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驅車出發,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一小時之後,車子已駛進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卻是靜的、死的,帶給人以一種絕望的恐怖。
我在出發之前,和江文濤講好兩人輪流駕車,第一段路程,由他駕駛,因為他要先到他上次看到珊黛虛像的地點去。
在中午時分,我們到了那地點,江文濤下了車,他的雙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著:“就在前面,我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我順著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
江文濤怔怔地站著,他自然在希望同樣的海市蜃樓,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望去,除了淺黃色的沙,和碧藍的天之外,還是什麼也沒有。
過了好久,江文濤才嘆了一聲,回到車中來,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現一次!”
我略為有些氣惱,我道:“文濤,你究竟是來追尋虛像,還是來找一個實在的人?”
江文濤苦笑著:“在我未曾找到真實的人之前,讓我再多看一次虛像,也是好的。”
我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麼,和一個著了魔的人,講任何話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有自己一套入了魔的想法,與眾不同,我自然也不必多費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約一小時後,我們就可以抵達雅裡綠洲了!”
江文濤沒有說什麼,駕車又向前駛去,在我們的車子駛過時,沙上留下了長長的車轍,但是看來像是完全靜止的沙粒,其實卻是在緩緩流動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車轍,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就逐漸消失,我們的車子,像是被整個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時後,我們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樹,和像是孤島似的,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駛出了半里,我們已看到雅裡綠洲了。
綠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蹟,雅裡綠洲有一個相當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綠,湖邊全是樹,在那個大湖的旁邊,還有兩個小湖。
湖邊不單有帳篷,而且還有簡陋的建築物,阿拉伯人牽著駱駝,在帳幕和建築物中,穿來穿去,像是一個小小的市集。
當我們的車子,停在湖邊時,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著我們,因為他們都認得出,那是酋長的車子,我下了車,向一個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猶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過來,我道:“我們要找一個人——”
我還沒有說出要找什麼人,江文濤已經道:“不必在這裡多費時間了,她不在這裡。”
我回過頭去:“為什麼你那樣說?”
江文濤道:“你看照片上的環境,和這裡相同麼?”
照片上的情形,的確完全不同,但是我還是不放棄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張照片來:“照片上的少女,你們之中,有什麼人見過她?”
那人搖著頭:“酋長已派人來找過她,可是我們全沒見過這位姑娘。”
我一聽得那人這樣說,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濤卻還不知道其中另有原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看來你的辦法倒還有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尋找珊黛!”
我倒寧願那些部落的酋長,不要找到珊黛,因為他們決計不會為江文濤尋找珊黛的,他們找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是為了他們自己!
我偏過頭去,不敢直視著江文濤,唯恐給江文濤在我的臉上,看出我憂戚的神情來,我道:“雅裡綠洲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了,我們第二站向何處去?”
江文濤道:“隨便你,我完全沒有主意。”
我和他換了一個座位,由我駕著車,我緩緩地穿過雅裡綠洲。
在綠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婦女,大多數用布遮著臉,頭上頂著水壇或是籃子,在走來走去,根本無法看出她們的臉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際,心中便起了一個疑問,直到我將車子,駛出了綠洲,一面繼續向前駛去,一面道:“文濤,你可注意到了一點,你攝得的照片上,所有的阿拉伯女人,都沒有蒙著臉!”
江文濤點頭道:“是的。”
我道:“這不是很奇怪麼?在什麼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臉的?”
江文濤皺著眉:“在她們極熟的熟人面前……”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個極小的綠洲,根本沒有多少人,所以那裡的婦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江文濤剛才在講那兩句話的時候,臉上現出了十分興奮的神情來,但是隨即又變得沮喪,因為我們想到的那一點,對於尋找珊黛,並沒有什麼幫助!
從駛離雅裡綠洲起,我對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詳細的記錄,但是,一連過了四十多天,我的記錄,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沒有發現。
汽車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盡,我們曾以無線電話和酋長聯絡,請他派小型飛機空投燃料給我們,但是不知是因為找不到我們的所在地,還是酋長已撤回了對我們的幫助,我們並沒有得到燃料的補給。
在等了兩天之後,恰好有一隊駱駝隊經過,於是,我和江文濤,只好任由那輛華麗的汽車,棄置在沙漠中,參加了駱駝隊。
駱駝行進的速度,自然是無法和汽車相比,兩天來,除了與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們未曾看到任何東西,乾燥的風,使我們的皮膚開始拆裂,我們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樣,用布將我們的身體,全包起來。
白天,火球一樣的烈日烤曬著我們,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發出死一般的沉寂,駱駝隊中的阿拉伯人,顯然習慣於這種生活,但是對我和江文濤而說,等於到了另一個星球。
我們筋隨著這隊駱駝隊走了八天,這個駱駝隊到達目的地了。
於是,我們只好再筋隨另一個駱駝隊,我已提不起興致來再作任何的紀錄,我只感到,我們兩個人,簡直已像是兩個機械人了!
