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褚家堂屋裏燈火通明,把院子裏都照亮了,褚三備了幾樣大姑娘鳳棲下廚親手做的菜為李玉琪餞行,大姑娘鳳棲作陪,她卸了圍裙,洗了把臉,刻意地修飾了一番,抹了胭脂描了眉,燈下看,今夜大姑娘鳳棲特別嬌豔動人。
老少三個喝着酒,歡暢地聊着天,褚三的酒量不必説,江湖上出了名的,李玉琪也有江河之量,大姑娘鳳棲平素滴酒不沾,今夜她也喝了個滿盅兒。
就這麼一盅兒,她已面泛桃花,酒意盎然,益顯嫵媚,有好幾次李玉琪都瞧直了眼,要不是大姑娘鳳棲嗔怪地拿眼白他,他還真不自覺呢。
褚三跟大姑娘鳳棲爺兒倆笑口常開,很高興,席間並沒有太濃的離情別緒。
怪的是李玉琪竟也心情開朗,談笑風生,他一口菜一口菜地吃,他就不知道那菜裏有大姑娘鳳棲的多少眼淚。
二更不到,褚三仍是個沒事人兒,江河量究竟比不上海量,李玉琪卻已不勝酒力,醉態可掬。
散了,大姑娘鳳棲扶着他進房,褚三一個人站在桌前,剎時間滿臉的陰沉,他低頭嘆了口氣,也轉身走了。
堂屋裏只剩燈光伴着那-桌殘席。
第四天一早,褚三跟大姑娘鳳棲雙雙送李玉琪到大門口,褚三滿臉強笑,神色有點憔悴,大姑娘鳳棲雖然也掛着淚,而且兩眼紅紅的,不知是昨夜沒睡好,還是那離情別緒,今早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再看李玉琪,他卻像個沒事人兒一般,沒説幾句話就走了,一點沒有留戀,一點沒有依依不捨。
望着那逐漸遠去的欣長背影,大姑娘鳳棲臉上堆起了陰霾,很濃很濃的陰霾,模樣兒有點迷惑,説道:“這就是當年的玉琪”
褚三站在那兒沒説話。
大姑娘鳳棲接着又道:“爹,您不覺得世道人心變了麼,什麼朋友,什麼交情,哼,以我看全是假的”
“丫頭。”褚三開了口,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這也不能怪他,誰叫他是”
搖頭一嘆接道:“我上營裏去了,你進去吧。”轉身走了。
大姑娘鳳棲忙叫道:“爹。”
褚三停步回身,道:“怎麼,還有什麼事兒?”
大姑娘鳳棲滿臉憂容,道:“怎麼辦,您説?”
褚三道:“什麼怎麼辦?”
大姑娘鳳棲道:“您明明知道,幹什麼還要我説。”
褚三神色一黯,道:“就這麼辦,當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鐘,誰叫我吃人的糧,拿人的俸,走既走不掉,只有硬着頭皮幹了,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大不了把條老命賠進去……”
大姑娘鳳棲心裏好難過,爹英雄一生何曾説過這種喪氣話,心裏難受臉上自然地帶了出來,眼圈兒一紅,就要掉淚。
褚三突然笑了,好勉強,道:“丫頭,説着玩兒的,你這個老爹就這麼不濟麼,這個廟裏的神不靈還有別的廟,進去吧,丫頭,爹晚上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幾塊布回來。”
轉身走了。
大姑娘鳳棲心裏何嘗不明白,老父是怕她傷心,強顏裝笑,裝作不在乎,望着那猶勉強挺着的腰,難隱老邁的背影,香唇啓動欲言又止,眼淚已撲簌簌濕了滿襟。
口口口
前門大街是個熱鬧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都往這兒跑,所以這條街上的客棧、酒肆、茶館林立,隔不遠便是一家,進出的人既多又雜,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
北京城本是個卧虎藏龍的地方,除了天橋、八大胡同等有數幾個地方外,卧虎藏龍處就數這前門大街了。
面對前門右手邊,有家酒肆叫一品香,門面不大,招牌也夠陳舊的,但卻是老招牌,老字號,日日滿座,硬比別家生意好,前門大街賣酒的地方不下十家,可是別家的酒比不上一品香。
説起來,一品香是個“清真館”,掌櫃的馬回回不但釀得一手好酒,而且燒,炒,烤各樣手藝也是一絕。
馬回回人胖胖的,留着兩擻小鬍子,長年一襲藍布大褂兒,整天價笑口常開,人和氣,會做生意,帳儘管掛,十回八回他對你仍是一樣。
北京城裏的龍蛇提起他都翹拇指,誰都會説一聲馬回回是朋友,漂亮。
他交遊之廣遍及內外城,就連內城各府邸裏的,也沒有不知道外城有一家一品香,一品香有個馬回回的。
