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工夫不過一轉眼間。
在這十天之內,李玉琪沒再跟大格格心畹見面,也很少見到榮親王,榮親王有沒有去探天牢,不知道,李玉琪也沒再問過一句。
十天過去了,在這第十一天上……
大貝勒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李玉琪一大早就帶着兩班侍衞營的弟兄到了大貝勒府。
他沒見着泰齊,本來,今兒個是新郎倌了,哪瞧得見人影兒,李玉琪見着了大貝勒府的總管榮壽。
榮壽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旗人,瘦瘦高高的個子,一臉的精明相,比萬親王府的博多還勝幾分。
一見面,榮壽便遞給李玉琪一紙手令,那是火漆密封的,上頭還蓋着侍衞營的大印。
李玉琪明白,這是他要來的拿賊命令,他精明,當即拆開看了看之後,才揣進了懷裏。
接着,李玉琪又見着了火槍營調來的十名槍手,李玉琪囑他們暗藏火器,埋伏在府邸各處。
佈置好十名火槍手之後,李玉琪沒事了,他揹着手到處看看。
大貝勒府忙裏忙外,到處是人,府裏的下人,包括護衞、親隨、丫頭,連使喚老媽子都換了-身新衣裳。
前院裏,賀禮堆得山般高,正廳前搭着戲台,那是堂會,像樣的人家辦喜事、做壽都有堂會,何況大貝勒的大喜之日。
看見了戲台,李玉琪心裏一動,馬上找到了榮壽,榮壽這時候正在正廳喜堂裏忙着,一見李玉琪進來,當即撇開事堆笑問道:“李爺有事麼?”
李玉琪含笑説道:“我來問問,這堂會,是哪個戲班子?”
榮壽道:“京裏楊四喜的班子,怎麼?”
李玉琪笑道:“不瞞您説,我沒別的嗜好,就好聽戲……”
榮壽哈哈笑道:“那咱們是同好,您放心,楊四喜班子享譽已久,全是名角,梨園中的翹楚,提起來沒一個不響噹噹的。”
李玉琪道:“今兒個的戲碼是……”
榮壽搖頭笑着説道:“我不清楚,爺還沒點下來,反正角兒是名角兒,戲是好戲,您等着瞧吧。”
李玉琪點頭説道:“今兒個可要好好飽飽耳福,過過戲癮了,戲班子的人現在……”
榮壽道:“都在東院兒裏,今兒個大早就把他們接來了,怎麼,您要瞧瞧角兒去?”
李玉琪含笑點頭道:“正想去看看,您忙着吧,我走走去。”轉身要走。
榮壽道:“李爺,今兒個您可多辛苦了。”
李玉琪回過身來道:“哪兒的話,我比您可清閒得多。”
榮壽四下看了看,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李爺,我是説拿賊。”
李玉琪微一搖頭道:“那也沒什麼,份內事,誰叫我是個吃糧拿俸的。”榮壽笑了。
李玉琪沒再多説,一抱拳,轉身出了正廳。
出了正廳往東院走,金玉環等原是藉戲班子做掩護,如今大貝勒府有堂會,李玉琪不免對這個戲班子有了戒心。
及至前東院一看,他才知道他錯了,楊四喜這個班子,生、旦、淨、末、醜,包括文武場四五十個,沒一個瞧着扎眼,也全陌生。
剛出東院,迎面碰見兩個人,是納容兄妹,納蘭老遠地便叫了起來:“好哇,小七,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我還當你溜了呢,原來你在這兒啊。”
李玉琪含笑打了招呼,然後説道:“博總管沒告訴您二位麼?”
納容道:“別聽她瞎嚷嚷,你剛走博多就告訴我們了。”
納蘭白了乃兄一眼,嗔道:“哪來這麼快的嘴。”
李玉琪含笑説道:“二位怎麼到得這麼早,王爺也來了麼?”
