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孫搖紅真的是一位惜花惜草惜木惜護小動物的好姑娘。
她種了不少樹。
聽説她把每棵樹都命了名,有棵蓮霧樹叫“水蓊”,有株芭蕉就叫“月妖”,有的喚作“森林之火”,有的喚作“留連之巾”,有的叫“想念”,有的叫”忘記”,剛才就種在“緋彩軒”口的槭樹,就叫做“卻上心頭”。
她養的小兔子、小龜、小穿山甲乃至小雞、小狗、小貓都有名字,有的名字還跟人一樣:
“敏兒”、“華女”、“老古”、”阿吉”、“長尾”、“亞璇”、“小倩”、“豬頭炳”、“威哥”、“魚頭”、“亞酸”、“荷包”、“人和”、“地利”、“天時”……諸如此類。
那些小動物都很温馴可愛,可以看得出來曾長期受到主人的愛護調訓、浸淫教化,才能如此馴服聽話的。
猛禽看了,只問了一句話:
“搖紅走了至少有九天了吧?”
──儘管他們一收到消息就出發,推算出來,離“劫持事件”至少也有多日了。
襲邪回答:“十一天。”
──朱月明收到消息,是來自東北的飛鴿傳書,至於蔡京和諸葛先生下達的命令和意見,則不需一個時辰就已送到刑部。
劉猛禽凡到過的地方,只要他的眼神一凝,不管小貓、小雞乃到大蜥蜴都會嚇得喵喵咯咯亂叫,到處找地方竄,連蜥蜴也不住吐舌翻眼──就像遇上了森林裏的大禽獸。
而今這森冷的“禽獸”就作了以下的推斷:
“這些小東西還沒餓死,還活得好好的──到底是誰在養着它們的?”
孫搖紅走了,誰在養它們?斷斷不會是孫疆,誰都看得出他只會吃掉這些東西而絕不會去奉養它們──誰可以不必通過孫疆便可把這些小生命全部養了起來?
──在此時此境,這必定是“一言堂”裏説得了話的人!
鐵手不禁在心裏暗喊一聲:佩服。
──難怪是朱刑總的好幫手,這劉捕頭的確看得細、看得鋭、看得留心!
襲邪的回答很簡單。
是一個字:
“我。”
然後他又介紹孫搖紅在院子裏所種的花,他的記憶力想必很好,儘管園圃裏的花名全四十八種,但他仍一一深記,很有感情的去説那花的名字:“這是‘落寇花’,這是‘醉伴月’、這是一無敵、兩心知、三小韻、四大名捕……”
鐵手笑了起來,“四大名捕?”
襲邪淡淡地道:“也許搖紅姑娘是聽過你們四位的事蹟,所以才特別取這名字為念。可這些花也真的也只開一朵、兩朵、三朵,或四朵並開。”
然後他又介紹其他花種:“……五桃花、六人幫、七大寇、八大刀王、九大鬼、十全大補……還有‘一視同仁’。”
鐵手為之大開眼界:“……這……這都是花名?”
襲邪嘴角有一絲難能可貴的微笑:“當然,也有普遍些的,例如玉蘭花、月桂花、天竺蘭、兩瘦菊,東肥菊、蜻蜓芍藥、雞冠花、風車花……”
鐵手卻站定了腳步,認真的問:“那麼,這一大叢一大叢的卻叫什麼花?怎麼給蹂踏到這個地步?”
那的確是一大叢的花,花幾已落盡,葉也落了不少,露出光禿的枝椏,乾花枯葉,滿地都是。然而,只剩下的幾朵盛開的花尤自豔紅嬌麗着,風一吹來,花搖顫紅,雖為數甚少,但也美得教人不可逼視。
襲邪的臉肌略搐了搐,道:“許是一場風雨吧……這叫‘滿山紅’,是搖紅姑娘心愛的花,她親手自嶺南移植過來的品種。”
鐵手道:”如果是狂風暴雨,那隻會擁花落葉,一視同仁,但而今只靠走道的那一片‘滿山紅’是花調葉盡,餘皆無恙──”
他邊説邊俯身拾起一朵落花,這種花可能因生命極強之故,居然猶未枯盡,未枯乾的那幾瓣經寒風一吹,在鐵手指間兀自顫紅不已,像一隻欲殘未殆的蝶。
鐵手我見猶憐的説:“若説是風雨摧打,也不致拔斷椏削吧,你看,這當風口的幾株,反而得保完整,而且花還開着呢。”
他抬起一片葉子,遞至眼前,不但讓自己看個清楚,也示予襲邪一個“證據”:
“這葉子切口齊整利落,想必是利器削落的。”
襲邪道:“這兒是什麼地方,鐵捕頭不會忘了吧?”