大晌午,吃飯時,一品香更是座無虛席,四個夥計在人縫裏忙得團團轉,滿頭滿臉是汗,手巾搭在肩頭上,他就沒工夫去擦一把,添酒的添酒,上菜的上菜。
“留神,勞駕少回身蹭油靠邊兒往裏您吶。”
就這一句,隨時都能聽得見,再加上人聲,就別提有多亂了。
馬回回站在櫃枱裏切菜,那把刀飛快,一盤又一盤,連他自巳都不知道切了多少盤。
“喲,對不起,這位爺,踩了您了吧?”-
名添酒的夥計衝着一名酒客直哈腰,他腳下沒留神,踩着人家了。
這位酒客人長得俊,放眼北京城,挑不出幾個,一副頎長身材,一件合身的長袍,長眉斜飛,鳳目重瞳,人很結實,眉宇間還有股子逼人的英氣,瞧上去懾人。
可是人家很和氣,淡淡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既白又亮,不下姑娘家那扁貝般玉齒,道:
“沒有,沒有,沒關係,人多生意好,這種事兒難免,忙你的去吧。”
那夥計滿嘴一個勁兒地謝,擠着走了。
“嘿,老二,你説這嫩蛋兒是漢子還是娘兒們,説他是漢子吧,他偏偏皮白肉嫩,能擠出水來,比娘兒們還俊,説他是娘兒們吧,他偏偏又”
俊漢子抬眼朝話聲傳來處一掃,他看見了,説話的是個濃眉大眼,一臉落腮鬍的大漢,一身褂褲,打扮得利落,袒着胸,袖子卷得老高,-只腳踏在板凳上,一看就知道是北京城裏的龍蛇。
他旁邊一箇中等身材,白淨臉的漢子,沒等他把話説完,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低聲叱道:“別胡扯,人家聽見了”
那落腮鬍大漢一蹬眼,道:“聽見了怎麼樣,他能咬我麼?我這條胳膊就夠他扳的。”
那白淨臉漢子道:“行了,老大,瞧人家那派頭,萬一是內城哪個府裏的,你可要吃不完兜着走哦。”
這句話比什麼都靈,那落腮鬍大漢臉色一變,很快地低下頭去,連哼都沒敢再哼一聲。
俊漢子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沒在意,根本就裝作沒聽見,仍然瀟瀟灑灑吃喝他的。
飯時過後,人漸漸的少了,酒足飯飽的人一個一個走了,看看座頭,空了兩三成。
馬回回刀揮動的慢了,四個夥計這才拉下肩上的手巾擦了把汗,可是渾身上下幾乎都濕透了。
那落腮鬍大漢跟那白淨臉漢子還沒有走,也許他兩個酒量飯量都大,其實不然,他兩個那張桌上四樣菜至今還沒吃完,一壺酒連添也沒添過一回。
敢情他兩個是耗工夫,泡上了。
俊漢子更見斯文,慢條斯理的自斟自飲,好似他也預備坐到日頭偏西上了燈。
忽然,馬回回把刀往櫃枱上一放,砰然一聲,然後他兩手在圍裙上擦着走出了櫃枱:
“對不起,人多,生意忙,沒照顧您二位……”
他是衝着那落腮鬍大漢跟白淨臉漢子那一桌打招呼。
“沒那一説,”落腮鬍大漢一擺手,道:“跟老朋友還客氣,來坐坐,喝一杯。”
隨手拉過一張板凳。
馬回回已到了桌前,一搖頭,含笑説道:“不了,二位明知道我不行,再説還有別的客人”
“怎麼,不賞臉?”落腮鬍大漢兩眼-翻,道:“放心,你喝這一杯,也不會少給你的,坐下,坐下。”
馬回回似乎不便堅拒,笑着説道:“不賞臉這罪名我擔不起,那我只奉陪-杯。”
他沒坐下,拿起落腮鬍大漢面前酒杯一飲而幹,當他把空杯遞迴落腮鬍大漢時,他巧妙、飛快地在杯底下塞了張小紙條。
落腮鬍大漢劈手一把把酒杯連同紙條一起抓了過去,哼了一聲道:“一杯就一杯吧,像是你給了我兩個天大的面子,現在你想喝第二杯也不行了,忙你的去吧,別耽誤了你的生意。”
馬回回脾氣好,搓搓手笑着走了。
這,俊漢子沒看見,只因為剛才馬回回是揹着他的,馬回回人胖,那身肉擋住了俊漢子的視線。
馬回回人才剛回到櫃枱,俊漢子放下酒杯站了起來,邁兩步走到了櫃枱前,含笑開口説道:“掌櫃的”
馬回回忙賠笑説道:“您這位還要點什麼菜,燒羊肉,牛肉……”
“不,掌櫃的。”俊漢子搖頭説道:“我是來央求掌櫃的一件事兒的。”
馬回回“哦”地一聲道:“央求我可不敢當,您有什麼事兒儘管吩咐,只要我能辦得到。”
俊漢子道:“我有個朋友住在內城……”
馬回回兩眼一直,道:“您的意思是……”
俊漢子道:“我想進內城去看看他去。”
馬回回道:“那麼您找我又是為了……”
俊漢子笑笑説道:“馬掌櫃的何其健忘,我剛説過,是來央求掌櫃的幫忙的。”
馬回回瞪大了一雙眼,詫異地道:“您要我幫什麼忙?”
俊漢子道:“我內城有位朋友,我想進內城看看他去,當然是想請掌櫃的幫個忙,想法子讓我進去一趟。”
馬回回沒説話,旋即突然咧嘴笑了:“您看我是誰,是吃哪行飯的?”