納容淡然道:“來了,這位大喜,爹怎麼好不來,內城裏恐怕沒一個禮到人不到的。”
李玉琪明知道納容心裏不痛快,他也不便多説,當即笑笑説道:“二位到處看看吧,我還有事,不陪二位了。”
跟納容、納蘭兄妹倆分了手,走沒幾步,他一眼瞥見個人,是萬親王府的護衞領班紫面判官陸英傑。
他當即叫了一聲,陸英傑一見是他,連忙走了過來,滿臉堆着笑道:“好些日子沒見您了。”
李玉琪跟他隨便説了幾句之後:“跟着王爺來的?”
陸英傑道:“是啊,要不跟着王爺,我能進這個門兒麼,那兩位也來了,您瞧見了麼?”
李玉琪道:“瞧見了,剛分手,只陸領班一個人跟來?”
“不。”陸英傑道:“還有四五個弟兄.他們跟着王爺呢。”
李玉琪道:“陸領班.今兒個你可小心護着王爺跟那兩位,最好寸步不離。”
陸英傑微微一怔道:“怎麼,李爺,有事兒麼?”
李玉琪道:“這一陣子飛賊鬧得很厲害,今兒個趕上熱鬧日子,人多,多小心點總是好的。”
陸英傑臉色一變道:“我不信他們敢往這兒闖。”
李玉琪道:“我也不信,不過有備無患,多小心些總比到時手忙腳亂出差錯好。”
陸英傑微一點頭道:“您説得是,我這就招呼他們幾個一聲去。”
一抱拳,轉身快步而去。
晌午剛過,賓客們陸續地到了,全是皇親國戚,王公大臣,黃帶子,紅帶子,覺羅,有不少李玉琪那日在“北海”見過,他怕讓纏上羅嗦個沒完,躲得遠遠的。
他躲在前東院僻靜處,人家不會留意他,他卻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正看間,有個人從他視線內走過。
那是個身材頎長的中年漢子,瞧打粉,一眼便能看出是“萬親王府”的護衞,黑黑的一張臉,長眉細目挺英武的。
不知怎地,李玉琪神情一震站起來趕了過去,叫道:“這位,請等一等。”
那漢子停了步,轉過身來一看,身軀震動了一下,但剎那間便轉趨平靜,笑着説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李爺。”
李玉琪道:“陸領班呢?”
那漢子道:“跟着王爺呢。”
李玉琪道:“你上哪兒去?”
那漢子道:“陸領班讓我回去再調幾個弟兄來。”
李玉琪道:“能不能幫我個忙再走?”
那漢子道:“李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
李玉琪道:“你跟我來。”轉身往西走去。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邁步跟了過去。
李玉琪帶着那漢子到了西院裏,這西院挺大,裏頭停放着幾輛馬車,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李玉琪隨手掩上了門,四下看了看之後,低低説道:“你可知道,今兒晚上很有可能鬧飛賊?”
那漢子睜一雙眼望着李玉琪道:“陸領班告訴我了,就是為這才讓我回去多調幾個弟兄來。”
李玉琪搖頭説道:“以我看你還是別去的好,你調來的人越多越糟。”
那漢子詫異地道:“李爺,這話怎麼説?”
李玉琪瞅着他笑問道:“你不明白?”
