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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華嚴庵

    柳蘭黛道:“這麼説,三哥猜不透,沒看出……”

    公孫明道:“十妹,咱們可以把範圍縮小來,我不信‘九龍’、‘十奇’、‘六異’之外,還有這等高絕的人物。”

    柳蘭黛道:“三哥是説他……”

    公孫明道:“他該是‘九龍’、‘六異’中人物。”

    柳蘭黛道:“三哥,‘六異’中三神二佛一觀音,觀音是女,二佛是僧,三神年紀都不算輕,再説論三神的所學,也不會比‘青龍’柳燕翎更高,黃大哥他似乎不該是‘六異’中人。”

    公孫明道:“那就剩下‘九龍’了,更好辦了!”

    柳蘭黛道:“‘九龍’之中,‘青龍’柳燕翎咱們見過了,‘醉龍’申屠海的年紀,體形跟三哥你差不多,‘睡龍’莫十娘是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婆,‘墨龍’古超是個身軀魁偉,滿臉於腮的彪形大漢,‘粉龍’南宮黛是位風華絕代的女紅妝,這幾個都不可能。”

    公孫明道:“那就只剩下‘玉龍’皇甫華,‘金龍’司徒少青,‘毒龍’西門邪,‘癲龍’東郭逸了。”

    柳蘭黛道:“這幾位比較像,可是他絕不會是‘毒龍’西門邪!”

    公孫明道:“怎見得?”

    柳蘭黛道:“三哥什麼時候聽説過‘毒龍’西門邪,伸手救過人?”

    公孫明頭一點,道:“不錯,他害人都唯恐來不及。”

    柳蘭黛道:“那且在金、玉、癲三龍之中找。”

    公孫明眉鋒微皺道:“十妹,這三位都有可能!”

    柳蘭黛道:“‘九龍’所學均不相上下,也從沒機會分過高低,但能挫‘青龍’柳燕翎,且輕描淡寫那麼容易的,該只有……”

    公孫明脱口説道:“‘玉龍’皇甫華。”

    柳蘭黛美目一睜,異采乍現,道:“這麼説,他,他是‘玉龍’皇甫華……”

    公孫明一搖手,道:“十妹,且慢下斷語,你我想想看,可能麼?”

    柳蘭黛凝目一想,黛眉微皺,道:“是不可能,他要是‘玉龍’皇甫華,怎會下帖在前,解毒在後?他要是‘玉龍’皇甫華,那檀香車裏,跟‘玉手觀音’霍冷香依偎在一起的又是何人?”

    公孫明道:“十妹,後者咱們沒看見。”

    柳蘭黛道:“話是不錯,可是他要是‘玉龍’皇甫華,他就該知道檀香車裏的那位‘玉龍’是假,怎麼他反説不敢言假……”

    公孫明道:“十妹,他説在看見檀香車的同時,也看見了‘玉龍’皇甫華從那地方經過……”

    柳蘭黛螓首微頷,道:“是的,三哥,説來説去,這位黃大哥又不可能是‘玉龍’皇甫華,偏偏‘九龍’之外找不出這種人物,那麼他究竟是眼下武林中的那一位呢?”

    公孫明苦笑説道:“十妹,我跟你一樣的茫然糊塗。”

    柳蘭黛輕嘆説道:“那只有説他是‘九龍’以外的人物了。”

    公孫明道:“你聽説過麼?”

    柳蘭黛道:“宇內之大,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名山大澤盡有真人異土,這是有可能的。”

    公孫明道:“話是不錯,那也表示他不為人所知,既不為人所知,他為什麼不以真面目示人呢?這是否表示他不是不為人所知,而是不欲人知呢?”

    柳蘭黛一點頭,道:“有可能,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咱們看見的,確實是他的真面目,而不是經過易容的假面目。”

    公孫明一抬頭,苦笑説道:“算了,十妹,別再往裏摸索了,這就跟進了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一樣,越往裏去越迷糊。”

    柳蘭黛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咱們……”

    公孫明道:“咱們也該走了,好在,知道他是去了‘嘉興鴛鴦湖’,異日還有後會,難道還怕瞧不出來他是誰麼?”

    柳蘭黛點了點頭,點得格格響,嬌靨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輕輕説道:“我聽三哥的……”

    於是,他們相偕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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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江南去,春的氣息越濃。

    雪溶,冰解,梅花開,原野一片嫩綠,那皚皚的白雪,又是很少見了,在一片嫩綠之中,常見的只是淡黃輕紅。

    “金陵”“莫愁湖”的冰解了,春寒斜峭,一陣風過處,似能吹得人混身寒意,禁不住打個哆嗦。

    在樂府言:“莫愁在何處,莫愁石頭西,有人附會,多加辯解,依樂府詩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頭城之‘南京’,然而昔系六朝時‘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於湖上,因名,總之,其來源實無正確根據。”

    在“莫愁湖”邊,傍依着一泓碧水,有一座尼庵,門額三個大字“華嚴庵”。

    談起這座“華嚴庵”,可是大有來頭。

    想當年明太祖跟中山王徐達在這“華嚴庵”裏的一座“勝棋樓”上奕過棋,二人相約,以湖為輸贏之注,結果徐中山勝,明太祖乃賜湖予中山。

    樓上一聯,頗值欣賞:湖本無愁,笑南朝疊起羣雄,不及佳人獨步。棋何能勝,均只為誤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輸。

    這座“華嚴庵”後一條青石小徑,兩旁修竹幾叢,鐵青穿雲,翠葉隨風,庵後小樹林一片,世外淨土,帶着一種莊嚴寧靜的美。

    這時候,“華嚴庵”裏,“勝棋樓”上,清茶兩杯,棋盤一方,正對坐着兩個超拔脱俗,望之有出塵之概的人。

    這兩位,一位書生裝束,看上去不過廿多歲,面若溥粉,唇若塗朱,長眉鳳目,俊美無儔。

    他那雙眉斜飛入鬢,那雙鳳目像朗星,二眸點漆,清澈而深邃,鼻子粉裝玉琢,小巧玲瓏,那嘴,豔紅一抹,簡直就像姑娘家的檀口櫻唇。

    他那提動着棋子的手,手指修長,根根似玉,滑膩晶瑩,柔若無骨,令人説不出有多美。

    他一襲雪白儒衫,高坐“勝棋樓”上,談笑生風,益顯臨風玉樹般,倜儻不羣。

    趁他笑時看那口牙,竟也似姑娘家扁貝般玉齒,笑態美,兩頰那兩個酒渦更美。

    這位白衣書生對面,坐的是位緇衣芒鞋的帶發比丘尼,人看上去比書生大,近三十,但冰肌玉骨也長得美豔無雙。

    這麼兩個人兒,還好這是在“華嚴庵”裏的“勝棋樓”上,要是在外面,非引人目愕,擾人閒話不可。

    桌上的那盤棋,又成了定局,和了。

    美比丘撫掌輕笑,風韻動人,道:“一連三天,終於讓我逼和了一局,太不易,太不易……”

    白衣書生風目深注,微微一笑道:“你是個難得的好主人……”

    美比丘微愕問道:“閣下,何解?”

    白衣書生笑道:“客人乘興而來,絕不讓他敗興而歸,一連讓了三天,輸得連眉都不皺,這不算好主人麼?”

    美比丘笑道:“好啊,你這是損人,贏了棋還賣乖。”

    白衣書生目光一凝,道:“當真算我棋高一着?”

    美比丘道:“事實如鐵,我連戰皆北,十局九局輸,只有這一局用盡心力逼成和局,難道我還能賴不成。”

    白衣書生微一點頭,道:“你既然承認我棋高一着那就好,當日明太祖以奕輸把‘莫愁湖’雙手交給了徐中山,今日你打算給我什麼?”

    美比丘搖手笑道:“相公爺,你我可沒有先約,那裏來的賭注。”

    白衣書生道:“你想賴?”

    美比丘道:“賴不敢也不至於,只是這‘莫愁湖’又是徐氏私產,出家人一襲緇衣,一雙芒鞋,有的只是大佛紅魚,青燈貝葉,你相公爺稀罕那一樣,儘管拿去就是。”

    白衣書生搖頭説道:“緇衣芒鞋我要來無用,大佛貝葉,青燈紅魚我也不稀罕,除了這些之外,你……”

    美比丘道:“我一無所有。”

    白衣書生道:“不,這‘華嚴庵’裏有難求的稀世之寶。”

    美比丘美目一睜道:“華嚴庵’裏有稀世之寶,我跟師父在這兒有多少年了,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寶,你快説?”

    白衣書生微笑説道:“出家人怎聞寶而心動,看來你一個貪字……”

    美比丘道:“別教訓我,快説。”

    白衣書生微微一笑道:“我指的是那風華絕代,美色無雙,人在空門,風韻長醉塵寰美比丘聖心。”

    美比丘雙頰微酡,美目微睜,嗔道:“好哇,你敢調侃我……”

    白衣書生微一搖頭,道:“不敢,閣下,小生傾慕已久,説的是句句肺腑之言。”

    美比丘道:“你也不怕罪過……”

    白衣書生道:“但能得求聖心歸,便入十八層阿鼻地獄也甘心。”

    美比丘皺眉説道:“書呆子今日怎忽發狂態,莫非中了邪不成?”

    白衣書生一點頭,道:“正是,聖心使我中邪,聖心使我中魔。”

    美比丘美目一轉,道:“你要聖心把人輸給你?”

    “不錯。”白衣書生點頭説道:“願以怒馬香車載之歸,然後築金屋以藏之……”

    美比丘道:“俊郎君風流多情,這番話聽得我芳心大動,且等我還了俗再説……”

    白衣書生道:“奈何我等不及。”

    美比丘道:“那……依你之見?”

    白衣書生道:“容我温香軟玉抱滿懷,了卻夙願……”

    美比丘紅了臉,忙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越來越狂,越説越不像話,還好師父不在庵內,要不然讓她老人家聽見……”

    白衣書生道:“就是因為她老人家不在你才敢讓我進庵,我才敢百般輕薄,不是麼,要不然她老人家能打……”

    美比丘嗔道:“你也不害臊,一個大姑娘家……”

    敢情這是位易釵而弁的西貝書生,怪不得美比丘跟他對坐談笑戲謔,肆無忌憚,不過憑心而論,這美比丘不同世俗,確也可人。

    白衣書生截口笑道:“奈何我穿上這一身,只有學做男兒態,美色當前,焉有不動心之理?”

    美比丘道:“美色當前,每一個鬚眉男兒都會動心麼?”

    白衣書生道:“當然,十個有九個都生就一付輕薄骨。”

    美比丘道:“你這十個有九個之中當有所指。”

    白衣書生道:“不錯,據我所知,臨危不亂的有一個展禽柳下惠。”

    美比丘搖頭説道:“那你就説十個有八個生有輕薄骨。”

    白衣書生目光一凝,道:“你也有所指?”

    美比丘點頭説道:“當然,據我所知,當世之中便有一位生就一付鐵錚傲骨,視天下美色如草芥的鬚眉男兒。”

    白衣書生輕“哦”一聲道:“當世之中有這種人?我不信,他是……”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他也是條龍,不過他是條玉龍。”

    白衣書生道:“你是説‘玉龍’皇甫華?”

    美比丘點頭説道:“正是,你以為如何?”

    白衣書生眉梢微揚,道:“此人我沒有見過,你以為他如何?”