俊漢子道:“前門大街一品香的掌櫃的。”
馬回回笑道:“這就是了,那您這不是跟我開玩笑麼?我又不是掌管內城九門的九門提督,也不是守城的帶兵官,我只是個市井小民,尋常百姓,能有什麼法子送您進內城去。”
俊漢子翻腕自袖底摸出一顆珠子,往櫃枱上一放,兩眼望着馬回回含笑説道:“掌櫃的,我不惜代價。”
馬回回一怔,兩眼直了一直,旋即他又搖了搖頭,他剛一搖頭,俊漢子接着又道:“掌櫃的,不只這一顆,只要能讓我進內城去一趟,我另有重酬,絕不食言,在我要進內城那一刻付都可以。”
馬回回搖頭説道:“您原諒我直説一句,別説是這顆珠子,您就是拿給我一座金山我也沒法子,倒不是我清高不愛財,人沒有不愛財的,而是無功不受祿,不敢要。”
俊漢子道:“掌櫃的,聽説你交遊甚廣,內城每個府裏都有熟人。”
馬回回一點頭道:“不錯,確有這回事兒,我開的是酒館兒,內城各府裏的爺們沒事常過來坐坐,一回生,兩回也就熟了,常客老主顧嘛,但是這僅是生意上的交情,別無深交,這種事兒一個不好是要腦袋的,實在很對不起,這個忙我沒法幫,也不敢幫,您要是換個別的事兒……”
傻漢子微一點頭,道:“掌櫃的既這麼説,我不能讓掌櫃的拿腦袋去碰,那就算了。”
隨手拿起那顆珠子,轉身走回了座頭。
他這裏走回了座頭,背後櫃枱裏,馬回回跟那個落腮鬍大漢兩個打上了手勢,遞上了眼色。
只聽那落腮鬍大漢道:“老馬,算帳。”
馬回回忙道:“您二位幹什麼這麼客氣,自己人了……”
那落腮鬍大漢兩眼一翻,道:“老馬,我這個人可是客氣不得,我全當人家是實而厚的,你要是認為不好意思要自己人的……”
馬回回忙賠笑説道:“二位,一共是一兩。”
落腮鬍大漢道:“就知道你捨不得,拿去。”
丟下一塊碎銀,跟那白淨臉漢子相偕出門而去。
馬回回忙不迭地過來收了銀子,眼見那兩個走出酒肆,轉過身來在俊漢子對面板凳上坐下,問道:“您貴姓?”
俊漢子道:“李,十八子李。”
馬回回道:“李爺府上是……”
俊漢子道:“我從河南來,想到京裏來找碗飯吃。”
馬回回深深一眼,道:“不瞞您説,李爺,京裏遍地是黃金,到處有飯吃,只看您拿得動拿不動金塊,端得起端不起那個飯碗了。”
俊漢子微微一笑,搖頭説道:“掌櫃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讀過幾年書,能寫,學過幾年莊稼把式,能動,您看怎麼樣?”
馬回回兩眼一直,道:“我走眼了,沒看出李爺是位練家子。”
俊漢子含笑問道:“不像,是不?”
馬回回搖頭説道:“的確不像,説句話您別生氣,瞧您文謅謅的,人長得像個大姑娘,換了誰也瞧不出您是個練家子。”
俊漢子笑道:“我本就不算是個練家子。”
馬回回一怔,道:“這話怎麼説,您不是説您學過幾年……”
俊漢子道:“莊稼把式,那能算練家子麼?”
馬回回笑了,又深深一眼,道:“您客氣……李爺,您在內城真有朋友?”
俊漢子道:“這能假得了麼,掌櫃的?”
馬回回賠笑説道:“我不是這意思,李爺,我是説……您大概是剛來……”
俊漢子點頭説道:“不錯,掌櫃的,我是剛來北京,今天是第二天。”
馬回回道:“那您不會知道,也許多少您聽説了些,這一陣子京裏鬧亂子鬧得不小,把吃公事飯的爺們忙得焦頭爛額團團轉,偏就查不出一點頭緒,從紫禁城裏一層一層的往下交,交到九門提督手裏,可是,眼看着九門提督要丟帽子。別人不説,就拿查緝營那位總領班褚三爺來説吧,褚三爺可是老江湖了,想當年也曾縱橫大江南北,威名遠震,可是對這陣小亂子他硬是摸不着邊兒,眼看着他也要跟着倒黴。唉,這年頭吃公事飯不容易啊,端起了這個碗,就是覺得它燙手也丟不掉,放不下了;其實,丟官罷職還小事,説不定還得賠上身家性命,褚三爺也真是,什麼事不好乾,像他還怕沒飯吃麼?唉,人哪不能走差一步啊。”
俊漢子靜靜聽完,淡然問道:“掌櫃的,究竟是什麼亂子?”
馬回回往門口望了望,向前一湊,低低説道:“飛賊。”
俊漢子“哦”地一聲,失笑説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亂子呢,原來是飛賊。”
馬回回瞪着眼道:“您還説設什麼大不了……李爺,您可別小看了這班飛賊啊,小衙門裏的沒辦法那還有可説,那些人本來就是擺擺架子,唬唬百姓的,可是褚三爺是什麼人物,連他都在這班人手裏栽了跟頭,這可就不是等閒小事了。”
俊漢子目光一凝,道:“聽掌櫃的口氣,似乎跟這位褚三爺很熟?”
“怎麼不?”馬回回很引以為傲地道:“老朋友了,不瞞您説,褚三爺也愛杯中物,其實江湖上的英雄有幾個不愛這玩藝兒的,他老是我這兒的常客,每天不到我這兒來坐坐就捨不得回家,只是這一陣子好久沒來了,唉,您想,他哪有這個心情?”