不知是在我們放棄了汽車之後的第幾天,我連日子也無法記得清了,在單調的沙漠旅程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變得瘋狂,已是不容易的事,誰還能記得究竟過了多少天?
我只記得,我們已換了五次駱駝隊,在那五次轉換的過程中,我們曾經過五個大綠洲,和許多小綠洲,但是珊黛呢,卻比天上的雲,還難以捉摸。
那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宿在一個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廢棄了的,廢棄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裡原來的水池乾涸了,只剩下池底的一些稠厚的泥漿,池畔的棕樹也早已枯萎了,我們在日落時分,走進這個土城的時候,只看到一圈圈的土牆,那是原來房屋的牆,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撥鼠。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像是因為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住宿地方,顯得很高興,因為那比傍著駱駝,聞著駱駝身上刺鼻的騷味,睡在沙上,總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濤,在一圈圍牆中坐了下來,我們吸著辛辣的阿拉伯菸草,各自沉默著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江文濤才舐著嘴唇:“這種傻事,你不該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那是傻事,我們都不該再做下去。”
江文濤搖著頭:“我不同,因為我不論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補償,可是你算什麼呢?你能得到些什麼呢?”
我緩緩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總有一天會認識到,你在進行的,是一件傻事,我看,我們一起離開吧!”
江文濤低著頭,不出聲,看他的樣子,像是正在考慮我的提議。
在那一-間,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只要他接受了我的提議,我們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了!
雖然,我是隨時可以離開沙漠,回到我舒適的家中去的,但是,我總不忍心丟下江文濤一人在沙漠中,作永無希望的流蕩。
可是在兩分鐘之後,江文濤抬起頭來:“不,我不走,我還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歎了一聲,考慮的結果,他還是拒絕了我的提議,但是我還是作出毫不在乎的神情來:“好的,那我也暫時不想走,我陪著你!”
江文濤緩緩地道:“你遲早要走的。”
“當然,我不能一輩子陪著你,”我說:“但至少現在,我不想走!”
我們都躺了下來。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們在牆中找到的那張草蓆亦然,它們雖然破爛,但還可以給我們墊著睡覺。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在鬨笑,我和江文濤望著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清晰,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別處看來,星空全是一樣的,但總覺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乎格外地多。
我和江文濤漸漸睡著了,因為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想的,我們需要的,只是有足夠的體力,來應付明天駱駝背上的顛騰。
我是被一陣極度的喧譁吵醒的,睜開眼,坐起身來時,我看到江文濤也已坐了起來,到處是流竄的火把,和一陣陣的呼叫著,在我和江文濤兩人,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四個白衣的阿拉伯人,已經跳進了土牆。
他們四個人,手中全都握著明晃晃的阿拉伯彎刀,在月色下看來,那種阿拉伯彎刀,更是鋒利無比,令人一望便心頭生寒。
那四個人一跳了進來,其中一個,便對著我們大聲呼喝著,我聽得出,他們呼喝的,是阿拉伯的土語,在命令我們站起來。江文濤還不知那人呼叫著什麼,我忙道:“文濤,快站起來,最好不要抵抗,我們遇到的是沙漠中最兇惡的強盜!”
江文濤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們兩人,都站了起來,那四個阿拉伯人,來到了我們的身前,兩個架一個,將我們拖了出去。
當我們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塊空地上時,我們看到,穿著白長衣的強盜,足有二三十人之多,駱駝隊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們還見到三具屍體,這顯然有三個人企圖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兇惡的強盜,為了避免他人反抗,就不由分說殺了三個人。
我們也約有二十個人,被驅在一起,眼前那些強盜,拉著滿馱著貨物、水袋的駱駝,向土城外走去,在我們之中,一個阿拉伯人,撲了出去,叫道:“給我們留下一點水!”
另外一個人,想去拉住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已衝了出去,就在那時,兩柄彎刀,一齊向那衝出去的人,劈了下來,那人連第二下呼叫之聲,都未曾來得及發出來,就倒臥在血泊之中了!
我看到這樣的情形,實在忍不住了,大喝一聲,也向外疾衝了出去,我首先一腳踢起地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個強盜的臉面,等到那強盜掩著臉後退之際,我已劈手奪下了他手中的彎刀來。
緊接著,我彎轉身,和另外一個強盜,在電光火石間,“錚錚錚”地對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窮兇極惡的強盜,大都擅長精嫻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對一的話,我就絕不會輸給他們間的任何一個人!