    美比丘道:“此人風神秀絕,俊美無儔,更難得飄逸灑脱,倜儻不羣,論像貌,不亞閣下如今這付扮相,但閣下比他缺少點鬚眉男兒的昂藏氣度,論所學,他胸藴淵博,技比天人,列九龍之首,稱當世之最,多少紅粉巾幗美嬌娥如醉若狂,他卻不屑一顧,就憑這……”

    白衣書生道:“你見過他?”

    美比丘搖頭説道:“自恨福薄緣淺。”

    白衣書生道:“你想見他?”

    美比丘道:“我不願矯情,若非我人在空門,此心向佛,我倒會把一顆心牢牢地系在他身上,誰叫我是個女兒家。”

    白衣書生道:“這你就不怕罪過?”

    美比丘道:“出家人不敢打誑語,佛當能諒我。”

    白衣書生淡然一笑道:“可惜那皇甫華只有一個。”

    美比丘道:“你這話……”

    白衣書生道:“倘若有個千個百個,世上這些如醉若狂的女兒家,不就人人可能一個,用不着終日醉狂了麼?”

    美比丘目光一凝,道:“你是不信。”

    白衣書生道:“我何只不信?”

    美比丘道:“也不服?”

    白衣書生道:“不服遠了。”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你不信什麼?”

    白衣書生道:“我不信你這人云亦云,道聽途説。”

    美比丘道:“你又不服什麼?”

    白衣書生道:“我不服他那人品,他那胸藴,他那所學,總而言之一句話,凡是沾着他的,我都不信不服。”

    美比丘搖了搖頭道:“信不信由你,總有一天你會碰上……”

    白衣書生道:“他最好別讓我碰上。”

    美比丘輕“哦!”一聲道:“怎麼説,為什麼?”

    白衣書生雙眉一揚,威態逼人,傲然説道:“他若讓我碰上,我會讓他遜色三分,自慚形穢,我會讓他折服在我一身所學之下,拜倒……”倏然住口不言。

    美比丘美目凝注,含笑説道:“怎麼不説了,讓我替你説吧……”

    “不必。”白衣書生兩頰生酡,毅然説道:“我自己説,我非讓他拜倒在我裙下不可。”

    美比丘撫掌笑道:“爽朗,豪邁,素心俠膽,不愧是條龍,只是……”

    眉鋒微皺,搖頭説道:“略為不害臊了些。”

    白衣書生兩頰更紅,嗔道:“你呢,出家人……”

    美比丘忙道:“好了,咱們兩個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行麼?”

    白衣書生倏然失笑道:“別以為我是一時氣話,説説就算了。”

    美比丘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閣下的牛脾氣,想想我現在有點懊悔了。”

    白衣書生道:“你懊悔什麼?”

    美比丘道:“懊悔不該多嘴,雪剛沒了,又要發起二龍鬥,弄得片片鱗甲飛,翻天覆地,日月無光……”

    白衣書生道:“片片鱗甲飛,狼狽不堪的是玉龍,你心疼麼?”

    美比丘微一搖頭道:“還不知道我會心疼誰呢?”

    白衣書生臉色一變,霍地站起,道:“我就不信,我這就找他去。”

    美比丘一把抓住了她,道:“且慢,人海茫茫,宇內遼闊,你上那兒去……”

    白衣書生道:“那怕是天涯海角,翻開每一寸地皮,我也要找到他。”

    美比丘道:“當真?”

    白衣書生道:“信不信由你,你且拭目以待。”

    美比丘美目微轉,淺淺一笑道:“讓我問你一句,萬一拜倒在地的是你……”

    白衣書生臉色大變,冷然説道:“我願跟隨他身側,稱奴稱婢,侍候他一輩子。”

    美比丘倏然而笑,手一鬆,道:“他幾生修來,好,你走吧。”

    “不忙!”白衣書生冷冷説道:“我也問你一句,倘若拜倒在地的是他又如何?”

    美比丘道:“這跟我一個出家人有什麼關係?”

    “不!”白衣書生搖頭説道:“話是你説給我聽的。”

    美比丘呆了一呆,道:“我更懊悔多嘴了,是非只因多開口,真個半點不差,那……你説吧,你要我這個出家人怎麼樣?”

    白衣書生道:“別張口出家人,閉口出家人,出家人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也絕虧不了你,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美比丘道:“什麼事?”

    白衣書生道:“到時候再説,反正你能點頭。”

    美比丘遲疑了一下,道:“只要別讓我違背佛祖……”

    白衣書生道:“那還不至於。”

    美比丘一點頭道:“那麼你我一言為定。”

    白衣書生伸手拿起一顆棋子,水葱般二指一捏,那顆棋子由中分半,她順手將一半遞向美比丘,道:“你我各持一半,到時候拿這半顆棋子説話。”

    美比丘伸手接過,皺眉叫道:“哎呀呀,你毀了我一顆棋子不要緊,這是罕有的鐵心木所制,萬一師父回來問起來,你叫我怎麼作答?”

    白衣書生道:“古人有思棋斷須之例,你就説我苦思棋步,用力過甚弄壞了好了,對我,她老人家不會心疼這一顆棋子。”

    美比丘淡笑搖頭,道:“好吧,反正倒黴的是我,你走吧。”

    白衣書生道:“你明知道我現在不能走。”

    美比丘抬眼輕注,道:“為什麼,怎麼不能?”

    白衣書生道:“她老人家還沒有回來。”

    美比丘倏然而笑,道:“這就是了,相公爺,要不然我怎麼敢惹你呀,坐下來喝杯茶消消氣吧。”

    白衣書生道:“你已招惹了我,遲早我總是要走的……”

    她坐了下去,剛坐定,美比丘忽地凝目“勝棋樓”外,輕“咦!”一聲道:“是誰家油璧香車,好氣派,好闊綽……”

    白衣書生聞言抬眼遠眺,只見“莫愁湖”畔緩緩馳來一輛高蓬馬車,套車駿馬高頭,車前車後都有人,雖然看不清馬車的裝飾,但由那套車駿馬跟車前車後的僕從看,的確是相當氣派,闊綽。

    “怕是誰家內眷來遊湖……”

    美比丘道:“雪雖溶,凍雖解,猶春寒斜峭,這時候遊湖不嫌過早了些麼?”

    白衣書生道:“人家有此雅興,幹你何事?”

    美比丘笑道:“正是,吹皺一池春水,幹我何事……”

    話聲方落,馬車已在湖邊一株樹下停穩,距離近了不少,已可清晰地看見人車,白衣書生目光一凝,驚叫説道:“好名貴的馬車,竟然是……”

    美比丘臉色微變,道:“馬車雖名貴,但不及車前那幾個人讓人震動。”

    白衣書生道:“怎麼,你認識?”

    美比丘道:“何只我認識,説出來你定然不陌生,名貴馬車已然令人側目,這幾個馬車前後護衞,簡直就震驚武林……”

    “武林?”白衣書生道:“這麼説這不是誰家內眷。”

    美比丘道:“難説,你且聽聽車前這幾個人,最前面的那人號‘陰司弔客’,名郝無常,那四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是‘陰家四醜’,那車轅上趕車的是‘要命郎中’龔瞎子……”

    白衣書生臉色微變,道:“這幾個人我知道,沒什麼,但能以這幾個人為車衞,那車中人就不等閒……”

    美比丘道:“説得就是,誰家內眷有這大氣派?”

    白衣書生道:“簡直讓人震驚,走,咱們看看去。”説着,她就要往起站。

    適時,那“莫愁湖”邊馬車簾掀動,車前幾人恭恭敬敬接下一個雲髻高挽,身着宮裝,體態輕盈妖嬈的女子。

    美比丘脱口呼道:“霍冷香……”

    白衣書生神情一震凝目道:“你説她就是‘六異’三神二佛一觀音中的‘玉手觀音’?”

    美比丘道:“你看她手裏拿的是什麼?”

    白衣書生微一點頭道:“不錯,那確是只玉手……”

    訝然接道:“‘玉手觀音’霍冷香何來這大能耐……”

    美比丘道:“我也不信她能駕駛這些邪魔前輩,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白衣書生輕呼説道:“她要遊湖?”

    可不是麼,那雲髻高挽,身着宮裝,體態妖嬈的女子又由“陰家四醜”摻扶着緩緩行近湖邊。

    湖邊,正停着一艘畫舫。

    美比丘道:“霍冷香有這等排場,這等能耐已令人震動,她竟在這時候雅興遊湖,更讓人動疑……”

    白衣書生霍地站了起來,道:“坐在這兒説,不如近前去看看。”

    美比丘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師父的庵規……”

    白衣書生道:“就説我招你出去的。”

    美比丘道:“我一個比丘尼,你一個美書生,你我從‘華嚴庵’裏一起出去,要讓人家看見,那後果……”

    白衣書生道:“也好辦,你走庵前,我走庵後,你我裝作不相識,各走各的,到了那邊你我但以眼色交談不就行了麼?”

    美比丘道:“那更糟,眉來眼去像什麼話,倒不如傳音……”

    白衣書生一點頭,道:“對,我忘了,就是傳音,我先走一步了。”話落,飄然下了“勝棋樓”。

    美比丘遲疑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來……

    轉眼間,美比丘走出了“華嚴庵”,踏着庵前青石小徑往湖邊馬車停處行去……

    當她走完庵前青石小徑的時候,白衣書生也從庵側一條小路上走了過來,揹着手,灑脱地邁步,湖風飄衣袂,她看上去益顯飄逸不凡。

    近了,美比丘走到了馬車附近,她停都沒停地從馬車邊上走了過去,只有“陰司弔客”郝無常投以詫異的一瞥。

    車轅上龔瞎子閉着眼,“陰家四醜”則站在湖邊,面湖背岸,全心照顧坐在畫舫上的霍冷香。

    白衣書生跟着走到,她一直走到了“陰家四醜”身邊,郝無常一雙眼睜得更大,“陰家四醜”也霍然轉註。

    白衣書生卻皺眉遠眺,自言自語地道:“偌大一個‘莫愁湖’,怎麼只有這一條船……”

    話聲未落,只聽畫舫上響起一聲銀鈴嬌笑:“船家,把船劃回去。”

    已然撐離岸的畫舫,很快地又近了岸,畫舫裏,霍冷香探出烏雲螓首,未語先笑,嬌媚無限地道:“這位相公莫非也要遊湖麼?”

    白衣書生耳邊傳來美比丘話聲:“此女貌美如花,心如蛇蠍,小心!”

    白衣書生傳音説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親‘玉手觀音’香澤的機會難得,別人求也求不到,我豈能失之交臂,落個終生遺憾……”隨即她自湖心收回目光,道:“這位姑娘……敢是跟我説話?”

    “哎喲!”霍冷香嬌笑説道:“你自己看看,這兒還有第二個人配稱相公麼?”

    白衣書生忙道:“是我失禮,姑娘有何見教?”

    霍冷香道:“相公是想遊湖麼?”

    白衣書生道:“是啊,沒想到偌大一個‘莫愁湖’,只有這麼一條船……”

    霍冷香道:“一條船已經夠了,這條船坐兩個人綽綽有餘!”

    白衣書生目光一凝,道:“姑娘的意思是説……”

    霍冷香嬌媚先笑,繼而送過勾魂一瞥,道:“一個人遊湖沒什麼意思,寂寞枯坐,連個説話的人都沒有,我這些下人個個粗俗不堪,正感無奈,不想竟碰見相公這等讀書雅人,這不是天意麼,相公若不嫌棄,何妨下舫共坐,盡半日之歡?”

    白衣書生忙道:“萍水相逢,怎好……”

    霍冷香道:“相公沒聽人説過麼,能得相逢便是緣?”