俊漢子搖頭説道:“我不知道這位褚三爺是何許人,不過他能在查緝營當個總領班,就絕不會是等閒人物……”
“當然。”馬回回道:“這話您可沒説錯,褚三爺何止不是等閒人物,江湖上提起來那是高山上點燈,名(明)頭兒可大了,人家一身軟硬輕功樣樣了得,當年打遍大江南北,根本就碰不上對手,您聽聽,褚三爺,這要沒有真功夫,大名頭,誰會尊敬他這麼一聲……”
頓了頓,接道:“我記得有一回褚三爺在我這兒喝酒,可巧來了兩個南七省綠林道上的,那天店裏生意好。夥計沒留意,把一壺酒灑了他兩個一身,夥計連忙賠不是,我也到他兩個跟前直道歉,按説舉手不打笑臉人,殺人不過頭落地,衣裳上沾點酒,擦擦也就算了,誰知道他兩個橫慣了,事不但不了反而要打人,褚三爺看不過去,坐不住了,過來打算勸勸,不勸還好,這一勸那兩個沒長眼的連三爺都惱上了,三爺人家他究竟是成名多年的老輩人物,臉上堆着笑報出了名號,這一報名號不要緊,您猜怎麼着,那兩個沒脾氣了,臉上都變了色,只打恭作揖,就差點兒沒跪下了,哈,真是啊,您瞧人家三爺的名頭兒……”
俊漢子截口説道:“所以説,我不敢相信,褚三爺會在那班飛賊手裏栽跟頭。”
馬回回像是被人兜頭倒了一盆冷水,滿臉的笑容一凝,有氣無力地道:“這不假,李爺,一絲兒也不假,褚三爺跟他們照過面,動過手,三爺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也許三爺是老了,人一上了年紀,筋骨難免發硬,就是再英雄……”
搖搖頭,住口不言。
俊漢子道:“掌櫃的怎麼知道褚三爺跟飛賊朝過面,動過手,栽過跟頭,是褚三爺自己説的麼?”
馬回回微一搖頭道:“不,褚三爺自鬧亂子那一天到現在都沒來過,怎麼會是他自己説的,這件事呀,北京城裏的人十個有九個知道。”
俊漢子搖頭説道:“掌櫃的,我看靠不住吧?”
馬回回道:“您是説……”
俊漢子道:“以我看八成兒是有人造謠,想藉此打擊褚三爺的聲名。”
“不會吧。”馬回回皺了皺眉道:“三爺是位英雄人物,既得眾望又受人敬仰……”
俊漢子道:“越是這種人越有人懷恨。”
馬回回微一點頭道:“嗯,也對,要是的話,那會是誰呢?”
俊漢子笑道:“掌櫃的,除了那班飛賊,還有誰?”
“對。”馬回回猛一點頭道:“您真是一語提醒夢中人,可能就是那班飛賊……”
眉鋒忽地一皺,道:“只不過是,李爺,褚三爺拿那班飛賊沒辦法,眼看就要跟着倒黴,這也是實情啊。”
俊漢子道:“掌櫃的,拿他們沒辦法是-回事,栽跟頭又是一回事。”
馬回回道:“話是不錯……唉,我真不明白,三爺哪碗飯不好吃,偏偏要吃這碗飯,這碗飯豈是好吃的……”
俊漢子道:“也許褚三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馬回回目光一凝道:“他有什麼苦衷?”
俊漢子笑道:“我連褚三爺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他褚三爺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馬回回窘迫一笑,道:“説得是,是我糊塗,我也不懂像褚三爺這等人物,應該是有很多朋友的,他如今人在困境之中,眼看就要倒黴,怎麼沒見他有一個朋友來幫忙……”
俊漢子道:“那也許是他的朋友們還不知道,再不就是……掌櫃的該知道,像褚三這種人物是不會輕易求助於人的。”
馬回回道:“不錯,求人那等於弱自己的名頭,只是這是什麼事啊,一個不好是要把身家性命都賠進去的。”
俊漢子道:“這恐怕就要問褚三爺自己了,掌櫃的,説了半天,我只明白了一點,掌櫃的你怕我是那班飛賊裏的,對麼?”
馬回回一驚,臉色微變,忙道:“李爺,您別誤會,千萬別誤會,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我怎麼敢哪,這是要吃官司,鬧人命的,只是……”
勉強地笑了笑道:“李爺,您是位明白人,我是個市井小民,尋常百姓,我擔不起這罪名,我雖然沒家沒眷的,可是還有這片掙來不易的產業,再説褚三爺已經夠頭大的了,我是他的朋友,能再給他添麻煩惹事端麼?萬一出點什麼亂子,我這不是送他上殺頭場麼?”
俊漢子微一點頭道:“話是不錯,掌櫃的,地處京畿,尤其在這時候,也是以多小心為宜,只是,掌櫃的,你要明白,我要是那班飛賊裏的,我就不用跑到一品香來央求你掌櫃的幫忙了。”
馬回回忙道:“那是我冒失,那是我冒失,只是李爺,您不該剛才跑到櫃枱前找我……”
俊漢子道:“怎麼?掌櫃的。”
馬回回道;“剛才有別人在座,這不比別的事,就是我有法子,有幫忙之心,也不敢當着別人點頭啊!”
漢子倏然而笑,道:“的碗,掌櫃的,我沒想到這一點,我做錯了,也操之過急,掌櫃的,剛才那兩個是……”
馬回回道;“遊手好閒,北京城裏的混混兒,因為我交遊頗廣,認識的人多,他們對我雖還客氣點兒,還有點顧忌,但是,李爺,這種事除了您跟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讓他知道的。”
俊漢子點頭道:“掌櫃的説得是,也足見掌櫃的為人小心……”
翻腕又拿出那顆珠子,往馬回回面前一推,道:“掌櫃的,我先謝了,只要我能進去一趟,我另有重酬,絕不食言,我説過,在我要進去的時候給……”
馬回回伸手一按那顆珠子,道:“不忙,李爺,忙,我幫了,珠子我也會收,只是我要先問清楚,您內城裏的那位朋友是……”
俊漢子道:“萬親王府的納容貝勒。”
馬回回臉色微微一變,道:“原來您是納容貝勒爺的朋友……”
俊漢子道:“怎麼,掌櫃的也認識這位貝勒爺?”
“不,不。”馬回回忙搖頭説道:“我這個市井小民,尋常百姓,能認識個把在內城各府裏當差的已經很不錯了,哪有那麼大福份,那麼大造化認識貝勒爺,我是説沒想到您的朋友是位貝勒爺。”
俊漢子道:“掌櫃的敢是不信?”