那漢子道:“瞧您説的,我要明白我還會問您麼……”
李玉琪微一點頭道:“説得是,那麼讓我告訴你吧……”
拍手往左一指道:“你往那邊看。”那漢子立即循李玉琪所指望去。
李玉琪回手過來,閃電一指點在那漢子脊樑上,那漢子連吭都沒吭一聲,一晃便倒。
李玉琪伸手在那漢子耳後一摸,拉下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面具後那張臉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那金少樓。
李玉琪笑了笑,垂手在金少樓四肢上各點一指,然後一掌拍在金少樓後背,金少樓一震而醒,當他發現四肢被制後,立即叫道:“李爺,你這是……”
李玉琪含笑揚起了那張人皮面具。
金少樓機伶一顫,臉色大變,厲聲説道:“姓李的,你這狗腿子……”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大貝勒沒料錯,你們果然來了,大貝勒料事如神,令人不能不佩服。”
金少樓兩眼暴睜,道:“你怎麼説,泰齊他……”
李玉琪道:“金老闆,大貝勒可不是個糊塗人啊。”金少樓猛然一掙,沒能掙起來。
李玉琪道:“沒有用的,金老闆,我的制穴手法還算不錯。”
金少樓目眥欲裂,道:“姓李的,你這棄宗忘祖的無恥小人……”
李玉琪道:“罵吧,金老闆,盡情的罵,再不罵你就沒機會了。”
金少樓臉色怕人,顫聲説道:“李玉琪,怎麼説你也是個漢人……”
“不錯。”李玉琪道:“可是我現在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啊。”
金少樓咬牙説道:“李玉琪,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山河易幟,神州變色,我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被踐踏於滿虜鐵蹄之下……”
李玉琪道:“金老闆,我並不比你糊塗。”
金少樓道:“那你為什麼還一再……”
李玉琪道:“一句話,金老闆,人各有志。”
金少樓兩眼暴睜,“呸”地一口唾沫吐在李玉琪身上。
李玉琪無動於衷,沒動一動,連眼都沒垂一下,笑笑説道:“金老闆,我沒想到你這麼膽大。”
金少樓道:“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人人一顆鐵膽……”
李玉琪微笑説道:“匹夫血氣之勇而已。”
金少樓鄙夷地道:“我們是匹夫血氣之勇,你呢?”
李玉琪像沒聽見,道:“我沒想到陸英傑居然暗中跟你們有勾結,怪不得那天一封刀柬那麼容易地插在我房樑上,金老闆,郝老闆、韓老闆跟令妹,都來了麼?”
金少樓道:“來了,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都來了。”
李玉琪搖頭説道:“霍、岑、端木三位,怎麼教出像你們這麼笨的徒弟,簡直令人……”
“住口!”金少樓厲喝説道:“姓李的,你敢……不錯,我們笨,我們沒你那麼聰明,沒你那麼機靈,沒你那麼識時務,知進退……”
李玉琪搖頭説道:“金老闆,現在説這些,顯得無聊。”
金少樓道:“説什麼才叫有聊,讓我求你不成,告訴你,辦不到,你那是痴人説夢,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人人可以死……”
李玉琪笑道:“説你是匹夫血氣之勇,你還不服,聽聽你説的話,這不就是麼,你可以死,死了又如何,輕如鴻毛而已,這道理連我都懂,你怎麼會不懂,豈不怪哉。”
金少樓道:“姓李的,你少廢話,士可殺不可辱……”
李玉琪搖頭説道:“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金老闆,我為你扼腕……”
出手如電,突然揮掌在金少樓兩邊耳下摸了一下。
金少樓一個下巴應掌落下,只見他滿頭髮動,目眥欲裂。
李玉琪笑笑説道:“金老闆,輕如鴻毛,不值得的,現在且請你委曲一下,我要找那幾位去了。”
一指落下,金少樓眼一閉,頭一歪,昏迷了過去。
李玉琪把金少樓藏在一輛空馬車裏,然後點塵未驚地出了西院。
前後不過片刻工夫,這時候前院裏更熱鬧了,到處是人,都在三三兩兩交談着。
李玉琪看得清楚,前院之中,到處是穿便衣,暗藏兵刃的侍衞營好手。
往正廳裏看看,喜堂裏喜字高掛,紅燭高燒,只是那長桌子上空空的,並沒有看見那頂九龍冠擺出來。
就在這時候,吹吹打打之聲由遠而近,這陣聲音剛傳進大貝勒府前院,賀客們都忙了起來,一起湧向院子兩邊,很自然地讓出了一條路,等着瞧新娘子。
沒多久,樂聲來近,驀地裏,門外鞭炮之聲大作,在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大開的正門裏進來了一轎一騎。轎是八抬大轎,夠氣派。
騎是一匹白馬,馬上,是長袍馬褂,穿戴整齊的榮親王玉珠。
隔着密遮的轎簾,沒能看見鳳冠霞帔儀態萬千的新娘,可是賓客們的目光還是跟着那頂八抬大轎一直到了後頭,花轎進了後院,賓客們才又散了開來。
李玉琪沒跟進後院,因為他只負責拿賊,不負責護人。
就在這時候,李玉琪一眼瞥見,正廳喜堂那鋪着紅綾的長桌子上,不知何時多了樣東西,那東西一堆,用一塊紅綾蓋着,旁邊站着八名侍衞營的好手。
這,使得李玉琪心頭一陣跳動,可是他沒往裏去,甚至連進都沒進。
“小七,又碰見你了。”背後傳來了的納蘭話聲。
李玉琪轉過身去,納蘭已到眼前,只她一個人,花枝招展,顯然她今兒個刻意打扮了一番。
李玉琪道:“我正要找二格格。”
納蘭眨動着美目道:“有事兒麼?”