三刀一過,我身子一轉,一刀斜斜劈下,鋒利的刀尖,在那強盜的右脅下疾掠而過,那強盜向後,連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那之間,已有一半,成了鮮紅色。
這一點,只是一-那間的事,在那一-間,可以說靜到了極點。
可是,那種靜寂,只是過了幾秒鐘的事,緊接著,所有的強盜,便一起喊了起來,他們-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圍了過來。
我聽得江文濤的叫聲,我忙也大聲道:“別怕,我能對付他們!”
那些向我轉來的強盜,對於他們重傷的同伴,連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圍來,呼叫著,也聽不出他們是在叫些什麼。
突然之間,他們的呼叫聲,停了下來,自他們之中,走出了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人,那個人手中的彎刀,比起尋常的彎刀來,更大、更長,看來也更鋒利。
那人一走出來,手中的彎刀,“呼”地一聲,劃了一個圓圈。
他的動作如此之快疾,他已然收了刀,但在我的眼前,似乎還有精光閃閃的一圈刀光在!
那人的這一下動作,是什麼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個阿拉伯武士,對對方的武藝,表示敬佩,希望和對方動手,較量一下。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剛才對付那兩個強盜,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高聲譁叫,並不是想衝過來一起對付我,而是對我的刀法,表示欽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強盜,看來是這一群強盜的首領,我也立時知道,如果我可以勝得過那比我至少高出一個頭的傢伙,那麼,我就可以贏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麼鋒利的彎刀,去贏得尊敬,所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也實在沒有退縮和多加考慮的餘地!
我立時也一振手臂,也將手中的彎刀,揮了一個圓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戰!
那大個子神情十分嚴肅,周圍的強盜,便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來。
在歡呼聲中,那大個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當頭砍下,我疾揚刀,向上架了一架。
當兩柄彎刀,“錚”地一聲相-之際,我只覺得膀子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而我才一退,對方的彎刀,便疾沉了下來,“颼”地一聲響,刀光在離我面門不到半寸處掠過。
那一股寒光,使我的面門發涼!
我立時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縮,又一刀向我砍了下來。在經過了剛才的雙刀相交之後,我已知道對方的臂力驚人,和他硬-只會吃虧,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上一個打滾,避了開去,我料到他一定會大踏步趕過來。果然,他趕了過來,我立時舉刀削向他的雙腿,身子筋著又向邊滾了開去。
在我出刀,滾開之際,我根本無法知道自己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對方。
直到我已經滾了開去,我才聽得那大漢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我立時一躍而起,看到那大個子的左腿上,鮮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時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這一下動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風,不願再和他動手下去了,那完全是“點到即止”的意思。
可是我卻忘了和我動手的,根本不是傳統的阿拉伯武士,他們是強盜,見血性起的強盜!
我只聽得那大個子,突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接著,早已圍在我四面的強盜,像是潮水一樣,向我疾湧了過來。
我根本連再發刀的機會也沒有,雙臂便已被身後衝過來的人,緊緊握住。
襲擊來得實在太突兀了:我以為在我已作了不願再動手的表示之後,不會再有什麼事,可是事情的變化,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雙腳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撲過來的兩個強盜的面門。
但也就在這時,我的頭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擊,整個沙漠像是翻轉過來,在一陣猛烈的,想要嘔吐感覺之後,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在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的疼痛像是火炙,我睜開眼來,這才發覺頭上套著一隻皮袋。
這樣,眼前自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綁在一隻駱駝的背上。而且,那隻駱駝,正在飛奔。
從吹到身上的風,極其清涼這一點上,我可以知道,時間還在夜晚。
我當然也已記起了在我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是以,我已落在強盜的手中,成為強盜的俘虜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我忍住了後腦的疼痛,不發出呻吟聲,我儘量使我自己鎮定下來。
我發覺我的手、腳被縛著。這班強盜,他們準備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準備如何處置我呢?我是陪著江文濤來找一個他曾在海市蜃樓中見過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結果卻變成這樣!
我又想起了江文濤,江文濤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落到了強盜的手中,還是他已經被強盜殺死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等他們將我帶到了目的地再說。
駱駝一直在向前奔著,我的胃部壓在駱駝的背上,那種顛簸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到了極點。在我醒過來之後大約半小時,駱駝才停了下來,接著,便聽到了一陣歡呼聲,大多數是女人發出來的聲音。
有更多的女人聲音在問:你們回來了?這次,捉到了什麼?
聽得這樣的詢問聲,我更苦笑了起來!
他們還不是普通的沙漠強盜,而是整整一族強盜!
阿拉伯人只不過是一個總稱,在阿拉伯人之中,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族,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則十分-悍,但是卻再也沒有比沙漠中出沒無常的整族強盜更兇悍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強盜族,人數並不多,他們相互之間,也時常併吞格鬥,沙漠中的生活環境又差,是以人數也越來越少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生存下來的盜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強、最兇悍、最善使用彎刀、最殺人不眨眼的窮兇極惡的兇徒!
