抽抽鼻子。「嗯哼!我這個親弟弟他就不管了,明明……」兩眼一亮,「豆腐羹?我也要吃!」顧不得埋怨,一個虎跳,他也蹦過去了。
不一會兒,攤子前,四個人忙着唏哩呼嚕地喝豆腐羹,活像豬進糟食,還連呼好吃,只額爾德一人斯斯文文地喝着。
「小妹,姑娘家進食別這般粗魯。」
小嘴兒一噘,斜過去一眼,「好嘛!」梅兒咕噥着把最後一口羹喝完,碗還給
老闆。「連吃個東西都要嘮叨,大哥真像個娘兒們!」
「嗯?-説什麼?」低低的嗓音,沉沉的威嚇。
「啊,哈哈!」梅兒吐吐舌頭,趕緊打個哈哈。「沒,沒!」以前是不懂,但半年時間相處下來,已足夠她瞭解額爾德這種隱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洶湧暗潮了。
「我説是二哥撞了我一下,準是又想欺負梅兒了!」
兩句話就把麻煩推到一邊去,這時誰站她身邊誰倒黴。
「嗄?」車布登一呆,一口羹喝進鼻腔裏頭去,「冤……冤枉啊!大人,」見額爾德橫過眼來,忙嗆咳着喊冤。「我是無辜的!」好好喝着羹,又沒幹啥,他是招誰惹誰了?
「二哥最喜歡玩我了!」梅兒眉梢眼角俱是狡黠,猶不肯放過他。
「我才沒有!」車布登氣急敗壞地大聲否認。
「沒有?才怪!」梅兒下甘示弱。「請問是哪裏的誰想要騙我吃狗肉、蛇肉、耗子肉的?又是哪裏的誰騙我去抓蛆蛆、抓蟑螂,還騙我苗人吃肉餅都是夾上螞蟻來吃的?」
原來是要報仇!
「那……那是之前好不好!」車布登——道。「現在有老大挺-,還有誰敢動-?説-一句,-就立刻跑去向老大告狀,然後老大就還我一整池口水,差點淹死我,什麼友愛啦、親情啦,什麼兄妹之情啦、手足之情啦,為什麼那種東西就不用一點在我身上,我也是他弟弟咩!」
德珠姊妹倆相對大笑。「他在吃醋!」
「他嫉妒我!」梅兒更是樂得拍手大叫。「他嫉妒大哥比較疼我!」
「誰跟-嫉妒!」車布登漲紅了臉。「我有老婆疼就夠了,誰希罕老大疼不疼。」
「好咩,好咩,那你就去躲你老婆懷裏哭咩!」
「-……」
「住口!」威稜的眼神掃射過來,額爾德沉喝。「兄妹倆當街大吵成何體統,再吵就罰你們禁足三天!」
聞言一驚,梅兒與車布登不約而同縮短了脖子,不敢吭聲了。
「吃完了就上鑣局去,別再磨蹭了!」
「好嘛!」
不過走不上半途,他們便改變主意轉道西湖,因為路人的竊竊私語。
「……那位貝勒爺還沒怎地,可那位格格委實可惡……」
「……不小心擋了路,她就一腳把我那孩子踢進湖裏去,險些淹死了……」
「……到處白吃白喝,還要嫌人家做得不夠好吃掀桌子……」
「……霸道的硬抓佟家鑣局的閨女去伺候她,又打又罵又踢又踹,全身沒一處完整,還不讓人家睡覺……」
「……我們又能怎地,那可是皇親,還有知府大人派人護衞着……」
「……已經待在這兒三個多月了,究竟還要……」
聽着聽着,輕快的腳步逐漸沉重窒慢起來,最後終於停住,幾人面面相覷。
「不會是……」
「珍格格和二十三貝勒?」
「他們是來……」
「等我們的?」
「……去看看吧!」
真是不死心的傢伙!
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
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
杭州之所以美,是因為有一座令人如痴如醉的西湖,詩情畫意的情境,曲橋亭榭撲朔迷離,嬌俏的容顏予人以各種不同感受的美之景緻。
其中最為高雅清香的景緻莫過於西北角的「麴院風荷」,薰風閣中倚欄賞荷,荷香漫溢薰風入懷,淡淡的清豔在碧清的湖面上層露高雅的丰姿,燦爛的陽光下更添一抹嬌嬈。
但此刻,所有的高雅和妖嬈都被破壞殆盡,那位可惡至極的大格格居然拿小石子去砸荷花,因為她覺得好無聊;更可惡的是,允祁沒有陪着她一起胡鬧,卻多了一位陌生的輕佻年輕人「鼓勵」她「再接再厲」。
「好可惜,差一點點,不過沒關係,下一次格格一定能丟中荷花心,來,石子給-,再來!」
再來?