李玉琪道:“貝勒爺呢?”納蘭道:“跟他們在後頭聊着呢,都是男人家,我懶得聽他們的,一個人到處走走……”
李玉琪道:“那正好,免得貝勒爺在側聽了,心驚害怕壞了事。”
納蘭兩眼微睜道:“什麼事,小七?”
李玉琪道:“二格格可知道飛賊已混進了咱們府裏?”
納蘭吃了一驚道:“你怎麼説,小七,飛賊……”
李玉琪道:“二格格,您不同於貝勒爺,您的膽大,能鎮定,是不?”
納蘭立時壓低了話聲,忙道:“怎麼回事,快説,你發現什麼了?”
李玉琪道:“我剛才擒獲了一名飛賊,他穿的是咱們府裏護衞的衣裳。”
納蘭面泛寒霜,冷哼一聲道:“這還得了,今兒個拿賊,明兒個拿賊,飛賊竟跑到咱們府裏來了,我得找陸英傑去。”説完了話,轉身要走。
李玉琪伸手攔住了她道:“二格格,去不得。”
納蘭一雙柳眉揚得老高,道:“怎麼去不得,他是護衞領班,我不找他找誰?”
李玉琪含笑説道:“二格格,且冷靜想想看,能不能去。”
納蘭不愧是位聰明姑娘,兩眼一睜,驚聲説道:“小七,你是説陸英傑他……”
李玉琪道:“正如您所説,他是護衞領班,他帶的弟兄,他不會不認識,平日我少見那些護衞,他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納蘭道:“今天來的這幾個,都是剛進府還不到半個月,據他説都是他當年江湖道上的朋友。”
李玉琪道:“二格格,這就夠了。”
納蘭道:“找又不能去找他,那麼你説該怎麼辦,難不成任他們這麼裝扮下去?”
李玉琪道:“二格格只想辦法讓王爺遠離他們,別的就不用管了。”
納蘭道:“那容易,我請爹到後院坐坐去,這樣就可以把他們拋開了,再不然就等待會兒行禮的時候,他們是不許近的,可是有一點你要留意,他們穿的是咱們府裏護衞的衣裳,待會兒一旦鬧出事來……”
李玉琪心頭一震,道:“這我倒沒想到,謝謝您提醒……”
他皺了眉,道:“這件事可是辣手……”
納蘭道:“小七,你總得想個法子啊?”
李玉琪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交給我了,您只管照顧王爺就是。”
納蘭道:“那我去了。”轉身匆匆而去。
納蘭走後,李玉琪又皺了眉,他想:飛賊穿了萬親王府護衞的衣裳,這不算什麼,沒什麼大不了,萬親王可以説不知情,事實上他的確不知情。
可是堂堂萬親王府的護衞領班跟飛賊有勾結,而且是萬親王帶着他們進入大貝勒府的,這一點可就説不過去了。
想來想去,李玉琪想不出個妥善的辦法來。
就在這時候,只聽人聲響動,賀客們都湧向了正廳,李玉琪明白,行禮的時候到了,再要採取什麼對策.已經是來不及了。
李玉琪沒往正廳去,他不負責護人、護寶,用不着往正廳去,同時他也不願意見大格格心畹跟泰齊拜天地,行嘉禮。
他揹着手,就站在正廳門口,就在這當兒,背後響起個清朗話聲:“小夥子,我來遲了麼。”
李玉琪記性好,聽得出這話聲是誰,心頭猛地一震,霍地轉過身去,眼前,站着那位龍眉鳳目的老者,他今兒個長袍馬褂,身邊沒見-個人。
李玉琪急忙走了過去,欠身施禮,道:“老爺子,您怎麼來了?”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不能到裏頭去。”
清癯老人笑問道:“怎麼,我怎麼不能進去,我也是個賀客呀。”
李玉琪道:“您不知道,大貝勒要藉婚禮拿賊。”
清癯老人怔了一怔道:“拿賊,拿什麼賊?”