    白衣書生輕笑囁嚅道:“話是不錯,只是,只是我跟姑娘相識,只怕會招人……”

    “哎喲!”霍冷香道:“相公這讀書人真是腐,一回生兩回不就熟了麼,沒有頭一回永遠也熟不了,不是麼?我一個女人家都不怕,相公一個大男人家又怕什麼,來個人,扶相公上船。”

    有她這句話,“陰家四醜”過來了兩個,一人伸一手,老鷹捉小雞般把白衣書生架了起來,走過去硬把她塞進了畫舫裏。

    陰家二醜的動作快,白衣書生要叫喊掙扎時,人已進了畫舫,腳下一個蹌踉,險些跌進了霍冷香懷裏。

    霍冷香不躲反迎,伸柔荑扶了她一把,旋即,霍冷香微微一愕,目中異采飛閃,嬌笑説道:“相公好嫩的肌膚,簡直令我這女人家自嘆不如。”

    白衣書生臉微紅,眉梢兒微揚,隨即輕呼了一聲。

    霍冷香忙道:“怎麼了,抓痛了相公了麼?”

    白衣書生眉鋒微皺,道:“剛才兩位貴屬抓得我好疼,這如今再加上姑娘一碰……”

    霍冷香“哎呀!”一聲嬌笑道:“相公真比我們女人家還嬌嫩呀,對不起,他們從來就是粗手粗腳的,來,讓我給相公揉揉。”説着,她就要伸手往白衣書生脅下抓去。

    白衣書生忙地一掙,掙是掙脱了霍冷香的掌握,人卻砰然一聲跌坐在椅子上,震得畫舫一陣幌動。

    霍冷香呆了一呆,吃吃笑道:“相公好大的勁兒,好嫩的臉皮啊。”

    白衣書生紅着臉道:“姑娘取笑了,我實在是……”

    霍冷香截口説道:“有話咱們待會兒好好兒談,待會兒也有的是工夫,如今別急,知道麼……”皓腕一抬,嬌聲説道:“船家,把船撐開吧。”

    船家應了一聲,忙把畫舫撐離岸邊。

    這時候,白衣書生耳邊傳來美比丘話聲:“羊入虎口,閣下危矣,留神霍冷香一口把閣下吞下去,要不要我暫充護法韋陀。”

    白衣書生佯裝舉袖撫臉,趁勢傳音説道:“久聞‘玉手觀音’嬌軀如棉,媚功過人,我正要領教,也求之不得,閣下且耐心作壁上觀可也。”

    只聽美比丘道:“你可胡鬧不得……”

    適時霍冷香展顏一笑,嬌媚蝕骨,道:“相公怎麼了,幹什麼舉袖擦臉哪。”

    白衣書生放下衣袖,赧然一笑道:“我一身冷汗涔涔……”

    崔冷香道:“該説是香汗,相公比我們女人家都香。”

    白衣書生忙道:“姑娘説笑了,男人家出汗一直被稱為臭汗,我怎麼敢跟姑娘家特有的香汗比……”

    霍冷香吃吃笑道:“相公真是位可人,相公聞過女人家身上的汗味兒麼?”

    白衣書生忙道:“姑娘説笑了,我怎敢如此輕狂,再説我也沒有這等福份……。”

    霍冷香道:“那不要急,只要相公想聞,愛聞,我願意解衣相就……”

    白衣書生漲紅了臉,忙道:“姑娘,請別……”

    霍冷香“噗哧”一聲,笑得花枝亂顫,嬌極媚絕,“玉手觀音’真個人間尤物,她這一笑,直弄得易釵而弁的這位西貝書生也為之呆了一呆,只聽她道:“瞧你嚇得那個樣兒,別怕,我這是説玩兒的,我呀,我這個人就是天生的隨便脾氣,慣了,自己不覺得什麼,看在人家眼裏,往往把我當成了不正經的淫蕩女子,其實呀,我是個有丈夫的人……”

    白衣書生真呆了一呆,道:“怎麼,姑娘已經有了……”

    霍冷香道:“可不是麼?你還當我是個沒出嫁的姑娘呢,是不?真是,你也不看看,我多大了,可比你大多啦,你叫我一聲姊姊都不為過,願意不願意叫我一聲姊姊呀!”

    白衣書生忙道:“那該是我的榮幸……”

    霍冷香道:“別跟我客氣,我這個人天生一付不會轉彎兒的直腸子,心裏想什麼,嘴裏就説什麼,像現在,我跟兄弟你有相見恨晚之感,誰叫咱們不早碰見,如今我又羅敷有夫,這輩子沒緣,只好等下輩子了。”

    白衣書生微笑説道:“姑娘會説笑。”

    霍冷香道:“我説的可是真心話,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難道你不這麼想麼?”

    白衣書生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敢,姑娘天仙化人……”

    “天仙化人?”霍冷香媚眼兒一睜,道:“真的?在你眼裏,我真這麼美麼?”

    白衣書生只好點了點頭。

    霍冷香嬌媚一笑,抬手微撫雲髻,道:“老了,年華易逝,紅顏漸老,要在當年……唉,過去的不談,提起來徒令人傷感,不説也罷,你們男人家十個有九個都是口是心非,嘴甜得像蜜糖,一旦見了個年輕的,魂兒馬上就飛過去了……”

    白衣書生道:“以我看姑娘頂多不過廿上下,怎言一個老字。”

    霍冷香媚眼兒一睜,道:“頂多廿上下,真的?”

    白衣書生點了點頭,窘迫一笑,囁嚅地道:“我還沒見過像姑娘這麼美的姑娘,姑娘那……那成熟的風韻,是一般年輕姑娘難以……”

    霍冷香美目異采大盛,嬌笑説道:“我還當你老實呢,敢情你外貌老實,心裏是不老實啊,不管你説的是真是假,我心裏都好受……”

    白衣書生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霍冷香一陣激動,道:“那……恨死人了,為什麼你我相見這麼晚?我可真沒想到你會是這麼一個懂風流情趣的人……”

    白衣書生道:“姑娘,讀書人並不一定個個呆痴,迂腐,讀書人翻爛書頁,求的也是那顏如玉……”

    “兄弟!”霍冷香顫呼一聲道:“你不但可人,而且還……還……”

    突然間像一盆水澆在螓首上,她神情一黯,頹然嘆道:“相見恨晚,造物弄人,夫復何言,我縱有萬斛情意,千肯萬肯,這輩子也只有……”忽地展顏嬌笑道:“兄弟,説了半天,我還沒請教你貴姓呢!”

    白衣書生忙道:“姑娘,我……”

    霍冷香道:“叫我姊姊,不願意麼,別那麼忍麼,兄弟,這一點安慰你總該給我,我也只求這麼多。”

    白衣書生遲疑了一下,暗咬貝齒,將心一橫,道:“是,姊姊,我姓宮。”

    一聲姊姊聽得霍冷香嬌軀輕顫,難忍激動,她道:“叫什麼名兒呀?”

    白衣書生赧然一笑道:“名字簡單得很,一個南字。”

    霍冷香眉鋒微皺,道:“兄弟,你這麼一位俊逸不凡的人兒,怎麼起這麼個怪名兒啊。”

    白衣書生宮南窘迫一笑道:“我祖籍江南,先祖時北遷,他老人家因思念故土,故在我出世之後取名一個南字,意即……”

    霍冷香一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兄弟現在住那兒啊?”

    白衣書生道:“家父遵先祖遺囑,又把家遷返江南,我現在揚州。”

    霍冷香“哎呀!”一聲道:“好地方啊,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廿四橋月明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揚州繁華,女兒家長得個個皮白肉嫩人嬌美,有這回事麼?”

    白衣書生笑道:“那是傳説,其實揚州也不乏無鹽,嫫母醜八怪,再説姊姊並不是揚州人,對麼?”

    霍冷香笑得嬌媚,笑得激動,道:“兄弟這讀書人可真不同於一般書呆子,謝謝你了,兄弟,姊姊我是‘金陵’本地人。”

    白衣書生道:“鐘山龍蟠,石頭虎踞,地靈人傑……”

    霍冷香道:“你怎麼不説六朝粉黛所在地?”

    白衣書生道:“錦鐙張宴韓照載,紅粉鷺狂杜牧之,風流冠蓋,六代煙花,粉紅黛綠,翠袖紅衫,綺麗醉人,韻事豔傳,竹不罄書,無不哀豔動人,試想酒酣耳熱之際,偎紅依翠,滿眼鬟影釵光,親芳澤,享清香,那等風流情趣……”

    微一搖頭,接道:“恨只恨遲生如今,只有空看遺蹟……”

    霍冷香嬌笑説道:“兄弟是個多情種子,紅粉有知,應感兄弟你……”

    白衣書生搖頭一笑,道:“我不敢要求奢望,不提也罷,姊姊貴姓?”

    霍冷香毫不遲疑,道:“兄弟,姊姊我姓霍,名兒兩字冷香。”

    白衣書生玩笑着説道:“冷香……冷香,好美的名字,跟姊姊一樣……”

    霍冷香嬌笑説道:“兄弟真會説話,一張嘴比蜜糖還甜。”

    白衣書生道:“我説的是實話,姊姊……”目光往岸上一掃,道:“姊姊是一個人來的麼?”

    霍冷香抬手指岸上,笑道:“兄弟看見了,我帶的人不少……”

    白衣書生道:“姊姊,我不是指姊姊的下人,而是指……”

    霍冷香“哦!”地一聲道:“兄弟是指姊姊的郎君,兄弟你的姊夫?”

    白衣書生點頭説道:“是的,姊姊。”

    霍冷香道:“他呀,他也來了,就在車裏……”

    白衣書生一怔,道:“怎麼,姊姊,姊夫也來了……”

    “是啊!”霍冷香看了他一眼,笑道:“兄弟怕麼?”

    白衣書生忙道:“我倒是不怕,而是奇怪他為什麼不下車陪姊姊遊湖,有姊姊這等如花美眷,應該是形影成雙,寸步不離才是,怎麼他悶坐車裏,讓姊姊一個人遊湖。”

    霍冷香嬌媚一笑道:“奇怪的何只兄弟一人,他呀,説起來令人恨煞,他就是這麼一個不解情趣的人,從不肯陪我……”

    白衣書生搖頭説道:“能得姊姊這般如花美眷,應是幾生修來,令人羨煞,妒煞,我這位姊夫怎麼這般不知愛憐嬌妻……”

    霍冷香吃吃一笑道:“要換是兄弟你,你一定對姊姊我萬般愛憐,形影不離,難分難離,對麼?”

    白衣書生毅然點頭,道:“正是,姊姊,奈何我福薄緣淺……’霍冷香微一搖頭,道:“真正福薄緣淺的是我,好在兄弟你如今正代替着他,雖然短暫的可憐,可是我已經知足了……”

    白衣書生目光一轉,道:“我這位姊夫必有着超人的胸襟。”

    霍冷香凝目説道:“怎麼説,兄弟?”

    白衣書生道:“如今我陪姊姊遊湖,談笑言歡,狀頗親暱,他能安坐車中不捻酸吃醋,這不是胸襟超人麼?”

    霍冷香“哦!”地一聲嬌笑説道:“兄弟原來説這呀,他呀,殺了他他也不敢……”

    白衣書生微微一怔,道:“這麼説我這個姊夫有季常之癖,甚是懼怕枕邊嬌妻。”

    霍冷香嬌媚一笑道:“那倒也不是,而是他如醉如痴地迷戀着我,怕我變了心,所以不得不對我百依百順,你別看他現在安坐車中,不聞不問,一旦我坐到兄弟你懷裏去,他就會坐不住了,兄弟要不要試試?”