“不、不、不。”馬回回忙道:“我也絕沒這意思……其實,瞧您李爺這俊逸的人品,這不凡的氣度,分明就是位有來頭的人物,剛才我不知道,您可別怪罪。”
俊漢子道:“那什麼話,掌櫃的肯幫我這個忙,我感激都怕來不及。”
馬回回道:“説什麼感激,您這是折我,我受不起,能為您效勞,是我的福份,是我的造化,我該謝謝您賞我這個臉……”
話鋒一轉,接問道:“李爺,您要見這位貝勒爺是……”
俊漢子道:“跟拜訪朋友一樣,只是身份懸殊,我沒辦法先給他通個信兒,更沒辦法直接登門拜訪。”
馬回回道:“這麼説他還不知道您到京裏來了?”
俊漢子笑道:“他要是知道,我還怕進不去麼?”
馬回回點頭笑道:“説得是,瞧我多糊塗……”
一頓,接問道:“李爺,您想什麼時候進去?”
俊漢子道:“要問我當然是越快越好,最好就今兒晚上。”
馬回回搖頭説道;“那恐怕不行,我得安排安排,您知道,這是要一關關的打通,一個熟人,一個熟人的去找,就算找到了熟人,他點了頭,還得看他什麼時候守城。”
俊漢子道:“的確,掌櫃的,我知道不容易,我得等多久?”
“難説,李爺。”馬回回道:“快則一兩天,慢説不定得等上個十天八天。”
俊漢子眉鋒一皺,道:“怎麼,掌櫃的,要這麼久?”
馬回回道:“您很急麼?”
俊漢子道:“我在京裏不能久待,萬一這兒不成,我得趕到別處去。”
馬回回道:“那……這樣吧,我儘快給您去辦,能讓您早一天進去,就讓您早一天進去,您看怎麼樣?”
俊漢子道;“説不得只好這樣了,我也不能讓掌櫃的過於為難……”
馬回回道:“那……您告訴我個住處,事一説妥,我馬上派人告訴您去。”
俊漢子道:“我就住在這兒過去幾家的京華客棧裏,掌櫃的,太麻煩你不好,反正我閒着沒事,不如我每天往你這兒多跑幾趟……”
“不,李爺。”馬回回搖頭説道:“不是我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您每天多跑幾趟,總得坐坐,總得花幾文,我該求之不得,只是您不知道,這兒進出的人多……”
俊漢子一點頭,道:“我明白了,那隻好多麻煩掌櫃的了。”
馬回回道:“哪兒的話,應該的,應該的,我直説一句您別見怪,出錢的是您,跑腿的是我,既然拿了您的,我就應該賣力。”
俊漢子淡然一笑道:“掌櫃的客氣,咱們就這麼説定了,我走了。”
他推杯就要站起。
馬回回伸手一攔,道:“別忙,李爺,您多坐會兒。”
俊漢子沒往起站,道:“怎麼,掌櫃的還有事兒?”
馬回回道:“事兒倒是沒什麼了,我只是想跟您多聊聊。”
俊漢子笑問道:“掌櫃的想跟我聊些什麼?”
馬回回遲疑了一下,道:“剛才聽您説,您這趟到京裏來,是想找碗飯吃的?”
俊漢子微一點頭,道:“不錯,在家待膩了,我二十多歲了,老在家裏待着吃閒飯也不是辦法,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要不出來闖闖,將來沒一點成就,只怕連娶房媳婦都沒人願嫁。”
馬回回失笑説道:“您這是客氣,就憑您還怕娶下到媳婦兒成不了家?不過話又説回來了,一個男人家要是老在家裏待着,那確實不好,也會讓人瞧不起……”
“是啊。”俊漢子道:“所以我出來闖闖。”
馬回回道:“剛才還聽您説,萬一這兒不成,還要趕到別處去,聽您這口氣,好像是打算在您那位貝勒爺面前那兒……”
俊漢子點頭説道:“不瞞掌櫃的説,我是打算找納容貝勒給我想個辦法,隨便在哪兒給我安插個差事,像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無一技之長,也只有求人隨便賞碗飯吃。掌櫃的知道,這年頭找事不容易,正如掌櫃的所説,北京城遍地黃金,到處有飯吃,只看你撿不撿得起那金塊,端不端得動那飯碗了,我是既撿不起那遍地金塊,也端不動那現成的飯碗,只有求人隨便賞了。”
馬回回靜靜聽完,立即説道:“您這又是客氣,既然您跟貝勒爺是朋友,找個差事兒那還有什麼問題,只怕差事兒還壞不了,李爺,往後您可要多照顧啊。”
俊漢子道:“掌櫃的更客氣,只要我大小有個差事,定不忘掌櫃的你幫我這個忙就是。”
馬回回忙拱手説道:“李爺,那我先謝了。”
俊漢子微一欠身道:“不敢,掌櫃的言謝未免過早……”
馬回回話鋒忽轉,道:“我還沒請教,您的大號是……”
俊漢子道:“我叫李七郎。”
馬回回一怔,道:“李七郎?”
俊漢子道:“我行七,有人叫我小七兒,有人叫我七郎,我乾脆就把名字改成了七郎。”
馬回回“哦”了兩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北宋時有個楊七郎,如今又有個李七郎,楊七郎可沒您這麼俊……”
俊漢子道:“天波楊家威震華夏,七郎八虎個個虎將,我可比不上七將軍那縱橫沙場,馬上馬下萬人難敵的好本領。”
馬回回道:“您看過整部的楊家將?”