「住手!住手!住手!」遠遠的見到,梅兒便拉起裙-氣急敗壞的叫過去。「-瘋了不成?還不快住手!」但跑沒兩步便被知府派來的護衞官兵氣勢洶洶地擋住,額爾德與車布登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護住她。
珍格格斜斜的橫過眼來。「哎呀,-終於來啦!」
聽這語氣,果然是特地來等她的,梅兒不禁又氣又無奈。「-究竟想幹嘛?」
「跟-一塊兒啊!」
「我不想!」
珍格格聳聳肩。「那也可以,把-的護衞分兩個給我。」
「一個都不給!」梅兒斷然拒絕。
「那我就跟定-了!」珍格格懶洋洋地又丟了一顆小石子砸爛一葉荷角。「先警告-,若是-敢又落跑,我就再回到這兒來等-,看-能避到什麼時候!」
「-……」梅兒氣得不知道説什麼才好,再一注目,發現珍格格身後有四位鼻青臉腫的少女可憐兮兮地垂眸落淚。「她們是我表姊妹?」
四位少女驚愕地抬眼。
「沒錯,」珍格格得意地頷首。「既然-不肯把人分給我,我就挑她們來伺候,順便,嘿嘿,出口氣!」
「-太過分了!」梅兒憤怒地尖叫。「任性又野蠻,-這還算是個王室格格嗎?」
珍格格尚未回嘴,那位輕佻年輕人便狐假虎威的吼過來。
「哪裏來的刁女,竟敢對珍格格説話如此無禮,不怕被拉去砍頭嗎?」
既非皇上,也非皇太后,竟然有人敢要她的腦袋?
梅兒不禁呆了呆。「他是誰?」
車布登吃吃一笑。「他就是容恆。」
「-?他就是容恆?」梅兒驚呼。「他怎麼這麼混蛋?」
輕佻年輕人臉色陰沉下來。
「竟敢罵本少爺是混蛋,大膽刁女可知本少爺是誰?」
梅兒-了-眼,「我討厭他!」然後傲然揚起下巴。「管你是誰,我就是要罵,混蛋,混蛋,混蛋,狗仗人勢的大混蛋,怎樣?」這種人她怎麼可能會喜歡,那些宮女都瞎了眼嗎?
沒想到一個小小民女竟敢如此侮辱他,容恆立刻狂怒地揚聲大喊,「來人啊!給我把這刁女拉下去砍了!」
「喳!」
知府派來的護衞大喝一聲便要抓住梅兒,額爾德與車布登一人只各出一手便將七、八個牛高馬大的人丟進西湖裏,撲通撲通全下水去學青蛙叫。
容恆面色大變。「反了,反了,竟敢……」
「大膽!」額爾德忽地怒叱一聲。「和碩端柔長公主在此,誰人敢無禮!」
和碩端柔長公主?
霎時間,四周跌入一片極端的靜默,曲廊上的人,以及圍繞在四周看熱鬧的人,甚至還在湖裏載浮載沉的人,俱都震驚地呆住了。
梅兒瞄一眼額爾德,立刻明瞭他的意思,於是臉孔一板,兩眼威稜地投向珍格格。
「珍格格,本公主在此,還不來拜見!」
珍格格愀然色變。「-……」
「大膽,在本公主面前竟敢-呀我的,不懂規矩嗎?還不快來跪見!」
珍格格傲然別開臉。「我偏不!」
梅兒雙眼一。「德珠!」
「卑職在!」
「去教教珍格格見公主的禮兒該怎麼施法!」
「卑職遵命。」德珠欣然應喏。
「-敢!」珍格格再次容顏大變,還有點慌亂。「-敢碰我試試看,我……不,不準碰我……放手,我不……放開我……不,不,我絕下……」
在珍格格的大嚷大叫中,梅兒始終保持雍容端莊的姿態,直至德珠硬把她按在地上,由着她繼續尖叫臭罵不休,梅兒始轉向愕然呆立的容恆,眼微-,後者一驚忙打下千去。
「容恆見過公主!」
其它一干人等也紛紛趴伏下地。
梅兒哼了哼,「本公主不想透露身分是不想擾民,不想拿身分壓-是為親情,倘若-認為這樣就可以吃定本公主,那-就計算錯誤了,珍格格。」望着依然掙扎不已的珍格格,她冷然道。
「好吧!如果-真是想同本公主一道也是可以,但本公主需先講好,往後一路上-見了本公主都要規規矩矩的施禮,一切俱得聽命於本公主,否則別怪本公主叫人掌-嘴巴子!」
「-……-敢!」人已經跪在地上了,珍格格卻還不肯認輸。