    白衣書生忙搖手説道:“姊姊別開玩笑,我不願打破醋罈子,更不敢使得二位夫妻勃-,閨房失和,那罪孽深重,會被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霍冷香吃吃笑道:“兄弟是怕沒吃着羊肉惹來一身羶吧。”

    白衣書生臉一紅,點頭説道:“倒也有點!”

    霍冷香道:“好個倒也有點,那兄弟何不乾脆來個屠門大嚼?那樣惹上一身羶也值得,對麼,願意麼?”

    白衣書生可沒想到這位“玉手觀音”這麼大膽,這麼淫蕩,她只覺臉上泛燙,心念一轉,忙道:“姊姊,這玩笑開不得。”

    霍冷香道:“誰開玩笑了?我説的是真的,只要兄弟你願意,我是千肯萬肯,不惜打碎醋罈子,落個水性楊花,出牆紅杏……”

    白衣書生羞怒往上一衝,但旋即她忍了下去,道:“姊姊,我不敢造此罪孽。”

    “罪孽?”霍冷香“哎喲!”一聲道:“説你可人,説你懂風流温柔情趣,一旦當了真,你怎麼就迂腐起來了,讀書人豈不知食色性也……”

    白衣書生忙道:“但不超逾越一個禮字!”

    霍冷香道:“什麼禮呀,羞呀,恥呀的,臉皮一拉什麼也看不見了,兄弟,這兒離岸已遠,四下無人,姊姊我有辦法使這船家來個酣睡不醒,只要兄弟你點個頭……”嬌媚一笑,住口不言,一雙水汪汪的媚眼含着淫蕩,極盡挑逗,靜待白衣書生點頭!

    白衣書生何止羞怒,簡直驚慌,腦中閃電百旋,忙不迭地思索對策,萬一霍冷香不顧羞恥制住船家,來個霸王硬上弓,她這易釵而弁的西貝男兒該怎麼辦?

    這時候,她可真有點懊悔,懊悔沒聽美比丘的話,上了賊船,很快地,她暗咬貝齒橫了心,只要霍冷香敢輕舉妄動,她不惜現出本來面目也要來個先下手為強制住她,然後僱舟再上岸看看那檀香車裏究竟坐着何人。

    而就在這時候,霍冷香“噗哧!”一笑,花枝招展,百媚俱生,嬌聲説道:“瞧,把我這涉世未深,只敢嘴裏説説卻不敢當真的小兄弟嚇住了,怪可憐的,姊姊我心腸軟如棉,怎麼忍哪,兄弟,收收魂兒定定神,姊姊我逗你玩的,你怎麼又當了真……”

    白衣書生微微一怔,又一陣羞怒襲上心頭,可也着實鬆了一口氣,當即苦笑一聲,道:“姊姊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姊姊有不讓鬚眉之膽,可把我這個猶不如女人家的鬚眉男兒嚇壞了。”

    霍冷香美目一睜,道:“兄弟,你這是罵人……”

    白衣書生忙道:“姊姊明鑑,我不敢,我説的是……”

    霍冷香雌威一斂,嬌笑説道:“敢也沒關係,其實長這麼大還沒人敢罵我,兄弟你就是真罵我兩句,我心裏也舒服,誰叫姊姊我愛煞了兄弟你呀?”

    白衣書生聽得暗暗皺眉,暗暗搖頭,好不噁心。

    霍冷香嬌媚一笑又道:“其實,女人家名節重逾性命,姊姊我不是不懂三從四德的不正經女人,姊姊我並不敢自認貞節烈女,倒也知道守身如玉,從一而終……”

    一頓,接道:“再説,你這個姊夫也是當世稱最的美男,無論那一樁,比起兄弟你來都毫不稍遜呢……”

    白衣書生輕“哦!”了一聲道:“是麼?”

    霍冷香道:“這可不是姊姊我誇自己的丈夫,真要説起來,兄弟你還不如他,只因為兄弟你脂粉氣濃厚,嬌嫩得像個女兒家,你那姊夫他卻是個頂天立地,鐵錚錚的鬚眉男兒。”

    白衣書生心念一轉,道:“我可沒想到‘金陵城’中還有這種不凡人物……”

    “怎麼不?”霍冷香道:“不是姊姊我自誇,除了他,當世之中還真挑不出第二個配得上姊姊我呢?”

    白衣書生道:“那的確,錯非是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的飄逸灑脱的翩翩佳公子,也配不上姊姊這等天仙化人……”

    一頓,接問道:“以我看,我這位姊夫只怕還是‘金陵城’中的豪富!”

    霍冷香目光一凝,道:“怎見得?”

    白衣書生道:“這還看不出來麼,美眷如花,怒馬香車,僕從……”

    霍冷香嬌笑説道:“你是説這呀,兄弟,你看得沒錯,但你説錯了,難道非一般豪富就不能擁有如花美眷,香車怒馬,如雲的僕從麼?”

    白衣書生星目微一眨動,道:“怎麼,我説錯了,我這位姊夫不是‘金陵城’中的豪富?”

    霍冷香搖頭説道:“不是,真要説起來,便把世間的豪富都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他,他可不是世俗中的一般人啊!”

    白衣書生星目圓睜,道:“難道他會是高居萬民之上的皇……”

    一個“皇”字甫出口,霍冷香格格嬌笑,笑彎了蛇腰,笑得花枝亂顫,她嬌媚地瞟了白衣書生一眼,道:“喲,我的好兄弟,你怎麼會想到那兒去呀,照你這麼一説,姊姊我豈不成了正宮娘娘了麼……”

    白衣書生微愕説道:“怎麼,我這説錯了?”

    霍冷香道:“可不是説錯了,兄弟,真要説起來,便是把皇上給我,我都捨不得換,在我心目中,皇上都不如他。”

    白衣書生詫異欲絕道:“連萬乘之尊,人中之龍,一國之君都不如他,那麼他是……”

    崔冷香道:“兄弟,他是個武林人物。”

    白衣書生一怔,搖頭苦笑道:“原來他是個武林人物,姊姊真會逗人,我還當他是……”

    霍冷香道:“兄弟,你可別小看他這個武林人物,在你們讀書人眼裏,武林人只是粗俗武夫,對麼?那你就錯了,武林之中也有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人物,就拿我這個郎君來説吧,他就是武林一流人物中稱最的人物,論像貌人品,比兄弟你有過之無不及,論胸藴文才,在當世他不作第二人想,只怕兄弟你難望項背,自嘆不如,便連當代幾位大儒也望塵難及,自慚疏淺……”

    白衣書生詫異地道:“武林之中會有這種人物,我不敢相信,姊姊莫要……”

    霍冷香道:“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服,可惜兄弟你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不但會深信不疑,而且會五體投地,敬佩……”

    白衣書生道:“姊姊,我雖非武林中人,但因仰慕朱郭,對武林中人倒也知道幾個,姊姊且説説看,他究竟是誰?”

    霍冷香目光一凝,未答反問,道:“兄弟,你也知道幾個武林人物!”

    白衣書生一點頭道:“不錯,談不上交遊,但常聽人家説起……”

    霍冷香道:“你知道那幾個?”

    白衣書生道:“像什麼武林十奇……”

    霍冷香倏然一笑,搖頭説道:“不行,不行,‘武林十奇’雖然稱奇武林,但若比起你這位姊夫來,那要相去天壤,只配做你姊夫的馬前小卒。”

    白衣書生心頭跳動,“哦!”地一聲道:“‘武林十奇’只配做他的馬前小卒!”

    霍冷香得意地點頭説道:“不是夸人,就是十奇當面他們也沒話説。”

    白衣書生道:“那……姊姊再聽聽這個……什麼‘六異’……”

    霍冷香目中異采一閃,道:“兄弟,你也知道‘六異’?”

    白衣書生傲然揚眉,道:“姊姊莫小視我這讀書人,有道是:秀才不出門……”

    霍冷香倏然一笑道:“你也許知天下事,但未必知‘六異’……”

    白衣書生道:“誰説的,我知道‘六異’是三神二佛一觀音……”

    霍冷香“哦!”地一聲笑道:“了不起,你見過那神,那佛,那觀音?”

    白衣書生臉一紅,窘迫説道:“那倒沒有……”

    霍冷香笑道:“這就是了,‘六異’固然比‘十奇’的名頭大些,聲威高些,但比起你這個姊夫來,仍相去一大截!”

    白衣書生“哦!”地一聲,詫聲説道:“怎麼,‘六異’比起他來仍相去一大截!”

    霍冷香微頷螓首,道:“不差,兄弟,‘六異’比起你姊夫來,仍相去一大截!”

    白衣書生道:“‘九龍’如何?”

    霍冷香美目一睜,詫異地道:“兄弟,你也知道‘九龍’?”

    白衣書生索性裝出一付吹誇傲然模樣,淡然一笑道:“姊姊未免太小視我這個讀書人了,我不但知道‘九龍’,而且對‘九龍’遠較對‘十奇’‘六異’知道得為多。”

    霍冷香自然不信,道:“那,兄弟,你説説看,你都知道什麼?”

    白衣書生道:“我知道‘九龍’是什麼‘睡龍’,‘懶龍’,‘醉龍’,‘毒龍’……”

    霍冷香滿臉詫異之色,沒容他把話説完便自搖頭説道:“行了,兄弟,你果然對‘九龍’知道得不少,在你這個讀書人來説,已經是很難得了……”

    白衣書生聞言而喜,傲然説道:“怎麼樣,姊姊,我不是吹噓吧……”

    霍冷香傲然一搖頭道:“姊姊我並沒有説你吹噓,兄弟,不錯,‘九龍’固然離他近了些,但你知道‘九龍’共有九人之多,並不是個個英雄了得……”

    白衣書生截口説道:“‘睡龍’如何?”

    霍冷香搖頭説道:“不行,‘睡龍’難跟他相比。”

    白衣書生道:“那麼‘癲龍’,‘醉龍’?”

    霍冷香搖了頭,又是那麼一句。

    白衣書生詫異欲絕,心頭跳動,他一連搬出“毒龍”,“青龍”,“墨龍”,“金龍”試探,霍冷香都搖頭一句不行。

    最後,她壓了壓跳動的一顆心,吸了一口氣,道:“那位‘粉龍’如何?”

    霍冷香沉吟着道:“南宮黛麼?”……美目中異采忽地一閃,抬頭而笑,道:“‘粉龍’南宮黛雖然風華絕代,豔壓塵寰,一身所學也列當今一二人間,可是她畢竟是條雌龍,因之她只有在你姊夫面前雌伏稱臣……”

    一句話聽得白衣書生臉色微變,風目凝煞,她眉梢兒聳起一揚,道:“怎麼,連那位‘粉龍’也不及他!”

    霍冷香一點頭,微笑説道:“正是,兄弟,他壓倒諸龍,稱最宇內……”

    白衣書生心頭猛然一跳,道:“那麼他是……”

    霍冷香截口説道:“‘玉龍’,兄弟,他是‘玉龍’!”

    白衣書生幾疑聽錯地尖叫説道:“他……他是‘玉龍’……”

    霍冷香道:“是的,兄弟,他就是那位在當世之中稱奇稱最,名列‘九龍’之首,壓倒‘十奇’,‘六異’的‘玉龍’皇甫華。”

    、白衣書生霍地站起,旋又連忙坐下,圓睜星目叫道:“我……我不信……”

    霍冷香淡然一笑道:“兄弟,姊姊我不是喜歡攀龍附鳳之人,你要是不信,稍時遊罷上岸,你儘可以掀開車簾一角看看……”

    白衣書生道:“車裏真有人,他真是‘玉龍’皇甫華?”