李玉琪遂把大貝勒泰齊的安排,詳詳細細稟報了一遍。
靜靜聽畢,清癯老人臉上變色皺了眉。
“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是什麼事兒,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真是,他們再大膽也不敢闖進內城來啊!”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班人不同尋常,他們不但進了內城,而且已經進了大貝勒府。”
清癯老人吃了一驚,忙道:“哪兒呢,在哪兒?”
李玉琪道:“老爺子,萬親王府的護衞領班跟他們有勾結,他們穿的是萬親王府護衞的衣裳,跟着王爺大搖大擺地進來的。”
清癯老人兩眼一睜、道:“納桐他……”
李玉琪道:“老爺子,王爺不知情。”
“胡説,”清癯老人道:“他的人他不認識?”
李玉琪道:“您知道,身為親王,日理萬機,朝廷大事都夠他忙的了,哪會注意這些小事,王府裏補幾個人進來,王爺總不能一一見見。”
清癯老人笑道:“玉琪啊,你挺會説話的。”
李玉琪道:“您明鑑,這是實情。”
清癯老人一點頭道:“好吧,我看你的面子……”
李玉琪深深一躬身道:“謝老爺子。”
清癯老人往正廳裏望了一眼道:“你不讓我進去,難道就讓我站在這兒不成?”
李玉琪道:“老爺子,事非得已,我絕不能讓他們驚了您,這時候您得聽我的。”
清癯老人笑了,摸摸鬍子點頭説道:“好吧,我聽你的,其實,有你保駕,找還怕什麼叛逆。”
李玉琪道:“我給您找個不為人注意處,因為待會兒我還要拿賊……”
一句話剛説完,正廳裏突然傳出-聲尖叫。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來了,老爺子。”
話聲方落,正廳裏電一般地射出三個人來,一色萬親王府護衞打扮,李玉琪看得出那是郝殿臣、韓君實跟金玉環。
李玉琪當即大喝一道:“站住。”
這一聲大喝李玉琪是運足了功力,震得那三位身形為之一晃,就在這剎那間,十幾名侍衞營好手從正廳裏撲了出來。
李玉琪一揮手喝道:“拿賊是我的事,你們給我護住喜堂,不許任何人出入。”
那十幾名侍衞營好手還真聽他的,立即退下出去,分散各處護住了正廳。
人影一閃,正廳內撲出二人,是大貝勒泰齊跟榮親王玉珠,泰齊一身新郎打扮,一出正廳便撲向三位。
李玉琪急忙喝道:“大貝勒,老爺子在此,把賊交給我,速速過來。”
榮親王快,一聽這話一把拉住了泰齊,而那三位趁這機會向着榮親王跟泰齊撲了過去,榮親王顯露了絕技,揚起一掌震退了三個,拉着泰齊掠了過來。
那三個眼看難以得手,要走,李玉琪已然掠到,人往正廳前一落,道:“三位,走不了了。”
他抬手四下指了指。
可不,四下裏高處不知何時已站定了十名手持火器的火槍手。
火槍誰不認識,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一銃鐵砂打在身上,誰也禁受不住。
李玉琪道:“我看三位還是和順一點兒,乖乖束手就縛吧。”
那三位身軀齊震,陡聽郝殿臣-聲:“姓李的,你做夢。”
郝殿臣的話聲永遠那麼低沉有力,話落人動,金玉環沒動,他跟韓君實聯袂雙雙撲到。
李玉琪沒動,容得二人近身,左拳右掌,一招兩勢攻了出去,兩聲大震,李玉琪晃動了一下,郝殿臣跟韓君實各退了一步。
他兩個那四道鋭利目光,似是要吞噬李玉琪,各一穩身形,閃身便要再撲。