「-看本公主敢不敢!」梅兒強硬地威嚇道。「當然,如果-改變了主意下想同本公主一路也是無妨,但本公主依然要-謹記在心,即便是皇親國戚也沒有權力隨意擾民,所以……」她瞥向其它人。「你們起來,去一個給我喚知府來!」
「喳!」
説去一個,眨眼間卻跑得一個也不剩,連容恆也溜了,想是去搬救兵。
「總之,不準-再隨意擾民,否則回京後本公主必會上稟皇上,治十二王叔一個教女不嚴之罪!」語畢,梅兒對德珠點頭示意,後者隨即放了珍格格。
誰知珍格格這樣還學不到教訓,一跳起來就破口大罵,還想揍那四個少女出氣,德珠輕而易舉便擋住她的花拳繡腿,讓那四個少女逃到梅兒身邊,梅兒充耳不聞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只顧低聲安慰那四位表姊妹。
而後,在知府慌慌張張趕到的同時,允祁也匆匆忙忙的出現了。
「下官杭州知府拜見公主!」
「起來吧!」梅兒轉註允祁。「二十三叔,麻煩你,珍格格再不住嘴的話,別怪我叫人掌她嘴!」
但是允祁也止不住乖張跋扈的珍格格,梅兒正感苦惱--真的要叫人掌嘴嗎?德玉突然對她耳語兩句,她雙眸一亮。
「可以嗎?」
德玉頷首。
「好極,那就交給-了!」話落即睜大兩眼興致勃勃地望着德玉飛身掠向珍格格,在珍格格尚未有所警覺之前,德玉飛快地點出一指……
「啊,好好玩喔!」梅兒看得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只見珍格格仍在大罵,不,她又驚又怒地罵得更兇狠,活靈活現的母夜叉一隻,可卻沒有半點聲音,唯有那張嘴不斷的又開又闔,好象剛被釣上來的魚就快窒息了。
德玉點了她的啞穴。
「很好,很好!」梅兒滿意地直點頭。「珍格格,先説好喔!想跟着我,-就得有心理準備隨時嘗受這種滋味,那張嘴亂來,我就叫德玉點-啞穴,行為亂來,我就叫德玉點-麻穴,現在,-改變主意了嗎?」
珍格格怒瞪着眼,只顧氣得渾身發抖,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就當-已經改變了主意好了,」梅兒聳肩道,「那就記住剛剛我説過的話,不準擾民。」再瞥向知府。
「知府大人,麻煩你給我盯着珍格格,倘若她又胡作非為,你就給我好生記住,回京前我會來一趟,若是你知情不報,回京後本公主定然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説你是個只懂得逢迎拍馬的無用爛官,治你一個徇私怠惰之罪!」
知府誠惶誠恐地再度趴伏於地。「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再有,我到杭州是來探親,不想騷擾百姓,無論任何人見了我都毋需施禮,也不必諂媚逢迎,我不吃那一套,懂了嗎?」
「下官懂了!下官懂了!」
「好,那大家各自散場吧!啊,對了,二……呃,不對,車布登,你去查一下,看珍格格欠了哪家店飯錢或拿東西不給錢的,你全去給結了,順便再多補一點給人家作補償。」
「是,公主。」
「那咱們到鑣局去吧!」
「等等!」
梅兒回首。「二十三叔,還有事?」
允祁苦着臉。「梅蕊,饒了珍哲吧!」
梅兒瞟一眼仍在無聲大罵的珍格格。「不,她太過分了,得吃點苦頭,明天,明天我會叫德玉去點開她的啞穴。不過她若是又亂來,別怪我叫德玉再點她其它穴道!」語畢即頭也不回地離去。
珍格格立刻淋漓盡致地表演出一出「河東獅亂亂吼」,橫過去一掌甩翻自己的婢女,再一腳踹過去差點讓自己府裏的侍衞「下面沒戲好唱」了,看得容恆臉色發青,拚命咽口水。
是他父親特意叫他來奉承討好珍格格,沒想到卻讓他見識到未婚妻的真面目,恐怖的真面目。
這就是他未來的老婆?