俊漢子笑着點頭説道:“看過,最愛看了,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馬回回笑道:“那您跟我一樣,咱們是同好,天波楊家打從老令公那一代起就已威震華夏了,將門虎子,七郎八虎個個了得,到了後來就連那燒火的丫頭楊排風都能上陣殺敵,只可惜沙灘會一場大敗,令公兵困兩狼山,碰死李陵碑,大郎,二郎,三郎殉國,四郎被擒,五郎剃度削髮,七郎被潘洪那老賊綁在芭蕉樹上活活射死……説來説去都是潘仁美那老賊害了楊家……”
俊漢子李七郎道:“所以他到後來沒個好下場。”
馬回回道:“他老賊私通北番,變節降敵,賣國求榮,畢竟落個遺臭萬年,古來哪一個棄宗忘祖,認賊作父的奸賊有好下場的,所以説做人不能有一念之差,一步走錯啊。”
俊漢子李七郎深深看了馬回回一眼,道:“掌櫃的這話頗能發人深省,啓人靈明。”
馬回回忙一笑説道:“我也是隨口説説,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手裏拿本書,看着看着,我就會咬牙切齒,拍桌子蹋板凳,恨不得把那些奸賊生吃了。”
俊漢子李七郎失笑説道:“掌櫃的好不嚇人,忠肝義膽也令人敬佩。”
馬回回似乎覺得自己太過份了些,窘迫不安地笑道:“笑話,笑話,咳咳,就照剛才所説,您在客棧裏等我的信兒……”
俊漢子李七郎是個明白人,站起來説道:“那我就坐候佳音了,一切還要掌櫃的多幫忙,掌櫃的忙吧,我走了,能早一天最好早-天。”
微一拱手,邁步行了出去。
馬回回在背後説道:“您走好,我不送了。”
望着俊漢子李七郎出了門,他把腰裏的圍裙一解,隨手往櫃枱裏一扔,向着一名夥計輕喝道:“看着點兒,萬一他折回來問我,就説我替他辦事去了。”
説完了話,匆匆地奔向了裏頭。
從一品香這店堂往後去,是一條既窄又黑的過道,走完了這條不太長的過道,是個小院子。
院子面南三合,正北一間,東西各一間,總共只有三間房,靜悄悄地,聽不見一點聲息,像根本就沒人。
馬回回沒進任何一間屋,沿着上房邊上繼續往後走去,上房屋後就是兩扇緊閉着的後門,馬回回開了後門後,門外靠牆站着兩個人,是那落腮鬍大漢跟那白淨臉漢子。
他兩個一見馬回回出來,忙迎了過去,齊聲問道:“怎麼樣,二爺?”
馬回回神情凝重,一擺手,道:“這件事兒你們辦不了,連我都做不了主,我得請示一下去。”
那白淨臉漢子道:“這小子是什麼來路,連您都做不了主?”
馬回回冷笑一聲道:“他説他的,我看絕不那麼簡單,這小子也絕不等閒,二爺我走過多少路,過過多少橋,眼裏能揉進一顆沙子麼?”
落腮鬍大漢道:“這麼説,您沒摸清他是什麼來路?”
馬回回搖頭説道:“這小子人也夠機警的,就憑這一點他絕不是個等閒人物,説不定是他們哪兒請來的好手。”
白淨臉漢子道:“管他是什麼來路,只要可疑就做了他再説!”
馬回回臉色一沉,道:“要能這麼做,我還用請示麼?”
白淨臉漢子窘迫地笑了笑,沒敢再多嘴。
落腮鬍大漢道:“二爺,我看不是這麼回事兒。”
馬回回道:“怎麼不是這麼回事兒?”
落腮鬍大漢道:“這小子要是他們請來的好手,還用得着找您麼?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他大可以自己往裏去。”
馬回回呆了一呆,道:“説得是,這麼説我料錯了……”
落腮鬍大漢道:“恐怕是您料錯了。”
白淨臉漢子兩眼-睜,突然説道:“二爺,會不會是他瞧破了您……”
馬回回-驚,旋即叱道:“胡説,連褚三那種成名多年的老江湖都茫然無覺,這小嫩蛋兒胎毛未退乳臭未乾,他能瞧破我,那我幾十年飯白吃了,還混什麼?”
白淨臉漢子道:“那……您説他是……”
馬回回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要走了,別煩我了,我要知道不就好辦了麼,請示一下總不會錯。”
回身把後門一拉,轉身徑自向另一邊走了。
一品香後門所在,是條小衚衕,馬回回那胖身軀很快地在小衚衕的西頭消失不見了。
沒多久之後,馬回回出現在先農壇後,離天橋不遠的-條衚衕裏,在這條衚衕底的兩扇很氣派的紅門前他停了步,轉頭左右看了看,上前扣了門環,砰,砰,一聲一聲地,絕沒有兩聲連在一起的。
剛敲了幾下,只聽門裏有人喝問道:“誰呀?”
馬回回忙應道:“是老九麼?我,開門。”
門開了,開門的是個穿大褂的矮胖中年漢子,袖子卷着,領口敞着,十足地跑江湖打扮。
他滿臉訝異神色道:“二哥,你怎麼來了?有什麼大事兒麼?”
馬回回道:“關門,關門,裏邊兒説去。”
他前頭走了,矮胖漢子關上門,快步跟了進去。
大四合院,正對面三間上房,東西各一排廂房,廂房裏人影晃動,人聲陣陣,似乎住的人不在少數。
馬回回瞧也沒瞧,踏着石板路穿過院子,直奔上房屋。
上房屋門口垂着一副竹簾,密密的,人在外面根本瞧不見裏頭,馬回回到了上房屋門前,人在竹簾外就停了步,衝着屋門一躬身,恭謹説道:“馬二求見大爺。”
只聽上房屋裏響起了女人的話聲,聽來很年輕,清脆悦耳,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字字珠圓玉潤:“大爺出去了,有什麼事兒麼?”