只聽金玉環説道:“大哥,二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郝殿臣、韓君實冷哼一聲,拔起身軀,金玉環跟着掠起,李玉琪哈哈一笑道:“走了你們我就沒法子交差了。”
他抬手一揮,四下裏十枝火器齊發,轟然一聲鐵砂滿天,在半空中跟一面網-般。
火器發得妙,只打頭頂不打人,那三位可不敢往鐵砂上碰,急忙折了下來。
李玉琪又一抬手,十名火槍手從四下高處跳落地面,縮小了包圍圈,李玉琪道:“你三個十有九九是跑不了了,如果不願傷在火器之下,我看還是……”
郝殿臣鋼牙一挫,道:“堂堂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豈肯為你滿虜階下之囚,二弟,四妹,咱們要死也死在外頭,衝。”
一聲“衝”三人齊動,分別揀一名火槍手撲了過去。
李玉琪冷笑一聲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打。”
他這裏一聲令下,火器齊發,郝殿臣跟金玉環抽身得快,沒挨着,韓君實的雙腿被一片鐵砂掃中,大叫一聲倒了下去,兩條褲腿都焦了,烏黑。
郝殿臣、金玉環心膽欲裂,雙雙去扶,韓君實手一揮,叫道:“別管我,你們闖。”
李玉琪笑道:“算了,以我看三位都留下來跟那一位做個伴兒吧。”
郝殿臣兩眼暴睜,道:“姓李的,你把我那兄弟……”
李玉琪笑道:“怪不得我,誰教他先撞進我手裏。”
金玉環叫了一聲:“李玉琪。”兩道目光冰冷,而且充滿了恨意。
李玉琪視若無睹道:“一個已先被制,現在這一個又負了傷,以我看就是我放二位走,二位也不會走了,對不?”韓君實大叫一聲,揚掌擊向天靈。
郝殿臣手快,一把抓住了韓君實的腕脈,目注李玉琪緩緩説道:“姓李的,我把我四個交給你了,只別讓我四個不死。”
李玉琪笑道:“四位的生死我無權判決,那還在官家,現在聽我的,都給我趴下去。”
郝殿臣兩眼猛睜,道:“姓李的,你要幹什麼?”
李玉琪道:“既然你把你四個交給我,就不必問那麼多了。”
“不錯,既做階下囚,就得任剮任割了。”
郝殿臣那目中寒芒漸漸斂去,一聲沒響矮身趴在了地上,他一趴下,金玉環也跟着趴了下去。
李玉琪快,跨步而至,垂手幾指制了三人的穴道。
大貝勒泰齊閃身撲了過來,揚掌就要劈。
李玉琪跨步迎上,抬手一攔道:“大貝勒,這是幹什麼?”
大貝勒泰齊臉色煞白,兩眼泛紅,神態怕人,道:“幹什麼,你進廳看看去,心畹倒卧在血泊中。”
李玉琪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得一呆,大貝勒趁這機會一閃身,揚掌又要劈下。
李玉琪適時驚醒,一定神,抬手又攔住了他道:“大貝勒,慢着。”
大貝勒泰齊厲聲説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三番兩次地攔我?”
李玉琪道:“大貝勒,聖駕在此。”
大貝勒泰齊一震,旋即咬牙點頭,道:“好吧,等我送走了聖駕之後再説。”轉身就要走回去。
李玉琪伸手又一攔道:“大貝勒,慢着。”
大貝勒泰齊霍然轉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麼話説?”
李玉琪道:“國有國法,朝廷有朝廷的律條,這幾個該交有關審判。”
大貝勒泰齊道:“誰説的,我要把他們就地正法。”
李玉琪道:“大貝勒,這不是快意私仇的事,我認為他們還有同黨。”
大貝勒泰齊道:“我不管那麼多,他們傷了心畹,我就要……”
李玉琪道:“這麼説大貝勒是不要他們的同黨了?”