    霍冷香未答,含笑提皓腕,向着船家説道:“船家,我遊興已盡,把船搖回去。”

    船家應了一聲,立即掉轉船頭。

    白衣書生微愕忙道:“姊姊,你……你這是幹什麼?”

    霍冷香微微一笑道:“兄弟不是不信麼,空口説白話沒有用,我把船搖回去,上岸後兄弟自己看,看看車裏是不是有人,是不是‘玉龍’皇甫華。”

    這句話正聽進白衣書生的心坎兒裏去,她巴不能趕快上岸去看個究竟,加以證實一下。

    她本不信,甚至絕對不信,可是眼見霍冷香這麼大方,竟然要帶她去看,讓她親眼看個究竟,她的心可就動了。

    心一動,就想起了美比丘在“華嚴庵”內,“勝棋樓”上的那番話,想起了她跟美比丘的賭約,唇邊不覺泛起了一絲冷笑。

    而這時候霍冷香那鮮紅欲滴,足以勾人魂魄,蝕人骨的香唇邊,也泛起了一絲笑意,神秘而冰冷。同時,她那一雙本來魔力無邊的妙目,如今也媚蕩盡斂,換上一付凌厲目光緊緊地盯在白衣書生的耳朵上。

    可惜,白衣書生整個的人為思潮所佔據,全神貫注在岸邊檀香車上,一絲兒也不知道。

    舟行甚速,又是順風,轉眼畫舫又近岸邊。

    此際,白衣書生耳邊傳來美比丘訝然話聲:“閣下,怎麼回來了,莫非她要邀你登香車,相依偎,和她温存纏綿不成,閣下,去不得,留神拆穿了你的……”

    白衣書生沒工夫答話,美比丘話還沒説完,船已靠岸,霍冷香嬌軀微閃,輕盈美妙地先上了岸,然後回身含笑招手:“兄弟,下來吧,快下來看看。”

    白衣書生沒讓人扶持便跟着上了岸,上了岸她就要往檀香車近前去,霍冷香嬌媚一笑,抬手相攔,道:“慢點,兄弟,我先上去侍候他把衣裳穿好,等我叫你時你再過來,明白麼?”

    她輕薄地在白衣書生眼前揚了揚香袖,幽香醉人,然後她擰腰扭身,走向了馬車,很快地登車行入車中。

    白衣書生鼻端幽香猶存,車裏又傳出霍冷香嬌媚話聲:“阿龔,把車簾掀開一角。”

    車轅上龔瞎子臉上不帶表情,應聲出鞭,巧妙地挑起一角車簾,白衣書生忙凝目望去,她看見的跟那天黃先生看見的一樣,所不同的是霍冷香今天偎得“玉龍”更緊。

    白衣書生脱口叫道:“他就是‘玉龍’皇甫華……”

    龔瞎子鞭子一抽,車簾倏然垂下,車內霍冷香嬌笑道:“哎呀,兄弟,你不認得他呀,那就麻煩了,這樣吧,以後你可以隨便找個武林人打聽打聽……”

    白衣書生道:“不必打聽,讓我現在問問他。”

    霍冷香笑道:“兄弟,本無不可,只是他現在沒工夫跟你説話……”

    嘴像突然被什麼堵住一般,只聽她“哎!”地一聲,旋即媚蕩蝕骨地嬌聲説道:“冤家,好人,你永遠那麼性急,才離開你一會兒,人是你的了,還跑得了麼,別在這兒,等回去好麼,哎喲,輕點兒,冤家,你就不知憐惜人……阿龔,回去。”

    白衣書生只聽得粉頰臊熱,羞怒難當,她這裏方揚黛眉,睜美目,車轅上龔瞎子一聲沉喝,抖鞭就要趕車。

    她忙喝道:“慢着,不許走。”

    車裏霍冷香一聲:“阿龔,等等。”

    龔瞎子應聲垂鞭,霍冷香接着説道:“兄弟,怎麼了,不是我要走,是你姊夫他要……”

    白衣書生美目凝威,冷然喝道:“霍冷香,你再有半句穢話,我拔了你的舌頭,‘玉龍’皇甫華他竟會是這麼個無恥小人,他憑什麼名列‘九龍’之首,稱奇稱最宇內,叫他下來,我要……”

    霍冷香“哎喲!”一聲道:“冤家,你不聽聽,在這時候你還要……兄弟,你怎麼了……”

    白衣書生怒喝説道:“誰是你的兄弟,你且出來仔細看看我是……”

    霍冷香嬌笑一聲道:“何必出去呀,看這份兒雌威我就知道你是‘粉龍’南宮黛,對麼?”

    白衣書生一怔,道:“霍冷香,你知道我……”

    霍冷香道:“我隔衣摸了你一把後,我就動了疑,後來你説你叫宮南,又知道‘十奇’,‘六異’,‘九龍’,更聞‘粉龍’不如人而變色動氣,加上我看見你那耳朵上的針孔……”

    白衣書生羞怒喝道:“你既然知道就好,快叫皇甫華……”

    霍冷香笑道:“怎麼,你也想要一杯羹麼,我捨不得,再説他正迷戀着我,恨不得和口水把我吞下去,對別個女人根本瞧不上眼,你呀,下輩子吧。”

    “粉龍”南宮黛嬌靨煞白,厲叱一聲,揚掌欲劈,突然,她臉色大變,玉手無力垂下,倒退一步大聲説道:“霍冷香,你……你敢,你什麼時候……”

    霍冷香格格笑道:“要不是這樣,我敢招惹你麼,‘粉龍兒’,就是剛才那一袖,你呀,沾了我的芳澤,聞了我的體香了,你要還能動真氣,就往‘嘉興’追吧,阿龔。”

    龔瞎子應聲沉喝,抖鞭策馬,一聲長嘶,馬車馳動,人車飛一般地沿湖馳去,好快!

    南宮黛沒追,她只呆呆地站在那兒,嬌靨煞白。

    美比丘飛掠而至,驚聲説道:“怎麼了,你怎麼放她走了……”

    南宮黛美目中淚光一湧,顫聲説道:“你為什麼早不過來?”

    美比丘詫聲叫道:“早過來?沒你的話我也能敢靠近啊,怎麼回事?讓這位‘玉手觀音’佔了便宜去了?”

    南宮黛道:“我要不殺‘玉手觀音’,就改我這個南宮複姓為霍……”美目一閉,兩串珠淚兒簌簌垂下。

    難怪,“粉龍”南宮黛何等高傲,她連名列“九龍”之首的“玉龍”皇甫華都不服,何曾受過今日這等氣?

    美比丘錯愕之中忙道:“瞧你,氣成這個樣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南宮黛美目一睜,煞威懾人,道:“霍冷香她竟敢作弄我,我居然也被她作弄於股掌之上,就為這,還有你我那場賭約就此取消……”

    美比丘忙道:“她作弄了你,這個我猜透了幾分,可是這跟我的賭約……”

    南宮黛道:“霍冷香已經嫁了人,她的那個男人就在檀香車裏,你知道她那個男人是誰?”

    美比丘一怔叫道:“霍冷香已經……誰説的?是誰?”

    南宮黛冰冷説道:“你心目中的英雄翹楚。”

    美比丘睜圓了美目,叫道:“我心目中的英雄翹……你,你是説‘玉龍’皇甫華?”

    南宮黛道:“不是那欺世盜名的無恥無格的小人還有誰。”

    美比丘怔了半晌,倏然而笑道:“你看清楚了麼?”

    南宮黛道:“我眼不瞎。”

    美比丘道:“你見過‘玉龍’皇甫華麼?”

    南宮黛呆了一呆,道:“不錯,我沒見過,可是霍冷香那無恥賤人為什麼不説他是別人。”

    美比丘一怔嬌聲笑道:“這還不簡單麼,試問當世女兒家,誰不想跟‘玉龍’……”

    南宮黛道:“別一概而論,這應該假不了,也騙不了人,我看得清楚,車裏分明坐着活生生的大男人……”

    美比丘截口説道:“那男的什麼模樣?”

    南宮黛道:“身材頎長,着白衣,長眉斜飛,鳳目重瞳,風神秀絕,俊美無儔,分明就是你嘴裏的‘玉龍’……呸,他糟塌了這具比人略好的皮囊。”

    美比丘靜靜聽完,斂去笑容,眉鋒微皺,道:“你還看見了什麼?”

    南宮黛道:“我看見他跟霍冷香……呸,我羞於出口,提起噁心,總而言之一句話,一個是蕩婦淫娃,一個是無恥無格的下流卑鄙小人,下流,無恥,下流,無恥……”

    她越説越激動,簡直地切齒痛恨。

    美比丘皺着眉鋒沉吟説道:“聽你這描述,車裏那男的確像傳説中的‘玉龍’皇甫華,只是‘玉龍’皇甫華怎會跟霍冷香在一處,這令人難信……”

    南宮黛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原説皇甫華徒有虛名,霍冷香更是個淫娃,那還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美比丘搖頭説道:“我不信,説什麼我也……”

    南宮黛大聲説道:“你不信,我親眼看見的你還不信,他跟我無怨無仇,難道我會無中生有,血口相噴,惡意中傷他,欺騙你,我是那種人麼?”

    美比丘忙道:“瞧你,幹什麼生這麼大氣呀,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玉龍’皇甫華會看上霍冷香……”

    南宮黛道:“為什麼不會,霍冷香是個人見人動心的天生尤物,我原説皇甫華不會例外,偏你説他不會,如今看來他也是個好色之徒,跟一般男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比一般男人還……”

    美比丘美目微橫,道:“別左一聲男人,右一聲男人的,留神激起公憤,天下男人對你來個羣起而攻……”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我不怕,他們敢,我看看誰敢?”

    美比丘道:“好威風,好煞氣。”

    南宮黛道:“難道你就無動於衷。”

    美比丘道:“我為什麼動於衷,又憑什麼要動於衷,別忘了,我是個身在空門,與世無爭,嗔念毫無的出家人。”

    南宮黛一點頭,道:“好吧,你當你的與世無爭出家人去,整天除了敲木魚,翻貝葉,唸經禮佛之外,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問……”

    美比丘道:“你呢?”

    南宮黛眉鋒煞威,望之懾人,道:“我要殺霍冷香,誅……”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美比丘忙合什説道:“女施主且慢動殺心,休輕言誅字,請聽貧尼一言……”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別跟我裝……説。”

    “是,女施主!”美比丘一欠身道:“霍冷香我敢誅,皇甫華卻殺不得。”

    南宮黛道:“為什麼皇甫華殺不得?”

    美比丘道:“女施主,兩字冤枉常誤人一生,陷入於萬劫不復。”

    “冤枉!”南宮黛尖叫説道:“他還冤枉,我親眼看見他……”

    美比丘道:“女施主怎確知是他,焉知不是霍冷香愛極中魔,隨便找個人扮作‘玉龍’模樣以慰愛慕之飢渴,又焉知不是霍冷香居心叵測,有意陷害‘玉龍’,更焉知霍冷香她不是為人所騙?”