馬回回道:“回四姑娘,馬二有事要稟報。”
上房屋裏那女子道:“那就告訴我吧。”
馬回回道:“是,四姑奴,今午店裏來了個人,央求我幫他想法子進內城去……”
上房屋裏那女子“哦”地一聲道:“是怎麼樣個人?”
馬回回面有愧色,道:“回四姑娘,我沒能摸清他的來路。”
上房屋裏那女子沒有責怪他,道:“説下去。”
馬回回恭謹應了一聲,道:“這個人出手很大方,他拿出了顆珠子……”
上房屋裏那女子道:“想必有幾個臭錢。”
馬回回道:“可不是麼,他説只要能想法子讓他進去,他不惜代價,另有重酬,您看,這不是仗着有幾個錢麼?”
上房屋裏那女子道:“不惜代價,另有重酬?他要進內城去幹什麼?”
馬回回道:“據他説是要去看個朋友。”
上房屋裏那女子又“哦”地一聲道:“他在內城裏有朋友,內城裏誰是他的朋友?”
馬回回道:“回您,是納桐的那個寶貝兒子,納容。”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對呀,既然他是納容的朋友,怎麼還用得着不惜代價,央人想法子讓他進去麼?”
馬回回道:“據他説,納容並不知道他來,他又沒辦法找人往內城送個信兒,所以只有不惜代價地求人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我看不這麼簡單吧?”
馬回回道:“我也這麼想,我懷疑他是他們請來的好手。”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不會,要是他們請來的好手,那就更用不着不惜代價地求人幫忙了,以我看,他一定別有用心。”
馬回回道;“所以我擅自做主,接了他那顆珠子答應了他,我是希望他能鬧點亂子,越大越好,只要再有一點亂子,那老賊就非倒黴不可了,只要那老賊倒了黴,那另-個也少不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主意倒是好,只是你並沒有絕對的把握……”
馬回回道:“所以我來請示大爺。”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麼説,你還沒肯定的答應他?”
馬回回道:“答應是答應,只是這種事您知道,並不能包成,如果咱們不想讓他進去,到時候只須隨便找個理由一推就行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個人究竟是……他要是有心鬧事兒,大可以自己進去,似乎用不着花大錢求人找門路……無論怎麼説,我不信有誰會不惜代價只為看個朋友……”
馬回回道:“據他説,他是找納容賞個差事的。”
上房屋那女子“哦”地一聲道:“是麼?”
馬回回道:“他是這麼説的。”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惜代價鑽營找好差事,這倒有可能,也划得來,他既是納容的朋友,找個好差事自是不成問題,只要納容交待一聲,哪個衙門裏沒有好差事……”
一頓,接問道:“你瞧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是個尋常人還是……”
馬回回道:“不,他不是尋常人,據他説他讀過幾年書,能寫,學過幾年莊稼把式,也能動,您知道我這雙眼睛看過的人不少,以我看他不但不是尋常人,還絕不是個等閒人物。”
上房屋那女子又“哦”地一聲道:“這麼説他是我輩中的高手?”
馬回回道:“可以這麼説。”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個人多大年紀?人長得怎麼樣?”
馬回回道:“很年輕,二十多歲,您要問人長得怎樣,説來您可別見怪,他人品俊逸,氣度不凡,連三爺都還不如他……”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麼説他還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馬回回道:“可真是少見,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俊的漢子,這傢伙簡直就俊得迷人,他要是進了內城去,我敢説內城非亂不可……”
上房屋那女子嬌笑説道:“幸虧你不是大姑娘,小媳婦兒。”
馬回回胖臉一紅,窘迫地笑了笑,道:“我放肆了點兒,您別見怪!”
上房屋那女子道:“大夥兒在一塊兒多少年了,誰還不知道誰呀……”
馬回回道:“謝謝四姑娘!”
上房屋那女子話鋒一頓,接問道:“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麼?”
馬回回道:“據他説他姓李,叫李七郎,以我看這不會是真……”
上房屋那女子截口急問道:“你説他姓什麼,叫什麼?”
馬回回只當上房屋那女子沒聽清楚,當即又道:“回您,他姓李,叫李七郎。”
只聽上房屋那女子尖聲叫道:“是他,會是他……”
馬回回一怔道:“怎麼,四姑娘,您知道這個人?”
只聽上房屋裏有人脆生生地應了一聲。
沒多久,上房屋裏響起-個猶帶三分睡意的男人話聲,聽來也很年輕,只聽他道:“什麼事把我叫醒……”
上房屋那女子道:“馬二來了,沒瞧見麼?”
那男的“哦”地一聲道:“馬二來了?我還真沒瞧見……”
馬回回一躬身道:“馬二給三爺請安!”
那男的道:“別那麼多禮,你難得來,有什麼事兒麼?”
馬回回還沒有説話,上房屋那女子已然説道:“何止有事,簡直是大事、奇事,聽我告訴你……”
接着,她把馬回回告訴她的告訴了那男的。
那男的聽畢便驚叫説道:“是他,會有這種事兒……”
上房屋那女子道:“你不信麼?”
那男的道:“倒不是不信,你知道,他不該往那裏頭去的。”
上房屋那女子道:“怎麼不該?那裏頭誰都想進去,而且畢竟他如今找上了馬二,還硬往那裏頭去。”
那男的説:“你可別……你該想想,憑他,往那裏頭去,難麼?用得着花大錢央求別人麼?”