他們並不是一夥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戰鬥中,盟軍方面,曾棋先一著,先以高價收買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樣的盜族,給在沙漠行軍的德軍以巨創。
可是那三族強盜,在事成之後,又相互併吞,聽說到最後,只有其中的一族,還剩了兩百來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專以搶劫為業!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這樣整整一族的強盜,但是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連女人、小孩,都以為男人出去搶劫,是天經地義的事,那麼,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強盜手中了!
在那時,我的心情,實在苦澀之極,我偷偷地掙扎著,想掙脫手腳上的綁縛,但是隨即發現,完全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仍然被放在駱駝背上,但是由於已到了目的地的緣故,駱駝已不是在沙漠上飛馳,而是在慢慢地向前走著,是以我也不像剛才那樣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發展到了目前這一地步,除了聽天由命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我聽得喧嚷的人聲,突然靜了下來,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個地方,接著,我又聽到了淙淙的水聲。
在沙漠中居然聽到了水聲,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我幾乎以為那是我的幻覺。
我聽得在淙淙的水聲中,有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在講著話。
那個男人在講些什麼,我全然無法聽得懂。
要知道,他們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們自己世代相傳的語言,而他們既然以強盜為業,自然行動神秘,絕少有和外界接觸的機會,他們的語言,自然也不會流傳到外面去,所以我聽不懂他的話。
在那人講完之後,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兩下,接著,便是那曾和我對刀的人的聲音,他在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但是他在說話之際,卻不斷拍著我的背脊,好象是他正在向什麼人介紹我。
再接著,又是那男人講著話,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從駱駝背上,跌了下來,駱駝背到地上,也有五、六-高,而我又完全無從掙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時候,我心想,在如今那樣的處境下,如果跌斷了骨頭的話,我可以說是雙倍的糟糕了!
可是,當我跌在地上之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十分柔軟的毛氈上!
我當然沒有受什麼損傷!
我伏在地氈上,並不掙扎,我聽得有好幾個人在交談著,接著,便靜了下來,在靜下來之後不久,我頭上的皮套,被扯了開去。
皮套一被扯開,我就覺得光線奪目,我閉上了眼睛一回,才睜開眼來。
我是在一個建築物之中,那建築物,可能是就著一個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為我看到-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紅的地氈,看到一幅極大的紅幔,那幅紅幔在輕輕抖動著,我立時可以想到,在那幅紅幔之後有許多人在注視著我。
在我的身前,是兩個身形極高大的阿拉伯武士,而在四周的岩石縫中,則都插著巨大的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綁縛著,而從那兩個阿拉伯武士緊繃著的臉上,我也全然無法看出我以後的命運,會是怎麼樣。就在這時候,在另一幅黃幔之後,轉出了一個阿拉伯人來,那人來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對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開口,竟是流利之極的英語,那實在使我為之驚訝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奇怪麼?我是大學的法學博士!”
我瞪著他,無話可說,那阿拉伯人向兩個阿拉伯武士一揮手,那兩個阿拉伯武士“颼”地掣出他們腰際的彎刀,刀光一閃,向我疾砍了下來!
在那一-間,我整個人都幾乎麻痺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兩柄鋒利的彎刀,卻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來的,我還會有命麼?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那的驚恐!
然而,那隻不過是極短時間內的事,大約不會超過一秒鐘,我聽到那兩柄彎刀掠起的“颼颼”的風聲,在我背後掠過。
接著,便是兩下“啪啪”的聲響,我被反縛著的手、腳立時鬆了一鬆,而那兩個阿拉伯武士,也立時抽刀,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的手、腳已可以自由活動了!
我這才明白,那兩個阿拉伯人揮刀向我的背後砍來,並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將我手、腳上綁縛的繩索削斷,這兩個人將彎刀使得如此迅疾、嫻熟,當真有點匪夷所思!
在我面前的那個阿拉伯人,這時又滿面笑容地道:“請起來。”
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來。
由於我被綁縛得太久了,而且,綁得又緊,是以當我勉力站了起來之後,我的手、腳,都一陣發麻,幾乎站立不穩。
但是我自然不願意再在他們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揉著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著。
那阿拉伯人望著我,向我伸出手來:“等我自我介紹,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也報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著我,忽然現出不可相信的神情來,道:“他們說你和思都拉比刀,你勝過了他?”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什麼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個在土城中曾和我比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什麼!”
彭都笑著:“那不算什麼?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個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對思都拉的刀法,在他們族中佔第幾,實在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忙道:“我可以知道,我的同伴,他現在怎麼樣了?”
彭都揚著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們搶劫的駱駝隊中,不止我一箇中國人,還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來,道:“那麼,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