大貝勒泰齊兩眼暴睜,還待再説。
只聽那清癯老人叫道:“泰齊,玉琪,你兩個都過來一下。”
大貝勒泰齊一句話沒説,轉身大步走了過去。
李玉琪整整衣衫跟了過去。
到了清癯老人之前,李玉琪抬眼望向榮親王,榮親王臉色沒有表情,看不出什麼。
這時候清癯老人開了口:“泰齊,玉琪説的對,這不是快意私仇的事,應該先把他們押起來,追出他們的同黨來的。”
泰齊一張嘴,要説話。榮親王卻突然説了話。
“泰齊,是應這麼做,別因一陣小不忍便宜了他們的同黨。”
清癯老人道:“聽見了麼,泰齊,心畹雖是你的媳婦,可卻是他的親生愛女。”
泰齊低了頭道:“我聽您的就是。”
李玉琪趁這機會抬手一招,道:“來兩個人。”兩名侍衞縱掠而至。
李玉琪吩咐説道:“西院空馬車裏還有一個,把他們先押到營裏去,然後聽聖諭行事。”
那兩名侍衞“喳”地一聲,飛步而去。
押走了那四位之後,李玉琪向着清癯老人一欠身道:“應該還有一個,您在這兒等等,玉琪進正廳找找去。”
説完了活,他飛-般地掠向正廳,轉眼工夫之後,他又從正廳裏掠了出來,近前一欠身道:“老爺子,那一名,萬親王府的護衞領班已經跑了……”
轉過臉來望着泰齊道:“大貝勒,九龍冠也不見了。”
泰齊神色冰冷,沒説話。
榮親王道:“不要緊,那頂‘九龍冠’是假的。”
李玉琪暗暗怔了怔,道:“那麼……老爺子,賀客們都在正廳裏,他們都受了很大的驚嚇,可否現在就請他們回去?”
清癯老人擺手説道:“讓他們回去吧。”
李玉琪立即把話傳給門口守正廳的侍衞,衝進去了一個,轉眼間賀客湧出了正廳,男也好,女也好,無不個個面無人色。
也許是太過驚嚇了,連皇上站在這兒都沒看見,爭先恐後地往外跑,剎時走個精光。
大貝勒泰齊這時候開了口:“老爺子,我要萬親王……”
清癯老人道:“詳情玉琪已經稟報過了,這不能怪納桐。”
泰齊盯了李玉琪一眼,沒再説話。
李玉琪裝看不見,望着榮親王道:“王爺,正廳裏怎麼善後?”
榮親王望着泰齊道:“泰齊,心畹是我帶走,還是留在你這兒?”泰齊沒説話。
清癯老人道:“泰齊,心畹已經進了你的門,應該留在你這兒,而且應該厚葬心畹。”
皇上説了話,泰齊還有什麼可説的,他低下了頭。
清癯老人又道:“我要回去了,聽我的話,你兩個都別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總之一句話,這些叛逆非儘快肅清不可,得趕快問他們的口供,追出他們的同黨來。”
泰齊揚了眉道:“是,老爺子,我馬上就辦。”
清癯老人搖頭説道:“這件事我不打算讓你辦,你要是整死了他們就沒口供可問了,待會兒把他們移送刑部吧。”皇上的話就是聖旨,泰齊沒敢多説。
清癯老人又慰勸了榮親王跟泰齊幾句之後,要走。泰齊馬上張羅護駕回宮。
清癯老人卻道:“別了,你留下來照顧這兒的事吧,讓玉琪送我回去,他沒事兒,玉琪,跟我走。”他轉身要走。
這時候李玉琪探懷取出那紙手令,雙手遞向泰齊道:“大貝勒,我交差了。”
清癯老人轉過身來道:“這是幹什麼?”
李玉琪道:“回您,大貝勒命我專司拿賊,賊來了四個,兩對成擒,我現在交差。”
清癯老人道:“瞎胡鬧,還交什麼差,走吧。”
他轉身先走了,有了他這句話,李玉琪放心地把那紙手令又揣進了懷裏,向榮親王跟泰齊欠了個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