    南宮黛呆了一呆,道:“那……那容易,只消趕上去看個究竟,加以證實……”

    美比丘道,“女施主,吹皺一池春水,於卿何事,縱然他是真‘玉龍’,他跟霍冷香兩情相投,那也是他的事,跟女施主你……”

    南宮黛煞白的嬌靨猛然一紅,道:“固然不干我的事,他愛跟誰搞在一起跟誰搞在一起,可是霍冷香列身邪道,人又是個蕩女淫娃,皇甫華他就不配在宇內稱奇稱最,更不配名列‘九龍’之首,我要他自‘九龍’之中除名,也別再欺世盜名,稱什麼最……”

    美比丘吁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如今應知適才那個殺字用得過重而不當,為人不該這般凜烈,往後女施主的所作所為,請為自身的後福着想。”

    南宮黛嬌靨又是一紅,態度和緩了不少,道:“聖心,謝謝你的當頭棒喝。”

    “阿彌陀佛!”美比丘一欠身道:“女施主從善如流,可敬可佩,可喜可賀。”

    南宮黛嗔道:“夠了,人家聽了你的,你就別再裝瘋賣傻了。”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消除你心頭的無名火還真不容易,閣下,回庵吧!”

    南宮黛一抬皓腕,道:“閣下,請扶我一把。”

    美比丘伸手扶住了她的皓腕,凝目説道:“怎麼,閣下,莫非你……”

    南宮黛濃眉陡然一揚,倏又淡然説道:“我沾了霍冷香的芳澤!”

    美比丘倏然一笑:“美人芳澤豈容輕沾,這是為輕薄者戒。”

    扶着南宮黛往“華嚴庵”緩步走去。

    行走間,美比丘抬頭説道:“阿彌陀佛,我佛庇佑,此時此地千萬別被人看見,否則貧尼我就是跳進這‘莫愁湖’中也洗不清!”

    南宮黛如今已被美比丘那無邊佛法渡化得殺機蕩然,嗔念毫無,聞言難以忍悛,當即失笑説道:“但能仰不愧,俯不怍,又何在乎世情之極盡褒貶。”

    美比丘道:“善哉此言,願將閣下這一句遠贈天外‘玉龍’!”

    南宮黛目光一凝,道:“怎麼,你仍認為……”

    美比丘道:“閣下,且等你證實後再駁斥我!”

    南宮黛道:“如果證實那檀香車裏,與霍冷香依偎一處的確是他呢?”

    美比丘道:“那他便不配稱奇稱最,更不配名列‘九龍’之首,可是閣下,倘若被我料中,他是冤枉呢?”

    南宮黛脱口説道:“那我便尊……不,那我便與他較量一番,等他在各方面都勝過我之後,再作道理!”

    美比丘倏然一笑道:“閣下爭雄好勝之心不減,真怕吃了虧,這原無可厚非,只是你閣下有點近乎撒賴,卻令人不敢恭維。”

    南宮黛嬌靨為之一紅,方待再説。

    適時二人已至“華嚴庵”前,鳥鳴一聲,白影一點,由竹林內飛出,直射美比丘面門。

    美比丘輕呼一聲:“雪翎,師父回來了”

    話聲未落,那點白影已落在她香肩之上,那是一隻遍體雪白,金睛紅爪的鸚鵡,偏着頭,一雙金睛正盯着南宮黛。

    南宮黛笑道:“雪翎不認得我了?”

    那雪白的鸚鵡確是通靈異種,聞言展翅腹鳴,一飛已落在南宮黛香肩上,頭一偏便往南宮黛香腮上湊去!

    南宮黛忙把香腮迎了上去。

    美比丘撫掌笑道:“雪翎也想一親美人芳澤,真個羨煞人也……”

    只聽“華嚴庵”門口傳來一聲輕喝:“大膽,胡説,真該先掌嘴。然後再逐出庵門。”

    雪翎展翅飛了過去。

    美比丘笑着躬下身去:“老菩薩開恩,聖心下回再也不敢了!”

    南宮黛忙搶步而前,喜叫道:“您老人家想煞人,盼煞人了!”

    “華嚴庵”門口,站着一個緇衣芒鞋的高年比丘,身材瘦小,長眉細目,慈祥中帶着懾人的威嚴。

    她,項掛念珠,雙手合什,正笑吟吟地望着這邊,這時候她兩道長眉一皺,説笑道:“小黛,看你這裝束,這付打扮,簡直不像話,胡鬧,越大越不害臊,師叔我就看不出這樣有什麼好……”

    美比丘接口笑道:“老菩薩是最愛看小黛的本相了!”

    瘦小老尼道:“可不是麼?從小看到大,越看越愛看,永遠也不會厭倦,快,快進去給我換上讓我看個夠。”

    這老尼確也隨和風趣,有這樣的師父,難怪會有美比丘這麼一個該逐出佛門的徒弟。

    老尼話落,帶笑就要去拉南宮黛,忽地斂去笑容目光一凝,震聲説道:“小黛,你與誰動過手了……”

    南宮黛道:“您老人家看出來了?”

    瘦小老尼點頭説道:“這瞞不了我,是誰?”

    南宮黛道:“‘六異’中的‘玉手觀音’霍冷香!”

    瘦小老尼臉色為之一變,詫聲説道:“是她?你怎麼會與霍冷香動了手?”

    美比丘一旁笑道:“老菩薩看小黛的這身裝束打扮,霍冷香見了還能不癲倒狂痴麼?別説霍冷香,就是再貞烈的女子也會悄難自禁,神魂顛倒,怪小黛,誰叫她親了人家的芳澤呀!”

    瘦小老尼目光一橫,帶責備地看了美比丘一眼,道:“究竟怎麼回事,進來告訴我!”

    大袖一擺,轉身行了進去。

    美比丘笑了一笑,低聲説道:“小黛,糟了,老菩薩生氣了!”

    南宮黛道:“不會吧,天大的事我也沒見過老人家生氣……”

    美比丘道:“你比我清楚老菩薩的脾氣了,沒想到你這一番遊戲惹出錯事來了,這件事在老菩薩眼裏很嚴重,恐怕我要……”

    只聽瘦小老尼在庵裏冷然喝道:“還不快進來麼?”

    美比丘忙道:“聽,老菩薩從沒有對我這樣説過話!”

    南宮黛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也真是,一點小事也……別怕,禍是我惹出來的,我自會擔當,絕不使你受罪就是!”

    兩個人並肩行了進去。

    瘦小老尼臉上罩着一層薄薄的寒霜,高坐在佛堂裏,美比丘與南宮黛走了進去,南宮黛近前便道:“您老人家怎麼生氣……”

    瘦小老尼冷然揮手,道:“有話等會兒再説,你站到一邊兒去。”

    南宮黛眉鋒微皺,道:“師叔,您老人家這是……”

    瘦小老尼兩眼微睜,威態奪人,道:“小黛,你聽不聽師叔的!”

    南宮黛忙道:“您別生氣,當然不敢不聽!”飛快地望了美比丘一眼,退回一旁。

    瘦小老尼轉望美比丘,冰冷説道:“聖心,你説!”

    美比丘這時候也不敢再嬉笑了,恭謹地站在瘦小老尼面前,把經過情形詳盡地説了一遍。

    聽畢,瘦小老尼冷然開了口,道:“霍冷香檀香車裏藏玉龍,以龔瞎子,郝無常,‘陰家四醜’為奴為婢這件事足以震撼宇內,翻騰武林,尤其她突然驅車來到‘莫愁湖’邊,居心叵測,更令人動疑,你兩個出庵探視,原是千該萬該的事,我不加責怪……”

    美比丘忙道:“謝謝老菩薩恩……”

    瘦小老尼雙目一瞪,輕喝説道:“可是我要問你,當時你這個做師姊的那裏去了?”

    美比丘道:“老菩薩,聖心剛才説過,當時聖心是在……”

    瘦小老尼道:“我知道,也聽見了,不管怎麼説,小黛師妹被人所傷,你這個做師姊的是不是有失責之處?”

    南宮黛忙道:“師叔,這不能怪……”

    “你閉上嘴!”瘦小老尼喝道:“我問的是她!”

    南宮黛還真不敢再多説,連忙閉上了檀口。

    美比丘聖心立即説道:“老菩薩,聖心知過。”

    瘦小老尼睜目大喝:“跪下。”

    美比丘聖心一怔,南宮黛忙道:“師叔,您……”

    瘦小老尼冷然喝道:“聖心!”

    美比丘聖心欠身答應,合什跪了下去。

    南宮黛一句話沒説,嬌軀一矮,也跟着聖心跪了下去。

    瘦小老尼冷然轉註,道:“小黛,誰叫你跪下了?”

    南宮黛道:“師叔,禍是小黛惹出來的,霍冷香施毒的時候,連小黛自己也都不知道,師姊距離遠又怎會知道,這不能怪師姊,您也不該讓師姊代小黛受罰。”

    瘦小老尼冷冷説道:“受罰,你知道他要受什麼罰?”

    南宮黛道:“師姊無過,小黛斗膽,認為她不該受罰!”

    瘦小老尼冷冷説道:“小黛,你錯了,她不但該受罰,而且該受重罰,面壁半年誦經十萬遍,然後庵後做工……”

    南宮黛道:“您老人家不該!”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師叔怎麼不該?”

    南宮黛道:“小黛認為這是小事……”

    “小事?”瘦小老尼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這件小事會引出多少大事,多少麻煩?”

    南宮黛黛眉微揚,道:“小黛不懂,大不了樹敵‘六異’……”

    瘦小老尼道:“以你師叔這身修為,以你師叔這座‘華嚴庵’的威名,會怕與‘六異’為敵麼?便是‘九龍’也不敢輕易招惹‘華嚴庵’!”

    南宮黛道:“那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大事與麻煩?”

    瘦小老尼道:“你師叔不擔心別的,只擔心你,只擔心他日怎麼向你師父交待?”

    南宮黛訝然説道:“師叔,您老人家明示。”

    瘦小老尼道:“我當然要讓你明白,你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

    南宮黛道:“小黛不知道,大不了是一般……”

    “一般?”瘦小老尼冷笑説道:“要是一般的毒,你師叔就不會擔心了,你知道你中的這種不是一般毒的毒,厲害得很。”

    南宮黛道:“縱然不是一般的毒也沒有什麼,以小黛一身佛門絕學,自信還可以把它化解盡淨,小黛力縱不夠,但有您在,聖心師姊也在,小黛還怕什麼?”

    瘦小老尼冷笑説道:“你高估你自己了,也高估你師叔與你師姊了!”

    南宮黛微愕説道:“怎麼,難道小黛力不夠,您與聖心師姊也不能……”

    瘦小老尼道:“這毒你化解不了,就是我與你師父也束手無策。”

    美比丘聖心一震抬眼,道:“老菩薩……”

    瘦小老尼喝道:“現在不是你説話的時候。”

    美比丘聖心頭一低,道:“是,老菩薩!”

    南宮黛凝注瘦小老尼,道:“師叔,這毒您與師父都解不了?”

    瘦小老尼微一點頭道:“不錯,我與你師父都無能為力!”

    南宮黛道:“小黛不信!”

    瘦小老尼道:“我知道你不信,你可聽説過‘變容改形無影散’?”

    南宮黛猛然抬頭,道:“‘變容改形無影散’?我,我沒有聽説過……”

    美比丘聖心猛然抬頭,臉色煞白。

    瘦小老尼轉望聖心,道:“你知道了?”

    美比丘聖心顫聲説道:“是的,老菩薩,聖心知道了!”

    瘦小老尼道:“你認為我該罰你麼?”

    美比丘聖心道:“太輕,聖心該死!”

    南宮黛叫道:“師姊,你怎麼……”

    美比丘聖心頭一低,道:“小黛,聽老菩薩告訴你!”