鐵手一笑,蕭蕭數數的放下葉子,拍拍手中的泥塵,笑道:“山東神槍會的‘一言堂’,你是襲邪襲大總管。”
襲邪道,“既是‘一言堂’,那麼,若有人在這兒練槍習劍、動武磋切,也不是件什麼不尋常的事吧。既是要練武習技,那麼,削斷摧落了一些自己院子裏的花木,更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當然不稀奇,還正常得很,”鐵手陪笑,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練功演武,難免削花切葉,可是這兒的一棵樹……”
他笑着説,但眼裏卻全無笑意,“這大概是棵榕樹吧?大概有幾十年的樹齡了吧?應該不是搖紅小姐手植的了吧?……怎麼它的樹身劍痕交錯縱橫,是誰刻得那麼深,刻得那麼用力,還刀刀見血……”
他用手指試從那些一道道如的溝痕摸下去,再細看指上的苔痕,又湊近臉去凝視刻痕,道“哦,這是刀痕,不是劍砍的。這些痕印倒是近幾年才斬上去的,而且時日都不相同……大概是每幾個月就砍上一、兩刀吧──卻不知是誰砍的?”
襲邪臉色有點發青,但回答卻很定:“我也不知道。我不常來這兒。”
猛禽立即問了一句:“為什麼?”
襲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搖紅小姐的閨閣,如無必要,我們這等下人還是不常來的好。”
鐵手悠然道:“這兒是搖紅姑娘的住處,自然應該有婢僕服侍吧?”
襲邪道:“有。”
鐵手道:“我想見見他們。”
襲邪斬釘截鐵的道:“好。”
但在鐵手以為他正要召喚婢僕下人前來之際,突然反問:
“鐵捕頭,卻不知你是在追查我們一言堂的可疑之處?還是追救搖紅小姐?抑或是追殺鐵鏽呢?”
鐵手好暇以整的道:“襲總管何有此問?”
襲邪斜斜的掀了掀唇,算是一笑:“我要召大家前來供鐵捕頭、劉都頭問話,那是無妨,但我總得要向山君報個原由。現在看來,二位對在一言堂裏的人,要比已逃離一言堂的殺人者或受害人更感興趣──這做法倒引起小的好奇:到底二位是來幫我們的?還是來查我們的呢?”
鐵手哈哈笑道:”襲兄誤會了。我們要弄清楚來龍去脈,才方便着手營救。──這兒不是搖紅姑娘的住處嗎”
襲邪道:“是。”
鐵手平和的道:“不是聽説搖紅姑娘就在‘緋紅軒’遭挾持的嗎?”
襲邪道:“是。”
鐵手道:“所以我們要先來這兒瞭解環境,而且,還得要請教當時在場的人,才可以有個瞭然的案情可以掌握──我們知道得愈詳細,就是準備功夫愈足,救人就愈有把握。”
“……説來,那‘山梟’鐵鏽可是在這兒脅擄搖紅姑娘的?”
襲邪答:“不是。是在‘飛紅居’內,那是搖紅姑娘的閨房。”
鐵手問:“你們可有跟他動手。”
襲邪答:“他挾持了小姐,我們都不敢動手,反而給他殺了幾人。”
鐵手再問:“幾人?”
襲邪:“十五人。”
鐵手咋舌道:“山嫋殺性確也真烈──你是説:他們沒在花園、院子裏動手?”
襲邪忽然完全明白鐵手拐了個大彎子到底問的是什麼了;他這次沒作答,只沉着臉沉着氣沉着聲點了點頭,反問: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語音十分之冷。
“對了,”鐵手帶笑着指向那棵傷痕累累的榕樹,隨意的問,“這棵千瘡百孔的樹,搖紅小姐又稱它做什麼?”