上房屋那女子道:“那……你説是怎麼回事兒?”
“誰知道。”那男的道:“我一時也不敢貿然下斷言,他要是那種人,那天就不會為咱們出手了,照那天的情形看,足見他那時候還不認識納容,怎麼現在又成了納容的朋友……”
上房屋那女子道:“或許後來才認識的,這並非不可能,你知道納容兄妹的,憑他那人品,那兩個當然一見就喜歡……”
那男的道:“這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他不惜花大錢找門路,進內城去找納容,究竟是為了什麼,究竟是想幹什麼?”
上房屋那女子道:“除了想攀龍附鳳,結交權貴,作為進身之階,求個榮華富貴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別的理由。”
那男的道:“你看他像那種人麼?”
上房屋那女子道:“誰是什麼樣的人,臉上又沒有寫字!”
那男的道:“當初你是怎麼看的?”
上房屋那女子道:“當初是當初,如今是如今,對人的看法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那男的詫聲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明白他為什麼不惜花大錢,找門路進內城去了,我也明白他當初為什麼叫咱們離開這兒了。”
那男的道:“你説他為什麼不惜花大錢,找門路進內城去?當初又為什麼要叫咱們離開這兒?”
上房屋那女子道:“他要不是想攀龍附風,結交權貴,作為進身之階,求個榮華富貴,就是想獨攬這一筆生意。”
那男的訝然説道:“獨攬這筆生意?”
上房屋那女子道:“你還不懂麼,想辦法支走了咱們,這票生意他不是就能一手攬過,一個人獨吞了麼?”
那男的道:“可是咱們這趟到北京來,並不單單是為了做票生意。”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咱們知道,他並不知道。”
那男的道:“你的意思是説,他看破了咱們,當初就看破了咱們?”
“廢話!”上房屋那女子道;“他要不是看破了咱們,我還會説他是想支走咱們,獨攬這筆生意麼?”
那男的“哼”地一笑道:“你高明,他要是想獨攬這票生意,會明目張膽地進內城找納容去?我還沒聽説過做生意有這麼個做法的。”
上房屋那女子道:“那是你笨、你傻、你糊塗,你聽説過麼,手法是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難道每個人做生意的手法一定得一樣的,也許他這手法更高明……”
那男的哈哈笑道:“明目張膽地找納容,也許是他的高明手法,那一品香馬二那兒不惜花大錢,找門路,這手法可就太以低劣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這手法怎麼低劣了?”
那男的道:“他看破了咱們,這話是你説的,既然他看破了咱們,對咱們一定摸得很清楚,既然對咱們摸得很清楚,他就絕不會找到一品香馬二那兒去,你明白了麼?這不等於把他的心意,他的如意算盤告訴咱們麼?”
砰然一聲,上房屋那女子拍了桌子,怒聲説道:“他這是欺人太甚!”
“不,姑奶奶。”那男的道:“是你自作聰明,根本就料錯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我自作聰明,我料錯了?”
“怎麼不是,”那男的道:“他把他的心意,他的如意算盤告訴了咱們,咱們就絕不會走,咱們要是不走,他就沒辦法獨攬這票生意,有這麼個欺人法麼?你想他會這麼傻,這麼笨,這麼糊塗,自己砸自己的台麼?”
“這……”上房屋那女子沒了脾氣,道:“那……你説他這是為什麼,要幹什麼?”
那男的道:“四個字,高深莫測。”
上房屋那女子冷哼一聲道:“屁,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在我面前耍得了花樣。”
那男的道:“眼前就是一個,你畢竟遇上了頭-個!”
上房屋那女子道:“我就不信!……馬二!”
馬回回忙應道:“馬二在,四姑娘您吩咐!”
上房屋那女子道:“放他進去,想辦法讓他順順利利,穩穩當當地進去。”
馬回回忙道:“是,四姑娘!”
那男的訝然説道:“姑奶奶,你想幹什麼?”
上房屋那女子咬牙説道:“我要看看他怎麼個高深莫測法,我要鬥鬥他。”
那男的道:“姑奶奶,你變得好快呀,前兩天還一直……”
“閉嘴!”上房屋那女子叱道:“你敢往下再説一個字,我挖了你的舌頭。”
那男的道:“啊呀,好厲害,姑奶奶,到時候我怕你狠不起心,下不了手,就像穆桂英對楊宗保一樣……”
上房屋那女子沉聲説道:“這是什麼事兒,你也開玩笑?”
那男的道:“玩真的了?”
“少跟我嬉皮笑臉玩貧。”上房屋那女子道:“只要他是昧了良心,只要他敢跟我老四作對,你看我狠不狠得起心,下不下得了手。”
那男的道:“行了,姑奶奶,我瞧着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馬二,他人現在哪兒?”
馬回回道:“回您,他就住在前門大街,離一品香不遠的京華客棧裏,我讓他在那兒等信兒!”
上房屋那女子道:“別讓他久等,明後天就讓他進去,還有別的事兒麼?”
馬回回道:“沒別的事兒了,四姑娘。”
上房屋那女子道:“那你早點兒回去吧,告訴他們一聲,這兩天少到你那兒去跑,誰要是讓人家破了,找誰。”
馬回回忙道:“是,您放心,我會交待他們的,只要有一點差錯您唯我是問就是,三爺、四姑娘,我走了。”
一躬身,轉身往大門外行去。
只聽那男的道:“姑奶奶,你上哪兒去?”
上房屋那女子冷然説道:“你少管,回房睡你的二回覺去。”
那男的忙道:“姑奶奶你可別胡鬧……”
“胡鬧?”上房屋那女子冷笑説道:“你見我什麼時候胡鬧過?沒聽見麼,少管!”
接着是一片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