    南宮黛轉眼望向瘦小老尼。

    瘦小老尼唇邊掠過一絲抖動,緩緩説道:“小黛,師叔先告訴你,這‘變容改形無影散’雖然極毒霸道,無出其右者,你師叔與你師父也解不了,但卻不是中者無救,無人能解的……”

    南宮黛臉色微變,道:“師叔,謝謝您,您不必先安慰小黛,您只管説……”

    瘦小老尼輕嘆一聲道:“顧名思義,‘變容改形無影散’,它能變人的容,改人的形,施時無影無色,防不勝防……”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師叔,變人的容,改人的形?”

    瘦小老尼微一點頭,道:“是的,它能變人的容,改人的形,據師叔所知,凡中了這種‘變容改形無影散’的人,在起初除了真氣略嫌不暢之外,別無不適之感,然後在一個月後,臉上身上就會漸漸長出蛇皮狀粗皮,這蛇皮狀粗皮起先也只在一處,不久就逐漸蔓延到滿臉滿身,這時頭臉跟身上奇癢難耐,中毒的人自然而然會抬手去抓,一直抓到皮破肉綻血出,這樣容貌就毀了,五官也跟着歪斜變形,最後四肢跟軀體蜷曲軟縮,一如三五歲孩童……”

    南宮黛靜聽至此,忍不住驚呼説道:“師叔,真的……”

    瘦小老尼嘆道:“師叔難道還會危言聳聽,嚇你不成……”

    南宮黛臉色大變,機伶連顫,道:“霍冷香她跟我何怨何仇……”

    瘦小老尼嘆道:“無她,一念妒而已,霍冷香天生尤物,她怎能容忍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好的容顏……”

    南宮黛霍地站起,瘦小老尼大聲喝道:“小黛,你要幹什麼?”

    南宮黛神色怕人,顫聲道:“小黛要趁着容未變,形未改之前,找到霍冷香那……”

    瘦小老尼道:“以你之如今,縱然你能找到她,你又能拿她怎麼樣!”

    南宮黛一怔,機伶再顫,突然抬皓腕,伸玉手,向自己那顆戴着文生巾的烏雲螓首拍去。

    美比丘聖心大驚,大聲叫道:“小黛,你……”

    瘦小老尼沉聲喝道:“你這不但是自絕,而是殺人!”

    大袖一擺,出指飛點,南宮黛皓腕頓時無力垂下,美目圓睜,檀口半開,一個人呆在了那兒,像一尊泥塑雕木的書生像。

    美比丘聖心頭立即垂下,顫聲説道:“老菩薩,您忽然揚指?”

    瘦小老尼望着南宮黛沉聲喝道:“你要是就這麼自絕身死,你聖心師姊將何以自處,你師叔我又怎麼去見你師父,嗯!”

    南宮黛美目中驟然一湧,兩串淚珠滑過怕人的兩頰,撲簌簌垂落襟前,而且,她嬌軀顫抖得厲害。

    瘦小老尼威態一斂,嘆道:“你師叔也是個女人,年輕時也有一付傲誇當世的花容月貌,如今身在空門,一心向佛,澈悟皮囊一具,值不得珍惜,可是在皈依我佛之前,也跟每一個女兒家一樣,視容貌至逾性命,生怕它落個一痕一疤,故此你現在的心情師叔我能體會,而且很清楚……”

    微一搖頭,道:“的確,一個風華絕代,容貌蓋世的女兒家,不出三個月就要變成鬼物一般,那委實是悲痛欲絕,生不如死,可是你師叔剛才説過,此毒非無救之毒,也並不是無人能解……”

    美比丘聖心忙道:“老菩薩,當世之中誰能解此毒,聖心願……”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你願什麼?”

    美比丘聖心道:“聖心不惜身入地獄,也要求他化解此毒!”

    瘦小老尼雙目微睜,道:“聖心,當真。”

    美比丘聖心道:“聖心不敢有虛言,也不會有虛言,聖心願在佛前立……”

    瘦小老尼道:“誓倒不必立,可是你要明白,這件事所遇的災難痛苦,也許不下於地獄中去走一趟……”

    聖心道:“縱然是上刀山,下油鍋,聖心也在所不惜!”

    瘦小老尼一點頭,道:“你,我告訴你誰能救得了小黛,放眼當今,只有那在武林中稱奇稱最,名列‘九龍’之首的……”

    聖心失聲叫道:“老菩薩,您是説‘玉龍’皇甫華。”

    瘦小老尼道:“在當今稱奇稱最的,還有別人麼?”

    聖心瞪圓了美目道:“難道那霍冷香自己……”

    瘦小老尼搖頭説道:“據我所知,這‘變容改形無影散’沒有解藥,制這‘變容改形無影散’的人,當初根本就沒有配解藥,也就是説製毒人毒一旦施出,根本就沒打算再救人……”

    聖心微挫貝齒,道:“霍冷香你好毒……”

    “不!”瘦小老尼搖頭説道:“霍冷香她雖擅毒,她那隻玉手之中也藏了不少的歹毒霸道的藥物,可是憑她還制不出這種稱最的毒……”

    聖心呆了一呆,道:“您的意思是説,這本不是霍冷香的。”

    瘦小老尼微一點頭道:“應該不是!”

    聖心道:“那麼是誰?”

    瘦小老尼面泛異容,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近百年來擅毒一途只有一人有可能,夠資格,此人風神秀絕,俊美無儔,不下如今之‘玉龍’皇甫華,可惜他邪而不正,天生一付殘忍冷酷的毒心腸,三十年前終於死在自己所配製的毒藥之下,此人稱‘毒魔’,複姓東門,單名一個影字……”

    聖心驚呼説道:“原來是他……”

    瘦小老尼道:“我説可能是他,其實也只有他才能配製這種稱最的毒藥,可是究竟是不是他,我不敢斷言!”

    聖心道:“如若是他的話,難道霍冷香會跟他有什麼淵源……”

    瘦小老尼搖頭説道:“不必,如若是他,那可能是霍冷香無意中獲得的,據我所知,東門影此人沒有收徒,生平也從不近人,而且他沒有長性,從不拿真心對人……”

    老臉上再泛異容,唇邊又掠過一絲抽搐。

    聖心道:“這麼説,找霍冷香也沒有用了……”

    瘦小老尼道:“為什麼要找霍冷香,我不是告訴你,唯有‘玉龍’皇甫華能解這‘變容改形無影散’之毒麼?”

    聖心道:“老菩薩,這毒現在沒有解藥,那皇甫華怎會……”

    瘦小老尼道:“因為當世之中,只有他擅一種其性祥和,但卻無堅不摧,無剛不克的神功,這神功稱‘大靜’,深奧博大,緣於儒家定靜安慮得之中的一個靜字,為佛道兩家神功絕學所難及……”

    美比丘聖心眉鋒微皺,道:“老菩薩,我明白了,只是恐怕這件事很難……”

    瘦小老尼道:“剛才你怎麼説的!”

    美比丘聖心搖頭説道:“老菩薩,聖心並不怕難,聖心跟小黛師妹情同手足,這次她身中‘變容改形無影散’,聖心多少也難辭其咎,縱然赴湯蹈火,下地獄也是應該的,聖心所説的這個難字,是指小黛師妹……”

    瘦小老尼道:“小黛她如何?”

    聖心道:“只怕她不會願意聖心去求‘玉龍’皇甫華,更不願意受‘玉龍’皇甫華的恩惠,讓皇甫華為她解毒。”

    瘦小老尼淡然説道:“那為什麼?”

    聖心道:“剛才聖心稟報甚詳……”

    瘦小老尼截口説道:“我明白了,這由不得她,一飲一喙,莫非前定,此中之因緣錯綜複雜,極盡曲折,小黛她非得求皇甫華不可!”

    美比丘聖心目光一凝,道:“老菩薩莫非有所……”

    瘦小老尼淡然截口,道:“我不知道什麼,天機難偷窺,只有一句話,非皇甫華救不了小黛,小黛非得求皇甫華不可!”

    美比丘道:“老菩薩,檀香車中究竟是不是‘玉龍’?”

    瘦小老尼道:“是,不是!”

    美比丘呆了一呆,訝然説道:“是,不是?”

    瘦小老尼道:“也是,也不是!”

    美比丘滿臉詫異,道:“也是,也不是?”

    瘦小老尼雙眉一聳,輕喝説道:“聖心,枉你跟我這麼多年。”

    美比丘臉上一片漠然神色,略一遲疑,道:“是,老菩薩,聖心不敢再問。”

    瘦小老尼大袖一搖,道:“但求得皇甫華神功解毒,便可抵得今日之過,你起來吧!”

    美比丘聖心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道:“謝老菩薩。”站了起來。

    瘦小老尼目光深注,搖頭説道:“不必謝我,一語承諾,你要地獄之中走一趟,其身受,應比面壁、誦經、做工之苦更甚百倍。”

    聖心凜然説道:“聖心不怕,也願意。”

    瘦小老尼嘆道:“一喙一飲,莫非前定,真個不差,聖心,聽着,為師贈你一句話……”

    聖心忙肅容欠身,道:“老菩薩請指示,聖心恭領法……”

    她話還沒有説完,瘦小老尼已然説道:“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有緣不必求,無緣莫須求,此皆冥冥中定,違之不祥,且記,且記。”

    聖心道:“敬請老菩薩明示。”

    瘦小老尼道:“自己去想,自己去體會,不必問我。”

    聖心合什躬身,道:“是,聖心不敢再問。”

    瘦小老尼道:“你小黛師妹性情剛烈,為伴同行之際,你要小心一點。”

    聖心訝然説道:“老菩薩,小黛師妹也要……您不讓她在庵裏靜候……”

    瘦小老尼道:“她也是當事人,自該同行,佛門淨地,不容塵世恩怨沾惹,她為‘華嚴庵’帶來的已夠多了!”

    聖心默然未語。

    瘦小老尼接着説道:“聽為師最後一句,日後也不妨轉知‘玉龍’,欲消弭魔劫,須從霍冷香身上着手,欲從霍冷香身上着手,必須盜她那隻玉手,使她遠離那輛‘檀香車’,否則魔劫難消,魍魈難除,血風腥雨,永無了日,言盡於此,帶着你小黛師妹走吧!”

    大袖一擺,隨即閉上雙目。

    聖心剛要應一聲,南宮黛已嬌軀一顫,倏然而醒,她神態怕人,向着座上悲叫道:“師叔,小黛寧死也不願去求皇甫華……”

    瘦小老尼端坐座上,一如入定,毫無反應。

    南宮黛又高聲叫道:“師叔,您開恩……”

    聖心突然輕喝道:“小黛,為你,師姊我卻要往地獄裏走一趟,你怎……”

    南宮黛霍然轉註,道:“師姊,你認為我能去求皇甫華麼?”

    聖心道:“求他的是我又不是你。”

    南宮黛道:“但中毒待解的不是你是我!”

    聖心道:“誠然,但皇甫華有什麼不好。”

    南宮黛悲傷説道:“你怎還作此一問……”

    聖心道:“你沒聽見老菩薩説不是麼。”

    南宮黛道:“我聽見老菩薩在説不是之前,先説了一聲是。”

    聖心道:“這麼説是與不是,還未必可知,既然是未必可知,他有什麼不能求的。”

    南宮黛呆了一呆旋即説道:“要是他呢?”

    聖心訕然説道:“師妹你容變形改之日,也是師姊我自絕之日,要不是他呢?”