不,他寧願出家當和尚!
唯恐被颶風波及,知府連忙帶着手下人跑了;四周圍觀的杭州百姓們個個眉開眼笑的溜開,準備去轉告其它百姓們這場「喜劇」;允祁猛吸鼻子,第一千萬次後悔隨她出京。
嗚嗚,他想回家!
梅兒並沒有住進鑣局裏,因為不管她怎麼説,她的親人們總無法不拿她當公主看,老是那樣恭恭敬敬、謹謹慎慎,令人怪不自在的,所以她只好住到客棧裏頭去,而且三天後就決定離開了。
「受不了,受不了!」梅兒抓狂地大叫。「無論走到哪裏,不是磕頭就是跪拜,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那麼虔誠幹什麼?明明説了不用的嘛!」
「送子娘娘?」
眾人爆笑,梅兒益發惱火。
「你才豬八戒呢!我不管,我要離開了!」
「離開就離開-!不過……」車布登-眼沉吟。「珍格格那邊呢?」
一想到珍格格,梅兒的腦袋馬上漲成兩個西瓜大,因為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珍格格當面對她撂下了宣戰書。
「我會讓-後悔的!我一定會讓-後悔莫及的!」
真是瘋了,那個女人!
「這點不能不防。」額爾德冷靜地説。
「她會……」德珠環顧眾人。「來陰的?」
「肯定是。」德玉立刻同意。「偷偷追躡在我們後面找機會耍陰險,她那種人最拿手的就是這種卑鄙手段。」
「那怎麼辦?」梅兒沮喪着臉咕噥。
「我倒是有個好辦法!」車布登又想炫耀一下他的聰明,看看夠不夠格讓他當上老大。「咱們分兩路!」
額爾德眉峯一皺。「分開走?」
「沒錯,」車布登立刻賞給大哥一個「你真聰明」的眼光。「我和德珠、德玉先想辦法引開他們,一待珍格格他們被我們誘開,大哥你和小妹馬上往反方向走,等他們發現之後也沒轍了。」
「好,好,好,這個好玩!這個好玩!」梅兒興奮地大叫,躲貓貓最好玩了!
「誰跟-玩啊!」車布登斜睨着她。「公主大人,這可是不得已的辦法耶!-別在那邊亂興奮好不好?」
額爾德思索片刻。
「也只有這個辦法了,那麼我們何時在哪裏會合?」
「時間到在莊親王府會合。」車布登很乾脆地説,旋即舉手阻止額爾德反對。「我知道你會不贊成,但想想,我們想得到要會合,珍格格自然也想得到,所以她必然會跟定我們,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勢必不能如她所願地會合,對不?」
額爾德又沉思好半晌後才勉強同意。
「好吧!也只有如此了。」
於是,兩天後的黎明時分,有五騎在南邊城門甫開之際便急馳而出;一炷香過後,另七騎快馬加鞭隨後追上去;片刻後,又是兩騎自北城門離開。
果然上當了!
為了避免撞上另一夥人,梅兒與額爾德決定往青海去,再到西藏,又到四川,為免引人注目,他們學着入境隨俗,又是漢裝又是藏服、苗服,還學人家講怪腔怪調的語言。
由於額爾德總是任由她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愛多留兩日就多留兩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梅兒玩得很開心、很盡興。
但是有這麼一天,他們從一場景頗族祭典上回到客棧裏,梅兒突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厭煩了,厭煩每天不停的吃喝,不停的玩樂,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一點意義也沒有--
額爾德道過晚安後正待回房,卻見梅兒若有所思地杵在自個兒房門口一動不動,好象被點了穴道似的。
「怎麼了?」
梅兒徐緩地仰起兩眸怔忡的對上他的眼,不知從何時起,她發現額爾德的眼神里若有似無地添了抹温柔,從不見笑容的唇畔也不時揚起愉悦的紋路,説話依然嚴肅,但柔和多了。
她喜歡他這種轉變,使她更眷戀與他相處的時刻。
「大哥。」
「嗯?」
「我十五歲了耶!」
「我知道。」
梅兒眨了眨眼,緩緩落下雙瞳,盯住腳上的繡花鞋。
「大哥。」
「嗯?」
「我累了。」
「想回京了?」
「……不。」
修長的手悄悄撫上她的發,輕輕摩挲着,她也喜歡他這種同樣不知何時開始的習慣,讓她有被疼寵的感覺。
「那-想如何呢?」
「我想……上廣州府。」
這一日,恰恰好是他們出京滿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