    南宮黛遲疑了一下,道:“我親自求他,讓他為我解毒就是。”

    聖心鳳目暴睜,道:“小黛,你我一言為定。”

    南宮黛雙眉揚起,猛一點頭,道:“是的,師姊,但你那句話我要改一改!”

    聖心道:“改什麼?”

    南宮黛道:“是他,小黛不敢添自己罪孽,只請師姊你立即返回‘華嚴庵’,別再管小黛……”

    聖心道:“你的意思是説不讓我陪你死?”

    南宮黛道:“師姊何忍添小黛罪孽,陷小黛於萬劫不復?”

    聖心目光凝注,微一點頭,道:“好,師姊我答應,可是,小黛,你也該知道推己及人,莫添師姊我罪孽,莫陷師姊我於萬劫難復。”

    南宮黛呆了一呆,低下了頭,道:“師姊,我答應你就是。”

    聖心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皓腕一探,伸玉手握住了南宮黛的柔荑,柔婉無限地道:“老菩薩拜佛去了,你我莫驚動她,磕個頭算叩別吧。”

    雙雙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攜着手悄悄地退出了佛堂……

    隨後一會兒,瘦小老尼那肅穆莊嚴的老臉上倏然而動,緩緩地睜開了一雙老眼,目注佛堂外,道:“佳客遠來,貧尼有失遠迎,請進來先拜我佛。”

    只聽佛堂外響起一聲冰冷輕笑:“神尼一身修為果然已經超凡入聖,令人好不敬佩……”

    人影一閃,佛堂門口多了一人,那是個瘦小乾癟老頭兒,一張雞皮臉,幾根山羊鬍,閉着一雙眼,加上那身打扮……

    他竟然會是霍冷香的車伕,“要命郎中”龔瞎子。

    瘦小老尼目中神光凝望在龔瞎子臉上,緩緩問道:“檀樾何事入我‘華嚴庵’?”

    龔瞎子咧嘴一笑道:“人入佛門淨地,自然是為拜佛而來。”

    他話聲方落,瘦小老尼一個瘦小身形連同座椅子突然平飛而起,橫移數尺,落地無聲。

    座椅落了地,老尼招招手,道:“老檀樾請。”

    龔瞎子臉上驚容一閃而逝道:“神尼好俊的大移挪,既有法諭,我焉敢不遵?”

    他沒見作勢,一個身形離地而起,兩膝不彎,點塵未沾地落在佛堂之內,在佛堂之前微微地躬了躬身。

    瘦小老尼雙目微睜,道:“老檀樾蹈空御氣也甚見造詣。”

    龔瞎子轉身笑道:“誇獎了,誇獎了,在神尼佛門絕學之前,我只有自憐渺小,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神尼別見怪。”

    瘦小老尼淡然説道:“豈敢,老檀樾拜佛心願已遂……”

    龔瞎子哈哈笑道:“神尼莫非要下逐客令?”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此處是尼庵。”

    龔瞎子道:“神尼得道比丘,佛門之聖,怎作是語。”

    瘦小老尼道:“除非老檀樾另有來意,否則仍請……”

    龔瞎子道:“神尼法眼高明,我正是另有來意。”

    瘦小老尼道:“那麼老檀樾可在我‘華嚴庵’中多留片刻,請説。”

    龔瞎子道:“神尼不問我是什麼人?”

    瘦小老尼道:“入我‘華嚴庵’堂皆施主,不必多問其他。”

    龔瞎子道:“神尼好胸襟,好度量。”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何指?”

    龔瞎子咧嘴一笑道:“敝上對付了一個跟‘華嚴庵’有淵源的人,神尼竟這般待我,使我不安之至,俺真敬佩之……”

    瘦小老尼道:“傷我‘華嚴庵’有淵源的人,畢竟不是老檀樾?”

    龔瞎子笑道:“不差,不差,所以我説神尼好胸襟,好度量。”話鋒一頓,接道:“不瞞神尼説,我沒想到‘華嚴庵’的門這麼容易進。”

    瘦小老尼道:“那要看來者的來意,‘華嚴庵’佛門淨地,納盡十方香火,怎能推拜佛人於庵門之外?”

    龔瞎子道:“神尼明知道我不是為拜佛而來。”

    瘦小老尼目光一凝,道:“那麼老檀樾適才之語是欺佛也欺貧尼。”

    龔瞎子沒睜眼,但他好像隨着眼光瞧見了老尼的懾人威態,神情為之一震,忙道:“神尼,我奉敝上之命,特來投柬送帖。”

    瘦小老尼道:“佛門子弟出家人,跟外間無這種往來……”

    龔瞎子道:“神尼知道這不同於世俗中的柬帖。”

    瘦小老尼道:“那是什麼?”

    龔瞎子道:“神尼請看過便知。”説着他抬手就要探懷。

    瘦小老尼抬手一攔,道:“柬帖不忙取出,老檀樾答貧尼兩句。”

    龔瞎子垂下了手,道:“神尼請垂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瘦小老尼道:“貴上現在何處?”

    龔瞎子道:“現在庵後樹林內。”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在貴上身側任何職?”

    龔瞎子道:“我只是敝上的一個小小車伕……”

    瘦小老尼淡然一笑道:“貴上看得起‘華嚴庵’。”

    龔瞎子忙道:“神尼別誤會,‘華嚴庵’威震武林,誰敢輕視,敝上只是懾於神尼之威,不敢來見神尼……”

    瘦小老尼道:“這麼説,老檀樾的膽比貴上大?”

    龔瞎子咧嘴一笑道:“那也不是,而是敝上認為神尼得道比丘,身份、聲威兩重於當今,絕不會為難一個小小的車伕。”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長於説辭,能言善辯,只是貧尼不管是為什麼,要想讓貧尼按下柬帖,除非貴上進我‘華嚴庵’來……”

    龔瞎子道:“神尼是嫌我這個車伕職位過於低下?”

    瘦小老尼道:“云云眾生,在出家人眼中俱是一般高下,並沒有階級之分,這是禮,貧尼也是站在‘華嚴庵’的立場上説話。”

    龔瞎子笑道:“神尼更會説話……”

    瘦小老尼道:“老檀樾請速退出‘華嚴庵’,換貴上來,幸勿多言。”

    龔瞎子臉色微變,強笑説道:“神尼,敝上沒那個膽……”

    瘦小老尼道:“佛門清淨地,一非地獄,二非羅剎屠場,貴上怕什麼?”

    龔瞎子道:“我剛不是説過麼?敝上傷了一位……”

    瘦小老尼冷然一笑道:“老檀樾,貧尼如若有出手報復的打算,貴上那輛檀香車近不了‘華嚴庵’百丈之內,也出不了‘華嚴庵’百丈之外。”

    龔瞎子兩眼一睜,道:“這麼説神尼是不打算……”

    瘦小老尼道:“出家人與世無爭,除魔衞道自有他人,一喙一飲,莫非前定,貧尼不願也不敢悖然行事。”

    龔瞎子道:“既如此……”

    瘦小老尼雙目暴睜,道:“霍冷香不過魔道一小,她有多大年紀,多大成就,老檀樾休再多言,否則莫怪貧尼要動手逐客了。”

    龔瞎子一驚後退半步,忙道:“我這就走,只是在臨走之前請神尼看件東西……”一翻腕,掌心中平託一物,道:“神尼可認得此物?”

    那一非奇珍,二非異寶,只是一綹人髮結成的一個心狀髮結。

    瘦小老尼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霍地站起,目中威稜直逼龔瞎子。厲聲説道:“你何來此物,説。”

    龔瞎子聽得連忙後退,道:“先問神尼認得此物否?”

    瘦小老尼道:“認得,這是貧尼……這叫‘同心結’,為當年一位絕代紅粉贈於她那鬚眉知己的訂情物……”

    龔瞎子搖頭説道:“我不知道這是誰跟誰的訂情物,我只知道敝上命我持此物來見神尼,投送柬帖,便可保無虞……”

    瘦小老尼道:“你是説霍冷香?”

    “不!”龔瞎子搖頭説道:“真要説起來,霍觀音只是敝上的夫人……”

    瘦小老尼“哦!”地一聲道:“那麼貴上是……”

    龔瞎子道:“‘玉龍’皇甫華。”

    瘦小老尼冷然説道:“你敢欺我?皇甫華絕無此物。”

    龔瞎子搖頭説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這是敝上交給我的沒錯……”

    瘦小老尼突然一陣激動,旋即合什當胸道:“阿彌陀佛,悟因險些……佛祖恕我……”

    話落倏然平靜,抬眼凝注,緩緩説道:“貴上説的不錯,持此‘同心結’前來見我,確可保無虞,你不必再換霍冷香來,把柬帖留下吧。”

    龔瞎子神情一鬆,連忙探懷摸出÷張泥金大紅柬帖,上前一步,雙手遞了過去。

    瘦小老尼沒接,道:“把‘同心結’放在柬帖之上,一同留下。”

    龔瞎子面有難色道:“神尼,這個敝上沒有交待……”

    瘦小老尼道:“你要明白,貧尼保你無虞,答應你留下柬帖,完全是看在這‘同心結’份上。”

    龔瞎子沒敢再多説,遲疑了一下,只得把那髮結放在大紅柬貼之上,重又遞了過去。

    瘦小老尼仍未接,道:“勞駕一步,放在神案之上。”

    龔瞎子臉色微微一變,但他沒説一句話,轉身過去把那張大紅柬帖放在神案之上,佛座之前。

    他剛放好柬帖,瘦小老尼開了口:“檀樾請吧,貧尼不送了。”

    帖既送到,龔瞎子巴不得趕快離去,聞言應聲欠身,腳下飛快,一溜煙般走出佛堂不見。

    龔瞎子走了,瘦小老尼緩緩轉動目光,落在那張大紅柬帖之上,她伸出了手,帶着顫抖拾起了那髮結,看神色,她好像見着了曾經屬於她的舊物。

    只聽她喃喃説道:“我只當他死了,原來他未死……”

    “事隔卅年,我已入佛門,你又來找我幹什麼,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今日之悟因已非當初了……”

    沒聽見她説什麼,只見她伸手拿起了那張大紅柬帖。

    翻開柬帖,只一眼,她身形猛顫……

    柬帖上,寫着數行龍飛鳳舞的字跡,其實與其説是柬帖,不如説是一封信來得恰當。

    上面寫的是:

    “情斷卅年,悔恨卅年,聞卿心碎遁入空門,我腸斷悔恨流淚不已。

    我知道,卅年來遍歷天下也難覓第二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雲華發滿頭紅顏老,此情綿綿永不斷絕。

    今遣人持當年訂情物往見,卿如念舊情,憐我痴心,恕我前衍,請於清明夜子時赴舊地一晤,我當以此帶罪身心拜倒卿前,莫使我翹盼終宵,絕望悵然。

    東門影百拜”

    瘦小老尼顫抖的身形漸漸趨於平靜,抬眼把目光放注在寶像莊嚴的佛身上,雙唇翕動,喃喃説道:“你有悔恨心,奈何我無半點回頭意?人在空門,此心此身又獻於佛,三千煩惱俱去,一顆道心長存,遲矣,遲矣,你悔恨得太遲了,我也已經看透了你,看透了一切……”-

    話蔣,目光緩緩落下,重又落在那張柬帖上,然後從柬帖上移向那髮結,突然,她臉色大變,目中暴射威稜。

    那髮結,不知何時已色微呈焦黃。

    轉眼之間,瘦小老尼展眉而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情斷卅年,悔恨卅年,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他盼我殷切,我是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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